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作者:黯雪时晴【完结】(21)

2019-03-31  作者|标签:黯雪时晴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怅然若失

  付子祺不能当做事情从未发生过,也不能当做自己一无所知。

  “叶舟……”付子祺低着头,又忽然停下来。但叶舟并不插话,直觉付子祺会说下去。终于,付子祺不能承受一样,“他告诉我,在监狱里的那些事,都是他安排的。”

  叶舟意想不到。

  或许是,世界本来就很小。

  “这种事情,其实也没什么,给钱,或者别的方式。操控身陷囹圄的人,恐怕也没有多难,是吗?”

  付子祺的语气却不能像她试图假装的轻松。

  叶舟深吸一口气。要怎么说,类似的事情,她当然也做过。确实,都不算什么。

  “还做什么呢?总归就是伤人的事情吧。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吗?给够钱就行?”

  付子祺声音很轻,像叹息,本能地警戒,坐得直起来,手都缩到桌后,叶舟看不到,但付子祺的手臂都微微颤动。

  叶舟不知道让付子祺知道这些,是否有什么意义。也许章鱼是对的,他们只是还未被法律制裁,但做过就是做过,他们只是侥幸地活着,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拥有生活,更不配跟普通人谈感情。

  叶舟拆开桌面上自己的手机,也把付子祺的手机拆掉。她不得不小心,章鱼已经找到过她。

  “我们……有一个组织。生意由专人去谈。我们只负责执行,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叶舟很缓慢地说着。看向窗外。这样的答案够吗?叶舟在心里问自己,满意了么,还想要什么?不能继续下去,因为一个是受害者,一个是加害者,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倘若不是曾经亲密到付子祺把监狱里的事情也讲给她听,现在恐怕还怀着侥幸的心情。她没有办法看着付子祺,付子祺把她送到医院,仁至义尽,这样的结束不是很好吗?从开始到结束,一切看上去像那么回事,这样不就够了么?到最后却要被她亲自撕裂。

  “对谁做什么,只有难易的区别,判断人的好坏不存在任何意义。也不可能告诉我们雇主是谁。但总之,不是只有钱就可以。”

  “没有意义……所以你们就这样甘心情愿为有钱有权势的人,摧毁别人的人生,只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付子祺吞咽着,语速很急。叶舟听着,越是痛心,声音反而变得没有波动,毫无感情。好像付子祺是在质问,而她只能躲闪,假装无辜。

  “事实就是这样,只要报酬够丰厚,我不做,也有很多人抢着做。”

  “没有钱是罪过么?就可以任意践踏?”

  “你搞错了,不是没有钱就是罪过。而是,他们明明没有能力,却偏偏具有某种价值,让其他人愿意用真金白银来买他们的性命。或许有的方式看起来很暴力,那是因为这样简单地去做就足够了,不值得更多投入。凭那些雇主的身份,他们总有办法,有违反法律的办法,也可以有遵循法律的!”

  付子祺说不出话。付子祺自认为脱离了普通人的轨迹,经历着边缘的生活,或许因此可以容忍更多普通人不能容忍的事情。可以不循规蹈矩,也不屑于抠着道德的字眼。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遵守这个世界基本的游戏规则,即便被这规则狠狠玩了一把。

  “你为什么被送进监狱?”叶舟叹了口气,“你真的有罪吗?”

  在陌生的牌局里,拿着少的可怜的筹码,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学会全部规则,安身立命。到最后,这一点相信也被击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付子祺早就明白。所谓“璧”,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就像她自己这样。她并没有占有过什么,也自问没有妨碍到别人。但事态就是……她被断送前程。

  能怪谁呢?放在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中间还有这样一层人。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那你是为什么?做了多久?每个任务要赚多少才能把你的良心和恐惧全都买断?你赚得还不够吗?”

  “钱……是不少。养伤是够了,但要买我自己的命,真的要……一大笔。”

  付子祺认为叶舟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叶舟讲了,她就能够理解吗?这些事,真的应该被理解吗?

  叶舟只是不得不讲。因为到现在,她还从来没有讲的机会,以后恐怕更不会有了。

  “我是孤儿。这个组织……我们都是被老板花钱买来的。我们只不过是武器。接这些任务,商议价格,给我们作不止一个身份,准备执行时所需要的工具……走私军火。这样的事情凭我们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我们的价值,也仅仅是武器的价值。

  “我们经历过什么,你不可能想象。良心这种东西,绝大多数人进入组织之前,就已经没有了。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们身上都有命案。甚至在根本不懂得要保护自己的时候。组织里留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证据。案子多了,自然另有人开出价格买我们的性命。离开组织,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活。”

  付子祺没有想到叶舟会全部说出来。听到的一刻,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这些事,她压根不该问。

  “你还想知道什么?心脏病是吗?五年前,阿曼还在我身边。起初就是受伤感染,胸口痛。我根本没有当回事,第一次发病就拖到很重,急需手术,但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钱。”

  叶舟说着,抿了抿嘴,灌了一大杯茶。

  “最后怎么办?我昏迷的时候,她去找了我们老板。她……呵,她跟阿曼说很喜欢阿曼,要阿曼跟她四年。

  “结果呢,阿曼和她结婚了。你知道那手术要多少钱?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超过八万!……”

  叶舟停下来,大口喘息。

  不管怎么样,我会退出的。叶舟在心里狠狠地想。

  掌握他们命运的人就是林默,她恨林默,却不得不臣服。林默心情足够好,或许可以答应阿曼赦免她。实际上,最初通过考验后,就只剩下二十几个人。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留下来还可以作为工具使用的,就只有四个了。林默无心继续经营这样的摊子,从某种角度,她也只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人的生存只能踏着另一些的鲜血。换做别人会怎么选,叶舟不知道。但倘若叶舟做过其他选择,她已经不存在了。

  饭店里开始有客人登门。两个人只是静默地坐着,桌上的汤汤水水已经凉了。

  付子祺把手机装上,看了看时间。

  “我该走了。”

  叶舟轻笑道,“我真希望自己昏迷久一点,你能留下来。就算不选我,至少不要回头找她。”

  付子祺摇了摇头。

  “我都要忘记了,今天早上忽然想起来,人要活着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更丢脸的事情谁没做过呢?现在还算有个余地,要是樊如真想帮我,好过以后形势所迫求别人。对不对,叶舟?”

  透过玻璃,付子祺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

  从前认识的付子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但现在,倒像是看透了?原来自己的故事这么感人至深,付子祺虽然不能说一句软话,却这么快就学会了教训。

  叶舟的笑容逐渐褪去,“不要离开,好吗?”

  叶舟的声音倦倦的。或许是,在她眼里,付子祺是第二个阿曼。或者还不如。林默给了阿曼幸福,樊如能给付子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舍不得,又忍不住回味

  钱包里只剩下一点零钱。打车都已经不够。付子祺倒了两次公交。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后来竟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这一带的湿地公园名声很高,离市区虽有距离,这个时间公共交通倒还可以抵达。到站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沿着马路一直走下去就是酒店,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没有伞的就只付子祺一个。这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看起来可想而知的狼狈。

  付子祺不知自己为了什么执意要来。难道真是为了那不可预知的施舍吗?

  没有爱的人会死吗?没有可以为之努力活着的人会死吗?即便是随波逐流蝇营狗苟又怎么样,至少说,在这样的时代还没听说有哪个年轻人穷死饿死吧?

  付子祺穿过停车场时一遍遍问自己。或许是淋透了,身体冻得麻木,脚步只是不听使唤地向前。

  白墙灰瓦的外形,每一间之间还有骑墙,江南水乡的秀气,少了些星级酒店的气势逼人。付子祺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就这幅样子,揣着仅剩的五块钱,气势汹汹走进大堂。

  梁柱结构的内部装饰,吊灯却是十足的现代派,中西合璧。大理石地面擦得雪亮,映出灯影,金碧辉煌。付子祺一踏进来,大堂里数双目光齐刷刷地盯过来。大堂经理使了个眼色,行李员便跟过来。付子祺脚步不停,径直向里。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行李员跟过来,用词依然客气。

  付子祺报了房号。行李员在心里嘀咕着,那可是豪华套房。

  进了电梯,轿厢空间很大,两边是扶手和镜子,门正对着的一面裱了副摹八大山人的《荷花水鸟图》。画里的小鸟羽翼紧缩团起,既愤怒又凄凉,黑云压头,无枝可栖。真是应景。付子祺轻轻一笑,镜子里的,画里的,不知该看向哪个自己了。

  小哥一直把付子祺送到门口。按了铃,却没有人来。行李员隔了一阵,又按了一次。付子祺便呆呆地站着,像是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又会怎么样呢?就算被赶出去,就算樊如只是耍她,就算她剩下的五块钱还不够倒车回到出租屋。就算过了这一天再没有下一天。

  过了足足十五分钟,小哥的脸色都青了,付子祺才给樊如打电话。樊如在楼上的酒廊。等樊如来了,行李员讪讪地解释了一番,樊如淡淡一笑作为回应。

  樊如刷开门,等行李员消失在走廊尽头,回过头来,付子祺还是僵硬地站着,头发被草草梳理,湿成一绺绺,站着的地方留了一小滩水渍。

  “进来吧。”

  樊如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付子祺抬起头,看着樊如,轻轻一笑,好像活过来。

  绕过电视墙,樊如进到内间,回来的时候拿着浴巾给付子祺。

  “怎么搞成这样。见我就这么随便吗?”樊如含着笑,埋怨带着调情的意味。

  随便?呵,这个词在同一天被两个女人对着自己说出来。可见真是很随便吧。

  自己这一身,前一晚在医院还嫌埋汰,何况是这里。看在樊如眼里,简直是故意穿成乞讨的样子吧?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最贵的还是三年前穿进监狱那一套。即便是从前名牌加身,在樊如面前,付子祺从来都是很低的,为乞求一份爱。

  付子祺用浴巾遮住头,发泄似的狠狠揉着。浴巾忽然被樊如接过去。樊如轻缓地顺着发丝给付子祺擦着,还小心地擦了耳廓里的水滴。

  就算摇尾乞怜,得到的时刻,竟也幸福得难以自抑。

  “吃饭没?”

  付子祺摇头。

  樊如叫了room service。

  付子祺头一次吃中餐的room service。两个人点了四个热菜,两荤两素。樊如好像吃过了,只每个菜礼节性地尝了尝。从吧台拿了杯子和冰,开剩下的半瓶白兰地。付子祺埋头看着饭碗。即便空调已经被樊如调高,握着筷子的手还是冷得抖。

  付子祺有理由相信这些对于樊如来说都只不过是日常的普通消费,这样看来自己简直像被樊如捡进来的落水狗。才过去几年,她在生活里原本磨得更粗糙了,却更敏感了。流浪街头的残酷都能麻木地应付,偏偏太美好的光景能刺伤眼。

  付子祺吃了不算久,因为吃得很少。

  樊如举杯,付子祺便抿一口。樊如脸颊显出一点红晕,更光彩照人。付子祺只觉得久未进食的胃抽紧起来,酒液入口时冰又辣,沿着食管滚下时却带着烧灼的痛感。

  “子祺,跟我回淞都吧。”樊如吹气如兰。

  “‘回’?我跟淞都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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