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的儿媳妇GL 作者:桒陌【完结】(35)

2019-03-28  作者|标签:桒陌 民国旧影 边缘恋歌

☆、第 47 章

  毓敏秀离开了,匆忙、仓促又充满甜蜜和期待。我没有送她。我躲在门后面,从狭小的缝隙里偷偷看她,一如多年以前那样。她笨重而臃肿的身子,走得很缓慢,宽松庞大的孕妇装罩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出当年婀娜窈窕的倩影。王玉桂拉着她的箱子,手臂上挂着一件她的防风外套。她们渐渐淡出我的视野,最后消失,她没有再回头张望什么。我身边也已没有小黄的陪伴。物似人非。

  “很不舍吗?”丁建业的声音冷不丁地响在我的耳边,他顺着那个缝隙向外望去。没有虚以委蛇的虚假面具之后,我们的对话可以如此坦诚赤裸,如此无情。

  “不关你的事。”我说。

  “你不要忘了你说过什么。你现在是别人的老婆,拜托你先学学什么叫做廉耻。”

  老婆,这个宣告主权的词,意味着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能是一辈子,可能是一个孩子的出生,我都是隶属于他的。这婚姻中的绑定关系,是不是所有女人的悲哀?

  “我以后不会了。”我说。

  以后,也不会有以后了。等她生下那两个孩子,之后就是一段漫长的哺乳期。再之后,他们要学走路要上学要贴身的照顾他们的一言一行,也许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那个离开的背影也许我会用一生来眺望。他永远不必担心会被别人揭发这个变态的不贞的老婆,他永远不必担心我还敢有什么非分的奢望。我这样欢喜又这样庆幸,庆幸她带着满满的幸福远远地离开了这里。这个不令人快乐的地方,离开这里就不会有罪孽,不会有邪恶,也不会授人以柄担惊受怕。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所有的艳丽都是虚伪的表象,越是令人艳羡的幸福,越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找个世界的本质原本很灰暗。

  两天之后,戏班沉寂已久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在静谧的夜里,像一声声来自地狱的催命铃,聒噪又不安。我一拿起听筒就听到王玉桂带着哭腔的急切的声音从电话线那端传过来,伴着电流的嘶嘶声。

  她喘着粗气,带着惊惧,“建业吗?阿秀有没有回戏班?”

  “没有。”我说。

  话筒哐当掉落的声音,然后是被胡乱抓起的声音,接着是王玉桂急切的声音,“要是看到阿秀回去了,记得千万要看住她啊!要一直跟着她,千万别让她做傻事。告诉建业,让他到附近去找找,记得一定要看好她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发生什么事了?”

  “你记住找到她,好好地看着她就好了。”她急急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吵得我心内一阵烦乱。不是说要去台南养胎吗?怎么会做傻事?难道是孩子出了问题?她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呢,又能到哪里去?我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王玉桂说话只说三分,剩下的七分在我脑海里匆匆掠过,乱作一团,根本理不清头绪。

  一个人只有在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起家,但如果连家都想不起来,那她一定是遇到了非常心灰意冷的事。王玉桂千叮万嘱不要让她做傻事,就像在千叮万嘱我她就要做傻事一样。想到此刻她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孤零零一个人呆在某一个地方,孤苦无依,寒冷无助,我又不在她的身边,我再也坐不住了。

  

  整座医院都陷入黑夜里,黯淡的白炽灯光静静地笼罩整座医院,间或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推着盖着白床单的抢救车匆匆跑过,抢救某一个频临死亡的病患。王玉桂坐在大厅里,流过泪的眼睛红肿无神,不见丁建国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我去过他们家,但那里没有人。”

  王玉桂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了,双眼低垂着,苍白的双唇颤抖着,喃喃地说:“这都是冤孽。冤孽啊。”

  “她到底怎么了?”我的声音是强压制的冷静。

  她哭了起来,“阿秀一直没有告诉建国她怀有双胞胎的消息,说想给他一个惊喜。这个傻孩子,那天我们到达台南,”她的喉咙一哽,泪水就流成了线,她抽噎了一声,“那天我们到达台南,没想到,阿秀的姐姐也在,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

  阿秀的姐姐,那个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一直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丁建国身上。毓敏秀结婚的时候,她被簇拥在那一群伴娘中间似嘲讽似戏谑地微笑。毓敏秀瞬间苍白的脸,似懂非懂的话,所有不好的预感,好像终于都一一应验了。

  “那个小女孩,在阿秀面前,吃吃地喊建国爸爸。冤孽啊!”她无力地闭上眼,抹去脸上的泪,“她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跌跌撞撞地走到大街上,又碰到游行示威的人群。她被暴动的人群撞到,孩子差点就保不住了。”

  我想象着那样一副场景,她被那一声爸爸震惊得完全没有了理智,她被拥挤的人潮挤得分不清东西,她笨重而臃肿的身子被撞得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破了的羊水润湿她的碎花孕妇裙子,她无助地跌坐在地上,求救却没人伸出援手,也许还有人踩到她的手。周围的人步履匆匆面容冷漠,高举着正义和自由的牌子却对一个跌倒的孕妇无动于衷,而罪魁祸首早已不知所踪。

  我哽咽着,“她们,都还好吗?”

  “已经八个多月了,送来医院还算及时,只是有点虚弱。”

  “她呢?”

  她摇摇头,“生下她们之后不久就不见了,没有人看见她去了哪里。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们都找不到她。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不敢不通知阿秀她家人了,是我们对不起她。这都是冤孽啊!”

  她一直在重复着冤孽二字,然而孰是孰非,我已无心论说。除了她,我谁也不关心。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她又摇摇头。

  “她以前来过这里吗?这里有没有她熟悉的地方?”

  王玉桂还是摇摇头。

  “她爸为了给他们兄妹固定的生活环境,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放弃做戏了。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若说来过,只能是很久以前了。”

  “我去找。”

  她点点头,眼里又泛出泪花。

  从医院走到街上,夜已经冰凉如水。暮春时节,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雾气,视线不明朗。夜行的人们渐渐潜伏,归巢,一片冷清。这是一个不太繁华的南方城市。低矮的楼房,冷清的街道,狭小的玻璃橱窗,以及橱窗里影影幢幢的布景。在这里,某一个地方,她也许正静静地呆坐着,默默地流着眼泪。这么小又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我该去哪里找她呢?

  我的脑子里又无端想起她看到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喊自己的姐姐妈妈,喊自己的老公爸爸那场景,我仿佛亲眼看到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街上,鼎沸的人声、车马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四处晃动着游行示威的人群,她茫然四顾举步维艰。我仿佛看到她捂着阵痛的肚子,透明的液体从下[体汩汩流出,而她彷徨无措心如死灰。我脑子里很乱,好像又无端端想起多年前,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那本象牙白纸的笔记本上,她密密麻麻写满了丁建国名字;还有她穿着婚纱苍白的脸,也许那时候她就已经听到了答案,但她还是义无返顾一头栽了进去。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她爱得深沉?只可惜最真的心遇不到最好的人,总落不了个痛彻心扉的下场。

  也许命运再也不会眷顾她了。不,命运早就不眷顾她了。从她嫁给丁建国的那一刻开始,从那个以为永远都不会发生的许诺开始,从她逆来顺受地回到戏班开始,早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悲剧不是一蹴而就的,悲剧往往披着幸福的外衣,说着甜言蜜语,一步一步把我们哄上天堂之巅,然后在某一时刻不经意间再将我们狠狠地摔下,才猛然那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早已不堪入目,蒙了时间的尘,也再不复当年的光鲜亮丽。

  街道静极了,我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好像沉重的心思拖重了我的步伐。路边的玻璃橱窗里倒映出一套婚纱的叠影。我疲倦地想每一天有多少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有多少人中途散场,又有多少人能幸福收场。晦暗的光从天际投下一栋栋模糊的阴影,在支离破碎的缝隙里,更远处的天空,只有更晦暗的光影。昧爽,意味着黎明,以及黎明前的黑暗,杳杳冥冥、昏昏默默的黑暗。穿过这片黑暗,在光亮的那一边,那里应该没有痛苦,那里应该极乐融融。那里,是不是叫极乐世界?

  是了,那里一定是叫极乐世界。

  夜风渐渐吹来寒冷的湿意,好像还伴随着淙淙流淌的水声。一条河。逐渐吐春的河柳在夜风中悠悠摇曳,冰冷的河水静静洗刷着河底的石头。别人说,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因为它从天上而来,能洗污净秽,而且永远向前,永不回头。对死亡最大的尊重就是在水里死去,除了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不会有人看见你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丑态。当你静静地躺在河底,那些零零碎碎随处置放来不及整理的往事哦,就会在你面前缓缓流淌而过。快乐的悲伤的,喜悦的愤怒的,都终将一一过去。如果你的手上沾满鲜血,水会替你洗去;如果你的心沾满鲜血,死亡会替你洗去。这是对人生最后的尊重。

  如果让我亲自选择死亡的方式,我想我应该会选择与河底的鱼儿长眠。在那里,它们不会嘲笑你,不会看不起你,不会在你背后窃窃私语,不会把你死亡的丑态到处宣说。它们都围在你的旁边,同情你的痛苦。我想心如死灰的她,必然也会找这么一处静地,归去。然后命运再一次将我们联系在了一起。我放眼望去,就看到河中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进河中,缓慢的,机械的,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的膝盖。

  “秀秀!”我大喊,但她听不到。接着另一个身影冲着她说话。她木讷地跟着他往回走,就像漂泊的河流中打捞起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静安天命。

  

  那是一座小小的妈祖庙,乌瓦飞檐,残败破旧,并不少见。门口的围院是一片断圮残垣,围墙下种着一排青菜。昏黄的灯光,慈爱的妈祖,她静静地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门口,头低垂着。不见任何人。这辈子,我注视了太多她的背影。那样单薄那样脆弱的背影,我却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见。我躲在门外,一动都不敢动,我怕我轻轻一碰她就碎了,散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以那个姿势跪在蒲团上,泅湿的裤脚在地上流了好大一滩水。裤子上有好大一滩血迹。黑色的。就在我以为她要将那个姿势跪成永恒的时候,她说话了。

  “妈祖娘娘,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说。嗓子嘶哑,声音模糊。

  “妈祖娘娘,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妈祖娘娘……”

  空旷而寂静的庙堂里,渐渐升起她垂泪的声音。凄凉又哀婉。先是默默地呜咽,然后是轻轻地抽泣,肩膀微微地抖动,接着是抑制不住地哭声,嗓子沙哑,然后是歇斯底里地嚎,肩膀剧烈地抖动,深深地抽噎,仿佛要闭气了一样。最后,她终于哭晕在那一片蒲团上。

☆、第 48 章

  救毓敏秀的和尚名叫道乙,他告诉我他从小在这个小寺庙长大,被师父收养的时候曾有一个俗家名字,但年代久远,已经不记得了。庙宇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父,一个年近花甲的师兄,道乙最年轻,不过也已至知命之年了。

  “救她是缘分。”他这样说。

  因为那座庙宇地处偏僻,香火冷清,更鲜有生人走动,院里三人也是需要洗涤东西的时候才到河边去。她在河边痴愣了一整天,刚好被道乙这个有心人留意,才侥幸得救,他管这叫缘分,是她命不该绝。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世事看透的淡然。

  她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刚刚生完孩子的身子虚弱劳累,又在寒风中呆了不知多少时间,穿着潮湿的衣服跪在蒲团上哭了大半夜,终于熬干了她所有的坚强。天将亮的时候她发了起高烧,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把她烧得直说胡话。她不停地流着冷汗,我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敷毛巾换毛巾。道乙只有一些普通的退烧药,我囫囵全给她吃了,但全不奏效。她的脸色烧得红彤彤,嘴唇却皲裂苍白,呓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她的下[体淋漓不净地流着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我倒掉,仍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我整个人都慌掉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就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悲伤,都融在那血里流了出来。那么多那么多的血,遮住了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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