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之花 作者:泥慕玉【完结】(77)

2019-03-23  作者|标签:泥慕玉 情有独钟

  “善文…我想回家,呜呜…”

  明明吴颂竹比她大了一些,她喊她时,却跟迷路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扑到她面前抱住她,猛烈地哭着摇头,“善文,我不想进监狱,我不想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会帮你的,你等着,别哭了…”咬唇忍着眼中要掉下来的眼泪,兰善文笑着安抚她,“没事的,我想法子给你送东西,帮你联系叔叔阿姨,让他们想法子把你弄出去。”

  “呜呜…不是我干的,善文,你相信我…他们在那红柳树底下打的井,腐败的红柳根有毒,你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嗯,我知道。”忍着眼泪,兰善文从身上搜刮出所有的钱和粮票,统统趁着几个大婶不注意时,偷偷地塞给了她,“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的。”

  她和吴颂竹虽然大学四年交情平平淡淡的,但她们俩过来这边后,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吴颂竹这样凄惨,更让她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

  这世道这样天理不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呜呜…善文…”

  不论两个医师哭得多惨,整个讲习所的人都没得半点恻隐之心,过路的人走过她们,当没看见一样。

  给她们哭了半晌,一个分着管她们的改造排长忍不住了,走出来一瓢凉水泼到跪在地上的吴颂竹身上,大骂,“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要滚快点滚,又不是死了!”

  一声呵斥吓得两边的几个大婶点头哈腰的赶紧道歉,连忙拉拽着吴颂竹就继续往粪车上拖。

  成年累月种庄稼的女人力气多大,医师肩不能扛的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给她们一扯,吴颂竹就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拉走了。

  一路追着拉她的车到了山肚子,直至看不见人影了,兰善文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郁小同志正靠在讲习所的大门边上等她。

  日头已经慢慢偏西了。夕阳的余晖将郁小同志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也映衬的她的影子越发单薄。

  看见她,方才忍着没流下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尽数流了下来。

  想想,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郁小同志更加勇敢的女孩儿了。

  她一直以为,什么千里寻夫,都是书里写出来的骗人的故事。

  郁小同志却让她打破了这个陈旧的印象。大老远的,不顾自己的危险跑过来找她。

  她们连正式建立的关系都没有。不可能会领结婚证,她甚至从来没给过她什么承诺保障。

  她却这样,什么都不管,连母亲和女儿都抛下了,傻乎乎的跑过来找她。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样的人,会这样不顾一切的爱她?

  

  ☆、49

  有人说, 要打垮一个人, 不需要拿着大炮坦克对着他轰炸, 只要让他被这个世界孤立, 让他的精神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这个人就完蛋了。

  郁泉秋虽然没听过人家说这话, 这里头的道理她也是似懂非懂的,可是自从吴颂竹被抓到监狱里头以后, 她家的医师就越来越不正常这件事, 她还是发现了的。

  虽然人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人, 但气质上明显不一样了,比以前还要闷, 还要不会笑。

  她怕她出事, 跟着她,看她傻子似的做着生产队里头最累、最脏的活儿。

  麦担子那么重,以她那个瘦弱的身板怎么能挑得动, 偏她不服输,学那些打着赤膊的糙汉子, 把头发全数盘在脑后头, 洁白的牙咬着漆黑的扁担柄, 一步一个深脚印,几乎是挪着往前头走。

  焦黄的麦芒刺在她光滑的皮肤上,一戳就是个红点。田梗上的草有半人高,藏得四处都是蚊子。这蚊子还都是水蚊子,异常毒, 叮下去就是个大包。

  她看她每担回来一担麦子,脸上手上的红点就加一些,心疼得都揪起来了。

  要去帮忙,她客客气气地一句有人看着呢,就把她推到了一边。

  吃饭也是。她现在是知道冤枉了磨子岭上的食堂了。

  磨子岭上再怎么样,还能吃得饱饱的。这边就不行。为了吃饱,好些人想出了不少的点子。

  除了把自己的碗弄大一些以外,她就知道一个羸弱的女孩子把装油的油罐切成两半,将那底座当成了碗。

  因为那油罐上头窄底下宽,打饭时,就看不见打了多少。而且,如果那天的午餐是稀饭,就会有一些米汤流到油罐边上。

  为了不浪费这一点点的食物,她亲眼见着那女孩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像狗一样把罐子周围的米舔干净。

  除了给的东西不够吃。食堂还有几道名饭菜让人望而却步。

  三窗口的师傅,不知道到底是拜了哪路的神仙师傅为师,满身的白藓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站着给人打面。江湖传说,他一动弹,身上的皮就哗啦啦掉到清汤寡水的面里头。因此,所里称之为皮屑面,令人望之却步。

  东边小食堂煮米粥的大婶,人长了一脸的麻子不说,头发还都是油腻腻的,天天的也不梳头,不小心头发卷到粥里头,就权当洗了头发了。

  见天的还得意跟人家说,美国佬都说总说淘米水洗头发滋润,我用米粥洗,更润头发了,你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又黑又亮啊?

  听多了这样的话,所里头人就戏称之为头油粥。

  恶心么?

  当然恶心。

  但不论这食堂里头的东西怎么不卫生,看着听着又怎么恶心,该吃的东西,还是得吃。

  为了努力活下去,谁都不容易。

  就是再恶心的东西,也得吃下去。

  过来的知/青们都在想方设法地活着,她的医师却真的好像超脱成神仙了似的,每顿吃的少就罢了,还尽拣脏活累活做。

  晚上累的半死不活地,也不管身上脏不脏了,往那杠死人的竹竿上白白一躺,囫囵着就睡了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医师越来越瘦,人越来越憔悴,就是天生的美人也耗不住这样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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