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学校见了调函,不再阻拦。亲友见是军区要调我,再不敢说什么。任由我背着一个包袱,领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搭上了去长沙的车。

  熊令义:我背着一个孩子(2)

  我只觉得我遂愿了。我一遍遍地念叨着新疆,新疆!我义无反顾,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道什么叫遥远。在这之前,我只在参加教师学习班时去过县城。长沙都属于梦想中的城市,在心目中都是很远的地方。我知道新疆要远得多,但我想,既然尹树德和其他女兵能去,我也一定能走到。

  当我在火车上说自己是去新疆时,人们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再看看我的两个孩子,然后用复杂的眼光打量我,那些眼光既有不相信的,也有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以为我是在说疯话的。有些人甚至冷嘲热讽,哟,你咋不说你要去朝鲜打美帝呀,背一个孩子,抱上一个,再端上枪去冲锋,那不比到新疆带劲儿多了。有些相信我去新疆的人则劝我说,到西安就没火车了,四五千里路都坐汽车,过了兰州,上千里没个人烟儿,你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你这个当母亲的,不是存心要折腾死他们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只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去,我决不会走回头路的。既然他们都能去,我也一定能去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旅途的劳累,我到了长沙后,自己就没有奶水了。那时火车上的条件很差,也买不到什么可供孩子吃的东西。我只有把自己带的发糕用开水泡开后,给孩子喂了充饥。到了西安,找到新疆军区驻西安办事处,给孩子发了奶费,我给孩子买了些奶粉。不想奶粉已经变质,孩子吃后就拉肚子。由于水土不服,我也病了。我到西安的第三天,就随车队出发了。临走时,办事处的人劝我留下,等孩子和自己的病好了再走。我说没事儿,都是小病,挺一挺就过去了。

  我们的车队共有五十辆车,有三十多辆是拉湖南女兵的,有十多辆是接我们这一类部队亲属的。有白发苍苍的母亲,有中年妇女,有小媳妇,也有孩子。各地的口音都有。车下面拉的水泥,水泥上垫着我们的背包,背包上坐着我们。一个车上坐四十多人,挤得腿都伸不开。我当时病得想躺一躺都没办法。车不到预定的地点,一般不停,我们小便都只能在车上,先拉在盆子里,然后再倒掉。

  我的孩子到兰州后,还在拉肚子。人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个年幼的生命毕竟才四个月呀。孩子看上去已经不行了,我也显得十分虚弱。只有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没什么问题,但他什么事也不懂。带队的gān部对我说,看来你得留下,你必须在兰州和孩子一起看病,待病好后再走。

  我虽然是个教师,但见的世面少,怕一旦留下来,就再不让往前走了,就说,同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

  没什么问题,食宿有部队负责,你治好病后,后面的车队会把你和你的孩子送到你爱人身边。

  我还是不放心,就问道,这里到迪化还要走多久?

  最快也得一个月时间。

  那多久还有车队?

  这谁也说不准。

  那我得跟大家一起走。我在这里不认识一个人。我去给孩子弄点药吃了就会好的。我自己没什么问题,能挺到新疆的。

  孩子吃了药后,病情有所好转。我重新去买了奶粉,又跟着部队上路了。

  但孩子的生命还是太娇弱。一过乌鞘岭,可能是水土不服,孩子不但开始拉肚子,还老是呕吐,吃药也管不了用。看着孩子的可怜样儿,我伤心得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孩子哭,自己也哭。为了孩子,车队一到大一点的地方,比如武威、张掖、酒泉等地,gān部就去当地药店或驻军找药。这样,终于拖到了新疆。车队一到迪化,孩子就被送到军区医院抢救。看到那个孩子除了一副小小的骨架,就只剩下了一张皮,见到的人无不心痛掉泪。

  当孩子躺在病chuáng上时,我都不敢认了。他只剩下了一口气。临走时,他胖嘟嘟的,脸儿红扑扑的,现在却像一个快要死去的小妖怪。我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跪在地上,求医生一定要把我的孩子救活。

  尹树德得到通知赶来后,我哭着说,都是你要来新疆,都是你要来新疆。还要我们娘儿仨来,这么长的路,你真是狠心。我哭诉着,突然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好在医院全力抢救,孩子被救活了。但直到现在,他的身体素质也比不上别的孩子,我时时觉得有愧于他。

  我到达迪化后,单位来人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是愿意到地方继续教书,还是愿意到部队当兵。我听后,将信将疑问那gān事,同志,您是说我还能当兵?

  是的,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我当然愿意!我毫不犹豫地说。

  到地方教书的话,是有工资的,参军只有津贴费。

  就是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我一直梦想着要当兵的!

  那好吧,你的入伍手续很快就会批下来。

  果然,1952年7月1日,我的入伍手续就办好了。当我换上军装,觉得自己十分神气。穿着它,特意在街上去转了好几圈。我被分配到七一酱油厂门市部工作。当时的迪化还十分落后,远不能和口内的城市相比。部队虽然住在城里,条件仍然十分艰苦。我们夫妇俩算是知识分子,特别照顾,给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我们的房间外面,是一间稍大的房子,住了四家人。连炕都没有,打的是地铺,出入都得从chuáng铺跟前经过。

  1966年,农三师需要人才,我们从部队转业,主动要求到了农三师工程团。“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作为“臭老九”,一直在农场劳动,我的半身不遂,就是在“文革”期间给坐下的。但“文革”的事,谁也说不完,谁也说不清。那是一个民族的灾难,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彭翠芳:为了爱,决定再次西行(1)

  彭翠芳:为了爱,他最后毅然决定再次西行

  我住的这地方叫东戈壁,从乌鲁木齐到这里有三四十里路,虽然属于乌鲁木齐,但跟乡下差不多,是远郊。一大片破朽的平房里大多住着流民,有些空着的就无一例外地成了临时厕所。我和丈夫李仕超开办的“老年诊所”也是废弃的平房清理后改作诊所的。门前的这条路通往乌鲁木齐监狱,载重卡车不时“轰隆隆”地从门前飞驰而过,弄得乌烟瘴气的,所以条件很差。

  我们的诊所是半义务性质的,药费只收成本,其他费用也很便宜,我和老伴本可以安享晚年,但为了这一带的老年人和贫困的流民,我们在这里坚持下来,为他们服务。

  我们是因爱情和理想而在新疆这块土地上生活下来的,我们现在虽已两鬓斑白,但因为有爱,我们的内心仍然感到很年轻。我俩是指腹为婚,从小就在一起,可谓青梅竹马,高中又是同学,更是情深意长。李仕超考上了西北军区后勤gān部学校,我去送他时,他对我说,你也去考吧,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说,以后西北军区如果再来招人,我一定去。

  我随后进了常宁中师。1951年10月,西北军区gān部部在长沙招人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常宁,我心情非常激动,当即从常宁动身,走两天路到了长沙,然后顺利地成了一名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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