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解说常不甚高明耳。卷七《消寒竹枝词》中咏儿童玩具,注云,“不倒翁
者使人立脚得住,假面者小儿要嬉戏,先蒙面以存羞恶心,吾意古人置一物
大约如此。”案《潜夫论》浮侈第十二中云,或作泥车瓦狗,马骑倡俳,诸
戏弄之具,以巧诈小儿,以为宜禁,固已过于严肃,今则颠倒的加以道德的
解释,其可笑殆更过之矣。
又卷十《夏日遣怀诗》之五有云,“枫树不如丰市好,六书原是有谐声。”
注云,“近葺石婆桥庙,余为书额,因改丰市。”盖地名原为枫树,馀姚土
音树市同读,因为改题,取利市云。其实据我看来,枫树之名亦大佳,正不
必改,改为丰市,尤见得有俗气,近于所谓市井小儿之见矣。
我们读《诗经》,觉得最特别处是其所谓兴,也最有风致。孔子说,多
识于shòu草木之名,就只是赏识些动植物也大有意思。读书人不能领解此等旨
趣,更无怪商工纷纷以兴隆丰盛命名,招牌满街,全是吉利语矣。希望三多
九如,本亦是人情之常,但这只可是一方面,今若使其统率一切,把对于自
然的趣味都消灭了,学问便无从发芽,此损失不小也。
□1940年
4月
8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冷红轩集
前从杭州买得江宁人著作三部,悉有渔村印记,后又得二书,一为忏花
庵刊《柳亭诗话》,一为《冷红轩诗集》,种类不同,然亦均有此印或题记,
亦一奇矣。《冷红轩诗集》二卷,词一卷,长白女史友兰氏著,其子麟趾手
书付刻,故颇jīng工,咸丰七年刊,但似不多见,《天咫偶闻》卷五八旗人著
述书目中亦未列入。友人有搜集闺秀著作者,余则欲得旗人文集,因连类及
之耳。据序跋言,作者燕山相国寡媳,斌良题词云燕山是其兄,盖即是桂良,
斌良法良均有诗集,桂良则似无之。友兰姓萨克达氏,适得奕赓所著《清语
人名译汉》,检之,萨克达下注曰母野猪,此尚有chūn秋时古风,唯以氏女诗
人得无唐突,犹之诗人姓牛,亦终嫌不相称也。
《贩书偶记》卷十八别集类,《冷红轩诗集》二卷,长白女史百保友兰
撰,光绪壬午葆真斋刊。《芸香馆遗诗》卷下有和友兰三姊诗数首,附录原
唱二首,署名百保,下注友兰,今亦见《冷红轩诗》中。可知友兰本名百保,
原集上不书,未审何故,殆至光绪重刊时始加上耶。
□1940年
4月
15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稗海纪游
偶从旧书估得《稗海纪游》一编,纸敝墨劣,而文可读,价亦不廉,但
终收得之,因其记游历台湾事,盖亦不多见也。书共八十四叶,纪游居其大
半,后附《伪郑逸事》,《番境拾遗》,《海上纪略》三种,题武林郁永河
沧làng稿,襄平达纶经圃校刊,首叶则题道光乙未新镌,枣花轩主人订。据达
纶序云,幼时于琉璃厂得写本,后官秦中,为之付梓,盖在郁氏游台百三十
八年后矣。案《野棠轩文集》卷三有赵公行状,达纶为赵尔巽之祖,道光癸
未进士,著有《台湾风土记》,《枣花轩稿》,《经圃日记》等,所云风土
记疑即纪游之误。
郁永河游台湾在康熙丁丑(西历一六九七),因采硫huáng,深入jī笼番地,
所记多险怪可喜,文亦颇佳。其记郑成功遗事虽只寥寥八则,陈永华父女传
各一,而语殊翔实。其同行友人顾敷公于永历十三年被掠至台,留居三十馀
年,故所据必多可信,且亦颇有推重语,达氏序中称其论郑氏事尤有古良史
遗意,可谓有识矣。清末《申报》馆收入《屑玉丛谈》三集中,今亦已罕见,
如或杭人有好事者收入小丛刻中,亦是胜事也。
□1940年
4月
18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左庵词话
《左庵词话》二册,不记卷数,各册页数自为起讫,惟一册末有跋语六
行,姑以此定为上下册耳。下册有一则云:
《草堂诗馀》所录皆鄙俚,万不可读。舒白香《词谱》虽仅百首,
调多未备,然皆选佳作,足资规模,不枉竹当年向钱遵王家巧偷得来。
偶然兴到涉笔,将《词谱》与《绝妙好词》混而为一,张冠李戴,虽是疏忽,
但亦事所常有,不足深怪也。龙顾山人撰《清词玉屑》卷五云,
许迈孙娱园亦曰榆园,池亭树石,胜擅江左,其佳处曰疏香林屋,
曰潭水山房,曰藕船,曰还读书堂,曰莲花诗龛,曰微云楼,山yīn王眉
叔各谱《望江南》写之。
其错误亦正相同。许迈孙固亦有其娱园,惟有疏香林屋等之娱园乃在会稽小
皋步,盖是秦秋伊之园,戊戌前后屡游其地,微云楼已不能登,潭水山房尚
完好,乃只是一楹屋,阶前有一方池,别无甚佳趣也。秦氏于光绪丙戌刻有
《娱园诗存》四卷,卷三为《萝赏集》,集录同人题咏诗词,王眉叔《望江
南》词共十首均收在卷内,龙顾山人所录盖是王氏《笙月词》,此词适为许
迈孙所刻,遂以此误会耳。
□1940年
4月
20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七修类稿
郎仁宝著《七修类稿》,文笔拖沓,见识卑陋,阅之闷损,惟卷帙颇富,
资料可取,仍不失为明代重要说部之一。卷十五至十八为“义理类”,发挥
意见多在此数卷内,但亦偶有佳论,如卷十七“邓攸弃子全侄”一条云:
弃子全侄,《中兴书》以其子至暮追及,攸复系子于树。予意子侄
皆幼,势难两全,故弃子而全侄,今既追及,则不惟可与之同行,亦知
道路者矣。刘须溪以为无是事,喜谈全侄而甚之之辞也,然考之本传及
当时人之言皆同,则又实有是情。呜呼,可与同行而又系之树,有人心
者可忍之耶,此所以伯道无儿,何天道无知哉。噫,晋之好名至此极矣。
按邓攸事正与郭巨埋儿是一类,人性有偏至,当时或迫而出此,后世当以悯
默处之,不必多论,惟若标榜以为孝弟轨范,则大是害理,俞理初所谓酷儒
莠书,不可轻许耳。郎氏以不忍人之心立言,自是正论,惟谓此所以伯道无
儿,犹未免有报应之陋见,其实亦只是求仁得仁而已。又归结到晋之好名,
亦不对题,盖莠书目的,在于私利,于名无所与者也。
尝见启蒙书中引陆陇其著《崇明老人记》,近日读《甘泉乡人稿》,又
见其演述为诗,为之不快者累日。老人鬻其四子为人奴,晚年得诸子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