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95)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笔者在另外一篇小品中说过这样的话:"如鲁迅的说法,林语堂是最不懂

  得幽默的,然而却以幽默大师所称。'幽默7是一种风度,这种风度,最主要

  的,乃是超乎利害关系,从来不打算盘,而林氏却是一个最爱打算盘的人。

  孙伏园氏追述鲁迅的少年时代,说到他年轻时的三位朋友,蒋观云(智由)许季弗而外,兼及陈公侠(仪、他说:"陈先生与鲁迅情谊之厚,几与许先

  生不相上下。不过陈先生学军事,回国以后又带兵,又主持中央军政,地方行政,工作的性质相差太远,过从便没有许先生那么多了。鲁迅度着战斗的生活,处处受着绅士们的压迫,大学教授中绅士居多,使他不能好好的教书,批评家中绅士也多,使他不能好好的创作。被绅士们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 好像我们在敌机临空时想念防空dòng一样,他常常会想念他的幼年同学时的好朋友,说:'不教书了,也不写文章了 ,到公侠那儿做营混子去了。,我从没有听见过4营混子,的名称,鲁迅先生给我解释,6我想这也无非要达到敢说敢笑敢爱敢恨的无可奈何时的一个理想的无职业的职业而已。'"这一番话,那是鲁迅的一般朋友们所不知道的。(周作人氏在《鲁迅的故家》中也说道:"鲁迅在东京时的朋友,同乡中间有邵明之名文镕、蔡谷清名元康、陈公侠名毅、后改名仪,还有一个张承礼,杭州人,也是学陆军的,有一张武装的照片送给鲁迅, 后来死于戴戡之难。"〉

  鲁迅曾经进过水师学堂,后来改进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这是他自己在《朝花夕拾》中说过的。不过,他和陈仪的jiāo谊,我倒是后来(:鲁迅逝

  世后第三年)到了福建才知道的。那时,陈仪任福建省主席,他有一天,在书房中和我闲谈,我看见他的书架上摆着一部整整齐齐的《鲁迅全集》。陈氏对

  《鲁迅全集》第12卷,第171—173页

  我说:"你不知道吗?鲁迅是我的老朋友。"他还找了鲁迅亲笔题字送给他的

  各种集子给我看,他还很熟识鲁迅的警句,不费思索地念给我听。于是,我们就谈起鲁迅。他说:"鲁迅是我们绍兴的文学家。"他这句话的意义,是说鲁迅

  是一个富有绍兴酒味的乡土文学家。陈氏也是绍兴人,在他心目中,鲁迅的文章风格,有着张岱匸宗子)李慈铭的韵味的。陈氏,他是著名军事家,也是地

  方行政长官,我却惊于他的文艺修养之深。他对于鲁迅的文学修养渊源,说

  得有条有理,他也和我谈到显克微支的炭画,安特列夫的《七个绞死的人》,果戈理的《死魂灵》,他懂得讽刺文学的意味;他说,鲁迅的轻妙笔致,颇受夏目漱石的影响(笔者自愧对于夏目漱石的文章,并不了解)。大概他们两人,各有所成就,而不愿意互相标榜,因此,世人便忽略过去了。

  陈氏,笔者知之虽不深,但就我所见所闻所接触的政界人来说,他是一个最有政治头脑的人。民国初年,浙江虽是东南革命策源地,但北洋派的军阀势力,逐渐人侵,残存的浙江地方实力只有陈氏的第一师和周某的第二师,依草附木,就在军阀的屋檐下苟延残喘。直到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他才有发展自己抱负的机会。他主福建省政八年,台湾省政二年,浙江省政一年,原想建立一种健全的地方行政制度;他是主张渐进的,一步一步慢慢建设起来。

  遗憾的是会逢时变,终于不能实现他的理想。他的幕府中,有沈仲九氏的政治智囊,而黎烈文替他办文化事业(称改进社、郁达夫也曾在他的幕府中主

  宣传,他是一个着重实践的人,所以表面上并不"哗世取宠"的。

  附带的,在这儿记一笔蒋智由的旧事。许寿裳说:"蒋智由也是一位负盛名的维新人物而主张革命的。他居东颇久,我和鲁迅时常同往请教的,尤其在章先生上海入狱的时候。他当初还未剪辫,喜欢戴一顶圆顶窄檐的礼帽, 俗所谓绅士帽者是。他的诗文清新,为人们所传诵。例如《送甸耳山人归国诗》:'亭皋飞落叶,鹰隼出风尘;慷慨酬长剑,艰难付别尊。敢云吾发短,要使此心存。万古英雄事,冰霜不足论。'可是有一次,蒋氏说到服装问题,说满清的红缨帽有威仪而指他自己的西式礼帽则无威仪。我们听了,颇感奇怪。辞出之后,鲁迅便在路上说:4观云的思想变了。,我点点头。我们此后也不再去。"不过,蒋氏后来也不曾做官,民国以后,他也就以诗酒终其一生了。

  有一天,笔者和几位朋友,谈到鲁迅的敌人是谁?从表面上看,他骂得最久的,乃是陈源(西滢、但从《两地书》看来,他对于顾颉刚的深恶痛绝,自在陈西滢之上。而从他的朋友变成了他的敌人,那位《莽原》社髙长虹,也在他所不齿之列。

  鲁迅在一封写给许景宋的信中说:"我先前在北京为文学青年打杂,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但到这里,又有几个学生办了一种月刊,叫做《波艇》,我却仍然去打杂。这也还是上文所说,不能因为遇见过几个坏人,便将人们都作坏人看的意思。但先前利用过我的人,现在见我偃旗息鼓,遁迹海

  滨,无从再来利用,就开始攻击了,长虹在《狂飑》第五期上尽力攻击,自称见过我不下百回,知道得很清楚,并捏造许多会话(如说我骂郭沫若之类)。其意即在推倒《莽原》,一方面则推广《狂飚》销路,其实还是利用,不过方法不

  同。他们那时的种种利用我,我是明白的,但还料不到他看出活着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打杀了煮吃,有如此恶毒。我现在姑且置之不理,看看他伎俩发挥到如何。总之,他戴着见了我'不下百回'的假面具,现在是除下来了,我还要仔细看看……我在静夜中,回忆先前的经历,觉得现在的社会,大抵是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平这么忙,来客不绝,但一受段祺瑞、章士钊们的压迫,有些人就立刻来索还原稿,不要我选定作序了。其甚者还要乘机下石,连我请他吃过饭,也是罪状了,这是我在运

  动他;请他喝过好茶也是罪状了,这是我奢侈的证据。借自己的升沉,看看人们的嘴脸的变化,虽然很有益,也有趣,但我的涵养功夫太浅了,有时总还不免有些愤激。"①这样沉痛切齿的话,那是他反击陈西滢、梁实秋文字中所没有的。

  鲁迅对于顾颉刚的印象,似乎特别坏(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我对于鲁迅这份心理是不了解的。我觉得顾颉刚先生倒是颇有学究气味,周作人的看法,也就和鲁迅不相同的〉。《语丝》初出版时,顾氏也到那边去教书,冤家路狭,所以彼此感情十分恶劣。《两地书》中,他一提到了顾氏,就有这样的考语:"在国学院里的,朱山根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三个,好像都是朱荐

  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一到这里,孙伏园便要算可以谈谈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他们面目倒漂亮的。而语言无味。"②^:朱山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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