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千代轻轻抚过妹妹的头发，“千代一直都会跟你在一起的。”
怀里除了无法遏止的啜泣，再没有传出任何回音。千代只是一直支撑着那个依靠着自己的无力身体，等待她的泪水流尽。
章五 乱华
二楼的化妆室内，现在是空闲的时间。千代一边徐徐的吐出烟气，一边冷眼看着旁边大饮特饮的领队。
”哇，真是个薄情的女人啊！“歌子胡乱地把手在空中乱挥一阵，”说什么‘果然还是决定跟他走好’，呸！不过是喜欢他的钱！”
“那人家好歹给你做了这么多年了，再说走的时候你不是也没亏啊。”千代说。
“那是老板娘只赚不赔好吧！我这个老太婆，哪有我说话的份！说走就走，哼……”歌子瞪着千代看了两眼，“你也是一样的，我就知道！”
“算了吧，要想走我早走了。”千代冷冷地回答道，呼出一口烟气。
自从年初店里的花魁跟着客人跑掉之后，店里出现一阵骚动，但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之前一直被看好的千代理所当然成为了花魁。说奇怪也不奇怪，千代既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又是不可多得的舞姬，刚刚成年就做了花魁，也确实是有高人一等之处。因而花魁虽然走得突然，千代上手也并没有用太多时间。
同时，千惠也渐渐开始接受舞宴的邀请，虽然没能担任首舞，但已经能够从容不迫地献舞，渐渐的也有自己的老主顾们了。老板娘虽然一直想让千惠去城里另一家店去工作，但总是被她婉拒了。“为什么就不想自己独自试试？空间更大的话，你应该也是能成为像你姐姐那样名震六条城的花魁的啊。”老板娘曾这么对千惠说。
“千惠自知没有姐姐那样的天赋，也没有那样的志向。如果妈妈能一直留我在店里，那千惠一定为您竭尽全力，感到万分感激了。”千惠回答道。
“这样啊。”老板娘沉吟了半晌，“嘛，店里有一对这样吸引人的姐妹花倒也是不错啦。”于是也就不强求了。
由于很快就到四月的花季了，这段时间领队一直催促大家早点排练，千代和千惠都得准备到很晚才能睡。千代因为刚成为花魁，正在接受歌子的集中训练。千惠也没有丝毫懈怠，越发地努力起来。有一天晚上，千代会来时看着卧室里还在披着头发跳舞的千惠，那种认真的神情让千代忍不住问道：“最近有什么宴会的邀请么？接不下来的话也可以先推掉或者让我来的。”
“不，不用的！”千惠坚持说，“这点事情是我该做的。”
”怎么啦，妈妈说你什么了吗？“千代疑惑地问。
好敏锐的感觉。千惠暗暗心惊，想起早晨老板娘的话，最终决定说实话。“嗯。确实有问过我想不想去别的店……“
”所以？“
”当然不可能啊。我一直都要在姐姐身边！“千惠笑着回答，那声音里的坚决让千代心里一震，”再说了，我还有太多不懂了，经不起什么大世面，都得靠姐姐教呢。“
”这么谦虚？“千代忍不住笑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教？“
”我也想有朝一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花魁！“千惠这么回答。看着千惠闪亮的双眼，千代吃惊的同时也感到喜悦的快意。”那你可差得远啦，要好好看好我哦。“
”嗯！”千惠点了点头，再次跳起舞来。千代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如果你眼中只有我一人的话，那该有多好。我可是，一直看着你啊。
很快，四月到来。当樱花的香气充盈着街道时，如云的客流开始出现在盛花期的六条城内。赏樱花的人每年看到的都是相似的樱花，樱花下的他们呢，何尝不是相似的。如果有些许的不同，那也只是某一日留在某个人心上的片鸿只爪而已。随着岁月的更替，再深的爱恋也泛黄褪色，化为乌有，再深的思恋也化作空寂之中莫须有的无声之叹。相遇与离别，如同花开花落，有其因果必然。
一直努力遗忘的千惠一直到与他重逢之后，才真正相信了这个道理。
所以说这是为什么，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相逢吧。千惠茫然的心里蓦然起了波涛。
发现千惠的异样，是在千代发现千惠一再地向领队要求在本该自己跳首舞的宴会上上台的时候。上场之前的等待时间，便听见身后的门背后，努力压抑着的声音。
“求求您，求求您让我来！”那个声音苦苦哀求，“首舞的话，如今我也能——”
“少来了！你怎么了？这是千代的场你不知道?抛下你的客人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歌子低声地怒斥。
”就只一次！这一次、拜托了我一定得——”千惠哭也似的哀求道。
“快给我回去！现在！”
这是在吵什么啊？在这时候？千代皱了皱眉。但是当门被拉开的时候，千代除了走进去也别无选择。暂时就先放在一边吧。
随着花魁伸展上臂款款走进装潢华美的客厅，人群中发出一阵欢腾的躁动。面对着上座的客人，千代敬施一礼，朗声说：”妾身乃雨梦楼花魁辛未，今夜愿略献薄技，供君消遣，只求不负良宵，可否赏光？“
”新任的花魁真是位绝代佳人啊。“上座的客人满意地笑道，”请你也让我们看看六条城内花魁的技艺如何？”
“是。”千代还礼说。接着，屏风后传来一声鼓响，三弦琴奏起一支《桜月华》，随着回环往复渐渐加快的曲调，千代一边轻移舞步，一边扬声唱道：
”莹白色的月光玲珑似其朦胧泪眼，
樱树下的清酒壶内，一枚小小的月亮闪烁。
何不唤其名，其名胧月夜，
那如樱花般凋零的对舞姬的爱恋。”
无论是千代年轻姣好的容颜，还是其轻若浮云的舞步，还是这带着挑逗的哀伤曲调，在这样完美的意境中，根本不可能不被她深深吸引。首舞结束后，千代微微一笑扫视全场，走去坐在了上座的客人身边。千代只注意到四面八方疯狂迷醉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向自己，没有注意到某个门缝处的一只窥视的眼睛。又客套几句后，千代随后开始做起陪酒的工作。
“田村，小姐在神社那边的寓所都安置得如何了？”那个一把揽住自己腰的客人问道。
“已经全部由内子去操办好了，只野大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说道。
“是三郎么？那个在青津做侍卫官的三郎？”这个叫只野的男人又问。
”正是的，大人。“
”那我就放心了。“只野喝了一口酒，突然问，“说起来，我手下那位侍卫官，叫做山下慎次郎的，可是你的兄弟，山下？”
“那是内弟，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山下感激不尽。“一个年轻男人恭敬地答话道。
”原来如此啊。你的弟弟最近正准备购置田产，所以将京都城内的路子都跑遍了呢。“
”确实是这样，为此家父也变卖了一处郊外的宅邸。“山下躬身答道。
那么这个就是山下慎太郎了。看着这个身材高大，随身带着佩刀的年轻男人，千代心想，这人恐怕也做着跟兄弟相似的工作吧。但是等等……慎太郎这个名字为什么有点耳熟呢？
听着此时正和身边的只野对话的男人的声音，一瞬间千代恍然大悟，忍不住直勾勾地盯住了山下的脸。那个男人！?正在对话之中的山下察觉到千代目光的聚焦，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这边一眼。
不可能吧，这家伙真的会回来啊！？千代心里震惊不已，随后想到：难道是来带走千惠的？
过去的回忆一下子风暴一般地席卷而入，千代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万万不想在这里遇见的人，如今居然又出现在这里。旧日所见此人和千惠私约之时的情景一时间涌上心头，千代好不容易忍下一股烦躁的愠气，又突然想起方才自己进门时所听见的对话，顿时感到一阵心焦，心里方才的浮躁之气一下子少不得沉重下来。千代一边冷眼打量着山下慎太郎，只见他生得虽无格外入目之处，但也算清朗齐整，又不禁想到这边是千惠心心念念的人，不能不暗自叹息。
山下见首席的花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又惊又喜，虽碍在席间有众多上司们在场，但也少不了多看她几眼。这个辛未，真是个无双的美人，这般的轻浮娇媚，风情万种，竟连京都的花魁都在其之下。更奇怪的是，她虽然半倚着只野而坐，与在座的男人们打趣玩笑，并无一时怠慢，却分明对自己留心，以至于直直地看着不语，实在可惊可惧。虽然山下一时受宠若惊，不好问千代的意思，但正当他心虚四下一瞟时，竟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小堺一脸不快的忿忿之色，似又带有轻蔑之意地看着千代，一时只觉喜不自胜，越发欢喜地打量起千代的容貌来。
这算什么，手里揽了一个还不够，居然露出这么一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神情看着自己，也不好好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也配得上消受花魁么？千代注意到山下明显愉快的神色和贪婪的目光，心头一时火起。果然是看高了他，原以为他当初会爱上年纪尚小，资历较浅的千惠，好歹也应该是有点心思的男人，如今看来确是见一个爱一个，同天下那些流连在花丛中的男人竟无一点不同。亏千惠这几 年仍念着你，乃至盼你回来带她走呢！千代又气又怒，越发地觉得千惠的心思实在可笑，连同自己的心思也遭了这花心男人的作践。我甚至还思量着放她跟你去，可是我当初瞎了眼！
正想着，千代又想起方才千惠苦苦哀求歌子的话，自己虽然没看见她们二人，但也能想象出千惠那一脸焦急殷切的模样。“求求您，求求您让我来！”千代心里觉得一阵心酸，想必此时千惠虽然人在门外，陪着老主顾们，但心里必然是焦急着想赶来见他的吧。殊不知她那日夜思恋的情郎，当初虽然和她海誓山盟，难舍难分，不过是个最最平凡，一无是处的男人罢了！千代心里又来了气，免不了瞪了山下一眼。山下此时正和身边陪酒的艺妓调笑，猛地遭她那么一瞪，立刻露出了慌乱失措的神色。
即使如此，仍叫他们见见吧，算是了了她的心了。千代平静下来，心里这么想到。
三更已过，晚宴终于结束。此时客人们正渐渐退场，千代心里知道用不了多久千惠便会从不知哪里冲出来，当然不会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多半也会被要求去陪侍今日的主宾。尽管心里明白，但千代还是放心不下，有那么点事一定想在他们见面之前搞清楚，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只是无法劝说自己就这样走开，千代趁自己还没有被叫住，走上前去拉住山下的衣袖，只说了句“大人请方便处说话”，一是将他扯到暗处的走廊里。
山下此时本喝得有些醉了，晕乎乎间，竟见那上座的花魁一下将自己拉走，心里喜不自胜，又想起方才席上的眼色，心里更是暗喜，早认定千代有意于自己。此时见千代的容貌在暗处经灯光一照，别是一番美艳动人，正当他想着要伸手攀上去的时候，千代猛地一侧身，害他差点没撞到门上。
“大人喝醉了罢?您可扶好！今儿是上好的梅酒，虽是本地初酿的，但劲儿可大着呢！”千代掩面笑道。“您便是山下慎太郎吧?妾身久闻其名，心中久恨不得一见，今日幸会，果真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您见笑了。”山下满脸通红的说，“辛未您才是六条城内绝代的佳人呢！满城的男子，哪个不思慕您的大名！所幸我虽无才，粗陋之辈，今日也得一亲芳泽——“
”您说什么呢！“千代忙做掩面状，躲开他去。
山下见千代这仪态万方的花魁，如今与自己独处竟露娇羞之态，心里越发得意，一下走上前去，拽住千代的手说：”小姐之名，不说六条城，竟是京都人也是趋之若鹜的。我常听人赞叹您是六条城内再挑不出一个来的美人，心切慕之，只是不曾将此心与您相诉......‘’
“哎哟，您这是说哪儿的话！贵主神田府上行春日祭，六条城内何人不知乃是年年的惯例呢！您这样的俊才，难道都不曾有机会随主游春，光临此地？这我可不信！”千代嗔怪道，一面笑脸盈盈地轻推了山下一把。山下装作一下没站稳，直接倒在千代怀里，忙被千代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