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凉正与两人道着别,就听见身后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一怔。
几息的功夫,牧倾雪便到了近前。
安凉微蹙眉头,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横眉竖目的家伙。
瘦了,面色憔悴,双眼通红。
这几日怕是又不知是怎么折腾自己了。
牧倾雪灼灼的目光,直视着安凉,眼中却是再容不下旁人。
安玦上前半步,还想与安凉说些什么。
牧倾雪一踢马肚子,直接横在二人中间,居高临下斜睨着安玦,“不送。”
语气阴沉,正压着胸中一股邪火,估计若是安玦再不识趣,那这家伙该要纵马踩人了。
安玦一声苦笑,对着牧倾雪微微俯了俯身子,算是行了个礼。
“日前小玦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顿了顿,看了看安凉。
“我姐姐对将军情深义重,日后,望将军能好生相待,莫要负了她一片真心……”
牧倾雪微蹙眉,瞥了她一眼,“何须你教我。”
侧头瞥着安凉,言语中透着一股霸道,“回家!”
安凉抿嘴一笑,“好。”
……
与安玦二人简短的道了个别,目送她们走远。
长舒了一口气,回身一看,牧倾雪负手而立,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呢。
微微一笑,“倾雪。”
“上马。”牧倾雪却是不跟她废话,转身跃上马背。
安凉看了看一旁的马儿,又看了看牧倾雪的背影,忙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自觉的跳上了牧倾雪的马儿。
牧倾雪回头瞥了她一眼,不等她坐稳呢,一记重脚踢上马腹,马儿一个打挺,便冲了出去。
……
驿馆,客房。
牧倾雪一脚踹开房门,气冲冲的进了屋。
安凉紧随其后,一脸茫然,挠头不解,刚关上房门。
转身欲进屋,肩头却被牧倾雪一把摁住。
“怎……”
“脱衣服。”
“……”
愣了半天,“啊!?”
“脱衣服,让我看看你的身后。”
“什……什么……?”安凉心下一虚,忙侧身躲开牧倾雪的手,往床边退了两步。
“有什么好看的。”笑着道了一句。
“骨钉的事……是不是真的?”
安凉笑着看向她,“什么骨钉?”
见她如此态度,牧倾雪点了点头,走到近前,“既然如此……那让我看看,也无妨吧!”
不由分说的便去扯安凉的衣服。
“倾雪!”安凉一声轻斥,忙捂着领口躲的远远的。
牧倾雪动作一滞,扶着床板,兀自愣了许久。
“倾……倾雪?”半天也不见牧倾雪有所动作,安凉轻唤一声,却见牧倾雪身子竟是微微抽动。
“为什么……”
“倾雪?”安凉走上前两步,扶着牧倾雪。
“为什么……”牧倾雪转头看向她,眸中竟是带了泪光。
“为什么?”
安凉一蹙眉,“什么?”
“为什么到这一刻,你还不肯告诉我实情……为什么……”
安凉暗叹口气,手上微微使力,将她拥入怀中。
“倾雪,过去那么久的事,我多半也不记得了。”
牧倾雪伏在安凉肩头,想要环抱着她的腰身,可伸向她后背的手颤抖了许久。
“让我……看看……”语气中竟是有了哭意。
“倾雪……”
“让我看看!”抬头看着她,眼泪簌簌而落,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对视许久,安凉目光一错,犹犹豫豫不肯松口。
牧倾雪试探性的抬手探向她的衣领,安凉忙抬手摁住。
架不住牧倾雪那灼灼的目光,安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自己解了衣扣,缓缓转过身去,侧头看了看她,一狠心,连带里衣,一并掀去。
终于……
终于是看见了那伤痕。
可牧倾雪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凉这本该白皙光洁的后背上,刀伤箭伤的,也就不说了,那脊柱上,由上至下,三根小指粗细的银钉却是格外扎眼,深深嵌入皮肉,与骨肉紧密贴合,仿佛原本就长在这里一般。
骨钉附近两侧的皮肉上,各有数道长长的割痕,看上去甚是骇人。
牧倾雪倒吸数口凉气,小心翼翼的抬手,犹豫半晌,不敢去触摸那骨钉,只在那割痕上,轻轻抚摸。
手指甫一触碰到那割痕,便觉不对劲,这入手一下竟是冰凉异常,忙又各处摸了摸,才惊觉,这骨钉附近的皮肉,竟似冰块一般!
“这……”自己掌心还算温热,可覆上去这一会的功夫,不仅安凉这后背没有丝毫暖意,反倒让自己这手掌,有了一丝凉意!
缓缓收回了手。
难怪安凉畏寒,这三根银钉,竟是如同冰柱一般存于她体内,这寒冬腊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念及于此,牧倾雪忙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头强烈的痛觉。
安凉听到身后的动静,忙将衣服穿好,不再让她看了。
回过身来,便见牧倾雪一副痛苦神色,捂着心口,跌坐在床边。
“倾雪。”忙上前两步。
紧抓着安凉的手臂,抬头看着她,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良久,颤抖着声音,一声苍白的询问,“疼吗……”
话刚出口,她自己便笑了。
疼吗?
呵……
能不疼吗?
牧倾雪自嘲一笑,狠命揉捏着额头。
安凉忙摁下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再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
安凉抬手覆上她的唇瓣,不许她再说。
四目相对,良久,才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置于自己心口处。
“我常教导天侑,做事无论对错,须遵从本心。”稍顿了顿。
“可这么多年,唯有这件事,遂了我自己的心意,纵然因此殒命,我亦无悔。”
“你……你真傻……”
安凉笑着摇摇头。
傻与不傻,全凭一念,情这东西,谁又能看得透呢。
不再多言,只紧紧抱着牧倾雪,牧倾雪亦乖顺的偎在她怀里,谁也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
第七十八章 梦魇
滴答……滴答……
阴冷昏暗的刑房。
刑案上伏着的人儿,赤、裸全身,手脚皆被牢牢绑缚。
远远看去,那臀腿上一片殷红,一道道的棍痕杖影,一层层被掀开,被撕裂,混杂着血迹,又附着于肌肤的皮肉,甚是惹眼。
离得近些,才发现,她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
脊背上,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殷红。似乎还在渐渐扩散。
仔细一瞧,那殷红的正中竟是一枚透亮的银钉!
也是奇了,这银钉入肉,血液竟不外流,尽数淤积在体内,竟是将附近皮肉染成鲜红之色!
再往上瞧去,紧握成拳的手掌,指甲早已深深的嵌入皮肉。
神智不清下,依然无意识颤抖着的身体。
狰狞的五官,渗血的嘴角。
一时间,刑房内静的可怕,唯一的声响,便是她身上,汗,水,和血液,混杂滴落的声音。
滴答之声愈渐平缓,不似初时那么急了。
“你还要嘴硬吗。”语气中透着狠辣,在这死寂的刑房中蓦地炸响。
刑案上的人儿明显身子一抖。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似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再钉。”语气冷漠,不带丝毫情感。
听到这两个字,刑案上的人儿霍然睁开双眼,一双眼中满是恐惧。
身后微微响动,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身子竟已经不自觉的轻微颤抖。
“唉,好孩子,这是何苦。”略显苍老的声音,说着怜惜的话,可却毫无怜惜之意。
微微摆手,六名士兵便上前,分别按压着她的四肢和双肩,本就被绑缚了手脚,如此一来,更是丝毫无法动弹。
“不……不要……母亲……不要……”沙哑的嗓音,哀求着主座上的人。
“不……不……”话未完,口中便被塞了一块手帕。
这东西,说好听点,是怕你熬刑不过,咬舌自尽。
说难听点,是观刑之人不想听你嘶声哀嚎罢了。
掌刑老者俯身看了看那第一枚骨钉的落点,在那殷红的边缘处摸索了一番,皱眉摇了摇头。
足足摸索了半刻钟,似乎是确定了下一枚骨钉的落点,方才一笑,点了点头。
回身唤来随从,取了一枚约一寸半长的骨钉,甫一入手,那瘆人的寒意,连老者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吩咐左右士兵,看好受刑之人。
俯身在刚刚寻到的落点处,按压许久。
拿着骨钉比量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刺下。
甫一挨着身体,便是一个激灵,即便动弹不得,身子却也在用力抵御着入骨的疼痛。
老者不急不缓,骨钉只刚刺入表层,抬手轻抚着受刑者的后背。
“放轻松些,很快就好。”
哄骗着受刑者放松戒备,手上动作不停,骨钉一分一分刺入其身体。
骨钉刺入近半,眼看着肌肤浴血,血液迸溅的瞬间,手上猛一用力,骨钉尽数没入,未得淌出的血液淤积,染得周围肌肤鲜红。
再观受刑者,骨钉缓慢推进时,那细致的疼痛便蔓延至全身,之后更是一声嘶嚎,双目圆瞪,四肢骤然垂落,昏死过去。
一旁端着凉水的士兵见状,走过来,直接一盆凉水迎头泼下。
受刑之人指尖微动,稍有意识。
另一旁备着参汤的士兵忙走来,半跪着身子,将汤碗递到其嘴边,喂其饮下。
不成想,才喝了两口,腹中一阵翻腾,猛一张嘴,竟是喷出一口热血,混入了参汤之中。
士兵却似没看到碗中殷红的血液,继续喂灌着参汤,直至一碗见底,才作罢。
主座之人踱步到近前,看了看那两枚骨钉,难得的皱了皱眉,面露不忍。
“母亲……不要……”稍稍有了些力气,颤抖的手指艰难的扯着安骆城的衣摆。
蹲下身子,平视着安凉,目光涣散,似乎只是本能的在求饶。
沉吟许久。
“告诉我,为何坏我好事。”难得心平气和的询问着。
“实非……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