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的儿媳妇GL 作者:桒陌【完结】(25)

2019-03-28  作者|标签:桒陌 民国旧影 边缘恋歌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戏班这些年换过很多地方,早些年在台南,这几年在台北,但一直在漂泊,一直都没能完完全全的停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也走不动了。这戏班能不能在这里扎根下来,或者搬到更好的地方去,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我就把这戏班交给阿秀打理。戏班往后如何全由她做主,绝不容许旁人插一句半句嘴。”最后一句他说得掷地有声,但也因此令他孱弱枯瘦的身体咳得前后摇晃起来,瘦骨嶙峋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

  徐红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丁永昌羸弱的目光就像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捂到她的嘴上。死亡,就因为愧疚和不忍成了一件无形的武器,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好像丁永昌大口大口地粗重地呼吸,把所有的空气都吸完了。

  没有人说话。人们退出了这个突然狭窄的空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戏班谁做主都无大所谓,有个人领导着有演出有分红有饭吃就够了,至于究竟是演传统的歌仔戏还是眼下时兴的莺歌燕舞,又有何差别。他们只是一些来自贫下阶级的福薄之人,没有几个人能识得一箩筐的大字,在传统的忠君思想与新兴的时代大潮的冲击中,又有几个人说得清文化的坚守与掠夺之间的差别。

  毓敏秀走出大堂,在门口站了许久。神情就像从丁永昌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她脸色凝重,一语不发。最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个人出了大院,没让我跟着。天空下起灰蒙蒙的细雨,天色渐暗。

  那天夜里丁永昌睡去之后就再也没醒来了,安静而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由此可见,死亡真的是一种睡眠,一种休息,一种眷顾。临走之前他还叫王玉桂湿了他的头发,把它们整齐的往后梳。用热水擦了身。那条受伤的腿被很好的包在裤腿里面,没有看出受伤的痕迹。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以完整的姿态维护他死亡的尊严。

  王玉桂一边抹着泪,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和其他一些事情,但我没有听清,因为眼泪淹没了她的声音。毓敏秀把她扶到旁边坐下,不停地安慰她。

  那时候的乡下没有墓园没有火化场,大多数人死了会在郊外随便找一处墓穴土葬了。镇上有专门帮忙料理丧事的人家。丁建军去张罗着。丁建业去镇上的便利店打电话通知丁建国。徐红和班里几个女旦在整理丁永昌遗物。明叔张罗着将灵堂设起来,一切分工有序,仿佛我们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

  丁建国赶回来见过他最后一面之后就匆匆下葬了,四个穿着旧衣服的男人用套绳抬着他。在镇外西面翠屏山的山脚下,他们把棺材抬起来,慢慢地放进墓穴里,抽出绳子。他们把泥土一铲一铲地铲进他的墓穴里,潮湿的泥土落在棺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最后堆成了一个土丘。没有墓碑,也没有墓志铭,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土丘。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天仍下着纷纷细雨,刮着风,地上有污泥。送葬的人们在墓穴前面参差地围成半个圆。我在里面,毓敏秀也在里面,她擦拭着眼角。丁建国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然后,送葬的人们陆续离去。

  我想起那天他们还满怀希望的眼睛熠熠的对他说,他一定能战胜病魔。如今他们一脸漠然地转身离开,害怕地上的泥土弄脏他们的鞋子。但是很快,我们也都会离去。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他的身体会变成成千上万种蛆虫的食物。一年之后,他会变成一堆白骨。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再也看不到他的笑,他匆忙的身影,还有他不遗余力的弥留了。我想起初见他的那天,夕阳的余晖映照着苍凉的舞台,他在上面翻滚、甩发、逃命,在铿锵的紧锣密鼓中,奔走匆忙。他的充满了紧凑、匆忙、艰难又抗争的一辈子,从今以后,就变成了非真实非物质的无限的虚无了。也许事情不是那样的,那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他意外地消失了。我的悲伤簌簌地落下来。

  一九八二年的初冬,下着雨的那个夜晚,丁永昌永远地离开了。

☆、第 34 章

  戏班停演了一个星期,然后死者已矣,生活继续。丁建国只停留了那七天,之后又匆匆奔赴他的事业了。毓敏秀也有了她的事业——民乐社歌仔戏班。来去匆忙,又是多事之秋,他们没有很多的独处时间,除了晚上她不再回我们的小房间过夜。七天之后,徐红提出了分家的要求。其实分家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实际上她只是不满丁永昌把戏班交给毓敏秀管理而已,不然她也不会把我和明叔等这些不是丁家人的人都叫去了。

  她这样对王玉桂讲:“阿母,你知道我现在怀孕了。怀胎十月,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知道我不能再为戏班做更多的事了。戏班现在很困难,我也不想白吃白喝,所以有些话晚说不如早说。”她停下来,扫视了我们一圈,以她那种独有的漠视一切的眼神。我们都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知道阿爸辛辛苦苦维持这个家不容易,在这时候提出分家的话……”

  “分家?”她的话说还没说完,丁建业就咋咋呼呼地站起来了,“大嫂,我没有听错吧?你说分家?”

  徐红点点头,确认道:“我知道,在这时候提出分家确实不合时宜,但这纯粹是为了大家好。既然道不同,勉强绑在一起也只是耽误大家的前程嘛。”

  “阿爸尸骨未寒你就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这个家姓丁,阿爸在的时候是一个家,阿爸不在了,它还是一个家,一个完整的整体。你想分家?我绝对不同意。”丁建业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哪儿没有良心了?”徐红也急得差点站起来,丁建军责备地拉了她一下,没逃过我们的眼睛。他接过话:“阿红这样说也有她的考虑,毕竟她现在怀了身孕,想让孩子有一个更好更宽裕的成长环境也无可厚非。”他说话是一贯的温温吞吞,他抬眼看了一眼王玉桂,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徐红重新坐好,平整了呼吸,“戏班什么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歌仔戏是阿爸的事业,他苦点累点觉得没有关系,难道要丁家的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累吗?”

  是啊,她怀孕了,怀的还是丁家的长孙,这要是在古代得多母凭子贵啊!要是在皇宫里,还可能因此当上皇太后也说不定,更何况她只是想另起炉灶罢了。如果不答应,那她就会说他们丁家看不起丁建军这个养子,几十年的收养之情转眼间不仅没落得个好,还变成了丁家人薄情寡义的有利证据。多么锐利的武器啊!丁建业除了无奈又不甘地低喊一声大哥之外,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相比之下,王玉桂这个当家主母就要稳重许多。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她虽不忿徐红的做法,却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阿红,建军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这么多年他也姓丁,建业也叫他一声大哥,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们丁家的长孙。我很疼爱他,但是戏班目前的状况你是知道的,你现在说分家,岂不是要大家拆伙吗?”

  “阿母,要志同道合才能说是拆伙,志不同道不合也只不过是各行其是罢了。以前阿爸还在,我尊重他,我也就不提了。但现在阿爸不在了,我再委屈自己屈从就没什么意义了,你说是不是?何况这么多年,无论是戏班还是丁家,从来也没有说离开了我和建军就过不下去了,如若不然,阿爸也不会不将戏班交给建军了。”

  再说下去似乎真的没有意义了,无论从责任和道义上来说,她都是无从责备的。没有哪一个母亲不想为自己的孩子提供一个宽松优越的成长环境,也没有哪个逝去的父亲可以用遗愿强迫孩子去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王玉桂沉默了。

  但明叔却抗议道:“管理戏班和重不重要是两个完全不相关的概念。永昌兄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你们很重要,但这么多年他待你们如何,想必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的了。永昌兄不把戏班交给建军,我想是因为他觉得阿秀比建军更适合担当这个重任,这并不是说建军就不重要。在战场上,每一兵每一卒都很重要,若没有士兵们的团结一致,再厉害的将军也不能单枪匹马赢得胜利。”

  徐红顺着他的话说:“我不是嫉妒或者故意刁难,我尊重阿爸的意思,也相信阿爸的眼光。有能者任之,我也相信阿秀能做到这一点。但分家,只是我和建军离开了,不带走戏班的一人一物,我知道阿秀一定能当好这个家的。”她把问题抛给了毓敏秀。

  毓敏秀沉默了一晚上。她一直低着头,被点到了名才抬起头来,神情疲惫,眼神朦胧而无辜。她的嗓子有些沙哑,轻咳了一声才说道:“这个家一直都是阿爸在当,他刚刚走,我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听到分家的话。但是大嫂也有她的顾虑,如果强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件事情实在事关重大,不仅丁家三兄弟的问题,还牵扯到歌仔戏班。它不仅是阿爸毕业的心血,也关系到班里几十个兄弟的生计问题。我们不能贸然的做决定,我觉得还是问问他们的意见比较妥当。”

  徐红又提出了反驳:“这话我不敢苟同。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你这样讲,就好像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就不能离开一样。凭什么要让他们来决定我们的去留呢?”

  毓敏秀又哑口了。事实也是这样,这就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因为利益和意愿的冲突,不管兼顾哪一头,总会冷落另一头。人这辈子最无能为力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离你而去的爱人吧。曾经的相濡以沫,如今的劳燕分飞,无奈又无可挽回。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王玉桂深深地朗了一口气,沉痛的问道:“你已经决定好了吗?”徐红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或许如愿以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而分别多多少少都有些伤感。

  王玉桂又深深地朗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分吧。把戏班传来阿秀是永昌生前的意思,他说过,不许任何人对这个决定有非议。我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有非议,只是有个念想都不可以。”她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连委曲求全都没有用,那假装软弱又岂会得到同情。

  毓敏秀和丁建业都有些意外,却都没表现出来。丁建业舔了舔他丰厚的嘴唇,平静地说道:“既然阿母说分,那就分吧。不过我的那份归到二嫂那里。我和二嫂不分。”毓敏秀抬头看着他,眼里大概是感激,感谢他的不离不弃共同进退。

  家最终还是分了。毓敏秀留下了那辆承载了我们太多悲喜的大卡车,和歌仔戏班所有的演出道具。几天以后徐红和丁建军离开了。歌仔戏班没有散,但难以为继。因为天气和场地的关系,野台演遭受了很大的挑战,老戏迷愿意提着火炉来看戏,但多数人是不愿意的,演员的表演热情也受到影响,有些演员离开了,有些留了下来。徐红临走前,我看到她和林佳喜在厨房谈话,但最后林佳喜还是留了下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丁建业吧。

  同年深冬,王玉桂为丁建业向我提了亲。那一年,我二十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因为我太冷淡了吗?为什么都没有人看?为什么都没有人给我留个言和我说说话呀?好可怜~~~

☆、第 35 章

  仍然是那个寒冷的冬天,王玉桂双手胶着,坐在毓敏秀的床上——就在我的床旁边,但她几乎没睡过。几乎丁建军和徐红离开之后她就开始东奔西走地找戏了。她说时下正是年关,多走走勤跑跑,一定能找到演出。整个戏班和丁家的担子都落在她肩上,她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大姑娘而已。后来丁建业说他是丁家唯一的男人,要勇敢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加入了她的队伍。

  王玉桂说道:“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向你提出来是委屈你了,但是……”她咽了一口吐沫,没有把但是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顿了顿,问道:“你和建业交往有一年了吧?”

  她不说我几乎已经忘了,我在和丁建业谈恋爱。时至今日,我都不能很准确的定义我和丁建业是否谈过恋爱,如果他那些肤浅的小笑话算是取悦我,他那些从不要求回复的信算是吐露心事的话,那或许就有过吧。但我心里空落落的,那些笑话和信的内容,早就不记得了。

  “建业这孩子还年轻,不够成熟,又不够懂事,这是真的。但好在他重感情,对感情专一,又肯吃苦。老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你……”王玉桂絮絮叨叨的数着丁建业的好,一抬头见我怔愣着,又问:“你在听我说吗?”

  我说我在听。她黯然的点点头。我看见她银灰的头发中夹杂着白发。都说夫妻同心,随着丁永昌病重、逝去,她的双颊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她穿着一件波点棕色对开外衫,胸前再也撑不起她丰腴的饱满。她随着丁永昌一同老去了,没了精神骨儿。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5/5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