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白领_刘晓玲【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晓玲

  “你肯定觉得生活在监狱里的人,都应该是愁眉苦脸的,其实不是。那种状态早在案件审理之初就已经过去了,到了监狱以后,都基本上能够正视所发生的一切了。所以你在狱中看到我们一个个每天还有说有笑的。其实那并不说明我们就不痛苦,却相反,我们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用言语能够表达清楚的。”曾莉抬眼看了看我。

  “你们无法想象,更不可能理解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叫自由。人失去自由的感觉,没有进过监狱的人是想象不到,没法体会的。我几乎无法想象出去以后会是什么状态。主要是我觉得自己刑期太长,十几年的时间,我觉得想也没用,所以慡性就不想了,想太多了反而把自己搞得很烦恼。我们这儿的人都学会了苦中作乐,一般都不会自寻烦恼。”曾莉冲我笑了笑,那笑带着一丝苦涩。

  “你现在工余时间做些什么?”我又问。

  “我在这儿的工余时间本来就不是太多,白天我要参加劳动,gān一天活了,到晚上也比较劳累,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学点法律、学点外语。虽然过去我读了不少书,但是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竞争会越来越qiáng。人不管将来做什么,都要不断的充实自己。虽然时间比较长,但我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些知识上的准备。”

  “听说你到了监狱以后也参加高自考?”

  “是的,任何一名罪犯下监以后,他(她)最关心的事都是出狱的事。每个人都算计着自己出狱的时间,不管长短。所以在狱中,竞争最厉害的事情就是加分减刑。现在监狱的管理一切都基本是公开的,每个人每天的劳动能挣多少分,年终结算时能减几个月的刑期,是我们最关心的。而且这里除了参加正常的生产劳动以外,参加高自考,是加分最多的一个机会,所以,罪犯们参加考试的积极性都非常高。按监狱规定,高自考过一门最早是加300分,现在也能加200分。这些分在正常情况下我们要gān将近一个月的。因为我刚来,已经过了两门。虽然我已经获得了硕士研究生的学位,但为了加分减刑,我必须参加高自考,因为这不仅能够加分减刑,我还可以学点东西,补充一下自己。”曾莉说这些话的时候,无论是语调还是声音都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你看上去挺乐观的?!”我说。

  “我是属于内心比较坚qiáng的人。可能表面看上去可能不太明显,但实际上我非常坚qiáng。我的外表和我的内心是有距离的。我一般不把内心最痛苦的东西表现出来。我属于那种外表柔弱,内心刚qiáng的人。我很压抑自己的。所以别人都只看到我乐观的一面。在监狱里,我的生活肯定会有一些特别苦涩,特别不好的一面。对这些,我是尽量的排拆。调整自己在平时不表现出来,因为有些东西表现出来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埋在心里更好。”曾莉第一次真实地描述自己。

  “有没有绝望过?”

  “只是在看守所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绝望。当时我的体质很弱。4年多的时间我都只呆在一个屋子里,见不到太阳。后来我得了胸膜炎,公安局给我治疗,我还是积极配合,现在基本上已经停药了,算是好了。那时真有过不想活的念头。”

  “你因为什么绝望?”

  “那时候我被抓起来,我又不太懂相关的法律,和社会上一些三教九流、甚至一些小偷小摸一样关在同一个屋子里,我真觉得自己完蛋了,所有的尊严地位都谈不上了。那个时候我想自己活着实在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更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对父母来说也是非常大的负担。尤其是判决下来后,15年漫长的刑期,我觉得自己的生命真的是没有意义了。即使将来出去了,也已经是老太龙钟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这种情绪再加上身体上生病。因为对于我来说最根本的东西已经崩溃,也就是说身体已经垮了,即使再qiáng的信念也很难支撑下去了。”

  “很难想象你当时的样子,这么坚qiáng的一个人……”

  “那时候,我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生活非常单调,那是我一生中感觉最孤独的时候。除了能看一点电视新闻,当时没有任何方式可以缓解一下内心的孤寂和痛苦。虽然当时我是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的,但是也是没有自由的,不能给家人写信,不能见亲人,朋友,除了律师,什么人都不能见。那只是一种非常被动的等待,每天等着被提审,除此之包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内心的那种焦虑,真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自己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理由,没有人听,感觉自己没有申辩的机会,是多么的难受,你们任何人都不能理解的。”

  这个时候的曾莉仿佛有了一种表达的愿望,那愿望是那么迫切。

  虽然她的理智上依然在努力克制,但是她有点不由自主了。

  后来她对我说,那是她进了看守所以后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那么痛快的跟人讲起看所守里的生活。她觉得她说得太多了,有点后悔。但是她当时没有控制,也不完全是控制不了,是她自己没有主动控制。她说那感觉真的像有点喝醉了酒似的,如果不那么痛快的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心里非常难受。

  她说我有点厉害,那些话她跟任何人,尤其是记者不可能说出的,可是那天她都说出去了。

  我觉得那是我采访曾莉第一次出现的一种和谐。那和谐让我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存。

  “一个号里多少人?”我问她。

  我觉得我不像是在采访一名诈骗犯,而是在和一个朋友聊心事。

  “最少的时候是14个人,多的时候能有20多人。人多的时候,每个人就那么一条窄窄的地方睡觉,但是后来就变得好些了。我在里边呆的时间太长了,经历过非常拥挤的时候。那种条件下几乎不能睡觉,每天都有人为睡觉的空间,为了“板”的宽度大打出手,当时的情况真是那样,你们很难想象一个人,为了一点小小的睡觉的地方与人争执,这在一个正常的、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人看来几乎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真的是那样。”

  “你也那样吗?”我笑笑,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我看到曾莉有点痛定思痛的味道。

  “虽然当时的状态我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跟她们有所不同,我不愿意去为这种事争吵,是因为我想保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这有点像阿Q,但是,那种条件下的生存真的是很难。和一些非常无聊的事和人打jiāo道,那真是为了起码的生存去争斗,为了一口饭,为了一口水,有时候为了洗漱的顺序……,如果不是犯了罪,恐怕我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去体验那样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啊!”曾莉脸上掠过浓浓的悲凉。

  “那你怎样和那些人相处?她们不欺负你么?”我真的有点担心。

  “我在里边算是有文化的,所以管教也尽力在利用我,我也尽量和管教积极配合,把秩序搞好。一开始是特别不适应,特别绝望,慢慢的我就适应了,如果有人对我特别过分,我就报告看守。那几位看守都对我比较好,一是因为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二是因为我比较讲道理,不做任何违反纪律和规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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