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我轻声开口唤她，觉得有那一处不对。
眼前的女子穿着平时在垂明宫中那一身淡黄色宫裙，发髻梳的整洁利落。面色温和，脊背挺得笔直，同过去一般无二。
我唤着她的姓名，心中一阵汹涌怀念尚未来得及想清楚由来，已是走上前想将她的手执起，同过往一样。
却在双手虚穿过她的身体时呆滞定格住，恍惚间脑海中闪过那晚她目中有泪，缓缓阖上双眸的画面，蓦地惊觉，冰绡已然不在人世了。
我一时怔住，不知当如何反应。
冰绡却像是早已经料到一般，在我身前轻然开了口：“是这样的，明树殿下，冰绡已然死去了。”
“那你是谁？”我有些迷惑，开口问到。
“我是冰绡，殿下。”
“那我是谁？”越发茫然，记忆失序一般在脑海中疯狂回放，我开始有些理不清事情的前后发生与经过。
“你是明树殿下，是冰绡在人世间最为敬仰的人。”她轻然开口说着，温柔的嗓音抚平了我心中躁起的不安，她说：“这里是人间与冥府的交界初，灵魂在此徘徊驻留。”
说着她看向我，缓缓说道：“殿下，冰绡已经死了。”
我看着她的眸子，她面上神情坚毅，像是指引着我什么一般，我有些疑惑的，尝试着顺着她的话轻轻开口：“我…也死了。”
“是。”像是松去一口气，冰绡如释重负，接着说道：“只有已经亡故之人才能在此处自由活动，殿下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便被此地解除了禁戒了。”
说着，她把手伸到我面前来，笑着开口：“殿下再来牵我试试。”
我伸手握住她，同她一样，我的肢体也变成了半透明的莹白色，仿佛是一团虚凝着的光。
我分明握着冰绡，却没有了半点触感知觉，我死去了，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殿下，冰绡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你。”冰绡看着我，神色变得悲恸，我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迷惘的看着她。
“我有些故事，想要告诉殿下，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关于我的故事，是冰绡私心作祟，坚持着想要告诉明树殿下。”
冰绡说着，眼前场景逐渐变动，蓦地一道阳光刺入眼中，我本能的掩袖去遮，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如今不过是魂灵，已无五感。
眼前这一处，是在一片茂密繁杂的树林里，一名衣衫朴素的老翁手中牵着的稚子不过五六岁，老翁一边走一边垂泪，向着手中牵着的孩儿开口道：“王权盛世已去，今朝破败，要委屈公主了。”
稚童尚且一脸迷茫，望着老者枯败面容上蜿蜒的泪痕，双瞳懵懂。
“司耀哥哥呢？”她轻声出口问着，一片纯真稚语，却是引的长者大恸。
“世人皆知晓大殿下的存在，大殿下不能向公主这般幸运，可以被送走逃开灾祸。”老翁说着一抹泪，沧桑的面容上全是悲怆：“司耀殿下要留在王宫中，和王与王后一同面对风浪！”
女童儿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约莫是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安静仰起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已是泪痕蜿蜒。
“我出生之时，玄商便已是王权倾危，先父有感，知今年内必有变革，故在母亲将我怀上之时便将她移去别居，不向外界张扬，他将一切遮掩的很好，我生下来便在皇宫之外居住，由皇室里派来的老臣抚养长大，兄长司耀与父王母后每年会定期来看我，停留的时间皆不算长，我却十分感怀于那段时光，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冰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述说着那段我在心中已是猜得一半的秘辛。
前朝君主知倾亡不远，未曾向世人公示这一名公主，本该在荣誉之下诞生的她，从小便被安放在偏远一隅，偏远，但也安全。
王子司耀则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场景变更，女童已是九岁大的样子，时气已是隆冬，她被包裹在厚实的斗篷之下，一片风雪之中，有人带着她扣响了一扇朱漆的大门。
里面出来的人将这两人迎了进去。
冰绡被安置在一间房中，一个人静静坐着，大人则在旁间议事。
烛火点亮，商谈事情的两人身影被投映在窗扉之上，她始终很乖，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那双紧紧攥着衣袂的小手，透露出了她此刻的紧张与局促。
“我被送入了将军府，成了陈将军多年前意外走丢的女儿。因为将军之女确有其事，并没有惹起如今掌朝的女王疑心。那家人待我还算是好，锦衣玉食，教我识字，纵览兵书。”
她说着，忽而顿下，再叹一口气，续道：“可是我的来历，那家的人是心中清明的，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不过是感恩于我父王母后早年的知遇将我收留。日子再好，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场景再换，昔日繁华的将军府如今一片萧瑟，大批的财物被集装成箱，一箱一箱的抬往女王遣来的马车上。
府内的家属们衣着朴素，女眷们低声哭泣，纵然心中悲痛万分，亦不敢为自己的前途放声哀嚎。
已是十四岁的少女安静的站在人群之中，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双眸之中却是平静，她安静的任由宫里来的人将她领走，全程未有过片刻垂泪。
“白眼狼！”我听见在她走后，这座将军府曾经的女主人恨恨低声暗骂。
“女王肃清异己，陈将军与前朝牵连过大，随意安下一个罪名，便被架空实权，将军府一些之间鸟雀散尽，只剩颓败。我被宫里来的使者领进宫去，她扬眉厉气告诉我，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什么将军府的大小姐了，我是这座王宫中最卑微的下人，是为了伺候那些高贵的王室而存在的人。”
闻言到此，我蓦地心中一痛。是了，司耀死前曾声嘶力竭的向我质问，问我是否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他是在为冰绡发声，毕竟冰绡的血液中，也曾流动着王室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