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小二心里恨死了桂枝那个婆娘了，他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对他哥说。
“哼，我早知道桂枝那老娘们不是个好东西，哥，你不知道，她左边的屁股那长着堆屎呢。可脏了。她一骂人，嘴巴就咧到耳根，一嘴的尖牙，黑黄黑黄，可吓人了。”
“……”
小二心里嘀咕着，要是能命令个小鬼，把那婆娘的魂给勾了就好了。可惜，青山伯没来得及教他役鬼的法子就死了。他没学过怎么下咒。
他吧啦吧啦地说着废话，他哥哥一直不吭声，只听他在那抱怨。
小二心里有点怕他哥这样，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挤眉弄眼地笑了笑。
“哥，你别担心。我跟青山伯学过本事，青山伯现在没了，这十里八村的人，不都得靠我帮他们驱邪镇宅。我以后把挣的钱都白岭叔，他就不舍得扔掉咱们了。”
小二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说。
“哼……等我长大了，我就不给他们挣钱了。”
他拉着他哥的胳膊，晃来晃去，得意地说。
“哥，到时候我挣的钱都给你花，我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服，新鞋子，让你穿得漂漂亮亮，还天天吃肉！我们到时候盖个大院子！只有我们住，让那些坏蛋眼气死～～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可是他的哥哥大郎一直没有回应他，只是冷漠地挑着唇角，听弟弟说着天真的梦想。
他也很想告诉小二……他等不了了。
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等不了了。他受够了这种闹心的日子。他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有机会，他就会离开。
小二不知道，大郎也没告诉过弟弟。在小二不在的时候，他在村子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些人都在小二面前说，只要小二带福气给他们，就保证让他和哥哥吃好过好。可其实呢……
饿极的时候，他跟那妖精都怕的来福抢过吃的；冷极的时候，他偷偷跑进别人家的马棚钻到饲料堆里睡……
人啊，真的是很奇妙的一种生物。被村人捧在掌手里供着的小二，可能还没看过吧，那些人笑眯眯讨好他的脸孔的另一面……比鬼更狰狞。
大郎想不通——人们为什么乐于折磨他，仿佛折磨他就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好。他也并不觉得折磨他，那些人的日子就过好，可那些臭娘们老爷们死孩子们，全都沉迷于“打鬼子”的无聊游戏。
他们说他是鬼娃子，可到底谁才是这人间的鬼？
大郎一直试着离开村子。
在他年龄小的时候，走不出包围着村子的老林子。可是现在，他足够大了，那些狼啊熊啊老虎之类的畜牲，他也不怕了。
小二在跟着青山伯学本事的时候，大郎也在学本事。偷着学。因为村里没一个人肯教他，教他怎么在林子里活下去，怎么挖山菜掏野鸡……他只能偷偷跟在进山的人身后，看着他们怎么做，怎么找食物，怎么避开虎狼野兽。
不过，被发现的话，就很危险了……
人们会说鬼娃子跟着他们是不怀好意，是想累死他们，想让他们死在山里。
有好多次，子弹贴着大郎的头皮飞过去，哼，那些老爷们，手段可比他们的婆娘直接多了。
大郎看着小二抱着自己蹭，鼻涕抹到又脏又烂的衣服上，索性拎起袖子，让他擤了擤。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这样照顾他。只要能甩开小二这个跟屁虫，他一定会离开。他才不稀罕花他挣的钱，不稀罕新衣服和大院子。他只想不再被人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只想……有尊严地活。
而这，是小二不能给他的。
这一切，都是远远逃离这个村子，才能得到的。
大郎知道，如果他说了，小二一定会缠着他，跟他一起走。
可他不想带着他。
他想和这一切断得干干净净，忘掉所有会让他想起过去的日子的人。他只想轻轻松松地自己活着。
小二一直以为他哥哥就是个木头人，离开他的照顾就活不下去，可大郎知道，他一个人也能活，还活得比和小二在一起要好得多。
而且，只要离开他，小二也能活得更自由，更快活。
大郎从来就不明白，为什么小二一定要缠着自己呢？弟弟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跟自己在一起呢？
就像这样，他只是帮他擦了擦鼻涕，他就咧着嘴傻乐呵。幸福得好像刚吃了一大块肉。开心得让他想抽他一巴掌。
大郎觉得他很烦。很烦很烦，他想摆脱他，早一天早一刻早一秒地摆脱他。
要是小二也能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想倒好了……
怕被他克死，一见他就逃开，就好了。
11.
大郎冷着脸，背靠着一棵粗大的樟子松，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衣服上拭了拭汗湿的手，摸了摸背在身后的那根一米来长，二指粗细的铁钎子。那是他离开村子时，特意带在身上的“武器”。
这小男孩早盘算好了，夏天和秋天是最适合的季节。林子里头活物多，野菜蘑菇到处都是，不怕会挨饿。只要带上水，然后从林子里走出去，他的梦想就实现了。
不过，这孩子还是想得简单了。在林子里走了一整天后，他彻底迷失了方向。以前，他虽然跟着村人进出过不少次这片山林，可每次大家都是收获够了就开拔回村。可他却想穿过莽莽无边的林子，跑得远离村子。所以这次的路，是他第一次走。
他一路上一直很小心，避开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然而，在累极了睡下，一觉醒来后，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森林的空气里，散发着野兽的气息……
大郎很清楚，他这是……成了某个野兽的猎物。
幸好不是狼群，那应该是……老虎。
突然，身侧的树丛一阵乱响，一只毛色棕黄身长接近两米的老虎扑了出来。大概它看猎物只是个孤身的小孩，也失去潜伏的耐性了。
大郎一听见风动，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像只猴子一样，蹭蹭几下，利落地爬到了十多米高的树上。要没有练出来这些好本事，他也不可能跟踪村里的那群老爷们儿放山。
老虎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灵巧，被激怒了，怒吼一声，两爪在地上一按，猫腰一弓，高高跃起，向树枝扑去。
这时，大郎已经在树枝上站稳了，他板着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镇定得像个神像，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那只虎。等那虎扑到最高处时，他挥起拿在手里的铁钎子，顺着老虎的来势，狠狠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