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丰一吟

  回到沙坪坝后,我把京剧迷传染给了宝姐。我们两人竟在沙坪小屋东墙边扮起了京剧《梅龙镇》中的一场,还拍了照。

  那时我在艺专已加入了“平剧研究团”,和柴扉、关良等老师以及爱好京剧的同学们一起唱,甚至一起排练,一起演出。我第一次在学校演出的是《武家坡》中的王宝钏,同学周驹演薛平贵。我的唱腔全是从王玉蓉唱片中听来的。

  后来又演过《女起解》。同学孙鼎铭演崇公道。李可染老师操琴。还演过什么戏,想不起来了,

  有一次,爸爸特地来看我演出。那是1945年迎新晚会时。路远,爸爸就在男同学的宿舍里借住了一夜。当晚演出的有好几个折子戏(即片段)。其中有关良先生和陈佩秋同学合演的《梅龙镇》。关先生京剧迷得很厉害,但就像他的京剧画一样,只求神似。所以唱“四平调”“啊啊啊……”时,竟忘了后面的唱词。他就用“嗯嗯嗯嗯……”来代替了。这一来,竟博得了一个满堂彩。爸爸事后谈到此事总是乐呵呵的。他说:

  “不是演员演的戏很有味道,因为这种客串的演员不大拘泥于程式,反而使人感到天真,自然,质朴。”

  后来宝姐所在的中央大学演戏时我也去看,也认识了她的爱唱戏的同学曹永秀等。我演京戏竟出了校门,在正街到中大之间那条路上的大众剧院里和大学的一个学生合演了《投军别窰》。

  沙坪坝没正式的京剧院。为了看京剧,有一次爸爸带我们到重庆去。看完戏,投宿在爸爸的崇拜者一个军人的很窄的家里,我们姊妹俩打地铺。后来才知道那是这军人的小老婆的住处。

  爸爸对我们的兴趣真是够关心的。

  重庆时期的jiāo游

  1943—1945这三年内,爸爸游了重庆以西、以东、以北的十来个城市,并举办了个人画展。

  1943年2—4月,爸爸带了“保护老师生命”的连新去泸州、自贡、五通桥、乐山。去乐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访问他所崇敬的马一浮先生,希望他能为弘公写传记。1938年10月25日,即恩狗出生后的次日,爸爸送别马先生后,在日记里写道:

  赴东环路送马先生离桂赴宜山。匆匆话别,即到医院。途中忽见桂林城中黯淡无光,城外山色亦无理唐突,显然非甲天下者。盖从此刻起,桂林已是无马先生的桂林了。

  可见马先生在爸爸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等到我们举家迁往宜山时,马先生已赴乐山,在乐山大佛附近乌尤寺内的“复性书院”讲学,住在乌尤山脚的濠上草堂内了。

  爸爸此行,专门写了一首关于马先生的诗,题为《乐山访濠上草堂呈马一浮先生》:

  蜀道原无阻,灵山信不遥。草堂chūn寂寂,茶灶夜迢迢。

  麟凤胸中藏,龙蛇壁上骄。近邻谁得住?大佛百寻高。

  早在1942年chūn,我家在遵义时,爸爸曾托人带画去乐山展览过。马先生看了那次展览后,于3月21日写了一首诗《观丰子恺画展》:

  卧游壁观可同时,万法生心即画师。

  每怪倪迂耽竹石,恰如郑侠写流离。

  dòng霄九锁人归远,云海千重鸟去迟。

  屏上chūn山蕉下梦,未妨收入一囊诗。

  马先生平时作诗喜欢用典故,不容易读懂。爸爸向他指出了这点,马先生便写了两首白话诗送给他。一首是:

  红是樱桃绿是蕉,画中景物未全凋。

  清和四月巴山路,定有行人忆六桥。

  另一首是:

  身在他乡梦故乡,故乡今已是他乡。

  画师酒后应回首,世相无常画有常。

  爸爸非常喜欢这两首诗,一直把它挂在沙坪小屋墙上。可惜后来不知到哪里去了。另有一副对联至今还由我保存着:

  藏胸丘壑知无尽,过眼云烟是等闲。

  爸爸在乐山也访问了朱光潜先生。清明(4月6日)那天晚上,朱先生陪爸爸到在武汉大学任文学院院长(朱光潜先生任教务长)的陈源先生家里,为他的女儿小滢在小册子上画了一幅《努力惜chūn华》。

  经过五通桥时,爸爸画下了《长桥卧波》一画,并写了《为青年说弘一法师》一文。

  1944年二三月间去长寿、涪陵、酆都,则是我陪去的。那时出游哪像如今那么奢侈。记得在长寿时,我们被安排住在长寿中学的教师宿舍里,每天吃食堂饭。每天早晨总是吃“煮捆”的jī蛋下稀饭。就是把jī蛋连壳煮一下,剥开来用酱油蘸着吃。我从那时起就爱上了这种吃法,一直吃到现在,一千年也吃不厌的。只是现在听说老年人吃多了不好,不敢天天吃了。

  酆都早年被人们称为“鬼都”,到了那里一看,印象很不错。我们去参观了阎王殿。一进门,有一个活无常向我们扑过来:青面獠牙,两眼流血,手执破扇,把我们吓了一跳。但我们进门后,活无常就退回去了。原来只是跳跳板起的作用。阎王殿里有两副对联:

  为恶必灭,若有不灭,祖宗之遗德,德尽必灭;

  为善必昌,若有不昌,祖宗之遗殃,殃尽必昌。

  另一副是:

  百善孝当先,论心不论事,论事天下无孝子;

  万恶yín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这两副对联都是劝人为善,做得都很巧妙。我虽然不相信“轮回”,但总是努力行善,尽自己的绵力帮困助学已有十多年。那只是自己本性所使然,并非求报。事实上我的晚年如此幸福,已经得到好报。但看见有人为善作恶未得报应,心里确实不平。这副对联把未得报应归到祖宗头上,想让人心平气和一点。人们一般对于自己的子孙后代是很爱护的,希望他们平平安安。所以用这办法来鼓励世人,倒也不错。

  我更喜欢这第二副对联。不必多加解释,看到的人都会首肯。

  这天晚上,爸爸给我讲了许多鬼故事。

  就在这1944年12月,爸爸又出了一次门,这回是单身一人去。先从重庆坐船到合川,再雇“滑竿”到南充。到达南充大约是12月11日或12日。南充有开明书店的代销处。爸爸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画展,于12月15日开幕。

  在南充,爸爸认识了一个年轻朋友叫夏宗禹(名景凡),和他结了忘年之jiāo,差点要招他为女婿。(对象可不是我啊!)那时“父母之命”是行不通了。很快就告chuī。不过夏宗禹一直是我家的好朋友。他当时在花纱布管制局南充办事处工作,思想进步。抗战胜利后我家回江南时经过他老家宝jī,认识了他的老母亲和一家人。爸爸去世后,1988年夏宗禹在华夏出版社出版了“四君子书”,其中一本就是《丰子恺遗作》。可惜夏先生在这套书出版后7年,因劳累过度而早逝了。

  在南充,爸爸还认识了一个叫蒋阆仙的年轻人。蒋先生是南充人,但家在阆中,所以邀请爸爸去阆中举行画展。这次画展的成绩是满堂红。

  从阆中经南充又去蓬溪,住在友人段虚谷家,参观了宝梵寺的明代壁画后才回重庆。回家已是一月下旬。

  立达学园当时内迁到隆昌复校,由陶载良先生任校长。爸爸还是立达的校董。陶先生就邀请他去,并要爸爸在当地举办画展,由他包办一切。1945年6月15日,爸爸便动身了,这回又是只身。途径青木关时,应友人红豆诗人俞友清的建议,在那里举行了预展。6月23至26日,在隆昌展出了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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