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 by 嫣子危【完结】(2)

2019-04-02  作者|标签:


-BLUE-
那个下午的风很大,女孩站在风中对我说:蓝,你根本不爱我。
我抬起头来,看着天际飘过的白云,一片接着一片,绵延无尽。女孩叹气,她对我的沉默失望,一切已无能为力。
直到女孩离去之前,我都在想,为什么这片云会是这一种形态而不是那一种形态?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解释而不是那样解释?为什么她只对我说:你根本不爱我。而不是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回家的时候我问希,希白我一眼。他说: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摆脱这些不着边际的妄想,你可知道,这是一种病。
他发神经,自己不会回答的问题就说我有病。
那一晚的菜式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半生的番茄,半生的牛排,血肉模糊。
希冷冷地说:“没办法,我水平有限,明天就该轮到你来作饭了。”
在那个寂静的空间里面,希就象他自己作出来的菜一样,冰冷而无味。
为什么呢?我总是疑惑,我们的血脉相同,相貌相同,DNA相同。但他不喜欢我,这是为什么呢?
希不可能会对我说,他认为以我的智商,根本不可能听懂他的意思。
我也这样认为。
我们的生命只相差三分钟,但我们的距离相差三个世纪。
那只纯黑色的猫咪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但希不喜欢它。希说他不喜欢不吉利的东西。我把猫咪抱在手中,望着它绿宝石一般的眸子,我给它起了一个可爱的名字。
第一次叫它的时候希瞪着我。
我对希吃吃地笑,我说:“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叫你。”
希当然不理我,他只在乎何时能完成自己的剧本。他的剧本是关于什么内容我从来不过问,反正我知道那堆稿纸会为希带来很多很多的钱。
而那很多很多的钱,足够维持我们的生活,维持我们的关系。
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希就没有饭吃。因为大希不会做饭给小希吃。
“为什么你就不能对小希好一点?”我问:“为什么你总不能付出一点爱心和感情?”
希觉得不可思议:“你要我对一只猫付出我的感情?”
我知道,在他的眼里,这也是一种病。
猫咪很怕生,总是缩在我的怀里不肯出来。它是我的影子,只要我存在,它也会存在。希并不喜欢它,希不喜欢不吉利的东西,他说。
不吉利,我对着镜子,小心地擦,里面出现一张年轻的脸。端正而苍白。
蓝即是希,希即是蓝,曾有一段时间,我们是那样地接近,在我们还没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但希不会承认。
希做事从不犹豫,果断干脆,不象我,买只香蕉苹果都要想个半天,拖泥带水。
如果我们不作声,旁人根本无法分辩。但我们性格相差甚远,太多破绽。
我喜欢深深地窝在黑色的沙发里,与我黑色的小猫互相厮磨,这时希就会把我开的音响狠狠地关掉,然后把我怀中的小希赶到地上去。我知道,这是因为他的作品遇到了临界,如果冲不过去,他的剧本就无法完成。
“你是我的灵感,蓝。”希这样对我说。
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会真正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希的作品常拿奖,很多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奖项,好象专为他而设。
我没有认真地看过一部出自他笔下的电影,他的剧本我都读过,就算不看字幕,我也可以流利地说出下一句的台词。
希带我去参加首映礼,我坐在席间,被误认过无数次。
闪亮的灯光,闪亮的人。这是希的世界。他是个名人,我一直知道。
“你就是希带来的小家伙?”那个人这样问。
我不理他是因为他不讨我喜欢。
“小家伙不好侍候。”那人笑笑,并不在意。
“我姓倪。”他这样介绍自己。
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中的人其实都不难猜,况且姓倪的不多,他就是传闻中那个张狂的倪导演,我肯定。
“我不认识你。”我说。
“没关系,过了今天,你会认识我。”他说。
我抬起眼来看他,但他并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现在我眼中与他眼中看到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站在哪里,希总是耀目的,他浑身闪着无法掩盖的光芒。我不否认,希十分吸引我,同样地,他也吸引着别人。例如,某个声名狼藉的导演。
事实上我见过这个姓倪的导演,只要报纸还有娱乐版。
他的风头不弱,绯闻一期盖过一期,名声也一期红过一期。
身为名人,行为不检并不致命,只要尚存一点才华,可轻易得到特赦。
希的电影出演在那一片泛着白光的荧幕上,我坐在黑暗的空间里,意识游离。
整场戏下来,我没有捕捉到任何一个精彩的镜头,只记得剧中女主角随着不同角度变换飘来飘去的一袭白裙,象鬼片。
这种电影还能拿奖,未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倪说,这部戏白白糟蹋了希的一番心血。
难得一次,我与他有同感。
倪又说,希的作品应该由他来演绎,天才应该与天才合作。
我没有回答,世事无绝对,我也曾经以为除了我,不会有人看得懂希想要表达的一切。
深夜的街上,希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而我的手放在方向盘上。
蓝,我很棒吗?希模糊地问。
他喝得神志飘忽,只有这个时候,他会反复地问我同一个问题,不厌其烦。
每次他都听不到答案就睡着了。我把车子停在漆黑的街道中央,希靠着我沉沉地睡去,月色下的脸没有一丝迷茫。
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面的月光,那么遥远的一个地方,另一个星球。
人类历尽千辛万苦,可以冲破障碍,接触宇宙,距离不是问题。
即使相隔一条银河。


我是一个化妆师。
我的兴趣,是用不同组合的化妆品,去塑造一个全新的女人。
我的服务对象,只限女性。
象希的作品需要灵感,我的工作需要自由。我从来没有把化妆当作一种职业。
希喜欢带着我出席在不同的场合,我是他炫耀的对象。
轻率,虚荣,孩子气,希全部的缺点,在璀璨的灯光下被掩盖过去。
希被邀请的那个时装舞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她。
“你好,我是希的朋友。”她说。
我点头,这里本来就是希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意外。
“早就听说希有个可爱的双胞胎弟弟,你是叫蓝吧。”
我看她一眼,她继续说:“有没有兴趣,来参观我的工作室?”
无论她创造的是什么样的艺术,我都没有兴趣,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台上的灯光变得七彩缤纷,她指着一路款步而过的模特,为我逐一介绍今年流行的造型设计。
我沉默不语,希在和刚认识不久的女孩跳舞,女孩似有意无意的依靠,在缓慢的旋转之间显露出一种陌生的妩媚。
“我看过你为DEE杂志做的化妆特辑,”她说:“有没机会邀请你为NVL服务?”
“对不起,我最近不想工作。”我说。
“为什么?”她看了看舞池中的希,他正低着头在女孩的耳边说着不知名的笑话,惹得女孩一阵轻颤的笑。“心情不好?”
我抬起头来,她一脸平淡,递给我一张名片:“改变主意的话,记紧通知我。”
那张名片我没有认真看过,放在口袋中,十分钟后遗忘。
希身边从来不缺女人陪伴,但不是我看不起他,他的品味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身边闪过几下镁光灯,于是希与那个新进女明星的照片便出现在流行杂志的封面上。
我不经意地翻过去,一页一页,上面写着:名剧作家与影界新星,公众场合态度亲昵,怀疑新戏女主角已经内定。
“裙子太短,发型太乱,眼影太媚,唇彩太红,俗不可耐。”我说,猫咪爬上杂志,在那个女星的头上踩下几只脚印。
希对着电子笔记本,一字一字地创造他的惊世巨著,头也不抬。
“我不喜欢她。”我又说了一次。
希还是不理我,我把杂志向他丢过去,我说:“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杂志落在希的脚下,希静了几秒,突然推开电脑,在他还未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跳了起来,但我逃得不够快,希把我扯了回去,我跌倒在沙发里。
希很容易生气,每一次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看着希冷冷地俯视着我的眼睛,这个人的眉毛眼睛与我无异,为什么却会有不同的表情?
我笑,我说:“希,不要那么容易让人看透你的感情,你看你,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部写在脸上,这么简单。”
“蓝,你最好不要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惹我生气,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应酬你。”希心情明显不佳,太概是因为没有“灵感”。
希说过我是他的灵感,因为我总能刺激他,无时无刻。
我伸出手去,轻轻的抚过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我问,为什么你长得那么象我?
希对我冷笑,他说:蓝,你别搞错了,是你长得象我。
小希在这个时候跳上来,懒懒地叫了一声。希一惊,马上放开我,起码远离三尺。小希毫不客气,爬到我的身上,我看着希,他远远地站在一旁,恐怖地瞪着我的猫。
有时我怀疑,大希不喜欢小希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怕猫。
我的猫伏在我的怀中,眼睛却静静地盯着希瞧。每当我与我的猫同时注视着他的时候,希就会浑身不舒服。他说太妖异。
我喜欢小希在我手中变得柔顺而听话的样子,小希的眼睛闪亮闪亮,可以把人透视一般。
希从来不带人回家。
所以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我很奇怪。
她为什么会知道地址?不可能会是希告诉她的。
“你好。”我挡在门口问:“请问找哪位?”
我不认为我的客气有任何失却的地方,但那个女子却有点讪讪地。
“希,我是侬侬。”她说:“那个时装展会上,我们见过。”
侬侬,好不娇俏的名字,我说:“我记得,那晚你的裙子太短,发型太乱,眼影太媚,唇彩太红。”俗不可耐。
来者马上涨红了一张脸,我笑:“侬侬小姐,我不是希。”
她先是一呆,随后舒出一口气,好象逃过大劫,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希?
大概,不然她那个“内定的女主角”铁定没戏唱了。
“你找希?”我明知故问。
“是的,”侬侬小姐嘴上答着,眼睛已经飘向屋内:“他不在?”
“不在。”我说,没有让开的意思。于是她只好继续站在门口张望。
“我可不可以等他?”她问。
“可以。”我说,又问:“你要在哪里等?楼下有间不错的茶餐厅,现在下午茶一律七折。”
她作不得声,呆站在那里。她大概在挣扎,这种时候到底是未来女主角的宝座比较重要,还是维护自己微薄的尊严比较重要?她最后作出抉择,无论如何,得罪我对她来说并不划算,仅凭那张与希一模一样的脸,她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或许我改天再来。”她笑得极不自然,只得这种演技也要做明星,简直侮辱了演艺界。
我对她挥手告别,戏剧化地。
大门关上,我的笑容马上抹掉,希睡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天打雷劈怕也起不来。
他的剧本迟早要了他的命。
小希慢悠悠地转缠在我的脚边,我在想,那个女子现在应该在诅咒我吧,一定是。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我转过头去,希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精神有点恍惚。
“谁?”希指着门口问,他知道有客人来过。
“一个女孩子。”我说。
“女孩子?”希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招上门来的?现在的女孩都不知道什么叫矜持,这么大胆。”
他以为是来找我的。
“她来干什么?”希随手抓了个苹果放在嘴里咬。
“向我示爱。”我说。
希冷笑:“是么?”他不相信。
“是,她哭着求我,叫我不要离开她。”
希笑得很开心:“真厉害。”
“她说没有我她活不下去。”
“还有呢?”希坐下来打开电视机。
我沉默。电视机里的声浪覆盖了原本宁静的房间,我弯下身去,抱起一直缠在脚边的猫咪。
我看着希,希看着我怀里的猫。
“你不要过来!”希指着我大叫。我抱着猫站在他面前,他的气势就短了一截,今天我终于发现,他怕小希,怕得要死。
“希,”我淡淡地开口:“有个女生今天对我说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
“这又怎样!!快走开!”希一边生气地瞪着我和我的猫,一边缩进沙发里。
我笑,天下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希这样失态,竟然是一只猫。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希神经质地叫:“蓝,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是,我也受够了,我转过身去,退回自己的房间。
在拉开房门的时候我问:希,如果没有了我,你会怎样?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
你会想我吗?

希喜欢喝咖啡,喜欢看电视,喜欢写剧本。
一些不着边际的都市故事,人生百态,悲欢离合。
希的故事开始不断重复,我可以轻易推测出剧中角色的下一个动作,甚至语言。
我伏在希的身后,安静地看他敲出一行一行文字。我在心里默念的台词在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希的电脑里。
“希,你开始落入俗套。”我说。
“蓝,你应该说我开始商业化。”希说。
虽然这样,但希的作品依然拿奖,永不落空。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喜欢停在商店前面观看不同的橱窗。
天很冷,人们行色匆匆,只有我与时间完全脱节。
橱窗的玻璃反光清晰地映出一张年轻的脸,我也喜欢看不同的镜子,从里面我可以看见不同的希和蓝。
“嘿,真巧。”身后有人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
那位姓倪的导演,我在试映会上见过。
“等人?”他问。我很好奇,我的样子象在等人?
见我没有反应,他马上醒觉:“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希。”
我微笑,现在知道认错了人,是不是就打算不理我?
他见我笑也就笑了,他说:“对不起,你们实在太象了。”
真奇怪,今天这位倪导演看起来没有了那种尖锐的气魄。
“你有没有要紧的事?”他问我。
我想了想:“暂时未有。”
“请你看电影。”
我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我说:“为什么你是导演不是厨师,不然你就得请我吃饭。”
反正也无事可干,我随他到片场。
我从来没有看过现场拍摄,以前只看得见演员们在屏幕上风光无限,不知台下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少心血。
所有的布景都没有在荧屏上看起来那样光鲜。倪说这是因为灯光的关系。
在戏中,灯光是布景的化妆师。男女主角相遇在简陋的青石巷子中,黑夜里只有破墙上一盏电力不足的壁灯,光线昏暗模糊,于是一切变成魔法,时光倒流七十年,唤起看者无尽暇思。
“戏中的浪漫,皆来自观众自己的想象。”倪说。
我笑:“那导演岂非全是骗子。”
看完一场戏,倪带我去看后台。
今天一日,我似乎看尽演员背后的辛酸。
一切不如想象中美矣。
倪细心地观察我的表情。他问:
“如何,与想象中的不同,是否失望?”
“失望?为什么要失望?我不打算加入演艺界。”我说。
这时天空飘下毛毛细雨,他说:“送你回去?”
我笑:“不用,我自己晓得路。”
我借用他一把伞,独自走回去。
倪带我绕过片场,找到出路,然后又不放心地问:“真的不要我送?”
我说:“从这里到我家不过半小时路程,除非中途发生不可抗之天灾人祸,否则你以为在这路上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话已至此,倪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点一点头说:“路上小心。”
不愧是名导演,他的动作表情看起来都似戏中深情的角色,恐怕是职业病。
见他如此慎重,我也不自觉严肃起来,我说:“多谢倪生今日热情款待,如果半小时后我还未回到家中,麻烦帮我报警。”
倪大笑起来,他说:“蓝,你其实适合当演员。”
我适不适合当演员我不知道,但我没有兴趣。
回到家中并不见希。
我一个一个地打开房门,每个房间都冷冰冰的,连我的猫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推开窗子,我喜欢听雨打在地上的声音。
远处的景物变得不真实,周围一片安静,只听得哗啦哗啦的水声。
这种天气,希会在哪里呢?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我躺倒在窗边的沙发里,在那里刚好可以看见灰灰的天空一角。
电话还在那里不断地响着,一下接着一下,十分唐突。
这时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希一眼就看见我慵懒地躺在沙发里。
他皱起眉头质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不作声,希对着话机说着什么,然后挂断。
“找谁?”我淡淡地问。
“打错了。”希淡淡地答。
我笑。
“你的猫呢?”希四处望着,生怕遭埋伏。
“我不知道。”我说。
“自己的东西要管好。”
“小希不是东西。”
“那么自己的宠物也要管好。”
“小希也不是宠物。”
希觉得很稀奇,他对着我似笑非笑:“不是宠物?不是宠物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小希有灵魂有生命,它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希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俯身看我。我躺在沙发上,迎视他的目光。
“蓝,你越来越爱幻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醒?如果可以永远不醒来,多么好。
小时候常常睡不着,于是跑到希的床上去,要他讲故事。
希每晚得准备一个故事,否则我不睡觉,他也不能睡觉。有时我想,为什么希那么喜欢写剧本,许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
我是希的灵感。看见我,希就会有很多很多不同的构思。
小小的我躺在希的身边,卷在被窝中,模糊地听着希的声音。
起初是对着书念给我听,后来全部的书念完,我睛光闪闪地盯着他,他只好胡诌乱编,前言不对后语,竟也说得似模似样。
那是多少年以前?如今日子不再。
现在的希太过现实,他不会再对我说故事。他的故事全部拿去换钞票。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我继续躺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窗框中没有颜色的天空。
希也一直在俯身看我,他的气息那么近,我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轻轻地把希拉过来,我喜欢在接吻的时候闭上眼睛。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
如果可以一直不长大。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喜欢接吻。
第一个教我接吻的人是希。
那年我只有八岁,我问希,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希转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就吻了我。
那时的希很可爱很可爱。我喜欢用小小的手,攀着他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
时间过得太快,回忆疑幻似真。
“你在看什么?”希问。
“看你。”我说:“八岁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
“神经病。”希回到他的剧本上,不再理我。
停在过去的人只得我一个,那么遥远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记得住。
圣诞节的橱窗总是特别的好看,我停在街角的一家店前,看着宽大的玻璃上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铃铛,上面还铺着薄薄的人造雪。
呆望了两分钟,才想起小希还在家里等着吃我买给它的烧鱼饼。刚转过头去,有人从店里跑出来,叫住我。
“蓝?你是蓝?”她站在冷冷的空气中,目光闪亮。
我看了她三秒,然后说:“啊,是你。”
“就是我。”她笑:“请你喝咖啡?”
我摇头:“还有事。”
她不放弃:“喝杯咖啡,不会花上十分钟。”
我想了想,问:“为什么你知道我是蓝?”
她的眼睛转了转,指指里面说:“这很简单,想要知道答案就随我来。”
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辨出我和希,我对她微笑,随她走进那家咖啡店。
她招来服务生,擅自为我选好咖啡,她说我一定会喜欢。
“我为什么要喜欢?”我问。
“因为希喜欢。”她说,“你,你也一样,错不了。”
我并不说什么,我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她问我:“改变主意了没有?”
我愕然:“改变主意?改变什么主意?”
“我就知道。”她倒是不在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那个大大的袋子里掏出小小的名片:“这个,你大概也没认真看过吧。”
我接过来,只觉得很面熟。后来想起自己哪件衣服的口袋里,也有一张与这个一模一样。
“蓝,NVL最新一期的特辑已经定案,”她说,“我们一直找不到,可以与这次阵容匹敌的化妆师。”
我不作声,端起面前的咖啡,细细地闻一闻。她在那边继续说:
“蓝,虽然你一直不把这个当成职业,但请你相信,NVL是真正有诚意邀请你加入我们。”
“为什么是我?”我问:“你们本有那么多的专业选择,为什么要相信无名的街头艺术?”
她笑了笑:“我看过你的作品,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所谓的才华,不过是一刹那的灵感,你凭什么认为我必定能达到你的要求?”
“因为气质。”
“气质。”我淡淡地一笑:“告诉我,什么是气质?”
她一呆,没想到我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但她并不动声息。
“每个人的解释都不同,以我来说,我会把它解释为一种‘气氛’。”
“气氛?”
“是。”
“例如?”
“例如你会在站在寒冷的街头欣赏别人的橱窗,而希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蓝,你是特别的。”她说。
“我并不特别。”我说:“就在这个城市里,某条街道上的某座公寓里面,住在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瞧,这世上根本没有独一无二这回事,没有谁不可以被谁替代,不一定是我。”
我注视着她,她的眼睛一闪一闪,让我想起了家里的猫。
“我要走了。”
“你的咖啡还没有喝。”我站起来的时候,她望着窗外,静静地说。
“忘了告诉你,我从来不喝咖啡。”我抱起我身边的大纸袋,里面装着小希的烧鱼饼,还有,与这杯咖啡一样牌子的咖啡豆,但那并不是买给我的东西。
我推开店门,她还坐在那里,眼睛依然望着窗外。她问我:
“蓝?你没有想过要改变?”
改变?这是什么意思?
“希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他看不见你。”她说。
我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她继续说:
“蓝,你要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直视我的时候,她说:
“蓝,当你有机会成为与他一样的人时,不要犹豫。”
只要你能够拥有与他对抗的强大力量,他将无法移开他的视线。
我是童熙,改变主意的话,请联络我。


见过童熙的那天晚上,我开始仔细地想着关于她的话。
夜已经很深了,我看见希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旁边是他空置着的笔记本电脑。
“没有灵感?”我问。
希没有回答,依然坐在黑暗中抽一根仿似永远烧不完的烟。
我抱起我的猫,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整晚,我都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的猫蜷睡在我的怀中。
我会在这种时候清醒,那表示有另一个人在失眠。
那个夜晚的颜色黑得很深很深,月光很亮很亮,燃烧在夜半的空间里。
这种夜里比较适合幻想。每当月亮又圆又大的时候,我都会幻想自己骑着自行车飞过天际,就象某部电影里面的情节。
那时我还很小,总爱跟在希的后面,我对他说:我要飞上去,我要飞上去。
希与我一般年纪,却没有一点童真,我们坐在屋子的后院里,他常常在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睡得不省人事。但他会抓着我的手,或许是害怕我一个人飞走了,他不会做饭。
小蓝小蓝,希拉着我说,今天你可不可以烤桂鱼给我吃?
我很高兴,希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我做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吃下去,而且不会发觉有异味。于是大部分时间我愿意做饭,我只看他一个人吃。
这种日子对我来说,感觉无比幸福,永不过期。
第二天,我致电到童熙的工作室。
我接受邀请,童熙早已准备好合约,她料定我不会拒绝。
欢迎加入NVL,在我完整地签下名字的时候,童熙向我伸出手来。
有了你,我必定可以成就我最完美的作品,蓝。她说。我要彻底改革这个城市低靡的艺术气氛。
我看着她,我不知道她竟有这种野心。
但谁没有野心呢,我想着。我只要一个人的视线,其他的都不重要。
蓝,再平凡的女人在你的手中,都会变得妩媚,如此不可思议。曾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我看着沾在指上柔软细腻的化妆粉,镜子里面的女孩那么地美,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会重新认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新的特辑分展三期,在希剧本又获奖的那个季节里,NVL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正式推出首刊,气势隆重。
城中一时话题大作,童熙的造型设计得到不可想象的高评价,她成为传媒争相报导的热门创作人,风头无量。
童熙一向恃才傲物,并不屑与人交往应酬,更不随便接受访问。于是慢慢被批评太过目中无人。
有媒体评论童熙行事作风张扬,整个专辑里面只用一种颜色,前卫而冒险。虽掀起一时的潮流,且看这大胆的风格可维持得了多久的新鲜感。
童熙对着所有关于她的报导冷笑,她对我说,这就是他们所认为的艺术?他们知道什么叫艺术?简直笑话。
“蓝,下一期你打算用什么颜色?”童熙问我。
我转过头去对她轻轻一笑,说:“NVL搞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设计,只听过化妆配合造型,没听过反要造型配合化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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