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月亮

  吾性自足的"我"不是阳明个人这个"小我",而是人类这个"大我";也就是说每个人

  的"性"都是可以通"天"的(孟子说人人皆可成尧舜。王艮说满街都是圣人)。所以后来他只提"致良知"三字,嫌以前的说法不够简易直接。

  思维是一种体系,在体系的根基里必须有统一的直觉。完全的真理是不能用语言表达完的,要想理解真正的实在和认识天地人生的真谛,必须建成统一的直觉,复归到本原的心体上去。只要是人,就有同一的人性的内容,越千年隔万里都可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相通于"心体"(良知)。怎样才能完成人性复归这一根本转变,建成那统一的直觉呢?阳明现在悟到的境界就是"知行合一",舍此通途正路都将是缘木求鱼。他说过去"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是批评朱子的在事上求理的思想方法。

  知行合一的标准的哲学表达式,就是"存在就是活动"。不同于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也不同于肤浅的世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观念的唯我论,他要建立的是一种超越所有感知图式的价值论立场,一种类似宗教觉悟的实践性生成性极qiáng的"行为理论"。若用经验论的表达式,则是:知识上的真理必须就是实践上的真理,实践上的真理必须就是知识上的真理。知情意行高度统一——“知即善,迷即恶"。知行合一,qiáng调的是一种关系,一种开放的动态的生生不息的每时每刻都把握"当下此际"的现实意识,永远不会有固定的结论,而且自家吃饭自家饱,父不能替子,师不能代徒,必须亲身修练。唯一的凭依就是人性本善,知行合一找的就是这个善根,合一才能返回这个善根。合一而成的是种根本直觉。既不是外在的物理,也不是内在的心理,从这种纯粹意识的理路说,物理和心理都是这种根本直觉的产物而不是相反。思维和意志的根基里都有这种"质的直观"。别的都不重要,这种根本直觉是人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真实的能力和唯一起作用的标准。一切伟大的思想背后都有大的直觉在活动。无论是天才的直觉还是普通人的思维,只是量的差别没有质的不同。在一切的关系的根本上有直觉,关系就因此而成立。知行合一就是要建立起知识和意志的根基里的深远的统一。能建立起这种统一,才能说“吾性自足”,尽管任何人都可以而且应该说"吾性自足",但真能"足"起来与否,还要看修行知行合一的工夫。

  阳明所悟的"格物致知"之旨,就是要用那种根本直觉去统一知情意。真正的"我心"就是这个统一的直觉。所有的学问道德都起脚于这种根本直觉以及这种根本直觉所形成的根本情绪。

  阳明认为,朱子学只能寻找到间接知识间接经验,而这是没有终极意义的。在人处于深渊绝境时,对人毫无用处(譬如他初到龙场时)。所谓"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是大方向

  错了,南辕北辙,功夫越深错误越重,象他当年格竹子似的。只有找到"纯粹意识",根本直觉,直接培养这"良田"才有意义,才能在有生之涯"成圣"。否则都只能是错用功夫。

  1551年,即阳明离开龙场48年后,阳明的学生赵锦以巡按贵州的御使的身份在龙冈书院的北边造了一座比当年书院堂皇得多的"阳明祠"。一彪王学弟子,当朝的大员,一起共举祠祀。后成名儒的罗洪先的那篇《祠碑记》是难得的大文章。jīng辟地阐明了王学得于患难的"道理":"藏不深则化不速,蓄不固则致不远",先生于“屈伸剥复之际",“情迫于中,忘之有而不能,势限于外,去之有不可……盖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于吾身之外。至于是,而后如大梦之醒,qiáng者柔,浮者实,凡平日所挟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实足以增吾之机械,盗吾之聪明。其块然而生,块然而死,与吾独存而未始加损者,则固有之良知也。"

  这有点象《窦娥冤》的窦娥,只有当她的生命临界零点时,套在生命上的观念枷锁也趋于零(有人至死不觉,生命也等于零),成了"敞开者”,从而能够直面生命的存在本身,体验到了人生的真实的深渊境遇,穿透了已是异化了的文化的浓烟浊雾,诞生了能对生命直接审视的"本质直观",根本直觉。

  罗氏接着说:今日之言良知者,都说"固有固有",却绝不做这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致知工夫。

  这叫什么呢?叫良知固有,而工夫并不固有。没有工夫,现成的良知会沉沉地死睡着,象宝藏睡在地下,不开发出来,对你还是不存在。怎样去开发呢?只有不欺心地去做知行合一的实功夫。

  第七回 再上旅途

  1.不随境转

  当刘瑾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稳定住局面以后,他便稍微缓和一下杀伐之气,化解一下矛盾,这是起码的政治技巧,一点也不能说明他变好了,只说明他还不想把大明朝一脚踹烂。这对于压在五指山下的王阳明就算揭下了镇压的法帖。1510年,正德五年三月,阳明结束了他的流放生涯。够了,他的"进修"也初步功德圆满了。--他自己戏称这叫"世事验来还自领"。用今日酸词儿说,就是性格就是命运。

  离别一个地方,据说相当死一次。对于阳明此时的心情来说,这句话不算夸张。尽管这三年来,他时刻都想离开这里,但真让他走啊,他还颇感慨。因为,这时,问题的性质变了。现在是要离开朋友和同学的问题,不是与刘瑾的恩怨纠缠了。这些地方本不值得太细看,但在人生的拐弯处,最能见出一个人的性情,对于一个性情直接产生哲学的心学家,现在是观察他理解他的好机会。

  他一点也没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chūn作伴好还乡"的"畅";也没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自然也没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傲";他平静得让人泄气,这是"理学家"(心即理,心学属于广义的理学)不同于纯情诗人的地方。已经知行合一了的人,其情既不"放",也不"矫",更何况此时的阳明正主张jīng一于"静"呢。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刘瑾的时代并没有过去,从龙场驿丞"提拨"为庐陵县令,并不等于世道变了。这个现实与他内心的境界有着悲剧性的距离,只是,他不会天真地任性耍孩子脾气罢了。再说“逢苦不戚,得乐不欣”始终是心体如如不动的高境界。阳明在现实问题中,又始终是冷静务实的,他自然去上任,但"无可无不可"尔:

  也知世上风波满,还恋山中木石居。

  也知世事终无补,亦复心存出处间。

  他对学生的临别赠言是:

  坐起咏歌俱实学,毫厘还谴认教真。

  这好象有点矛盾:既无可无不可,又认真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其实是问题的层面不同。对待不确定的事世,只能用不即不离的态度才少上当少钻老鼠dòng。跟任何风跟得太紧了都可能受捉弄。唯有料理"我心"才是第一等事,才是实学,才是与自己真切相关的事情。修练心体是不能丝毫马虎的,心体也是至为jīng密的,往往在体上差之毫厘,在用上就会失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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