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固执地掏出手机,脸上已藏不住怒色。
听筒里传出“嘟”的声响,一声一声,在冷清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每一下,樊云感到自己心脏揪着剧痛。头脑里一片混沌。
上午晏君还出现在灵堂,专门同她讲节哀。
自己还曾一本正经劝她不要走错路。
蓦然回忆起曾经和江于流的对话。要换得信任需要经受试验。
这不是晏君的试验,这是对她的试验。是她的父亲,是她的恋人,他们一步步收紧这张网,让她置身于最漆黑的牢底。
樊云想电话接通了,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地求她,总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证明她对她死心塌地,无论如何,她想易非总不能这样狠心。
又恍然听到父亲曾经对易非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亲自去做了,掉身份的,要学会吩咐手底下人。
是么,打发父亲的情人已经够脏了吧?她曾经吞咽下塑料纸包着的几百片药片,再像畜生一样等待着它们排出身体。这样还不算到底吗?她是什么,要把自己的灵魂碾压在泥沼里,这样肮脏低贱,证明忠心?
樊云恨自己无能。在这里等着一个长的没有尽头的等待拨通。乞望神灵眷顾一样乞求她爱的人放她一条生路。
齐磊搂着易非在电梯里,明显感受到易非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从电梯出来,易非踉跄而行,便似要晕厥一样下坠。
走道里灯光昏暗,脚下毛绒地毯不发出丝毫声响。易非的高跟鞋在地毯上晃动,又忽地崴倒。
齐磊抱住易非,压在浮雕虚饰的墙纸上。易非盘成髻的鬓角别着一小朵绢纸扎成的白花,空气中混杂着酒气和香水味,似乎是这朵白花吐露出的奇异芬芳。
橘色的灯光里,齐磊的影子投在易非半明半暗的脸上。易非眼含泪水,痛苦迷离。
齐磊从未见过这样的易非。她戴着孝,一身素服,衬衣扣到领口,却反而流露出犯禁的魅人。含泪的醉眼,萧肃却透着妖红的面庞。唇在酒液滋润下娇艳欲滴,又似受迫于命运地紧抿。眉心蹙成结,别有幽怨。
她孑然独立,却依附在他怀抱。她的苦难无法与人分享,却加倍渴望解脱。
齐磊摩挲她的脸颊,脖颈,手指陷于她的发丝,忍不住亲吻她。
易非瞬间清醒,挣扎着要推开他,但齐磊更不自禁。易非感到无处可逃的寒冷和悲哀,在深邃的走道中央,好像被封锁于深不见底的洞穴。远处似传来寒冷的滴水的回响。却有几分不见天日的轻松。
齐磊抱着她,深吻她,跌跌撞撞地行进,刷开房门,从挤开的门缝扑进去。
手包坠落在地。易非似乎听到手机在狭小漆黑的空间里痛苦挣扎,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但易非的外套剥离身体,飘落在手包上。然后是衬衣,裙子。
震动声掩盖于层层布料下,被厚重的喘息和躯体摩擦的窸窣声盖过,越来越微弱,像逐渐死去。
抖得几乎没有办法握住手机。樊云拨了三次。知道再无希望。
邱永福抛出一把弹簧刀。刀子在地上弹了一下,又滑动一段。
樊云茫然听着,直到手机里传来英文“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之后是一片死寂。
邱永福有意让这阵安静停留了格外漫长的时间。
樊云掌心被冷汗湿透。
“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邱永福没有一丝忌惮。
视线中空无他物,只剩下漆黑的刀柄。
暴雨前的海面一样。深灰的巨浪连到天际。狭长的黑船在沉沉的密云中若隐若现。像引渡向阴间。船只剧烈地摇摆,寒酸的棺木一样,又窄又薄,却并不被风浪淹没。几经浮沉渐次放大,已在眼前。
“犯不着这么绝吧?”
樊云不知自己对着一片空茫,究竟在问谁。
“明白讲,她今晚一定得死。你做不到我们替你下手。但恐怕易先生会很失望。”
失望?
樊云已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家产我一分都不要。随便找什么事情给我,什么都可以。我要她走。”
“如果是这样,恐怕也不敢劳烦您了。再一分钟想清楚,我当没有听到你说。”
樊云知道已经无可周旋。他只是办事的人。是一把上膛的枪。
没有退路了么?
也许有。
如果她不惜一切要带走晏君。晏君并不是他们费心布局的目的。
“没有枪么?”樊云听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冷到不像是自己的。
“没必要动枪。清理起来不方便。”
“我只用枪。”樊云盯着邱永福,目光直似要钉到邱永福骨子里。
邱永福眼皮一跳,“没有,没带枪。”
樊云木然望着,邱永福被盯得不自在。半晌樊云才收回目光,气势陡然散了。蹲下来捡刀,几乎跪伏在地。
眼下可以怎么办?
樊云脑海里又飘来易非的话。
“你觉得给过他机会了,然后失望了,就马上转身离开。觉得被抛弃了,也放弃一切。你自己还剩下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到,出走时付出代价,想要回来,是更加沉重到无以名状的代价。当她下定决心重拾身份时,他们要她把苦存的自我彻底谋杀。她从乱局中逃出,丢盔卸甲。仅剩的魂魄,却要在回到躯体之前先粉碎彻底。
樊云不得不后悔。
樊云抬头望晏君,她在恐惧中颤动,像风雨中的孤鸦。
她们曾经在校园里相遇吧?这是陪她回到S市的人。这是可以理解她渴望的某种生活的人。樊云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有父母和一个哥哥。她们有共同的朋友,她们一起吃过饭逛过街。
樊云记得她一定要系好的安全带,一个相当怕死的人吧。到底为了什么要以身犯险?又不巧遇到她。她们碰到一起,运气真是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