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77)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我一听司令员这么说,也就释然了,说,首长,你放心吧,我不会闹情绪的。

  我被安排去北京教顶替我的演员跳舞。但舞蹈不仅仅是动作,它还贯注着对艺术的理解,对生命的感悟,倾注着自己的体验和情感,所以,我虽然把各种技巧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那位演员,但“外文委”(中央对外文化jiāo流委员会)审查后还是不满意。他们让我试跳,我试跳后,他们说,就是你了!他们问军区文化部部长宋肖,何梦道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她去?

  宋部长说,她出身不好。

  外文委的人说,出身不好,舞跳得好就是为国争光!我们破格让她去。

  宋肖回来后就找我谈话,说,上级决定,由你去越南参加演出。

  我一听宋肖这么说,以为是在骗我,是怕不让我去我就不认真教别人。因此,我有些委屈地说,部长,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所以从没想过出国的事,我去不了,但我会认真教她的。

  这是决定,已决定由你去。

  这是我第一次受此待遇,听后,我非常激动。

  那次在越南演出非常成功,胡志明主席接见了我们,并邀请我和李双江、贾米娜、董志波等人一起进餐。胡志明主席还授予文工团“国家一级国旗勋章”,越南《人民报》评论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西部沙漠发现的一颗明珠”。

  无论我在艺术上取得怎样的成功,也无论我为自己和集体获取过多么大的荣誉,都难逃“文革”劫数。70年代初“清理阶级队伍”,文工团二百二十人清理掉了一百四十人。而我早在一年前就被“清理”掉了。一纸命令,宣布我脱下军装,告别舞台,复转到西安电力电容器厂当工人。我和家人被分开了,孤身一人在那个古老的城市里学习生产技术。我背负着那个“出身”的十字架,努力适应着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何梦道:艺术是我的生命和灵魂(3)

  我希望自己能忘掉艺术,忘掉在新疆的一切,忘掉那一片辽阔的大地。那种粗笨的工作对我来说是辛苦的,但每当我疲惫地回到宿舍,我常常会忍不住往西北望去,我一听见播放新疆歌曲,就止不住热泪长流。有时,我实在忍不住,就会把宿舍的门关上,独自起舞。新疆那块土地已使我学会永不消沉和颓丧。我要积极地活着,像维吾尔人那样用歌声战胜苦难,即使衣衫褴褛,赤着双脚,也要舞蹈。我当年就这样鼓励着自己,后来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林彪的飞机在温都尔汗坠毁后,叶剑英元帅整顿部队。七三年恢复了已中断十多年的全军文艺汇演,新疆军区由于艺术人才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已排不出像样的节目。离汇演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节目还没有排出来,军区为此开了一个常委会,决定给总政治部打报告,不参加这届文艺汇演。但总政的批示是,新疆是“反帝反修”的前线,如果没有新疆参加,不但在国内,在国际上也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处于“反帝反修”前线的新疆军区不参加全军汇演是个政治问题,所以不参加是不行的。军区的将军们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这时,赛福鼎看了军区的演员名单,问道,何梦道呢?

  在西安当工人。

  立即打电话调回!

  接到让我火速回疆的调令,我悲喜jiāo加,欲哭无泪。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创作并担任领舞的《奶茶舞》立即轰动了舞坛,它的成功,代表民族舞蹈的复苏。随着我的声名远播,又招来了麻烦。有次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一位首长看着节目单,一看我姓何,又是湖南人,顿时起了疑心,对身边的人说,这不会是何键的孙女吧?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消息一下传开了。一时间沸沸扬扬,都说我是何键的孙女。这可不得了,因为杨开慧就是何键杀害的,我爷爷杀了杨开慧,而我却在全国风光,这使当时正在把《奶茶舞》及其演出盛况拍成纪录片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犯难了——这个片子还拍不拍呢?不拍,可惜;拍吧,主角又是这种情况。

  当时,文工团都已知道了这个传闻,就我自己还全身心投入纪录片的拍摄中,一无所知。也没人敢把这消息告诉我。

  我丈夫刘玉喜憋不住了,找了个机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知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吗?

  小时候就叫爷爷,没留意他的名字。

  那你赶快写信回去问问呀。

  怎么了?

  你就甭问了,快写信吧!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

  我丈夫见我追问,只好告诉了那传闻,我的脸当即就吓白了,当即给家里去了信。

  我焦急地等待着回信,弄得我两个多月抬不起头来。

  回信来了,一看才知道爷爷叫何百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奶茶舞》让我走到了艺术生涯的顶峰,但年龄却使我不得不退出舞台,去担任编导。

  1985年,我父亲的冤案被平反,华容县政协为父亲造墓立碑。至此,离别故乡已三十四年的我,第一次回到了华容县老家,第一次站在父亲的墓前,为父亲献上花圈,敬了个庄重的军礼。

  佚名:活着就是胜利(1)

  佚名:活着就是胜利,就是战胜邪恶的唯一手段

  解放时,我正在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读书。我学的是英语和法语。我向往欧洲文明。父母都是大学的老师,家教很严,我从小就养成了刻苦好学的习惯。我的成绩很优秀,这也是我虽然历经五十年坷坎,在狱中待了二十三年后,至今仍能流利地说这两种语言的原因。

  1949年是中国人命运大转折的一年,新中国诞生了。父亲不愿去台湾,他想让我们全家到法国去。他不是一个政治家,只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对新的国家没有认识,但他热爱中华民族,时常为中华民族的兴衰荣rǔ而牵肠挂肚。他去法国,也是为了在以后适当的时候能够回来。

  我没有跟父亲去。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得留一个将来欢迎你的人。

  父亲虽然很是舍不得,但还是放心地留下了我。他认为我仅仅是个学生,一个有知识的青年,没有在旧政权中谋过事,不会为谁承担什么责任。我留下后,就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回到祖国的决心了。

  几乎自解放战争一开始,校园里的气氛就不宁静,显得十分浮躁。解放军进城时,我们都去欢迎。那是一些跟泥土和血汗一样朴实的军人,他们给我的感觉不是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走来的,而是从一块丰收的田地中走回来的。这支军队没有其他军队获胜后的不可一世,飞扬跋扈,而是像从农田里劳作归来的农民一样热情谦和,小心谨慎,甚至有些害羞。从他们身上,我一下觉得放心了,觉得原先的担忧和惧怕是多余的,甚至觉得家人大可不必为了这种忧惧而远走异国他乡。

  我当时想,在这个新的国家里,我会像一个生活在农村的人一样安宁,有田园诗一般的情调,有苦涩辛劳,有单纯而亲切的人际关系,充满着互助、关怀与和谐。可能也有农民似的纷争,但不会发展到互相倾轧和斗争——是的,那些军人多像我乡下的亲戚和朋友啊,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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