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农 作者:泥慕玉【完结】(33)

2019-03-29  作者|标签:泥慕玉 生子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元疏忆看了一眼不断将雪捧在怀里、神色狰狞的四长老,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离去。梁絮虞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叹息着吩咐一旁的族人“把他们都葬了,四长老……就留他在族中墓地旁的雪地里,让他多与雪作一会儿伴。”

  旁边族人答应着去了,转眼雪地里就只剩梁絮虞和她身边的鹿鹤鸟,她默默的出了会儿神,而后伸出手摸了摸鹿鹤的脑袋,引得它“呜呜”的委屈叫声,看着它海一般深沉的眼里的泪珠,她微微一笑,哄它道,“鹿鹤,我们去找疏忆,好不好?”

  不知是哪一代的族长在草原不远的小丘上修了个凉亭,亭子不算精美,但胜在雅致,以琉璃瓦铺就的亭,三面环水,只留了一道白玉石板铺成的阶道,供人行走。

  亭子里梁絮虞早已吩咐备下了酒菜,但元疏忆等不得还在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酒,直接拿过一旁放置的冰凉的酒,开了封口闭着眼睛往自己口里猛灌,偶尔喝的急了还会呛住,从嘴角溢出来的酒已经打湿了她的榴红纱衣——方才她嫌热,脱了所有的御寒之物。

  “你这样喝,是喝不醉的。”身后有人这样说着,随后抽走了她还在猛灌的酒瓶。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元疏忆不耐烦的睁开惺忪的眼,对着她喊,“把酒还给我,快点!不然,我……”

  “对我不客气?”笑了笑,梁絮虞拍了拍鹿鹤鸟的脑袋,让它乖乖的在火炉旁卧着取暖,自己慢悠悠的拿着刚从元疏忆那抽来的酒,隔空饮了一口,冰凉彻骨的酒顺着咽喉入了肺腑里。

  “既然知道,就快点还给我。”元疏忆不满的敲着黄松做的桌子,催促道,“快还给我!”

  “说了这般喝酒是喝不醉的。”梁絮虞安抚似的对她笑笑,随后放下手里冰凉的酒,走到火炉旁拿起厚布裹了温酒的酒角,从里面拿出自己温的酒,再慢慢的走到元疏忆对面坐下,拿了桌上的两个芭蕉石叶玉杯,满满的为自己和元疏忆斟了一杯,再推给正嚷嚷着要酒的元疏忆,笑着打趣她,“给你,好像几百辈子没见过酒一样,真是嘴贫的可以。”

  “我是几百辈子没见过酒。”元疏忆接过她推来的酒,仰脖喝下,又斟了一杯,看着玉杯里面通透碧绿的酒,蓝色的眼锁住对面依旧淡然笑着的梁絮虞,寡淡的笑,“我今天可算长了见识,不仅见了几百辈子没见过的场面,喝了几百辈子没见过的酒,还看见了几百辈子都遇不到的硬心肠的人,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赚了?”说着,她又喝下一杯酒。

  摇摇头,梁絮虞慢慢品着自己杯中的酒,淡淡的笑道,“你还是这般脾气,怎么也改不了,不知道酒与茶一样,用品的,才有滋味儿么?”

  “是,我粗俗,污了大祭司的眼真是对不住。”元疏忆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而后又倒了一杯酒。

  “你喜欢四处游玩,一年回族里的时间也不过几月,这些事你自然不通晓。”将杯中的酒饮下,梁絮虞出神的望向亭外,簌簌飘落的雪都落在水里,消失不见。“族中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两个族人死去,只是今年的四长老偏激了点罢了。”

  “是吃的不够,还是太冷?!”元疏忆听到这,满肚子都是火气,“做什么想要去死?!”

  “要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性格倒好。”梁絮虞笑眯眯的拿了桌上的陶瓷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喝了一口道,“要是因为粮食和火炭倒还好,可惜,都不是。你看看,这雪美么?”

  “你不会也学四长老那个疯子吧。”元疏忆正夹了一块鸭脯,听了这话疑惑而警惕的望着她。

  “知道四长老是疯子就好。”梁絮虞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每年冬天,草原都会像这样下起雪,可这雪太美了,一眼望过去都是白色,万物的声音在雪面前都消弭了。族中的屋子隔得又远,一个人,不会寂寞么?况且,他们已经活了太久。”

  一句话,好像踩到了痛脚,元疏忆夹着的菜“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她。

  “四长老年轻时就喜欢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他走遍了整个昭国,途中邂逅自然不少,但他最忘不了的是一个叫柯兰的姑娘。”无视元疏忆看过来的视线,梁絮虞继续说着,“两人浓情蜜意,不久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于是四长老跑回族里,铁着心要辞去长老的职务,与那姑娘双宿双飞。当时的族长并没有拦着他,很顺利的,他和那个姑娘成亲了。很美满的故事,是不是?”梁絮虞笑着看看皱眉沉思的元疏忆。

  “看他如今的模样,我就知道不会美满。”元疏忆揉了揉昏涨的脑袋,说道。她是最了解梁絮虞这个女人的恶趣味的,要是美满的话,她根本不会说了。

  “没错。”梁絮虞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两人成亲了没错,可是五十年以后,有族人说看见了疯了的四长老,族长听说后命令将他带回,将疯了的四长老关在寒冰室里,等三十年后他的行为与常人没有异常时才将他放了出来。”

  “他……他的妻子死了?”

  “不错,凡人寿命有限,当时似乎瞧不出来,但五十年后,他还是青年时的模样,她早已老态龙钟。”

  “……”

  元疏忆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她们一族,实在是太过凄惨。

  “这也就是为什么,族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要与同族成亲的原因。”梁絮虞喝了口酒,眼神迷离的看着亭外的湖水,“不然一个人忍受剩下的生命中无穷无尽的寂寞,也太惨了些,呵呵。”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元疏忆闷不吭声的喝下一杯酒,闷闷道。

  “我是要告诉你,不要像四长老一样啊。”梁絮虞喝的酒多了,口齿也不太清楚了。“你整天在外面乱跑,指不定就和……四长老……四长老一般遇到了命定之人,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你把你的生命蛊给他,我族的生命蛊在普通人身体里呆上十年,便可保证他与你一般长寿,我是说……是说与你一般哦,也就是说,你们分享你原本的寿命……”

  “为什么当时不对四长老说这句话?”元疏忆有些恼了,既然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当时不说?!

  “因为啊……”梁絮虞说着,就没有了声儿,原来是喝多了。

  元疏忆看着她罕见的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心里清楚。

  她心里的痛苦不亚于她。

  ☆、第44章

  昭国的帝都向来是繁华之所,但像今日这般金吾不禁夜的场景却是少见的可以,因为现任小皇帝登基满五年,且登基以来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定在正月十五这天普天同庆,帝都不设宵禁,遍街烛火通明如同白昼,供百姓玩乐,与此同时,皇帝摆宴宫中,邀请王公大臣一同过元宵,于是这天晚上,未等到新月上枝头,街道上已喧嚷热闹,时不时响起几声爆竹声,混着卖馄饨的老伯断断续续的叫卖声,让人感觉格外有趣。

  嫌弃宫殿里太过闷热,元疏忆扯了扯领口,拿了满满的一壶酒,漫不经心的往口里灌了一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则半睁不睁的扫着周围,看着那些觥筹交错对饮的大臣,心中更是烦闷不已。于是逮住机会,趁着梁絮虞与拓拔宏那个奸诈的狐狸周旋、无法顾及到她的时候,自己偷偷的从宫殿后面的白玉柱子旁溜了出去。

  入眼就是令人讨厌的三条岔路,她是第一次来皇宫,不识得道路,又懒得让宫女领路,于是就依着性子随便走了一条,也是她运气好,误打误撞的竟然进了一个被各种争奇斗艳的鲜花包围的供人休憩的小亭阁。

  这亭阁与她们族里的又有不同,它四周围绕的都是幽香馥郁的鲜艳花卉,亭子也是典型的朱漆柱琉璃黄瓦,都是处处能体现皇族身份的东西。

  “皇宫里的东西都太贵。”元疏忆慢慢探身过去靠在亭阁的栏杆上,随意的灌口酒,对着那些夜色下的鲜花喃喃自语,“连酒都是,软糯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还不如草原上的烧刀子呢。竟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此时,新升起的月亮新嫁娘一般已经害羞的躲到了树梢的后头,月亮还不是正宗的圆盘,被天狗咬了几口一样缺了几块,月色也很稀薄,惨淡的照在人身上,也就留下了惨淡的颜色。还是冬天,这般严寒的天气是很难看见挂在天上的星星的,但元疏忆不管,她将头靠在亭阁朱红色的柱子上,仰着头盯着天空看,偶尔小口的抿一两口酒,再不眨眼的盯着被清泠的月色晕染的半边天空,疑惑道,“今日的星辰喝醉了,不来了吗?可是我都没喝醉,它们怎么就醉了呢?真是奇怪。”念叨着,她又灌了一口,“还好我聪明,从司酒坊偷拿了不少酒,不然给絮虞那个管家婆见到了,又要被她说得头昏脑涨了。不过说起来,这些天总感觉晕乎乎的,脑袋浆糊一样,手脚也没什么力气,我是不是病了?”自言自语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一搭上手腕处就吓了一跳,缠绵的酒意也被吓得醒了几分,“是我学术不精?怎么会这样,总感觉……”

  总感觉,她的脉搏停了,身上也没有温度,冰凉一片。

  “我……死了?”不知所措,元疏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些日子与我相处的絮虞又该如何解释,莫不是我们都死了?”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感到可笑,“怎么可能,该是我医术不精。”想着,她放宽心,自己嘲讽自己道,“还好我不是大夫,否则医死了人,良心不安不说,又该叫絮虞笑上几天了。不过……娘,你还真是懂我。”元疏忆举起一壶酒,对着那笼了薄纱一样的月亮,隔空倒了一杯酒,一边倒一边魅笑,“娘,你可真是了解我,是不是知道我的性子,你才不教我占卜啊?不然我一定出去行骗。咦,这月亮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元疏忆看见那月亮上有个人对着她笑,并且对她点头,说“知道就好。”可是再一眨眼,又是那个朦朦胧胧的月亮了。

  “我真是喝醉了?那好,我眯一会儿。”揉了揉眼,自言自语着元疏忆抱着手里的酒壶靠着栏杆就睡了,睡前还不忘喝下最后一滴酒,好似怕谁抢了她的似的。

  亭阁旁边栽了棵红梅,不知产地是哪里,盘根错节的长了足足有一丈多高,虽然在这满园的名贵花里显得有些寒掺,但在这有些冷峻的正月,它俨然成了主角,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便纷落下来,洒了坐在亭阁栏杆上的元疏忆满身满襟,不少还沾染在她的青丝上,虽然如此,但这般轻柔的动作是很难惊扰到人的。

  东风吹落花千树,更吹落,星落雨,笙箫绝尘去。

  “姐姐,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姐姐,快醒醒,姐姐……”耳边接连不断的传来这样的话,期间还夹杂着几次戳她肩膀的动作,任谁困意正浓都会生气的吧。在不知是第几次被人戳肩膀的时候,元疏忆头上冒青烟,火了。她不情不愿的半睁着眼,没好气的吼,“没看见姑奶奶在睡觉啊,谁敢打扰我!”

  回答她的则是一声软软糯糯的道歉,“对……对不起。”

  听见这声音,元疏忆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很好欺负,果不其然,等她慢条斯理的睁开眼,抬起头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束了冠弱不禁风的“少年”,脸红的像是秋日高高挂起的红柿子,手里紧紧抓着像是笛子一样的东西一脸歉意的看着她。

  元疏忆眯了眯湛蓝色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搅到你的。”拓拔谌不安的揉了揉自己通红的耳朵,对着元疏忆端端正正的行了个致歉礼,抱歉道。她是第一次看见除了她皇姑姑和絮虞皇姐以外貌美的人,一时新奇难免多看了两眼。本来一时回不过神来,嘴巴张的能塞下一颗鸽子蛋,怕惊飞了珍禽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手里还紧紧攥着她十五生辰时父皇送她的玉萧,可是看见这个漂亮姐姐在这亭阁里面好像睡着了,心里就打着鼓:前些天刚下了雪的,亭子里还很湿,在这风口里睡着的话,很容易得风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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