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84)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自山东女兵来到新疆后,每个连队都有女的了。但当时还只能轮到连级gān部结婚。

  从山东接兵回来,我就在团政治处负责妇女工作。我那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了。比如说,有时连长、指导员都喜欢上了一个山东姑娘,闹了矛盾,我就得去调解;还有三个女的都看上了年轻的小文教,我也得解决。

  教导员侯同兴看上了团部的一个山东女兵,捎话人也是我。因为当时部队都在下面开荒,连星期天也没有,他根本没时间到团部来。

  教导员把信jiāo给我,我再jiāo给那女兵,那女兵很生气。

  不久,教导员提升为政委,为了让他们见面,我们就把她推进房里去。

  政委问,你刚才在gān什么?

  女兵说,在剥玉米。

  把手给我看看,我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你怕不怕劳动。

  女兵红着脸就把手递给了他,他握住,在她手心里写了“我爱你”三个字。

  女兵的脸就更红了,低着头说,这是你写的,与俺无关。

  政委的确非常爱她。那时,年龄太大的老同志大多已与湖南女兵结婚了。后面的男同志年龄相对小一些,加之山东女兵的年龄相对也大一些,文化程度相对低一些,出身贫苦,对生活(包括爱情)容易满足,所以许多夫妻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感情就培养起来了,有些还挺恩爱的。

  现在,就说说我自己的婚姻吧。

  记得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大家挤在戈壁滩上看电影,政治处保卫股的罗gān事让他的老乡来找我,叫我出去。我挤了半天,没有挤出人群。我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就继续看电影。

  第二天早饭时,我看见了他,就问,罗gān事,你昨晚叫人找我有啥事呀?

  他脸一红,扭头走了。

  其他人见了,“哄”地全笑起来,我才明白了一点。

  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脸红了半天——他当时也才二十岁出头,说,我想找你说件事。

  我见他紧张得额头上直冒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什么事你快说吧,看把你紧张的。

  我们谈朋友吧!他像下了决心似的用发抖的声音说。

  从内心讲,我还是喜欢他的,因为我们都年轻,因为年轻可以使我们接近。但我当时的确还不知道情为何物。我说,我年龄还小。

  我们可以保持关系。

  我说,不行,在部队你是知道的,假如我们相处后我对你不满意了,人家会骂我作风不好。

  他听后,就默默地走了。

  不久,他又说他要去找组织谈谈,说要与我谈朋友。当时他根本不符合结婚条件,组织自然不会答应他。

  从此后,我就常常看见他在野外拉小提琴,是那种很悲伤、很忧郁的调子。我听了,心里也很难过,正想着要去安慰安慰他,不想后来那琴声没有了。我一打听,得知他已被调到了别的部队。

  后来,组织科长给我介绍了对象,他是四七年从河北参军的子弟兵,在家就是儿童团员,有一些文化,参军后搞机要工作。好多人是徒步进疆,他是跟着王震乘飞机抵达迪化的。来新疆后仍从事机要工作,后到八一农学院学习,毕业后分到了七十九团。

  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是组织科长出面,我作为一直搞妇女工作的人,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只要介绍了,就表示组织上给你定下来了。

  他出身贫农,又有文化,第二年提为教导员,第三年便当了副团长。

  有一天,他找到我,对我说,小陈,有几对人今天结婚,我们也结吧,组织已批准了。

  我当时连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有多长时间都想不清楚,但一想组织已批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说,你定吧!

  我渐渐地也不奢望什么,只求安然度过一生。他除了脾气不好之外,也没太大的毛病。不想“文革”开始,他就跳出来了。

  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两个人,在人与魔鬼之间,我分辨不出他属于哪一种,但在当时,他从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神圣——他是“红色战士”的头头。除了他的盲目,还有他自己那“贫下中农”“共产党员”“子弟兵”三块“金字招牌”,加之他口才好、有能力、有号召力,使他迅速进入“革命”和“造反者”的阵营。他带着红卫兵三次进京“朝圣”,回来后就开始批斗团长、师长,以至兵团政委张仲翰……

  但“文革”结束后,那一切烟消云散,他从天上跌落下来,摔得很惨,却不知怎么跌落下来的。他两手空空,得到的却只有人们对他的仇恨。他被人怨恨,生活在冷漠之中,他的良心也越来越不安,内心感到越来越愧疚,他在自负和忏悔中早早地去世了——他去世时是八三年,刚满五十三岁。

  他没有给我一个孩子——有人也因此骂他,说这是因为他把事做得太绝的原因,我们曾从他老家领养过一个侄女,他去世后,她也回老家去了。

  陈修明:我在遥远的异乡孤独地生活着(3)

  然后,由我独自一人来承受从他身上转嫁到我身上的怨恨。开始我觉得很冤,后来,我觉得作为她的遗孀,我应该承受这一切。“文革”中有那么多人受害,害人的人也应该受到惩罚。如果罪恶轻易地化作了烟云,那么,它可能随时会再次发生。

  所以,我选择了不与外界jiāo往,选择了在这间寒冷宽敞的平房里,孤独地生活。

  我,就以这种方式承受着敌意和不公,替丈夫赎罪。

  故乡因为没有亲人而成了异乡,这里也因为那种彻骨的炎凉也成了异乡,这人间似乎已没有我的居所,我在遥远的异乡孤独地生活着。

  但我并不想终老于此。我期待到养老院去,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朱楚湘:“湖湘子弟满天山”(1)

  朱楚湘:“湖湘子弟满天山”这个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因为姐姐朱楚兰一个人进疆而全家出塞的事情,我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只记得五一年的chūn天细雨绵绵,薄雾蒙蒙,把天地淋漓得一派忧郁。雨想浇灌一切,却把新萌发的好多鲜花绿叶霉烂了。但那种拯救一切的气息仍然洋溢在天地之间。那是一个不宁静的chūn天,每个人都显得浮躁,好像任何一个愿望都会神奇地得以实现。朝鲜战争掀起的参军热cháo一làng高过一làng,每一个人都能感知那半岛上战火的热度和硝烟的味道。入朝作战几乎成了每个年轻人的梦想。

  那天,当母亲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说楚兰当兵走了,没拦回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去了朝鲜。我们当时怕母亲难过,表面上装出也很痛惜的样子,内心里却为姐姐高兴。但当我们得知她去的不是朝鲜,而是新疆时,我们真正地难过起来。新疆,在湖南人眼里一直是个遥远、荒凉、寒冷,被发配充军的、十分可怕的地方。就连一字不识的母亲也知道那是一个去了后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她决计一定要把女儿劝回来,于是,不顾一切地、几乎是跑着到了长沙。她逢人便问招聘团在哪里,在城里转了好多圈,终于找到了营盘街。到达那里,她那一双裹过的脚早已起满了泡,连站着都很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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