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焉_胡发云【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发云

  如焉46

  那个让人越来越恐惧的怪病,终于有了一个暧昧不明又极具汉语言智慧的名字——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许多老百姓初初一听便释然了,连肺炎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况且还非典型呢?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怪异的词儿,其后大半年里,成为汉语世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最后终于到了谈非色变的地步。

  海外叫它SARS,音译“萨斯”,意思是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媒体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许久之后才提到这个名字。

  蹊跷的是,“非典”也好,“萨斯”也好,这词儿刚刚出来,在坛子上就成了非法字眼,凡帖子里有了它,便会被一套系统自动检测出来并禁止帖子发出。于是网民们用起变脸戏法,将非典换成FD,换成飞点,换成沸点费电废垫或杀死、撒死、傻死……总之只要人看得懂就行。网络管制,让许多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乱七八糟的汉语组合中读出真义的本事。但是对于那些由人手动的封删,却是没有办法对付的。

  空巢论坛上的许多人,可以从海外获得信息,有的人自身就在海外,便不断有这一类帖子出现,删了贴,贴了删,一时间空气就紧张起来。有人向版主提抗议,说人命关天的事,为什么删帖?有人为版主辩诬,说版主自己的帖子也被删了。也有人说自己删自己的帖子?苦肉计吧?有人说这种时候,还是听政府的,别给政府添乱。有人说,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坛子就保不住了,那些只图一时嘴巴痛快不顾坛子安危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有人说,好容易有一块说说真话的地方,如果不让说了,还要它作甚?反正人一生烦,言语就糙了。这些争议,有的是用原名——也就是大伙已经熟悉的网名,有的是用马甲,一时间坛子上火药味就浓郁起来。茹嫣是性情中人,自身又是始作俑者,态度当然鲜明。孤鸿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不断协调不断劝解,用她自己的话说,当个超级泥瓦匠。

  不久之后,南方一家报纸终于证实了这个“谣传”,于是一派便兴奋起来,不断地转帖发帖,刨根问底。过了几天,又不让说了,还说抓了一些造谣传谣者。又过了几天,上面有大人物出来了,言之凿凿说了一些信誓旦旦的话。几个专家也说,这个病普通得很,不用住院都可以好的。海外的消息却说,到目前为止,病毒没有找到,也没有特效药,全靠自体免疫力,也就是说,靠你的运气了。

  这怪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坛子上的气氛也变得波谲云诡。终于,这个事件变成了一个国际性的事件,许多该来的不来了,许多要去的不让去了,许多活动取消了,许多生意也huáng了……这样一来,一个本来只相关疾病的医学问题,变成了一个全球性的政治问题。无数论坛顶着删帖封坛的压力,发出各自的声音。中国人本来就有一吵就分派的传统,在“非典”初期,政府尚未表态之前,各论坛已经就初显两军对垒的端倪。

  如焉47(1)

  从广州回来之后,梁晋生便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电话来。本来,此次远行,已经让他们的关系明朗化了,丈母娘也见了,订婚酒也喝了,办事的日子也已定好,茹嫣就有了一种依恋。打电话几次不通,知道他忙,心里依然有些空落。直到元宵节头一天,这个年看着过完了,下午三四点钟,梁晋生突然出现在茹嫣楼下。

  茹嫣高兴地说,还不上来啊?什么话就来不及说了?

  梁晋生说,你下来。

  茹嫣问,为什么?

  梁晋生说,我一定要请你吃一顿饭了,要不然也太便宜我了,是不是?

  茹嫣一看时间,才四点多钟,便问,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吗?

  梁晋生说,我就只有这个时间。

  茹嫣见他很坚决,只好换了衣服下楼,换衣服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穿上了江晓力带她买的那一身,心想,花了几千块钱,总得穿几次。豁出去了。

  梁晋生见了,果然眼睛一亮,坏笑说,赏心悦目啊!

  茹嫣便推说是江晓力的杰作。

  梁晋生说,这个大媒真是周全,扶上马还送一程。

  走到车边,发现是他的司机开车,就是上次送饺子来的那位。茹嫣这才觉得自己这一身有些刺眼。看来市长是不想遮盖此事了。茹嫣只好和他一起坐到后排。上车后,梁晋生说,这是罗师傅。茹嫣说,见过的。梁晋生用一张纸片写下一个电话,递给茹嫣说,以后找我找不到,就打罗师傅电话。有时候我要关机的。说完,就把茹嫣的手抓住了。茹嫣一慌,看看后视镜,后视镜早给翻了个角度。

  一路上,梁晋生就这么抓着茹嫣的手,没有说什么话,很疲倦的样子。有生人在场,茹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就一路上任他抓住。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街上,这是都市里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一条旧时小街,房屋多是欧式的,历经百年,虽然有些风蚀,有些剥落,但那华贵坚实都还在,那些原装的花饰也都还在。茹嫣小时候,曾在这样类似的街道类似的房屋里住过几年,就有一种突然看见童年的激动。

  车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楼前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叫它院子只是它像院子一样有一堵墙,其实只是将洋楼和人行道隔开来而已。院子扁横,与楼房同宽,种几棵树,放几辆自行车就已经满了。茹嫣正在狐疑何以带自己到一户人家来,梁晋生说,就这里——这家女主人做得一手好鲁菜。说着就和茹嫣踏上几级台阶进去。

  边厢房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听见响动就出来了,热情地叫了一声梁市长,便让他们楼上请。那老先生西服革履温文尔雅的,不多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着一口上海腔普通话。上了一道很宽的木楼梯,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厅堂,厅堂的大窗户临街,放着几套咖啡桌椅。老先生将两人引到一间房里,让座,沏茶,还有古典音乐隐隐约约缭绕着,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的。房间的布置就像居家的小客厅,书柜,花架,古董格,沙发,茶几,茶水柜,各自放着该放的一些物件。

  老先生问,现在就上菜吗,梁市长?

  梁晋生说,上。

  老先生离去后,茹嫣问,你还没有点菜呢?

  梁晋生说,这里的菜是要预先点好的,点好之后,他们才去采买。

  茹嫣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朋友家?

  梁晋生说,餐馆啊,不过说餐馆又好像不准确,叫它私家餐屋吧,它没有名字的,一般也不对外。

  正说着,一个儒雅的女人进来,操一口地道老北京话说,梁市长来了,就两位吗?

  梁晋生说,就两位。

  女人说,那菜怕多了。

  梁晋生说,多点了几个,吃不了,打包。我这带来的是个山东姑娘呢,平日哪吃得到这样地道的鲁菜?

  女人说,行,您说打包我就踏实了。稍等就来。

  说着就离去了。

  茹嫣正想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没有那种店主的殷勤,便是面对市长,举止言谈也很有分寸。梁晋生就说了,今天给我们当厨娘的这位,是一个大学教授呢。  茹嫣听了一惊,教授来开这种小餐馆啊?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7/8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