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驸马 by 宝贝贾(下)【完结】(10)

2019-03-27  作者|标签:


  “不论这案子是否与那事有关,如今也只有小容……也就是莫南槿能救你们全家。至于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应该明白的。”云仲的眸色微微冷淡下来,他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也不能帮。
  “云将军,莫兄弟的事情,我们会亲自登门致歉,在离开京城之前,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青川?也好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来京城一趟,总要看看人怎么样了。
  云仲淳想了一下,答应下来,“这个交给我来办。”
  云谷峰父子走后,南宫媛媛问起此事,云仲淳没有隐瞒的都说了,南宫媛媛立时气得全身发抖,“容大哥现在身怀有孕,被他们如今糟践,他们不知错,反倒心存怨怼,要不是容大哥心善,以我皇伯父和皇兄的性子,岂能留他们到现在。”当年对容大哥下重手的刑部尚书一家判的是意图谋反的大罪,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杨文本人更是三千六百刀的剐刑,死后挫骨扬灰,连个坟墓都没有。
  *
  有了云仲淳的帮忙,云谷峰和云思川顺利地见到在狱中待了多日的云青川。
  云青川一看他们两人来,以为有救了,面上难得就有了喜色,“爹,大哥。你们来带我出去吗?”
  牢头得了不少银两,就将单个牢门上的锁链打开了,这种地方也不怕他们跑了,“有话快说,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两刻钟之内必须出来。”
  云思川又摸了些散碎银子出来,“麻烦差大哥行个方便。”
  牢头笑了一下,揣到袖子里,走远一点。
  “爹,大哥。”
  “青川。”云思川先喊了他一声,自己这个弟弟如今是什么样子啊,一身上好的绸缎袍子,凌乱不堪,还有不少撕扯的痕迹,大概长时间没洗澡又是这种地方,身上都有股馊味了,青川相貌好,自小就比旁人更讲究一些,以往哪见他穿过重样的衣衫,更不用说身上这种破破烂烂的。
  “没事,出去再换就是了。”云青川抻抻袖子,也不想大哥见到他这幅样子。
  “孽子,你还想着出去?”云谷峰面色铁青,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云青川正沉浸在可以出去的喜悦中,一时没防备,被扇个正着,他这些日子吃不惯牢里的饭菜,别人使了银子都能换些好的吃食,偏他不行,他没正经吃饭,体力不好,此时竟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云思川见他爬了两下没起来,赶紧俯身去扶他,结果发现弟弟的脖子和手腕露出来的地方有很重的淤痕,怀疑他在这里遭人毒打虐待了,心里疼惜,就开口劝解他爹道:“爹,如今你打死他也于事无补,我们好不容易才进来,还是趁着有时间问问青川怎么回事吧,回去我们也好商量解决办法。”
  云谷峰深深叹口气,不想看云青川这样子,怕自己心软,背过身去,说道:“也罢,让他自己说说,京城里这一切是怎么弄出来的?”
  云青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抓着云思川的袖子急切问道:“大哥,你们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吗?”怎么越听越不像。
  云谷峰听完这句,火气蹭蹭地重新冒上来,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也好将人扇醒了。
  云思川当下居中调和道:“青川,你别急,以后会接你出去的,你先同我们说说,京城这些是怎么回事?酒楼的菜怎么会吃死人,绸缎庄的船里怎么会有私盐和茶叶?”
  云青川看看处在暴怒中的云谷峰,小声怯懦道:“我也不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思川,咱们走,让他死在这里面好了,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自己的儿子,他还不了解,一看就在撒谎。
  “青川,你再不说实话,大哥也不帮你了。”云思川作势也要起身。
  云青川赶紧拉住他,央求道:“爹,大哥,你们别走,我说实话便是了。”
  原来酒楼里的生意持续不好,云青川见天天亏钱也不是个办法,既然赚钱不能,那就只能省钱了,先是压低雇工们的工钱,后来是省菜钱,本着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他让出去采办的人每天只买最便宜的菜,各种肉类少买,要买也买些便宜的死鸭死鸡死鱼之类的,至于私盐和茶叶,是来京城后学的门道,他只负责运过来,有下家接,赚了钱,大家分成,利钱非常丰厚。
  “……那些死了的鸡鸭什么的,也常有人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至于私盐和茶叶,这条路子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是打点好的,按理说也不会有问题。”云青川至今不明白。
  云谷峰听完,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云思川也无话可说了,他原来还想着是莫家人在背后耍的诡计,借以陷害打击云家,没想到是自己的弟弟自作孽。
  *
  又是一年的三月了,莫家的桃花开了一院子,小莫早上起来,伸个懒腰,到处一股子桃花香,他扛起墙角的扫把,将院门打开,准备先从大门口开始清扫一下。
  可刚一开门,就看到外面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直挺挺跪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云家老太太。

  121、离开南山

  小莫见此惊诧莫名,心道,云家这又是在唱的哪出戏,少爷带着他们好端端的在这南山镇过日子,低调平和,不曾主动招惹过谁,对待乡邻也亲厚,记挂着当初的援手之情,对云家更是友善,即使云青川莫名其妙的三番两次找碴,少爷也处处忍让,不做计较,谁能想到,这样心善的后果却是差点把命丢了,后来想要个说法,云家上上下下装聋作哑,如今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他们做出这番姿态是给谁看。
  小莫很想让云家人继续跪下去,但置之不理是坏了少爷的名声,人家只当他家少爷没教出礼数来,于是做出惶恐焦急状,上前扶人:“老太太,云老爷,大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吧,有事好商量,你们是找我家少爷的吗?你们家里坐吧,我这就进去禀报少爷。”
  云家老太太轻轻拨开他的手,摇摇头道:“我们全家是来赔不是的,是我们没管教好,青川这孩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他现在也知道错了,只是无法亲自过来,我们今天就是过来代他给槿哥儿赔不是的,理该如此。”
  “老太太,这可使不得,我家少爷年纪尚轻,怎么能受您老的礼呢。”小莫继续劝。
  “小莫,别再劝了,就让我们在这里给槿哥儿陪个不是,这样我们也心安。”
  小莫心里翻个白眼,心道你们心安了,我们家从此可就不安了,没看到好些不明情况的路人都一脸愤慨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少爷欺负你们呢,一大清早的让你们全家老小跪在门口。
  再三劝解不成,小莫神色焦急,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老太太,青川少爷是几次想杀我家少爷,不过我家少爷现在也好端端的,所以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既然您不起来,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出来。”少爷不想说,他可不怕。
  云家人面色上立刻有些挂不住。
  小莫也不指望他们回答,说完就急匆匆的转身进门了,重新掩上门,隔断外面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
  “明哥。”
  邵明庭也起床了,站在廊下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你去后院找少爷吧,我去和王爷说一声。”云家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来威胁吗?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放过他们就是忘恩负义天理不容吗?少爷虽然没见过云家的人,但他已经传达地很清楚,云青川既然做错事,就该负起责任。可云家人的回答是什么,置之不理,可即使这样,现在只要云家说一句,可以交出云青川,少爷也不会继续追究什么,可到头来,他们却选择了这样的逼迫方式,该说云家人聪明呢还是蠢呢?
  明庭去敲门,容熙正好也醒了,就披衣出来,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他也听到了些动静。
  明庭简单地将外面的情形说了一下。
  “云家欺人太甚。”南宫秋湖大怒,说着掀了被子就准备下床。
  容熙回身拦住他,劝道:“秋湖,你病还没好呢,云家人不足挂齿,何苦为他们生气。”
  南宫秋湖怒色不减:“如果不是小槿想放过云家,我会这么轻饶他们吗?要依着我,就算不家破人亡,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容熙,你看,这就是姑息的后果,得寸进尺,云青川是宝贝,小槿就活该被他祸害?连讨个说法都不行了,我看这事,小槿也不要管了,云青川自作孽,由得他们全家陪葬好了。明庭,你不要去告诉小槿,让云家人在外面跪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多久,跪死一个算一个。”
  容熙示意明庭先出去,摁着南宫秋湖的头压在自己肩颈处,顺顺他的头发,直到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才说道:“这都是气话,秋湖,这里是南山镇,可不是皇宫大内,你这这样做,小槿很难做人的。”
  南宫秋湖张开手臂,搂住容熙的腰,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可我不想让小槿受委屈了,何况他现在身子也不好。”
  “我们现在出去看看,不让儿子受委屈。”
  南宫秋湖点点头,容熙放开他将一旁的衣袍取来,两人穿戴整齐出来,恰好莫南槿和苏未央也过来了。
  四个人一道出门,莫南槿亲自上前劝说。
  云家人坚持不肯起来,可能有人散播了消息,人越聚越多,把莫家门前的那条街都给堵住了,说什么的都有。
  “老太太不肯起来,是想让我这做小辈儿的,一起跟着跪吗?这么多街坊邻居在看着呢。”云家老太太抬头,看到莫南槿的目光一如往昔,还是那么温软的,她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为难他,只是人的心终究是偏的,自己的亲孙子不能不救,云家她不能不救。
  “槿哥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还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次吧。”云家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准备俯首叩拜。
  莫南槿耐着性子蹲在这里劝解半天,微微隆起的肚子窝地很难受,见他们执意如此,心里有了些怒气。
  南宫秋湖几次要上前,都被容熙暗下扯住,这点事情小槿还能搞定。
  “老太太,千万别这样。”莫南槿两只手轻轻握住她手臂,借着搀人的姿势,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老太太一定要在这里说,我也不能反对,那我们是从南山的命案还是京城的挟带私货开始?”云青川在京城入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至于原因自然也清楚,他就不相信云家真的愿意将这些事情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云家老太太明显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莫南槿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打量他的目光就复杂起来。
  莫南槿只当没看到,继续温和笑道:“老太太,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云家老太太这才搭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后面的云家人一看如此,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爹,我腿疼。”人群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莫南槿这才注意到云思川的两个孩子旗哥儿和英齐都在里面,此时出声喊疼的就是英齐。
  云英齐这一喊,街上的人有些人看向莫南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指责,本来小莫那么一说,很多人都觉得是云青川不对,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做得出,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原先云家对莫家确实不错,这众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因为云青川一个人,莫家就让云家跪在自己门前赔不是,太不厚道,何况还有老人和孩子。即使那些和莫家格外交好的,见云家这样,也有点不落忍,就在边上劝了几句。
  莫南槿并不同他们争辩,都点头答应着,看老太太脸色不好,就劝她回去休息一下,云谷峰和云思川跟着进门,其余云家人搀扶着老太太上了路边停放的一辆马车。外面有些好事的还围在莫家门前不肯散去。
  小莫上了给云家人上了两碗茶,被他们这一闹,自家还没吃早饭,就给家里每人冲了碗藕粉糊糊,加了一小勺糖粉和炒香的松子。
  “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后面做早饭了。”
  “去吧。”莫南槿点点头。
  “冒昧过来,打扰你们了。”
  “云老爷太客气了,有话不妨直说吧。”云谷峰早已无事一身轻,莫南槿见过他的次数也有限,是以并不算熟悉。
  云谷峰本想接一句,喊云老爷太见外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喊伯父好了,可见莫南槿神色冷冷清清的,这句话到底是没说出口,“青川对你做的那些事,我起先也是不知情的,否则定然会亲自押着过来给你道歉的。”
  莫南槿摸摸手边的茶碗不是很烫了,端起来喝了一口,听云谷峰这么说,就淡淡道:“云老爷,道歉就不必了,云青川犯的是国法,交给府衙去处置吧。”
  “莫兄弟……”云思川喊他一声,神色有些激动,“你不能,你就不能……”
  莫南槿沉默半晌,南宫秋湖以为又开始心软了,却听他回道:“抱歉,云兄,如果不是这次命大,也许咱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喝茶了。”如果不是有小胖报信,有未央及时赶到,谁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假若他死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两个年幼的儿子,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他就很难勉强自己去原谅云青川。
  云思川的声音开始艰涩:“我都明白的,可你现在毕竟没事,要打要罚,我们都随你,但你何苦一定要让他入狱,他这一进去,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南宫秋湖眉眼微动,一抬手,还没喝完的半碗藕粉直接摔到云思川头上。
  云谷峰和云思川都惊住了,尽管商人的地位不高,但以云家的家世无论走到哪里,还从未有人对他们如此不客气过,看到儿子额角的血迹,云谷峰压制着怒气,下意识开口想说两句什么,但在南宫秋湖凌厉迫人的威压下,头皮发麻,一句话也没不出来,这样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硬气势,似乎合该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应该臣服,容不得半点反抗。
  “爹,你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就好了。”莫南槿笑着安抚他,就怕他爹生气引发心疾。
  南宫秋湖无奈瞅他一眼,心疼多过生气,容熙趁机也将自己喝过一点的藕粉递给他手里。
  莫南槿拿手巾给云思川,“云兄见谅。”
  这是莫南槿的爹,将心比心,他没资格怨别人,“是我强人所难,莫兄弟只当我一时糊涂。”本来这就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保住云家,这样逼迫的方式谁都会反感吧,只是为了云家,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这是一场赌局,赌的是莫南槿对他们家的情谊,如果输了,云家就此覆灭,如果赢了,云家将获得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看莫家人的态度,云谷峰知道云青川的事情是彻底没指望了,当下决定弃卒保车,就求了京城贩运私盐和茶叶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希望把云家干干净净摘出来,今天这么一闹,乡里乡亲都眼睁睁看着,莫南槿总该会妥协给两分面子的。
  “我来南山镇也有五年多了,云家和云兄帮过的忙,我记在心上,不曾忘过,你们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思川知道自己赌赢了,莫南槿答应了,云家得救了,可真的高兴吗?好像也没太开心的感觉,云家祖祖辈辈辛苦经营的根基动摇,弟弟没保住,而且他很明白,和莫家多年建立的情谊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有了莫南槿的允诺,云青川贩运私货的事情被遮掩了过去,云家得以脱身,可酒楼和南山两处命案罪名也不轻,最终云家变卖了一些商铺,赔了巨额银两,京城那家人撤案,南山的案子,有莫南槿先前的话在,云家不敢使什么力气,只让云念出来承担了一部分责任,最终云青川贬为奴籍,终身流放嘉陈关服役,行至肃州,被一群山匪劫去,云家又散了不少家财去打听,确切的消息一点没有,只知道一同失踪的,里面还有两个容貌不错的女犯,云青川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云家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家里经此大难,她又急又气,旧病复发,没出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云家算是平安度过一劫,只是先前生意接连亏损,后来又为了救云青川,元气大伤,云思川将外地的宅院商铺都变卖干净,才勉强还清了欠债,此后他将所有的生意全部撤回到云州,开始了南山云家漫长的休养生息。
  昭阳县令终于是在致仕之前因渎职被罢免,苏未央做主,田程调任新一任昭阳县令。
  南山镇的事情已然了结,也是时候离开了,莫南槿想。

  122、容槿回来

  离开这里的决定莫南槿早就和家里人通过气,所以现在他一说出来,没人觉得惊讶,明庭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什么,小莫倒是念叨过舍不得,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但经过云家的事情,莫家在南山镇的地位就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家的人出门在外,众人看他们的眼光自然也不再会和以往相同,猜疑,疏离,敬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至此,小莫终于也觉得倦倦的,想着早日离开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离开好说,但家里的东西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大件的宅子和田契,莫南槿早有打算,此时派人给田程去了信儿,这是田程祖父留给他仅有的东西,以后也许会有更多,但对这里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当初不是没有别的路了,想必田程是不会将这些变卖的,现在物归原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田程收到信儿的当天下午就急匆匆驱车赶过来了,确认莫南槿要将这些东西交还给他,当时就很激动,目光一遍遍扫过门廊上熟悉的花纹和屋里的摆设,充满了怀念和感伤,这宅子里的东西大多还是原来的,莫南槿住进来后并没有大加更换过。
  田程是带着五百两的银票来的,莫南槿没要,只象征性地收了其中的一百两。
  “这怎么能行呢,如果当初没有莫兄的帮忙,我就不能进京赶考,也就不会有今天,再说这宅子,难为这些年了,你们打理地这么好。”他第一次回南山镇的时候就想对莫南槿表示谢意的,只是那时候家里的事情,他实在不能做主,现如今,他解脱出来,终于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点事了。
  莫南槿将田程推过来的银票又还给他,笑道:“别这么客气,田兄,当初也是因为有这房子和田地,我们一家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况且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田兄能帮忙。”
  田程道:“莫兄但说无妨,如果能办到,我一定不会推辞的。”
  莫南槿说的那些事,对现在身为一县父母官的田程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莫南槿当天就将房契和地契给了他。
  云家的事情,田程也是知道一些,在如此短的时日内,不动声色就逼得云家那么一个累世大族不得不低头,莫家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他不敢去想,知道莫南槿要走,他并不不惊讶,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窝在南山这种小地方呢,至于离开后要去什么地方,就不是他可以过问的了。能认识是种缘分,但太高的地方不是他可以攀附的,他很清醒。
  选了一天,将家里上上下下重新清理一遍,仓库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莫南槿做主,粮食都捐给了梨花寺,这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莫家将一车车的白米小麦一趟趟送进了梨花寺,他们也信佛,但对莫家的作为实在无法理解,三五成群地聚在墙边的太阳窝里悄声议论着莫家真是不打算过日子了,这才春天呢,离着夏收还早着,都捐了,吃什么。
  梨花寺正殿里佛香渺渺,慧严合上膝盖上的经书,莫南槿端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小槿。”
  “师父。”听了一下午的经书,莫南槿本来有些躁动的心奇异的平复下来,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肚腹处,说道:“师父,我要走了,离开南山,去京城,和那人在一起。”
  慧严点点头没说话,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院子里,莫南槿不是很明显的托了一下肚子,跟着起身。
  “小槿,你看这山上的梨花,什么时候能开?”
  “也就这几天了吧。”梨花寺的地势高,从这里望下去,满山满谷的梨花都已经挂了花苞。
  慧严笑,做高深莫测状感叹:“我觉得也是,今年的梨花不错,到秋天的时候应该能多收两筐梨子吧。”
  莫南槿默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点破道:“师父,我记得你很不喜欢吃梨。”
  慧严负在身后的手指扭曲,终于抽出来,戳戳莫南槿的肩膀,恨恨道:“没悟性。”
  莫南槿被他戳地连连倒退,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师父,其实您老是想说佛家讲求因果,对吧?”
  慧严这才勉强放过他,他这个徒弟啊,佛缘很深,看事情通透,难得又心怀悲悯,当年他有意将人度入空门的,可惜这孩子尘缘太重,那时容王又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
  “此去京城,你的身份自可恢复,天理有循环,以天下苍生为重,三思后行,一切好自为之。”这是师父临别赠给他的话。
  第二天中午,莫家找了两个做红白喜事的厨子整治了三大桌子菜,请镇上相熟的老老小小过来喝酒,如世上的很多人一样,南山镇的人也有屈从于强者的本能,他们一方面偷偷议论着莫家对云家太过分,另一方面又无法抑制地仰望起来,莫家竟然能让云家下跪赔不是,可见是个更厉害的,以前真是看走眼了,所以莫家这一请客,受邀的人家不管对外人怎么说的,心底却都有种隐秘的欣喜自得,被这样的人家请去吃酒,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因此这顿饭,竟然一个不落的全来了,连久未上门的叶青一家也是如此。
  推杯换盏,热闹持续到半下午,众人这才带着几分醉意和主人家告别,陆续离开。脑袋还在晕乎,心里已经活动开,其实莫家的人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嘛,也没摆什么架子,以后不能招惹,但应该也不用太过疏远。
  田大壮一家是最后走的,留下来帮着收拾了桌子,临行前,莫南槿将一张纸递给他们,但这一家人都不识字,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以后就知道了,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这是荷塘和桑田的地契,有了这些,以后他们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了。
  田程憨憨地答应一声,将纸张递给妻子。
  李素素小心叠好了收到怀里,女人家到底心细一些,模模糊糊地觉得莫家是有些不同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但总归和云家脱不开关系,就说道:“东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一家只认定你一个人,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这么好的东家难得,她才懒得搭理镇上的闲言碎语呢。
  树影下,莫南槿身形挺括,笑容却很轻,似乎要溶进这稀薄的日光里,“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这是李素素听莫南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终其一生,她再没有见过莫南槿这个人,也没听到过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陪你出去走走吧,明天就要离开了。”苏未央从家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莫南槿立在门前梧桐树下满是沉思的背影。
  时光总在流逝,转眼间,小镇到处又是是浅浅的翠色了,树木,墙角,屋檐,连路边的石头缝里也是,地里和果园里一切都好,鱼塘和桑田也远远的看了,这些是他一点点攒下的家当,也是他劳作过的地方,从镇子外面的路绕到小码头的时候,绵细的雨又下了起来,云州的春天里多是这种雨,细密的,柔软的,落在身上也没太大的感觉。小码头上没人,水雾朦胧的,只在水边干枯的芦苇丛里停着几只破旧的乌篷船,行到半路,有回家的孩子们呼朋引伴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突然有个孩子折返回来,塞给莫南槿一枝栀子花,清香的,洁白的,还带着新鲜的雨珠。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来到灯下才发觉,衣袍上,发丝上,都沾了一层水珠。
  莫南槿找了个白瓷宽口的花瓶将花插起来,放在窗台上,早上起床,一屋子的花香。
  雨还没有停,天色便显得有些昏暗,家里可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莫南槿用仅有的一块腊肉炒了年糕,倾了缸底子,找出一些豇豆莲子和花生,他和着糯米,焖了一锅杂粮饭。
  院门最后是由莫南槿锁的,家里收拾地很干净,看起来就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不,也许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说,那两棵桃树,当年还是幼苗呢,现在明显粗壮多了,桃花将尽,粉粉的落了一地,树叶间有了青色毛桃的踪影,树下还有一只被遗忘的小木鸭子,莫南槿关门后,一只葫芦水瓢从窗台上滚下来,孤零零地落在院子里,渐渐地被雨水打湿了。
  因着下雨,街上行人不多,但不少人家已经起床做早饭了,屋里点着油灯,灯光透出来,在这雨天的早上,昏黄昏黄的。
  他们这次走水路北上,南宫静深在云州府等着他们,莫南槿一行人路上没停,天没黑就与南宫静深派来接应的人会合,登船离开。
  简单地用过晚饭,南宫静深一路将人抱到舱房里,放在床上,替他松开衣袍,惊笑道:“才一个月没见,孩子怎么长大这么多?”现在没有衣服的掩饰,小槿的肚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圆润弧度。
  “要不然呢?”莫南槿半靠在软枕上,拍开他乱摸的手,挑眉反问。
  “我是怕他长太快了,你太累……”南宫静深不太正经地调笑,贴在莫南槿脖颈上若即若离地啄吻。
  “爹爹,父皇……”来不及阻止,两个孩子直直冲进来,见父皇压在没穿衣衫的爹爹胸前亲吻,小爪子五指张开,捂在眼睛上,尖笑一声:“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接着蹬蹬蹬地跑出去了,门都没关,过道上传来孩子兴奋的笑声。
  好好的被这两个小家伙一搅合,什么气氛都没了,看小槿的样子也知道别想继续了,南宫静深无奈,只好起身,说道:“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莫南槿泡完热水澡上床,本来是有点累的,但听着外面的水声反而睡不着了。
  南宫静深侧侧身子,帮他揉捏着腰背,问道:“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习惯?”
  “可能有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的。”不习惯也得习惯,南山镇已经不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对了,云家那边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再为他们费神了。”他多少了解一些南宫静深的性子,怕他不会就此放过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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