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番外——缎黛【完结】

2019-05-20  作者|标签:缎黛

文案:

沈沉在坐了十年冤狱之后真的很感激爱人的不离不弃

可惜,越来越多的事情将他引向一个最难接受的真相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猜测一般

他坚信的感情算什么

这个夜夜睡在枕边的人算什么

本文换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沉,康林,骆童

01.出狱

总有人说秋高气爽,但对沈沉来说,这个秋日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天。他曾经设想过,出狱这天要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如此一来才能够预示他还有个还能算美好的未来。没想到,他现在面对的是阴沉沉的天空,弄得他的心情也阴郁起来。

在里面呆了十年,真的能走出监狱的大门,他却半点都不兴奋。一个人不到二十岁就走进高墙,最好的十年就在里面度过,现在站在即将开启的门内,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几天前康林送进来的,但手里拿着的却只有十年前带进来的一块旧得已经走不准的机械手表。

站在门里等着警察做最后的检查,然后会给他开门,沈沉忽然就很忐忑了。康林这些年每一个探视日都会来看他,虽然不方便隔着玻璃诉说相思,但眼神中的爱意是掩饰不住的。可是面对面的相处和每月两次十几分钟的见面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已经脱离社会十年,还能和康林像十年前一样愉快的相处吗?

当初,他不是不恨康林,若不是他在法庭上的证言,他很可能不会坐牢。毕竟是他在法庭上被律师逼得急了,冲口而出的“我被灌醉了,实在记不得了”的那句话,才把他送进了监狱。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十岁就认识,又是交了心的相爱,康林真的没理由要做假证供送他进监狱。

在监狱里的第一年,康林每次来探视都会对他不停的说对不起。面对这样忏悔的康林,沈沉真的无法一直气下去。他经常对康林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冤枉的,你帮我找证据翻案”。最开始的两三年,他还抱着希望,看到了康林就会很兴奋的问:“有好消息吗?你找到新的证人了吗?”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愈来愈渺茫,康林开始向他描述出狱后的新生活。在他描述的生活里,有沈沉,有康林,有他们的房子,有他们最想一起养的狗,还有已经不再反对他们的父母。

可能真的是时间长了,被康林灌输了太多未来生活的画面,他翻案的心思越来越淡。尤其是在牢里的最后几个月,他简直是掰着指头来算日子,算计着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看到外面自由的天空。

年轻的警官骆童看着沈沉,说出口的是对每个出狱的人都会说的话:“出去之后好好做人。”他到这家监狱也有四五年了,认识这个沈沉也就是四五年。他是个看起来很单纯很简单的青年,平时安安静静的做安排给他的活计,没事的时候就看从小图书馆里借回来的书。这样一个安安分分的男孩子,真不像是个杀人犯。

几年前,骆童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沈沉站在窗口数硬币。一大牛皮纸口袋的一元硬币倒在窗台上,数一枚就扔在口袋里一枚,全部数完就再倒出来重新数。这样一个画面,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站在高墙外的行政楼里观察那个一遍遍数硬币的青年。在观察了一个月后,他这样的行为忽然消失了。当他看不到窗口身影的时候,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询问前辈他才知道,七月是他当年杀人和审判的月份,每年一到七月,他就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分散注意力。“他到现在还坚持他是冤枉的,没有杀人。真好笑。”前辈说这话时很是轻蔑,明显是不相信沈沉的话。

骆童当时很天真的问前辈:“难道他没有可能是真的被冤枉吗?”

前辈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冷漠:“就算是被冤枉的又能怎么样?再说,当时连他杀人的衣服都被拿出来做证据,他也承认了那件衣服是他的,难道还会是冤狱吗?”他拍拍骆童的肩膀,“做咱们这工作,这种事情会很多,你要是个个都操心,没两年就把你累老十岁。”

观察沈沉时间越长,骆童越坚信沈沉是无辜的。可是他只是个小警员,根本没能力帮他,能做的也只有照顾他在狱中的生活。

现在,沈沉终于能够走出去了,骆童是打从心里高兴的。不过,他还有些遗憾,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看到这个青年了。

其实,沈沉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比骆童还要大两岁。但不知是他天生瘦削还是那张完全显不出年岁的娃娃脸,骆童总觉得面对的就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身上的属于少年的青涩还没退尽的青年。有时候他真的想拉住这个青年,告诉他心中的全部想法,但是身份和现实都告诉他,一切都是妄想。

沈沉就要走出这里了,一走出这里,他就和骆童是平等的两个人。骆童很希望此后他们的生活还能有交集,所以,“这是我的电话,你以后有需要就打给我。”他把早就攥在手心里的纸条塞给沈沉,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

沈沉知道,这个骆警官对他很照顾。可是沈沉也知道,这个人不是单纯的对他好,即使别人看不出,他也能看出这个人眼里隐藏的情感。他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明白的知道心里一直存在的是康林,他不会让骆童怀有误会或是心存幻想。

在走出监狱大门的前一刻,沈沉把团成一团的纸条丢在了监狱大门以内。这里是他做了十年的噩梦,噩梦里的一切,他都不想带进未来的生活中。

骆童看到沈沉毫不掩饰的将白色的纸团丢在了大门边,与大门上的黑漆相对比,显得格外的惨白。骆童看着沈沉用几乎轻快的步伐走向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装的男人,那人很自然的伸手去揉他头上被剃得只剩不到一厘米的头发,一切看在眼里是那么的亲昵。他到现在才算是死了心,沈沉从这个门里出去,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他是再没有瓜葛了。

02.往事

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诉说着相隔多年的欲望,沈沉抱住康林的脖颈感受他克制不住的冲撞,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那时候他与康林有着看似无尽的青春,他们毫不避忌的挥霍着的是他们年轻的情感。现在他们就像当年一样的搂抱在一起,可到底中间隔了长长的十年,此身即使再相似,也不再是当年一般了。

“你……不专心。”康林喘息着在拼命进攻的间隙询问,眼中一片深沉。怀里的这个人,他整整想了十年,盼了十年,真的是再也不想放手了。这时候发现他在性事中还会失神,真的再控制不住,把所有的手段都拿了出来,再没有一丝理智的怜惜。

沈沉被他弄得连求饶都发不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还是纷至沓来。他们第一次躲在学校院墙的阴影里亲吻,同样的青涩,同样的紧张。牙齿和牙齿的磕碰,甚至康林还撞疼了他的鼻子。但是呼吸间的情动是那么的分明,即使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能引动他内心的悸动。

第一次性事过后,他们相拥在小旅馆里一人一口的轮流吸一支香烟,似乎只有这样的亲密才能彰显出他们的感情。

之后的日子,形影不离,相濡以沫……然后,然后,乐极生悲……

本来以为会忘记,但一觉醒来看到满身的鲜血的恐惧,还有面对拿着手铐警察的恐惧,这些都比不过在法庭上看到控方证人席上坐着的康林。是康林证明了出事当夜他们两人都喝醉了酒,是康林证明了那件血衣是他最近常穿而且当夜正穿着的。当被律师问及当夜情景时,康林先是支支吾吾,等拿出事发现场的指纹做证据,才哭着一直道歉。“我被灌醉了,实在记不得了。”这样一句话几乎判了他死刑,还好当时他还没满十八岁,又被查明了确实是宿醉。在律师的再三争取下,未成年加误杀,才让他有了这十年的牢狱之灾。

在沈沉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他似乎又听到了自己在法庭上无望的哭喊。“我没有杀人!我真的只是在睡觉,没有出去杀人!”

把昏沉沉的沈沉打理干净,抱着他安稳睡下了,康林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人终于是回到他的怀抱了,生活里是再没有遗憾了。当初,他也想过舍弃了这个人,忘掉所有的事情开始新生活。但是一连两夜,他在床上辗转,摸着空空的半边床,只觉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即使过了七月,再过了八月,他又回到校园里,面对着空荡荡的上铺,几乎能够看到沈沉趴在上铺,垂着手臂冲他眨眼睛。论容貌,沈沉生得并不是最好,但他笑起来右颊上若隐若现的小小酒窝却极为俏皮,活泼的性子,偶尔的任性,还有极度爱恋后的信任,都是他可爱的地方。一旦再看不到他,才意识到这个人的在心中占有的位置。

相思……

当隔着玻璃再看到沈沉,看到他瘦的脱了像的脸孔,看到他因满布血丝而不再分明的眸子,一点点的心痛从心底里泛了上来。他本来想说的绝情话就再也说不出口,既然无法割舍这个人,那就对他表示出深情,直到这份感情被消磨干净为止。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能够坚持十年。这十年中,他对沈沉描述了一个非常圆满的家庭生活,时间长了,他自己都相信了这些描述,就连日常生活,都向着描述的方向努力了。

一生看起来很漫长,但细细算来,并没有几个十年。当他终于能够再抱住沈沉的时候,他知道,以后的几十年,他都希望有这个人陪伴。

时间似乎是格外厚待沈沉,十年的岁月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即使站在阳光下,他看起来还像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可惜,外表和内心是不一样的,时间会放过外表,却如何也不能放过内心。沈沉再不是当年那个会由着性子放纵青春的少年,就连笑容都变得淡淡的难以捉摸。从前的话唠变成现在的沉默寡言,康林很想很想找回当初依偎着他喋喋不休的男孩子。

他伸手摸摸沈沉已经被擦得干爽的皮肤,忽然就笑了。能够这样抱着他,已经很好了。未来时日还长,他总有从往日伤痛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

康林这几年也没闲着,凭着家里的关系和自己的努力,毕业后折腾了个小小的贸易公司,专门做外国品牌的代理。几年来,公司发展得不错,他房子车子都置办好了,如今又接回了沈沉,只觉得一切都完满了。

昨夜他把沈沉折腾得狠了,一早起床,他还缩在被子里睡着。他瘦削的脸颊上是一抹温热的粉红,格外的可怜可爱。

他一整天在公司里处理事情,康林居然无法专注的做事。最后,他只能扔了工作,开着车直奔超市。大包小包的把吃的用的搬上车,他坐在驾驶座上长长出了口气,想要再见到记忆里的少年,就先从调理他的身体做起吧。

没想到早晨还浑身软绵绵拿不成个的人却不在家,一屋子冷冰冰的秋日阳光,显然沈沉已经出去许久了。康林心中有些气闷,懒懒的将吃的东西收进冰箱,把几条新买的毛巾浴巾摆在茶几上细看。其中一条草绿色的毛巾上机绣了两朵墨绿色的花朵,当时买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来,居然很是别致好看。

沈沉当年与他亲近,已经被家里人厌弃,即使上了法庭都没有一个家人去看他,他知道十年来只有他去监狱探望。至于朋友,当年杀人案一发,除了他就再没有旁人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沈沉他这么着急出去,是为了什么?

他记得沈沉的母亲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女人,即使发现了儿子的异状,也只有眼泪没有吵闹。可是沈沉的父亲却是个硬脾气,捉了把菜刀就要去砍儿子。他当时站在门外,看着他们一家的情形,心中只是烦乱,却没有冲上去挡刀。最终这一刀没有砍下去,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沈沉的父亲也真的下不了手。“你是不改了?!”那个暴怒的父亲用没握刀的手点指着儿子,当时他清楚的看到,颤抖的不止是他的手,而是全身都在突突的乱颤。

他看不到沈沉的表情,但是能看到他深深低垂的头。那段时间被放大得好像无限长,康林好像看到了深沉脚边出现了几点水渍,而且还在慢慢变多。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拿着刀的半老男人好像在沈沉的沉默里度过了数十年的时光,最后居然连刀都再拿不住。那把菜刀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康林听着心中不觉惊跳,但沈沉却依旧没有抬头。

“你别哭了,这样的儿子我们就当没生过。”伤心过头的老男人抱住一直痛哭的女人,两人依偎着进了房间。“咔”一声关住房门的声音不大,康林猜测,屋里的两个人是不是伤痛得连摔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起,沈沉就再没了家。学习和生活都没了依靠,康林是想拿钱出来帮他贴补的,但是却被拒绝。最严重的时候,沈沉兼了四份家教,除了正常的课业,每天都忙碌得几乎脚不沾地。

康林知道他很离开家很痛苦,但却一次都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他只能在没人看到他们的黑暗角落给他一个缠绵的吻,日常对他更加关心。情人的关怀就像是燃烧鸦片的清香,缓缓的沁人心脾,缓缓的透骨入髓,最后就再难割舍得掉。

当时的沈沉就是沉溺在康林的温柔里才缓解了离家的哀痛。每天看着他极力的忙碌才没时间胡思乱想,若说没有内疚,也是假的。于是,他买了酒,在小宾馆包了房间,硬拉着他去放松放松。他早知道沈沉沾酒就醉,着意多灌了他几口,他就醉得几乎没有意识了。面对沉醉的爱人,康林才放下了温柔体贴的面具,在他耳边阴沉而狡黠的低语了一句“对不起”。

本以为沈沉已经毫无知觉了,却没想到他竟睁开了眼睛,眼中全是迷蒙的爱意。“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他的手臂缠绕上了康林的脖子,“我……爱你……”这是他第一次把爱说出口,从前他们缠绵时,康林使尽了手段逼迫他说的话,那时候竟说得如此自然动情。

康林发觉,他并不愿意回忆当年的甜蜜。当年的沈沉虽然忙碌,但是却从心里甜蜜着,即使浅浅品尝,唇齿间都像是花蜜一样香甜。可是昨夜,他们如今的亲近,却觉得他身上有种似乎是药草的苦味,冷冽、疏远。

康林猜测,沈沉不愿意全然依赖着自己,应该是去找工作了。这个人把爱情与生活都看得太重,因为太过重视才会希望爱情和金钱能够完全分开。他只是不希望别人以为他为了钱才与康林生活在一起,却不明白这样的表现太过生疏,使两人之间好像夹了层透明的隔膜,看着分明,却难以真正碰触。

03.工作

康林没有猜错,沈沉没到中午就醒了。他身体虽然还软,却也不以为意,随手翻了套康林的半旧衣服出来穿好了。康林把他当年的衣服都搬了过来,但时间久了颜色样式都看不得了,也就只好暂时借用康林的旧衣服。当年他和康林身高相差不多,体重也仿佛,没想到十年后康林像是胀大了一号,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实在不合身。

对着穿衣镜,沈沉前后端详了许久。镜子里的男人清瘦、苍白,显然是多年不在阳光下活动的原因。他在里面十年,最初跟着所有新人做搬搬抬抬材料和成品胶鞋的工作,后来看他表现良好做事勤快,才调了去车间里剪鞋面。这么单调的工作作了近十年,除此之外,居然再没有了谋生技能。

在里面每月也发钱,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从不和同监舍的人偷偷赌钱赌烟,只是定期拿钱来孝敬监舍里的“老大”,以求他庇护,这些年也算积攒了一点应急钱。如今出来了,他知道即使不去工作,康林也会毫无怨言地养着他。可是他根本不是个能够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性子,即使去做小工,也比依靠着别人要安心。

昨天来的时候是坐着康林的车子没有体会,出了门走在路上才发觉这个小区面积极广,楼与楼之间还有栽种好的花草灌木,景色还真是漂亮。还不到午饭时间,小区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是有些骑着自行车来去巡逻的保安。他沈沉不合体的衣服,还有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使得他们看他的眼神里都是怀疑。

小区中心居然还有条小小的商业街,一家社区超市,一家菜站,一家美容店,一家面食店,两三家小饭店一溜排开,面对的就是小区里最大的活动场地。这时候本来在广场上活动的人大多都回家做饭去了,只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人聚在边角的阴影里下棋。

他本来想穿广场而过,却发现社区超市门上贴了张写着招工的红纸。沈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忐忑。离家这样近,又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真是个好工作。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小超市的老板会不会要他这样的人。

还没走进,沈沉就听见超市里面传来女人的骂声:“老娘混的时候你们连蛋都没长全呢,还敢让老娘给你们保护费,真是不知道死这么写了!”他刚要迈步进去,就见到两个十几岁穿得流里流气的少年被一个胖女人拿着黑色的棍子赶着跑出来。两个少年显然被打得疼了,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半步不敢停留,逃得格外快。

那胖女人看到沈沉,眼睛更是瞪圆了。“门外还留了个把风的啊!还不快滚!”她边叫,手里的黑色棍子就落了下来。在那棍子落到肩膀上的瞬间,沈沉才意识到,这看起来及其眼熟的棍子根本就是个警用电棍。

本以为落到身子上的棍子会带着让肉体激痛的电流,沈沉自然而然像在里面的时候一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好在胖女人下手并不很重,肩膀上只是一阵钝痛而已。

那女人看他蹲下了,也不再打,追着两个少年又跑出几步,才拎着警棍回转过来。她看着沈沉抱头蹲身半转着头看她的样子,不由得乐出了声。“一个大男人怎么怕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跑?你不是他们一伙的?”

她连连的问,也不等沈沉回答就抓住他的手臂拉了他起来。

沈沉注意到,这女人虽然胖,但还能看出眉眼间的秀气。刚刚以为她年纪不小了,现在看来,也不过三十几岁,只是因为穿了身黑色的家常衣服,才让沈沉误以为岁数不小了。此时她笑嘻嘻地,一脸和善,全没有了刚刚打人时候的凶相。“打疼你了吗?”

沈沉被那女人拉了起来,有些呆呆的不知说什么。他许多年前在学校的时候就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更别提狱中的十年。这女人如此不拘小节的拉他,还真汤他难以适应。

看沈沉站了起来,女人就收了手,继续追问:“你是来买东西的吗?里面请吧。”她还真是大咧咧的性格,这样问了一大堆问题,才发觉刚刚像是对空气说话。“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她上下打量沈沉,“没见过你,是新搬来的吗?”

沈沉干咳一声,才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是看……那个……”他一指贴着的红纸,“我想问问,能不能……用我。”

那女人听说是应聘的,也没板起脸来装冷酷,还是笑着问:“看你年纪不大,干过这个吗?我这里除了要人搬货,还要负责给小区里要求送货的各家送货,可能一天不停步,你不嫌累吗?有住的地方吗?我这里是不安排住处的。工资想要多少?”

“我现在就住在小区里。”沈沉想了想,还是把身份证拿了出来。“我是本市的。工资没什么要求,您看着给吧。”最后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不怕累。”

女人看看身份证,又看看沈沉,眼光尤其在他的头发和不合身的衣服上打转。“你……你看起来不像是……住得起这里的,怎么会在我这小店里工作?”

沈沉咬了咬牙,狠心把真话说了出来。“我刚从监狱出来。现在借住在朋友家里。老板娘愿意请我吗?”有些事情,在他看来说出来虽然会给他带来麻烦,但却不愿意隐瞒。

女人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皱眉厌恶,还是一脸笑容。“进来吧,你看看我这里的东西,要是觉得你都能送,就谈谈工资的事情吧。既然是住这里的,能马上开工吧。”

这家超市门脸看起来不大,里面的东西却多而不乱,角落里还有新鲜蔬菜、水果、鸡蛋,甚至还有5公斤、10公斤装的米面,还真是方便了周围的居民。“20斤的大米,算是这里最重的货了,你能搬动吧?”女人这样问,还真是担心。沈沉毕竟看起来过于年幼单弱了,实在不像是身份证上写的28岁的样子。

沈沉对女人笑了:“20斤我还是拿得动的。”他觉得若是真的能够得到这份简单的工作,真能算是生活送他的一份大礼。

“你看我这里,就是做邻居生意的。你要是不觉得1000钱少,就在我这里干着吧。”女人如此简单的就拍了板,还真是让沈沉惊喜。“我这里刚刚好有个单子,有几家老客人要送些东西,我的自行车就在外面,你就帮我送了吧。”女人转到收银的桌子后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单子,开始在货架上拣选东西。

沈沉看她拣的东西还真是杂乱,啤酒、薯片一类的小吃,还有一包青菜,最后还让他提了袋5公斤的饺子面。门口就支着辆女式的二四车子,看油漆都已经有些剥落了,想来是她常年骑的。他帮着女人把青菜小吃放到前边车筐里,又把面口袋绑在后座上。“单子给你,都是一家子的东西,上边有地址,你送过去就是了。老客户,月末结账的。不用收钱的。”她又认真对照单子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少拿东西,才把单子送到沈沉面前。“他们家很好说话,你放心。”

看着女人和气的笑容,沈沉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丝不安。初次见面,他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女人怎么就这样信得过他?是她太单纯,还是自己真的运气好到生了张一看就让人相信的面孔?

单子上的地址倒也不远,沈沉担心挂在车把上的啤酒瓶子磕碰坏了,也不敢上车,就推着车一路过去。到了楼下,他拿了面和小吃,再把青菜口袋勾在手指上,却发现没办法拿那四个啤酒瓶子。他想了想,把东西都堆在地上,又细细的安排了一遍,本来是该分两次搬上去比较稳妥,但沈沉实在怕留了东西在楼下会丢,他毕竟不了解这个小区的治安状况。

把自行车仔细锁在楼门外的铁栏杆上,他才把面袋子夹在腋下,手腕上一边挂着装青菜的口袋,一边挂着装零食的口袋,两只手各拿了两瓶啤酒,才往五楼爬。没有电梯,沈沉才发现五楼也是不好爬的,夹着面袋子的那条手臂又麻又疼几乎要抽起筋来。当他终于站在504门前把东西安全放在地上时,只觉得手指和手臂的肌肉都僵硬了,好像活动一下都极为费力了。

平缓了一下呼吸,他刚要抬手敲门,504的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站在他面前的,居然就是昨天送他出监狱大门的骆警官。沈沉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也注意到,骆童脸上的惊异不少于他,但更多了一丝惊喜。

“这是您要的东西。”沈沉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先是把手里的青菜和零食递了过去,才弯腰去拿放在门边的啤酒和面口袋。

骆童昨天看他把写着电话的纸条丢掉,本来心里已经对这段朦胧的好感感觉无望了。可就在刚刚开门的一霎那,他觉得上天真是太仁慈了,居然让他这样简单的又见到了沈沉。昨天的沈沉是高墙里的囚徒,即使穿的是普通的衣服,看起来还是别扭。这时候,他虽然一身不合体的半旧衣服,却没有了高墙里的瑟缩,倒是自然了许多。

沈沉只想把过去的十年尽数忘记,现在又见到了骆童,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个骆警官从前虽然对他照顾,但也不会眼光如此直白,像现在这样毫不遮掩的直视,实在让他不能适应。他轻轻咳了一声,解尴尬似地说:“我们老板娘说,月末结账,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对着这样的眼光,他还真不想再多停留。

骆童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他也不管沈沉冷冰冰的态度,抓了件外套,拎着青菜和那袋子面出了门。“我跟你一起回去。”

看着骆童那样子,沈沉实在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本来该是他一个人回超市去,结果变成了骆童推着车载着东西,直直的就过去了。骆童毫不掩饰喜悦,一路上都在笑,还不时问:“你住哪里?没什么困难吧?是打算在超市工作吗?老板给你多少工资?”这个不停问话的劲头,和超市里的女人还真有几分相像。

把车子停到超市门口,骆童连锁都不锁就进了门。“姐姐,我的警棍可以还回来了吧?”在沈沉听来,骆童的声音轻松而喜悦,那么刚刚女人拿来打人的警棍是他拿来的了。

沈沉跟在骆童身后走进超市,看到女人正拿着警棍当做哑铃举着玩,笑嘻嘻地问:“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电话联系吗?”

“你派来的人那么能干,所有的东西一次就都搬上了楼,楼下的车子又死死锁在栏杆上,你想的主意不好用。”骆童边说边从女人手里抢过警棍,“别拿我的警棍玩,万一漏电,就危险了。”

那女人满不在乎的拍拍手,“你也太小看我了,当初你姐夫的警棍我可没少拿来玩。”

骆童检查了警棍,发现没有问题,才抬头对女人说:“何止是警棍,估计姐夫的手铐你也没少拿来带吧。”沈沉注意到,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女人眨眼睛,脸上全是戏谑。

女人被他提到过去的私事,倒也不生气。“我们夫妻的情趣,你嫉妒吗?”

“真不懂你们女人。”骆童也不和女人斗嘴,转过身对一直沉默的沈沉说:“介绍你们认识,这是我姐姐,骆榆。”又对骆榆说:“我给沈沉打包票,他没问题,你放心用他吧。”

沈沉听他介绍女人的名字才意识到,刚刚女人居然都没告诉他名字,现在想想,她也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愿意雇用他。“我……我还是……”他很想说出不干了,但是又实在舍不得这个到手的工作,有骆童做保,骆榆是一定会雇他的。他知道,这次的机会要是放弃了,以后真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再找到工作。

骆童看出了沈沉的为难,含笑解释:“你也知道,现在要雇个稳妥的人有多难。这主意是姐姐想出来的,让应聘的人送东西给我。楼下的邻居已经打过了招呼,只要人一拿着东西上楼,就把车子和剩下的东西都藏起来。只要人回来了说实话,姐姐就打算雇下他。我们的臭主意折腾你了,你别在意。”他是真怕沈沉不接受工作,错过这个机会,那么他们真就不会有交集了。

骆榆按着收银台,脸上都是笑意:“他平时对人都是大大咧咧的,真难得这么用心的解释。沈沉你就留在我这里吧,我是真缺个能帮我的人。”

看着面前的姐弟两人,沈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对于姐弟俩对他的善待还是有些感慨的,之前总听说从里面出来的人处处被人鄙视,事事被人难为,他总是害怕,现在有这姐弟两人做样子,还真有了些人情冷暖的感叹。

04.不安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康林站在封成阳光房的巨大阳台里,俯瞰整个小区。记得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开发商在广告上将这小区称为城市明珠,当时他还暗暗偷笑,这也就是处稍稍精致点的小区,怎么就能称作明珠。这几年,他看着二期三期纷纷都卖光了,小区景观一处处建起来,还真是变得不太一样了。尤其是点缀在几处的景观湖,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胜在湖水清澈,被午后西照的阳光一射,波光粼粼地真如闪耀的明珠。

他几年前公司上了轨道,身边就再没缺过人。可这处房子他却是按着他心中设想的家庭生活布置的,另外一个主人的位置就是留给沈沉的,所以外面的人他从来没有带回来过。

这个阳台原本是敞开式的,装修的时候他想起当初沈沉几次站在教学楼旁的花坛前看花,和他小声嘀咕:“我妈最喜欢养花,家里阳台都被她养的花草占领了。以后我赚了钱,一定把阳台装成玻璃花房,也养一房间的花,保准比花坛里的好看。”

想着沈沉的话,他就把阳台装成了这样。他不会养花,这里也就只摆了两棵发财树,余下的就只摆了一张躺椅。他没事的时候就会躺在这里,白日里就是晒着太阳睡午觉,而夜晚就能看到星星。他很希望能在某一天,搂着沈沉和他一起看星星,若是还能有一杯红酒,就更好了。

半年前,他无意中遇到了个做MB的男孩,居然与当年大学里的沈沉有五六分的相似。最难得的是,那孩子身上的青涩还没有被世俗磨去,就连一些小习惯和任性时皱眉的神态都是相似的,还真稍稍缓解了他的相思。

一次动情,他驱车几十公里,带了那个男孩去了郊区的山里,只为了看山中深夜中漫天的繁星。如今城里空气不好,已经很少能够看到满天星斗了。那男孩也知道康林在圈子中是出了名的无情,玩归玩,从来不对人动真感情。他从来没听说过康林会在那件事之后带人出去,当他在星空下被康林紧紧抱住的时候,真的以为这个从未动过心的男人对他有了一丝真心,以为他可以脱离现在这种混乱的生活。

可惜替身就是替身,康林只当他当时抱住的是数年前那个被他灌醉了才会说“我……爱你……”的少年。那次之后,他再没有找过那个男孩子。如何玩都不要紧,心里的位置却是留给沈沉的,没有人能够代替。

点燃一根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草的香气使得他神智迷蒙。昨夜的欢愉实在激烈,当初他在外面寻欢,那些男孩子都是柔韧性极好,技巧又高,的确给了他肉体上的极大满足。可是昨夜,沈沉的身子僵硬而晦涩,却给了他另一种满足,从内而外的,自灵魂而身体的,极度的满足。记得好多年前,他们都还有大把青春挥霍的时候,一起追求的肉体的极致,却从来都不知道精神上的契合会是这样地令人喜悦。他对着丝丝缕缕的烟雾笑了,可能人的年岁大了,需求的与少年时真的不同了。

秋日里太阳落得早,康林这处房子是在小区里最高楼的顶层,视野极好。他抽着烟,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的焦躁就一点点的升起来。他猜测沈沉去找工作了,但实在不希望他如此晚归。在他设想的生活里,沈沉该是每天都等在这所房子里,在他回来的时候会很自然的接过他的外套,还会为他摆好拖鞋。在他应酬晚归的时候,会为他泡一壶浓茶温着,给他在玄关留一盏橘黄色的小灯。

他认为,他把这套房子建成了一个温馨的家,可这个家的另一个男主人却并没有在他应该在的位置。

沈沉走进屋子灯都没开,就觉得满屋子都是香烟的气味,虽不浓烈,可是实在清晰。年少时他也是把抽烟当做消遣的,可毕竟远离了多年,这时候实在有些不适应,不由得皱了皱眉。

客厅的一角就是阳台改造的宽大玻璃花房,他一眼就看到了倚着玻璃门站着的康林,他手指上还夹着香烟,有一点暗红色的火光。沈沉看他那样子,也为自己的晚归内疚,歉意的说:“我没想到找工作那么顺利,熟悉了一下环境……你还没吃饭吧,老板给了我点青菜,我给你做饭吧……”他边说边去开花房门边的落地窗,“我开窗透透气,好不好?”

他特意放低了语气,希望以低姿态来安抚康林的不安。

他们分别的时间太长,沈沉觉得他们彼此虽然还有当年的心思,但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亲密无间。这样的关系,最是需要细心经营的,要不然分别没有使他们的爱情终结,生活琐事却能把多年的感情磨光。

康林始终不说话也不动作,即使在黑暗里,沈沉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凝重,心中不免忐忑。小心翼翼的开了窗子,沈沉把装着青菜的塑料袋换了只手,“我去开灯吧,你在客厅里坐坐,饭马上就好。”

沈沉刚刚伸手出去想摸客厅顶灯的开关,他身边的康林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康林手上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攥得沈沉痛进了骨头里,不由得“哎呀”一声。

听到沈沉的惊呼,康林的手劲略微松了松,但又蓦然收紧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抓着沈沉的手臂往沙发边拖,直到把他死死按在沙发上,才满含怒气地一口咬到了沈沉的颈窝里。

这一口把沈沉咬得呆住了,他记得当年康林是最温存体贴的,就连情动不能自已时,抚过皮肤的手指都是轻柔的。昨夜那样激烈的性事,即使是少年时他也未体验过,当时他只当是久别重逢后康林控住不住自身的情绪。可现在,他手上传来的力道,他咬在颈窝里的痛楚,实在不该是因为一次简单的晚归发泄出的火气。

听到沈沉由于疼痛而急促的呼吸,康林终于放松了牙齿,温热的嘴唇不住蹭在他咬出的齿痕上。沈沉觉得颈间的疼痛一点点淡去,余下的是慢慢扩散至全身的酥麻,康林很清楚,越是轻柔的触碰,越能点燃沈沉的热情。

他感觉到沈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原本被他固定在身侧的双手也因为被放松而环上了他的腰。康林心中的不满还没有宣泄,居然在沈沉沉醉的喘息声中再次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比上一次更加凶狠,瞬间口中就弥散出一种醉人的甜腥。

这一口咬灭了沈沉所有的欲火,神智瞬间清醒过来。他实在不懂康林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穿插入两人的亲密,这根本不该是正常的做爱的过程。若是十年前的沈沉,必然跳起身来,对康林挥拳相向。可是,此时的沈沉却想的是两人多年的等待,最终他忍着痛,抬手轻轻摸上了康林的头发。“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沈沉的声音低柔,那满含着对爱人的宠溺,居然迅速瓦解了康林心中的躁动。他把脸埋在沈沉的肩头,许久才吐出一句:“对不起……”

尽管肩头刺痛而粘腻,沈沉还是轻轻摸着康林的头发,就像安抚一个受惊不安的孩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吧。”

“别离开我……”康林并不放手沈沉,说出来的是他心中最怕的结果。这么多年,等待沈沉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等到了的人,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的。

“……”沈沉无声地笑了,他没想到康林居然会胡思乱想到如此地步。“我只是在小区超市找了个送货的工作,就近上班而已。”他抚弄康林头发的手越发温柔,“你就是赶我,我也不会走的。”他真的没想到,那么沉稳的康林也会不安,居然还让心中的不安扩散到如此地步。

得到了沈沉承诺的康林长出一口气,他是真的希望沈沉就在这所房子里永远等着他。他知道,刚刚的举动已经吓到了沈沉,但是他却用安抚孩子似的方式来回应,实在不像是当年任性的少年。可是,他忽然觉得,当年的少年是块璞玉,如今的沈沉却是已经雕琢过的美玉,温润圆滑,比当年还要吸引他。

“让我工作吧。”沈沉在康林耳边说。“我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好不好?”他实在怕以后每天面对康林的不安,所以提出了如此简单的要求。

05.故人

沈沉送货四个月,骆榆对他的工作态度简直是满意到了十分,她本来只是花了钱雇他来送货,现在沈沉却包揽了店里所有搬搬抬抬的工作,把原本每天晚上来帮忙的丈夫或是弟弟给解放了出来。除了这些,沈沉还在空闲时帮她点货,及时把缺货的商品给她列出来,提醒她提前补货,又为她省了不少麻烦。再有,沈沉送货时态度极好,服务又周到,货物又实在从不缺斤短两,小区里的老年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就传开了,有些腿脚不好原本需要儿女给送米面的老年人也都开始打电话订货了。

骆榆这家小超市原本最大的客户是附近的警察,他们经常来买劳保用品,才维持着没有关门大吉。可是沈沉来后,这送货的生意却真的越来越好,渐渐有了压过老生意的势头了。

骆榆试着算了一下帐,沈沉这个月送货带来的利润居然将近五千块,真的算是利润里的大头了。她不是刻薄的人,当然不想亏待了给她干活的员工,于是打算给沈沉涨工资了。

沈沉听到骆榆说涨工资,而且还是一下子就翻了一倍,先是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的,他的吃惊退去了,神情变得有些犹豫。骆榆看得出他欲言又止,就笑着问:“你觉得少吗?要不我们基本工资之外,计件发钱吧。你要是干得好,还能拿得更多一些。”

“其实……其实我是想……”沈沉鼓足了勇气提出了心里早就筹谋的主意,“老板娘能不能再请一个人,和我一人半天,轮换着送货好不好?”

骆榆还真没想到沈沉会提出再雇人,在她看来,现在虽然利润不少,但真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分享。“再多一个人,我就不能给你涨工资了。”她认为,在金钱面前,沈沉应该会放弃原本的想法。

在沈沉看来,这样平静的生活真的可以算是命运在他吃尽苦头后给予的最好馈赠,再多的金钱都是买不到的。“家里有人需要我照顾,我只是想偶尔给他做顿晚饭。”说到家里的人,沈沉脸上表情愈发柔和,他看得出康林对他的依恋,几乎除了工作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陪伴他上面。如果能够在他回家的时候,突然给他准备好一顿可口的晚饭作为惊喜,是不是能够进一步安抚他一直不安的内心呢?

沈沉一直想不明白,当初他们有高墙相隔,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康林虽然抑制不住思念,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现在他们朝夕相处,两个人行动默契,就连最常见的龃龉都没有,是什么让康林如此不安?

在沈沉的坚持下,骆榆最终还是又雇佣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蓝斐来与沈沉分担工作。蓝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女朋友,不肯每天晚上做送货,只肯分成早晚班和沈沉轮换。即使是这样,沈沉也十分满足了,笑眯眯地与他定好了每两周轮换一次。

骆榆对于沈沉的好说话很是不解,这个男人在她看来有些太好了,而且一丝火气都没有,简直有些超然世外的样子了。她了解自己的弟弟,看着他在沈沉来店里之后就经常来报道,已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在她看来,即使沈沉长得极好,人又温和善良,毕竟是进过高墙的人,自己弟弟身家清白,没必要选择这样一个伴侣,而且看沈沉对他那种冷淡,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希望。

可惜,她不是骆童,她也不能左右弟弟的想法,只能冷眼旁观。现在,沈沉为了给所谓的“家里人”做饭,连工资翻倍的机会都不要,她不禁为弟弟感到悲哀,看来他这次又注定要失望了。

说起来,骆童还真算是个异类。出生时本来起名骆桐,结果被邻居提醒说生辰上五行缺土不缺木,让从名字上补。她还记得那个整天神叨叨的老头,左邻右舍都说他算得准,父亲也就信了,同音不同字地换成了骆童。十八岁考上警校,他就在一家人齐聚的庆祝酒桌上对着兴高采烈的几个家人宣布,他是个同性恋。父亲当然不能理解,父子俩拌起嘴来,脾气一向火爆的父亲当场就把她费劲准备的一桌子好菜全都掀翻在地上,然后放下狠话,不把这念头打消,就不供他念大学。

当时骆童也还真硬气,一个假期拼命打工,又从几个好朋友那借了点钱,开学的时候交足了学费走进校门。之后的一年,他居然用打工的钱还上了欠债,然后把第二年的学费也准备了出来。

看着原本壮实的弟弟累得瘦成了人干,骆榆实在舍不得。弟弟小她八岁,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十岁,这些年父亲忙着赚钱养家,照顾弟弟的一直是她,父亲能够舍得为了这么个理由对弟弟不理不睬,她却不行。

她本来也存着让骆童“改邪归正”的心思,但一年下来,看着弟弟坚持着不肯妥协,她这种心思也就淡了。私下里,她问过骆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那时候还不满二十岁的弟弟眼里全是坚毅,“即使和大家不一样,我也不想乱来。我会找一个能和我过一辈子的人,两个人一起认真生活。”

骆榆看着弟弟,最后点头了,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了,为什么不让他活得轻松快乐一点呢。之后的三年,她承担了骆童的学费,把她亲爱的弟弟养得又高又壮。

骆童还真没让她失望,年年考试都是全优,科科成绩都是优秀。她本来以为,弟弟毕业后会和丈夫一样做个刑警,没想到他在毕业前看到监狱招人的通知,居然主动提出愿意到那里去当个最基层的管教。

对于骆童的选择,她不理解,但是也没阻止。弟弟已经不是个孩子,她不可能日日跟着他做出指挥,他的生活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看着骆童上班之后加班、值班,跟丈夫的毫无规律完全不同,骆榆有些了然了。不过她还是不太理解,这样的工作毕竟不能发挥弟弟的才干啊。后来,丈夫时常的召唤求助还有弟弟的全力帮助使得她明白,弟弟不是不想做事,他只是想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毕竟他与大多数人不同。

这几年,骆童似乎也有过一两次感情经历,最后好像都无疾而终。骆榆不明白,两个男人如何谈恋爱,所以也不好奇询问。只是从弟弟偶尔的描述里明白,他们这样的人,想要遇到命定的爱人,简直是难之又难,怪不得好多人选择了游戏人间。

之前弟弟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是这次这个沈沉,她实在不看好。一个已经有爱人的男人,应该说什么都不会接受弟弟的感情吧。

她一边看着沈沉带着蓝斐交代送货的事情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就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回过头去看,居然是已经几天没见面的丈夫,一脸的胡子茬,眼角还带着污渍。她看惯了丈夫这样,知道他应该是又办完了什么案子,可以回家休息一天了。

“你不是从不来店里找我吗?这么累了,这么不回家洗洗睡觉?”骆榆伸手摸摸丈夫剪得短短的头发,心疼的询问。

魏旭升对着沈沉那边努努嘴,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总好奇小童说过的那人,今天正好没事,过来看看。”他又偷偷看了几眼,“哪个是?应该是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吧。”

骆榆撑着玻璃台面伸长脖子,“就是穿灰色外套的那个。”她声音极尽轻微,唯恐被那边点货的两个人听见了。“第一眼看真是没什么特别之处,虽然也算清秀,但也不算不上俊美。可是相处时间长了,我倒是理解小童了,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要是真能行,算是个好伴儿。”

听她这样说,魏旭升的好奇心愈发炽烈了,他细细的盯了沈沉两眼,正赶上沈沉交代完了一个货架的货物转身想和蓝斐说另外一个架子,两个人的眼光瞬间就对上了。魏旭升后脑勺对着骆榆,她自然看不到他此时的眼神,但沈沉眼中的惊愕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骆榆甚至想用仇恨来形容了。

可是,那样表露情绪的一双眼睛也仅仅维持了短短一霎。骆榆看到沈沉像是清醒了一般,眼中的情绪瞬间收敛,淡淡的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再对着蓝斐的时候,就还是那个安分而沉默的好员工了。

“是你!”默然了几秒的魏旭升突然叫了出来,从他这话里,骆榆连猜想都不用了,这两人是真的认识。她突然觉得世界还真是小,这么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被她雇用的年轻男人,不止是她弟弟的暗恋对象,还和她的丈夫相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们认识?”骆榆问得很自然,但是只有她心里清楚她是多么的忐忑。

魏旭升说话的声音这次并没有控制:“他是我当年逮捕的杀人犯,还不满十八岁就因为口角把一个年轻男孩子捅死了,你怎么雇了这样一个人来?”

“……”骆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是很想帮沈沉分辨的,她想告诉丈夫这个沈沉工作起来有多努力,对待小区里的老人有多和善,实在不像是个嗜血的杀人犯。但是,她毕竟不清楚当年的情形,就她对丈夫的了解,他是没有抓错过人的。

“我是冤枉的。”说话的是沈沉,他语气极为平静,但是却很坚定。说了这句后,他对蓝斐说:“我要去买菜做晚饭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交代吧。”然后,他转向了骆榆,“榆姐,我先走了,要是不方便,我做完这周就不做了。”说完,他转身走出小超市,那背影在骆榆眼里真有几分萧索的味道,但竟又挺得笔直。

魏旭升看着沈沉走出去,居然长长的出了口气。他听到那句“我是冤枉的”的时候,初时觉得可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这个沈沉应该是刑满释放了,而且已经找到工作好几个月了,过去的种种他应该都能放下了才对。这样一个人,还坚持自己是冤枉的,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真的是冤枉的。

06.渐变之初

康林坐在沙发上,将眼光从脚上的棉拖鞋调整到了挽着袖口倚着厨房门修剪指甲的沈沉身上。他在温暖的房间里穿着半旧的蓝条纹衬衫,袖口中露出的手腕虽不强壮但却劲瘦,与记忆里那个靠着图书馆玻璃大门等待他的少年似是而非。

四个月的同居,沈沉已经真正走进了他的生活,与十年前那个仅仅表示爱恋的少年不同,这次他是作为一个构筑这个小家的平等的男人,一点点的为这个家添砖加瓦。不论是微微泛着阳光味道的衣物被褥,还是餐桌上温热的饭菜,以及午夜梦回开水瓶里的热水,都使这个原本就极为精致的房子更像一个家庭。

从上周起,沈沉的工作就从单班变成了双班,两个人早晚班轮换,使得康林原本的不满被冲淡了不少。在他心里,还是极为不赞成沈沉做这份工作的,在他看来,即使沈沉需要工作,也不该去一个社区超市里去做送货员。当年那双拿笔拿书的手,如今搬米面提酒瓶,实在是不应该。

沈沉把指甲修得齐整而干净,这是他多年在狱里帮厨养成的习惯。之前监狱里的大厨看他如此认真,还玩笑着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却只是笑笑,“我只想我自己吃得心安理得”。现在他为康林准备饭菜,健康卫生当然是必须之中的必须了。

他曲着双手再次检查了一下,才抬头对康林提议:“你晚饭想吃什么?冰箱空了,我打算去下市场。”他边说边走进卧室,换了出门的衣服。“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我们最好大采购一下,节前什么东西都会涨价。”

康林脸上有一种歉意套上的微笑,他站起身披上外套,顺手摸摸口袋里的车钥匙,“我们一起去远一点的仓储超市吧,把东西买齐了。”

站在玄关提鞋的沈沉浅浅地笑了,他穿好鞋子,鞋尖轻轻磕磕地,“哪里用去大超市,我还是觉得去菜市场比较合适。”这些日子的生活,他知道康林从不去市场之类的地方。可是,他之前有一次踏入市场,挤在一堆讨价还价的老年人之间,他忽然就有了一种思想澄净的感觉,好像身上涩滞和心中所有的杂念都被剔除了一般。

事后他也在没事的时候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得到的结论就是,他已经脱离正常人群太久了,才会在融入人群的时候会有感触。他有的时候想,这样子就是真正的生活吧,普普通通,无风无浪的生活。

一踏进市场的大门,康林就从心底里后悔了。脚下水泥地已经被污水和油腻浸透了,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一块被胶水浸湿的肥皂上一般,他多年出入各种高级场所,见惯了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或是水磨砖石地面,这样的地方还真是没有见识过。

硬着头皮跟着沈沉走过肉摊,他觉得他能够闻到鲜肉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他的情绪一点点的焦躁起来,好像很久之前他也闻到过这种味道。不对,他闻过的味道是带有一丝体温的……

“你想吃火锅吗?棒骨熬清汤做锅底好不好?”沈沉回头询问才发现康林的神情古怪,本来时刻清明的双眼这时候一片迷蒙,里面还有一点点兴奋。

沈沉一愣,“康林,你不舒服吗?”他本来想伸手去拉康林,马上主意到手上还有刚刚选骨头时沾上的油腻。顾不得什么,他只好立刻在衣襟上擦了擦,才握住了康林的手。“你不舒服吗?”

被沈沉这样一拉,康林才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捂住鼻子,“这里的味道……”他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皱眉捂鼻的动作已经告诉了沈沉一切。

东西也不买了,沈沉拉着康林几步就出了市场。“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不喜欢市场里的味道。”沈沉的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歉意,他想到了康林会不适应人群,却没想到市场里充斥的各种味道。

靠着车门的康林还是皱着眉头,沈沉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极为异样,郁郁的双眼里有歉意和不舍,但是更有两点火焰,灼灼燃烧的更像是极度的兴奋。看着这样的康林,沈沉只能关心地问出,“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沉默了许久的康林又盯了沈沉一会,才猛地拉开车子后面,狠狠一推把沈沉塞进了车子后座,随后自己也挤进车子。这样的康林让沈沉不解而且不安,只是在市场里站了几分钟,他到底怎么了?

“以后不许到市场来买菜!”关了车门,黑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内外,康林再也没有顾忌,直接就把沈沉按在了座位上,严厉的语气好像沈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沈沉眼中都是迷惑。“为什么呢?市场里的菜、肉新鲜又便宜,你之前也很爱吃的啊。”

“因为……”康林按住沈沉的手愈发用力,但是他却说不出理由。难道要他告诉沈沉,他心里那个少年不应该混迹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个少年应该穿着整洁的衣服出入高尚的场合,应该像当年一样读书,而不是在菜市场里翻弄生肉,不是拎着米面啤酒穿梭在小区里为各家送货。

他越是说不出口,手上的力道就用得越大,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沈沉在他纯粹的力量下屈服。被死死按在后座上的沈沉只觉得胸口似乎都要被按得塌陷下去,呼吸都费力起来。他很不理解,到底是什么让温文的康林变成这个样子?

被抑制的呼吸使得沈沉张口欲呼却完全没有力气发声,他只好奋力的挣扎起来,可这样的挣扎却使得康林误会了。他记得当年沈沉发脾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涨红了脸手舞足蹈的绝不让他把他搂在怀里。“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从你第一天开始送货,我就想把你关在家里,不放你出来!”

康林的话让沈沉有了几分明悟,这个人原来早就不满了,但是居然忍了这么久才发作,还是让他有所触动。很久以前,他脾气又臭又硬,康林虽然看起来温和,一旦强硬起来,也不是会轻易改变的。那时候,他们即使都用情很深,还是大吵小吵不断,如果有不满,康林是一秒钟都不会隐忍的。如今,两人年纪都大了,他被十年的牢狱折磨得再没有了棱角,康林也被社会改变得能够忍得住自己的情绪了。

也许不止是忍耐,还有对他的爱和纵容吧……

沈沉虽说对康林的举动理解,但却实在气闷,双手扣住康林按住他胸口的手,死命地往后一推。若是少年时,他还真难摆脱康林的钳制,但现在他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现在又是尽了全力,居然就把康林推开了。狠狠喘了几口气,沈沉才开了口,“只是简单的工作而已,你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他气还没喘匀,声音里还有几分软弱。

康林看着还躺在后座上的沈沉,眼里有种从前没有出现过的疯狂,“我说不许做,就是不许做!”这个人是他的,他等了十年才再次拥抱到怀里的爱人,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这一次,他要弥补这十年的遗憾。“春节后,我送你去学校。”

他注意到,一直没有过多表情的沈沉唇边缓缓出现笑意,但是他却不能在沈沉眯起来的双眼中找到一丝喜悦,那双漂亮的眸子几乎被完全遮蔽了,让人从中读不出一丝喜怒哀乐。“你觉得哪个学校会接纳我?而且,即使我真的能走进校园,出来之后,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个老师。”他退着坐起身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与康林拉开了距离。

退开去的沈沉散发出一股寂寥、落寞,看着这样的他,康林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本来,这个人现在应该可以站在讲台上,台下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然后会有他的学生崇拜、仰慕。是他使得他失去了最美好的十年,现在他不许补偿。

“你放心,我会找到学校的。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只要肯花钱,他们不会关心你的过去。”康林这些年生意做得还不错,又有不少朋友,他相信为沈沉解决学校他还是做得到的。

沈沉微笑着看他,“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我想做个老师,现在我可能只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榆姐是真的不在乎我的过去,她的信任对我很重要,所以她不仅仅是我的老板,更是我出来后第一个朋友。这不仅是一份工作,也是我的心理安慰。”一起几个月,他与康林说的都是不涉及过去,不涉及内心的话题,本来不想把所有的想法剖白出来,可现在似乎不说不行了。

康林温柔地把他拉进怀里,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放心。你以后会有更多的朋友,你会完成你的理想,你就是过去的那个你。”他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以后你要都听我的。”

这个怀抱本该是熟悉而又温暖的,可沈沉却觉得康林骨子里透出种陌生,年轻的时候他们两个虽然时常摩擦,但是却不是康林的一言堂。现在的样子,竟是要他完全依附,完全听从了。

07.骆童

春节前,魏旭升只有比平时更忙碌,三天里倒是有两天是睡在警局里的。骆榆见不到老公,又突然没了沈沉帮忙,新来的这个蓝斐虽然踏实肯干,但是到底没有沈沉头脑好使,能够抬手间就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在店里对付了两天,实在撑不下去,只好给骆童打电话求救。

当骆童骑着自行车驮着单位发下来的年货到小超市门口的时候,刚好赶上骆榆定的鸡蛋和面粉到货,送货来的金杯被塞得满满的,蓝斐正苦着一张脸往下搬鸡蛋。“骆警官,你可算来了,我要累死了。”这个蓝斐就是个小孩子性子,一见了骆童就忙不迭的诉苦。

“放下放下。”骆童支了车子就去接蓝斐手里叠了三层的塑料箱子,“这么容易碎的东西一次次搬嘛,你万一手滑,几百个鸡蛋就都报销了。”他先是帮着蓝斐把鸡蛋放好了,然后又和蓝斐一起放好了上百袋五斤装的饺子粉,金杯里还有几十斤分割好打了标签的精肉,和好几箱八喜冰激凌一起被放进了冷冻柜。

“姐,你这东西都备得够吗?”骆童拍打着粘在身上的面粉,大声问在柜台后对账本的骆榆,看着她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拿笔在账本上写着什么,就猜她进的货还不够。“我接了三十晚上的值班,今天明天两天可以休息,都来帮你看店吧。”

骆榆挠挠头,长长出了口气。“差不多了,就差附近警察的几十份年货没有装好袋子了。”她觉得她的骨头缝都是僵的,不由得活动了一下脖子。“可累死我了……”

在骆童的记忆力,他这个姐姐从来都不是太过勤快的,几乎可以说是笨笨的。可是她运气极好,不论是恋爱、结婚,还是后来开这家小超市,都顺利得如有神助。记得往年,她都是还没到小年就把周围警察的年货备好了,然后一天就只开几个小时店,等这几十份年货一发完,她就关门开始长达半个月的休假了。可是今年,她居然要开门到大年三十中午,而且还给周围的老客户准备了小包装的面粉和新鲜的猪肉,真的是方便了大家包饺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还是和姐夫打赌输了,在赌气自我折磨?”

看着骆童笑嘻嘻的打趣,骆榆差点把计算器砸向他的脑门。“还不是看着沈沉能干,我想着既然雇了蓝斐,就让他们趁着春节两个好好给我赚点钱,就提前把店里的便民服务贴了出去。没想到……哎……”

骆童看看累得坐在一边喘气的蓝斐,好奇地问:“今天沈沉是晚班吗?姐姐你太会使唤人了,你看他瘦丁丁的样子,这么一车货你让他怎么搬?”

“都怪你姐夫,没事来什么店里啊。”骆榆抱怨,“沈沉以后都不来了,这几天还真要麻烦你帮我看店了。你要是不帮我,就等着过年的时候给我烧纸吧。”几天前,沈沉都没有露面,一个电话就交代清楚了事情,看来是连店门都不愿踏入了。

照理说,骆榆是应该因为沈沉的辞职而生气的,可是她那天听到魏旭升的话,也听到沈沉的回问,她心里居然是相信沈沉的。这个第一眼看起来并不出众的男人有种莫名的亲和力,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喜爱他体贴安稳的性子,越是欣赏他稳妥坦诚的作风。在她看来,这个人一般是不开口的,若是开了口,说出来的一定是事实,他说是冤枉的,那么就一定是。

“魏哥怎么了?”骆童知道魏旭升,在警局里是说一不二的警长,但是一见了自家姐姐,就变成了随便揉捏的面团,怎么可能在店里生事?

“你说这个沈沉是不是跟咱们家有缘啊。”骆榆手肘撑在柜台上,伸长了上半身凑在骆童耳边说:“你认识他,还看守他那么多年,而送他进去的刚好就是你姐夫,他刚一出来又到我这里找工作,这不是太凑巧了吗?而且,你还有那个意思……”她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不远处的蓝斐,最后没有说出口。

“什么?”骆童瞪大了眼睛,“魏哥就是当年办案的警察之一?”骆童还真的不知道这个情况,他也查找过当年的报纸,沈沉这个案子虽然牵涉人命,但是却没有被报纸大肆报道,也只有小小一个方块,上边只写了案发的时间地点,还有沈沉被当场抓获,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十年前网络还没有兴起,他现在能找到的资料就只有报纸,即使他想为沈沉翻案,都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他的想法。可是,如果魏旭升是当年的办案警员,情况就不同了。他完全可以借助这条路,把当年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骆榆当然不知道她弟弟在想什么,她只是气魏旭升那天来的不是时候。要是他那天不来,沈沉现在还在这里帮忙,她哪里用这样劳累。“你姐夫一见他,就指着他说杀人犯。你看沈沉,平时寡言少语的,可脾气还真大,当时丢了一句‘我是冤枉的’就走了,当天的活都没干完。之后两天,他来这,虽然还是一样干活,但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第三天就打电话来,说是该向小蓝交待的都交待妥了,以后就再也不来了。”说起这些,她还是气。“你说说,打人还不打脸呢,你姐夫说话怎么就不注意点呢?”

骆榆这些抱怨话对骆童来说只像是耳边轻风,他这时候的全副心思都在如何说动魏旭升帮他拿当年档案,虽说十年前的案件应该不在保密之列了,但是真要从档案室里借出来,还要有当年人证物证的资料,还真的不好办。魏旭升现在是警长,但到底不是所长,万一别人不买账,他还是拿不到东西。而且,魏旭升会帮他吗?

他的心不在焉被骆榆看了满眼,伸手指就戳在他额头上,“以后,沈沉算是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了,你也就别打主意了。这几个月,你只要不值班,就往我这里跑,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你的心思。可惜那个沈沉就是不开窍,每次见了你都躲着,话都不多说一个字,你怎么就放不下呢?这回好了,你就是想也白想了,换人吧。”

她低声说了这么一大段,只希望骆童能够听进去几个字,但看他低头沉思的样子,直觉刚刚那一篇都是白说了,不由得暗暗叹气。这个弟弟看着一脸精明相,但却从小一根筋,主意打定了就不会改变,看他这次对沈沉用了心思,即使撞了墙也不会回头了。她只希望,弟弟的这条不归路,不要太过坎坷吧。

当晚关店,骆童执意要送骆榆回家,骆榆只好坐到了他自行车的后座上。“你也算是有点积蓄的,干嘛不买辆便宜的车子,非要骑着这辆破自行车,大冬天的,你不嫌冷,我还冻得慌呢。”

骆童也不回头,呵呵笑着,说:“魏哥那辆骐达你开着正合适,你为啥不去学车?”

“你们俩男人就是一条心的。”骆榆捶了自家弟弟后背一拳,“只要一提车子,就把话题拐到让我学开车上。从店里走到家,也不过就是十几分钟,我也不去远地方,干嘛要学车去?你看看,这小区里车子还不够多吗?这路边,都被没买到车位的车子停满了。”

骆童一边掌握着方向,一边两边看了看。以前来去匆忙,还真没注意,这个小区还真是被各种私家车塞满了,来去的车辆想要在小区里穿行,还真是得车技绝好才行。忽然,不远处一辆黑色车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得,当初在监狱外接沈沉那人就是开了这样一辆车子。现在,沈沉已经不再出现了,要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只能跟着这辆车子了。只是,这辆车是他希望的那辆吗?

还好,就像他盼望的那样,魏旭升已经到家了,正窝在沙发上喝热茶。看到他们姐弟两个人进门,也不起来,就是冲着他们笑,“你们吃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煮面?”

骆榆脱了羽绒服,把皮靴摆进鞋架,向自家老公瞪眼睛。“你下的面怎么能招待小童?我去炒菜,你们俩男人喝一杯?”

“去吧去吧,我刚好在食堂没吃饱。”魏旭升笑得嘴都咧到耳朵了,他冲骆童招手,“你要不来,你姐姐这晚饭是一定不做的。她天天饿着我,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骆童坐到他身边,先是自己倒了杯茶,才凑近了对魏旭升说:“魏哥,我姐可是最小气的,你现在告状,小心晚上要睡客厅。”这夫妻俩感情极好,拿他们开玩笑,他是最喜欢的。

“你笑话我。”魏旭升知道小舅子是玩笑,也不在意。“今天休假吗?我都羡慕你了,年前也不忙。不像我,越是过节,越是忙。”

“我是和几个有家有口的换班了,三十、初一、初二我连值班三天,让他们在家好好过个团圆节。”骆童说完,决定不再绕弯子了。“魏哥,我有事求你。”

这个求字一出口,魏旭升很是吃惊。他也算是看着骆童近十年了,从大学到现在,这个小舅子即使在大学里顿顿啃馒头,也没向骆榆说出一个求字来,现在他居然来求他,想必不是小事。“自己家人,也别那么客气了,你有什么事,我一定办。”

“我要沈沉当年案子的资料。”骆童紧紧盯着魏旭升。

魏旭升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十年前的案子,你还查什么?就算你查出来了,没证据也翻不了案啊。”

听魏旭升这样说,骆童忽然心里就亮堂了。“魏哥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我是坚信他没有杀人的,你会这样说,应该也开始怀疑什么了吧。”

08.定案

“我是不希望你再翻这案子的。”魏旭升把茶杯放下,说得有些郑重,但也有些迟疑。“我承认,当年我们办这个案子确实有些草率了。没有确实的人证,只有一些物证。可时隔十年,他又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你翻与不翻案,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益处。”

这样一段话,骆童也是明白有道理的,不过,他却仍旧坚持。“魏哥,冤案就是冤案。难道我们不该还他清白吗?”

“你还嘴硬。我问你,如果不是沈沉,被冤枉的别人,你还会热心为他翻案吗?”骆童的心思,魏旭升是完全了解的。早年他还做准女婿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地见识了骆童惊天动地的坦言。在他看来,沈沉虽然沉静自持,但也不能算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实在不理解他怎么会让骆童如此惦记。

骆童笑了,他对魏旭升也不隐瞒,也不唱高调,“我可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如果不是沈沉,我是真的不会管。我会同情,我会在工作时稍稍照顾他一下,但是我不会有闲心去给他翻案。可是,我真的不想看着他陷在冤案里拔不出脚来。你不知道,我最初注意他的时候,他就在监舍窗台边一遍遍的数硬币,眼中一点希望都没有。当时我就想,我要尽我所能地帮他。”

魏旭升深深的盯了骆童两眼,知道已经劝不得了,“当时,报案的是校园的清洁工。那天是我值班,早晨四点多,正是瞌睡最重的时候……”他这几天一直在回忆当初的事情,现在讲起来,条理很是清楚。

那时候,魏旭升还只是个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小警员,守着值班电话打盹,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得他浑身一抖。电话里是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声,“你们快来人,我们这里死人了!”开口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报案,把他的瞌睡彻底赶走了。

问清楚案发地是B市最好的大学B师范,他们值班的几个人只留了一个人应急,其他三个人马上跳上警车直奔B大学。夏天天亮的早,他们赶到的时候晨曦已经散了,死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少年,一支手术或是实验用的手术刀就插在他脖子上,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生命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刀子没有拔出来的缘故,地面上的血迹并不多,只是少年身上的衣服被血都浸透了。

报案的是每天打扫这一片的清洁工,五十几岁的半老男人还是比较沉稳的,除了警察,他还第一时间通知了学校。他们到的时候,周围已经被控制起来,倒是没有晨读的学生误闯到这里来。

看完了现场,陪在这里的值班老师指引着他们往旁边走,二十几米外的树丛后,又是两个少年头靠着头睡在一堆酒瓶子里,其中一个少年满身鲜血,就连脸上都有血迹。离着几米远,魏旭升就能闻到浓浓的酒气,看来这两人实在喝得太多了,以至于他们检查现场询问在场各人都没有把他们吵醒。

“那个满身鲜血的少年就是沈沉,对吗?”听魏旭升描述当年现场的情景,骆童脑海里描摹了一幅画面,夏日清晨的阳光落在两个熟睡的少年身上,如果忽视点点斑斑的鲜血,还真是宁静而和谐。

魏旭升点头,“就是沈沉,当时他醉的厉害,被带回警局的时候还不清醒。另外一个也是B师范的学生,好像叫康林,他就不只是醉酒那么简单了,身体里还有不低的摇头丸成分。还好没有超出身体承受度,但还是在医院了住了有一阵子。我们对沈沉也抽血检验了,结果是他也曾服用过摇头丸,但是量却不多。我们询问过他,他却说他和康林当晚只是喝酒,并没有吃过药丸,至于杀人,他是绝不承认的。”

“死的是谁呢?”骆童翻了数份当年的报纸,没有一份上有死者的确切身份。

“死的也不算是好人,社会闲散人员,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游荡,小偷小摸还被抓进过局子,只是年纪太小又不是大事,只能放掉。在他的尸体上,我们发现了一包药丸,按照包装的大小,那一包应该原本有十几颗,但发现的时候只有几颗。沈沉他们喝剩下的酒里也查出了药丸的成分,所以我们当时大胆猜想,沈沉和康林应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死者下了药的酒。康林喝得太多了,所以醉得不省人事。至于沈沉,他喝的酒少,后来应该是与死者发生口角,才失手杀了对方。”这是他们当年的推测,但是现在想来,太过想当然了。

“杀人动机呢?”骆童翻出随身的记录本,在里面记了几笔,才继续问。

当年,魏旭升他们也是细细查过的。“这个沈沉和康林的关系居然毫不遮掩,好多同学都知道。好几个人都说,看过死者去找沈沉,那人好像是说沈沉勾引他男朋友,要是不识相早点滚开,就要让他好看。”

骆童哈哈一笑,“好俗的动机,难道是8点档电视剧吗,由情生恨,然后去找情敌麻烦,最后被情敌杀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药丸还是稀罕货,你们没查到来源吗?”

“怎么会没查。那些药丸是被杀的少年当天下午找人拿的,他居然是个帮人散货的,杀了他也算是杀掉了一个害人的祸害。”当年他们查少年底细的时候,真是恨不得不管这个案子,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居然帮人贩毒,还是同性恋,实在是让他们不想接触。

骆童也知道十年前的社会环境没有现在开放,他们这种人一般都不会公开性向,像沈沉和康林那样敢于暴露在大家眼前的,还真是少有。“我不明白,就这样简单你们就定了沈沉杀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魏旭升点着骆童的本子说:“你还是那么机灵。沈沉是学生物的,杀人的凶器是他的实验用手术刀,刀子上有他带血的指纹,他衣服上又有死者的喷溅血迹。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了,我们就是靠着这些定的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沈沉到最后也没承认吧。”骆童合上了本子,在本子上他记录了几个疑问,他打算一点点的想清楚查明白。

魏旭升脸上居然出现了惭愧。“当年我们用尽了方法,也没有让他承认杀人。”他看出骆童不解,想了想还是说:“我有一个同事用拇指铐把他右手上左手下的反铐在背后整整一夜,第二天解开的时候他的右臂都不能自己放下来了,就是这样,他也坚持他没有杀人。”

“……”骆童没想到魏旭升他们会使用这样的方法来逼供,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怪不得沈沉会对他如此反感,对于这个他原本做得很开心的工作都能够如此不留恋的舍弃。

“这只是最简单的方法。你知道,那时候为了让犯人认罪,什么方法都敢用的,只要不留下明显的伤痕,如何整治他都行。”当年他们用的手段太过了,现在想都不愿再想。“后来,由于他不认罪,宣判都不是公审。”

沈沉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熬过来的,他坚持他是清白的,可是却没人相信。身体上的伤害还是次要的,精神的痛苦才是折磨他的根源。现在他面前的沈沉,过分的安静应该不是他的本性,一个人被折磨那么久,难道还能对曾经折磨过他的人笑出来吗?

“魏哥,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把当年的资料都交给我。”骆童再次提出了要求,即使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沈沉的回应,他也应该为他做这些。

09.烟花

站在摇晃的公交车上,沈沉才意识到寒冬里不带手套是最大的错误。他用力裹了裹并不厚实的外套,狠下心用力握住扶手,靠着公交车中间的铰接部位,环视空荡荡的车厢。

果然就像康林形容的,越接近春节,B城里的人就越少,不管是路上的私家车,还是公交车地铁上的乘客,都少得可怜。今天是年三十,该回家团聚的人都已经在家里围着饭桌,吃着热乎乎的饭菜看晚会了,只有他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在外面游荡。

下午的时候,康林抱着他安抚,“我只是回家吃顿年夜饭,吃完饭马上就回来陪你看晚会。”

“你知道我不喜欢看那个的。”沈沉坏心眼的轻轻啃他露出来的锁骨,居然就在那里留下了印子。

康林知道这是沈沉难得闹的小脾气,也不在意,“你留下点记号也好,省得家里人还以为我素着,总想往我身边塞人。”他揉揉沈沉已经半长的头发,清爽顺滑的触感是他最喜爱的。有的时候他很奇怪,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从没见过沈沉刻意护理过头发或是皮肤,可这两样却时刻是他最喜欢的状态。“你最近这么乖,都让我不适应了。”

沈沉也不说话,他是真的羡慕康林的。即使他的家人并不接受他喜欢男人,可是还能接受他回家吃团圆饭,就是还认他是一家人。至于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到家里了。

康林走后,沈沉就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些年他在里面,看到狱友的家人来探望,他就会想起母亲的眼泪。当年他被警察抓,父亲母亲一定会知道,但是之后的审判还有他坐牢的十年,除了康林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他知道,一定是他们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了。在里面的那些年,他多少次梦见他就坐着这趟公交车回家,可是现在,他真的在车上了,到了站他却不敢下车。就这样,他到了终点站又再乘返回的车,一遍遍的重复经过同样的地方,直到末班车。

他站在楼下吹着冷风遥望自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的时候,沈母正坐在饭桌前发呆。沈父早早吃完了年夜饭,正坐在电视前喝茶。沈母早就把沈父的碗筷收进了厨房,她面前是一只老款的搪瓷碗,里面的鸡腿鱼肉已经凉透了。

电视里的晚会似乎很好笑,不时有笑声传出来。沈母叹了口气,把碗里的鸡鱼又拨回盘子。这些年儿子虽然不回来,她还是会做他爱吃的东西,还用他当年在家时的饭碗。她对着装满的饭碗坐一阵子,就好像儿子正跟她面对面吃饭一样。

在他们家,沈沉的事情已经成了禁忌,沈父只要一听沈母提到儿子,就会怒火上涌。久而久之,沈母心中想念,但是却不再挂在嘴上。家里不再有火药味,但是也少了生气,她和沈父就好像两个会活动会吃饭的木偶人,有时候两个人面对面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说。

她知道,丈夫也想念儿子,但是实在气他不争气,就只好把想念牢牢的压在心底,绝不肯释放出来。

此刻,他不知道,沈沉此时就站在外面,一双眼就锁在自家窗口,眼中全是泪水。

康林把沈沉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觉得怀中抱得就像是块寒冰,整个人冻得都透了。他温热的手掌覆住了沈沉的双眼,“回家没见你人,我就猜你到这里来了。”他觉出了掌心被极为寒冷的液体慢慢濡湿,心中只是悔痛。

少年时不知什么是真情,才害得沈沉落到今天的地步,还好这个人终于回到了身边,当年的错误还能够弥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不由得用力把人箍在怀里。

沈沉没想到康林会找到他,被他一抱,再听他说话,居然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他自问不是个爱哭的人,那时候在警察局里被变着法子逼供,也没有掉一星眼泪,真没想到会如此简单的落泪。

沈沉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呼吸平稳,眼泪也都收了回去。他推开康林环住他肩膀的手臂,“家里太安静了,我出来转转而已。”他想,康林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可是偏偏就是不肯说出来。

康林换了只手,搬住沈沉的腰,再次把他拉进怀里。“衣服穿得太薄了,你上车去坐着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沈沉点点头,被他引着坐到副驾驶的位子,看着康林从后备箱搬出巨大的礼花,就摆在车头前不远。点着了的礼花开始在空中绽放,康林钻回车子。沈沉竟主动伸手过去,紧紧拉住了他的右手。“谢谢……”

这两个字沈沉早就想说,但是他却一直说不出口,而且他也知道,康林是绝不想听到这两个字的。但是,此时此地,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表达他的感动。

是的,此刻的感动,沈沉此生都不能忘记。即使很久之后,爱情消失了,真相使得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假,可沈沉还是觉得,再没有比这一夜更美丽的烟花了。

10.努力

其实,公安和司法警察的证件是有区别的,可是普通人哪里会分得清楚。这样一个漏洞给骆童查案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即使没有魏旭升陪同,他也能够接触当年的证人。

春节过后,他就利用所有的休息时间来研究案情和走访当年的证人。几乎他每一次接触的人都会很奇怪,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为什么还有警察会来收集资料。不过,即使疑问,大家还是很配合,在这样的配合中,骆童对照当年档案作出的详细询问起到了作用,他慢慢看到了当年档案里没有描画的另外一面。

当年的档案里,康林是个档案清白,完全没有嫌疑的受害者。可也许是骆童单纯的嫉妒,他直觉这个康林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深入的挖掘下,居然让他查到当年康林和死者周云结识,就是在周云向人出售药丸的时候。之后,康林和周云在一起半年多,虽然没有人看到过康林接触药丸,但是却有人记得,周云在和康林相处的那段时间明显拿货比之前和之后多出几倍。

在魏旭升提供给他的资料里有周云的照片,那是个瘦小的男孩子,细眉细眼,甚至在照片里都能看出有几分天然的妩媚。这样一张面孔,如果是女孩子,应该会有很多人为他颠倒吧。不过,骆童认为,这孩子皮相再好,也只是表面光鲜,内里已经烂透了。至于康林,骆童为这个当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子,如今又成功果敢的商人,根本就是个带着温和深情面具的魔鬼。

当他对魏旭升讲起最近探查的结果时,魏旭升很郑重的警告他:“我希望你用最单纯的心思来查案,而不是把个人的情绪带进来。如果你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对康林怀有偏见,这个案子还是不要查下去比较好。”

“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带着偏见针对他。”骆童对此的回答也是十二分的认真,“我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很多幕后的情况一点点的挖出来,我相信我的推测越来越接近真相。”

三月的一天,骆童终于决定去拜访沈沉的父母。十年前的资料里有他们的照片,看起来很是普通的一对夫妻,只是能从沈母依旧有几分秀丽的脸孔上看到沈沉的影子。原来沈沉更像母亲一些。

他来到沈家楼下的时候刚好看到沈母提着垃圾从楼上下来,骆童注意到她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资料里显示,这个女人才只有五十岁,但是她几乎半白的头发使得她比同岁的女人老上不少。

沈母好像是出来散步的,在别人家都做晚饭的时候,她居然绕着小区转起了圈子。骆童跟在沈母身后,几次想要走上去,却实在不忍心打扰她片刻的宁静。

“小伙子,你跟我转了一圈半了。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没想到打破僵局的是一直走在前面的沈母,她走着走着突然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骆童面对这个笑容不由得全身一僵,他想象过面对一个满脸愁容的沈母,但是却没想到会看见面带笑容的女人。“沈……阿姨……”

“我可不姓沈啊。”沈母的笑容里有一种对年轻人的单纯的宠爱。

骆童一拍脑袋,他居然紧张到这种程度,真是丢人。“姚阿姨,我是骆童。”他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给沈母看,“我想了解一下十年前的案子……”

沈母很淡然的扫了一眼警官证,“案子已经过去十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虽然除了笑容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但还是指引着骆童往小区附近的街心公园走去。

这个时候的小公园里有几个年轻妈妈正推着婴儿车让小孩子们享受初春夕阳最后的温暖,还有几个孩子在追打玩耍,沈母的眼光落到那些妈妈身上,似乎有一些羡慕。她示意骆童在一条长凳上坐下,“骆警官,你想问些什么?”

“沈沉是去年十月出狱的……”骆童沉默了一下,选择了这样一句开场白,他希望沈母听到沈沉出狱的消息会有一些高兴。

回答骆童的是沈母长久的凝视,最后,她又是温和地对骆童笑了,“他都出狱了,你还查什么案子?”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骆童一定不会解释什么,但是对这沈母,对这沈母那双和沈沉极为相似的眼睛,他选择了坦白。“我相信沈沉当年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我要帮他翻案。”

沈母的笑容终于隐退了,她眼里出现一种刻骨的沉痛。“你问吧,只要是知道的,我什么都说。”这个年轻警察有种极为感人的坚持,让她轻易就敞开了心扉。沈沉是她内心永远的痛,不论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她都只有这一个儿子。

骆童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两张照片送到沈母面前,“姚阿姨,你看看这两个人你认识吗?”他猜想沈母会认识康林,可是为了有对比,还是把周云的照片也拿了出来。

沈母细看了两张照片,“他们我都见过。”这个答案,使得骆童有种捡到宝的惊喜。沈母指着康林,“他是沉沉的男朋友。”

“阿姨怎么会认识周云呢?”骆童很好奇,沈母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周云的呢?

在沈母的讲述里,骆童才知道,周云居然在沈沉没有公开恋情的时候找过沈母。他见到沈母,样子看起来很激动,可是又不肯把话说清楚,只是一直重复,“让你儿子离开他,他不是好人”。

沈母起初以为他口中的他是“她”,还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迷住了自己死心眼的儿子。可是不久之后,当她看到儿子和一个年级相仿的男孩子躲在阴影里热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周云说的是个男人。

她对康林的印象并不好,她认为这个男人看似神情,但是眼里有种隐藏很深的冷酷。她不是个聪明女人,心计并不深,但是她有一种少见的直觉,一辈子靠着这直觉趋吉避凶,才会活得无波无澜。她看到康林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无尽的灾难。

之后发生的事情证实了她的预感,儿子的离去,然后卷入杀人案,再之后就是十年的牢狱之灾。“你真的能帮沉沉吗?”在讲述完过往之后,沈母很认真的追问骆童。

“姚阿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骆童很认真的拍着胸脯承诺。从前,他只是为了沈沉努力,现在他还背负了一个可怜母亲的全副希望,他真的舍不得看到这个母亲失望的。

11.黑暗

“我带了红酒回来。”当康林举着开瓶器和红酒向沈沉献宝的时候,他正在小心翼翼地给牛排淋酱汁,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份牛排弄熟的。不得不承认,和康林同居的这几个月,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做好多西餐菜式。本来他对厨房的事情也仅限于帮厨和简单的家常菜,但是为了康林能吃到想吃的东西,他居然能够连披萨和香草羊排都可以看着菜谱尝试了,不能不感叹人的潜能果然是不能小觑的。

康林布置好的餐桌上有烛台还有一瓶插好的鲜花,沈沉把牛排上了桌,不由得调侃:“我又不是女人,你也不是要求婚吧。”

康林双眼里全是喜悦,“今天该庆祝一下。”他边说边拿出一张卡片送到沈沉眼前,“都解决了,你可以去上学了。”

沈沉看那张卡,居然是张S师范的学生借读证。借读这种事情,中小学还是常常见到的,但是在大学里,交换生见过,转系生见过,借读生还真没见过。“这是……”

“学校那边我都打点好了,还是你最喜欢的基本生物系。课随便听,实验课也随便去。过去的事情没有人会提起,你安心学习就好。”康林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讨好的谄媚,实在不像是他平时冷静的样子,可见这件事在他心中是多么重要。

沈沉只觉得这张小小的卡片无比沉重。“你到底花了多少钱?”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贴心,绝不是一笔小数目的捐款就能解决的。

康林把沈沉手里的卡片抽出来放在桌子中间,“你现在该想的是我们明天穿什么衣服去学院里见院长。”

最后,烛台被沈沉送回了珍宝架,而鲜花被康林摆到了卧室。原本的确是想要创造浪漫气氛,但是他们两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的确不适应这样。不过,牛排配红酒,还真是合康林的口味。

当他拿着刀叉在盘子里切割牛肉的时候,居然还有精力注意到沈沉微微皱起的眉头。“你不喜欢刀子摩擦盘底的声音?”他记得十年前,他带着沈沉出去吃牛排的时候,他们还很放肆的比较谁的刀子切出的声音刺耳。

沈沉平静了一下心绪,这种声音他很久以前听过,在他最疲劳最需要睡眠的时候,这种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那些人冰冷只是冰冷的问:“你现在愿意说实话了吗?”

他的沉默换来了康林的微笑,端起两个盘子直接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几声菜刀响,再端出来的就是已经完全都切成小块的牛排。“这样是不是方便了?”

酒精果然是最好的催情剂,当他们两个缠绵着倒在大床上的时候,沈沉真是难得的热血沸腾了。就在他抖着手探入康林的衬衫抚摸他的脊背时,忽然就被压在身上的爱人蒙住了双眼。

康林的已经渐渐急促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被限制了视觉,其他的感觉就格外灵敏,沈沉觉得他全身都被这呼吸搅得酥麻了。好多年前,康林就喜欢蒙住他的眼睛,可是这几个月,他一次都没有这样过,本以为他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习惯,但今天的行动却说明了他本质上还是十年前那个不喜欢墨守成规的康林。

温热的手指掠过他已经变得敏感的皮肤,沈沉难耐的喘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原来欲望可以来得如此澎湃,他多少年没有这样了?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和康林仅仅只是拥抱,他就会热血沸腾。可是,重逢之后,他居然再没出现过那样难以控制的情绪。他猜测,可能他们的爱情已经沉淀成一种近乎于亲情的存在,所以才没有了当年热恋时的冲动与激情。

康林不急不躁的抚摸着爱人,这具身体和当年一样诱人,皮肤下泛起的浅浅粉红色能勾起人最基本的欲望。出狱后的沈沉一直是清冷的,直到此刻才真正的燃烧起来,就像当年一样的燃烧起来。看来他真的早就应该在食物里加料,那么他早就能够看到这样的沈沉了。

不对,还差点什么。

沈沉突然感觉到他的右手被一个冰冷的东西铐住了,然后康林拉扯着将他的右手固定在了床头……那种冰冷的感觉他很熟悉,熟悉到梦里都会出现。那是他的噩梦……

他记得,那些人就是把他右手铐在窗边的暖气管子上,他要努力踮起脚尖才能使手铐不刹进肉里去。他就那样被铐了整整一天,他的腿在抽筋,他的手臂被吊得好像折掉了一样疼,冷汗不停的从皮肤上冒出来。可是,他就是不想满足那些人,他没杀人,绝不承认。

身体的痛苦他可以忍受,但是他没想到,康林会说“我被灌醉了”。是的,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会想,他是被谁灌醉的,谁就是杀人凶手。身上的几点喷溅式血点,刀子上带血的指纹……现在连可以作为旁证的人证都有了,他百口莫辩。

十年之中,他无数次的接触过手铐,每一次都控制不住自身的颤抖。本以为此生不会在接触到了,康林为什么又要用这种他最怕的东西铐他?

“不……不要……”他口中吐出的是无力的反对,但是却不能阻止康林接下来的行动,他的左手也被铐在了床头。

在完全无助的黑暗里,沈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沉沦。

接下来的一夜对沈沉来说是极为模糊的,内心的冰冷恐惧,身体的欲火燃烧。沈沉觉得他被投放在冰与火焰的熔炉里,无数次在这两种情绪中转化,直至他的神经再也经受不住。

沉睡的爱人还是让康林爱不释手,他拥抱着沈沉,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完全属于他了。从前,他曾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开过手,然后看着这具身体染上那种他最难抵抗的粉红色……

那是他最不想回忆的过往……

好在,他永远不会说这些往事,而沈沉则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么就让他埋葬那些旧事,然后和他最爱的人相守到老。

他是对不起沈沉的,所以,无论怎样补偿都是应该的。

12.丑恶

社区超市生意好,骆榆忙得恨不得住到超市里,想抓老公魏旭升来帮忙却刚好赶上他们办大案连家都不回,只好求助于自家弟弟。可惜,骆童电话里答应了,人却迟迟不出现,最后到底惹毛了骆家女王:“骆童!你要是在今天下班后一小时还不出现在我面前,未来一年,你再没有红烧肉吃!”她在电话里一顿大吼,不等骆童回答,就挂了手机。

骆童拿着手机对自己苦笑,惹到什么人都可以,独独不能惹到自己家姐姐。这个女人大多数时候都很独立强势,但是一旦提出要求,若是不满足惹起她不满,真的能够一年不给他做饭吃。想到自己姐姐做出来的色香味俱全又毫不油腻的红烧肉,他还真舍不得。

五点五十分,骆童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对着身边看水果摊的女人说:“两斤草莓,一斤樱桃。”五月初,这两样水果还都无比金贵,价钱都不便宜,像他这样买,小一百元就没有了。女人跟高兴,难得遇到这样的买主,自然帮着骆童着意挑拣起来。骆童看着她快手快脚的装袋,也不反驳,只是在接过来之后,慢悠悠的把里面已经压坏了皮的草莓、带烂斑的樱桃一个个拣出口袋。有了这些红得发紫的小果子,自家姐姐应该会笑得比花还灿烂吧。

提着口袋扶着车把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不远处缓慢开过的黑色辉腾,半开的车窗中露出沈沉的侧脸。车子经过小区路上减震带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沈沉的身子也是一震,骆童居然看得清楚,他一直皱着的眉头蹙了蹙。他觉得,车子上的沈沉和他熟悉的那个并不一样,那个人即使是病着,表情都是淡淡的,什么时候这样皱过眉?

他知道,开车的必然是那个康林,沈沉和这个人在一起,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他难道真的不曾怀疑过当年杀人事件的真相?

骆童下意识地去看车筐里的手包,那里的一个小本子里笔录着他对十年前杀人案收集的资料,最后还有他对此的猜测。这些东西证明不了沈沉的清白,所以他没有拿出来。可是,就这样放任他跟在康林身边,是对还是错呢?

眼看着车子开远了,骆童长长出了口气。也许,他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找沈沉谈谈,看看这个当事人究竟知道多少。

骆榆看到骆童时伸手就打:“小没良心的,从春节后就不露面,我还指望你能给我捏捏肩膀呢。”

骆童享受着姐姐的“爱抚”,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求饶:“你喜欢吃的,我特意去买的。”姐姐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手举得高,但落在背上却比捶背还轻些。

“饶了你。”骆榆又拍了自家弟弟一下,“帮我收拾一下,今天早关门。”

骆童把被人翻的有点乱的货架整理了一下,回头问自家姐姐:“今天小蓝不帮你看店吗?怎么还不到七点就关门?”他知道,自家姐姐虽然不是财迷,但也很少偷懒耍滑。

骆榆看着账本,不时勾画两下,最后一合本子,很有魄力的一挥手,“关门!晚上老公回家,快半个月不见了,当然要回去做点好吃的。”

骆童看着姐姐眯起来的笑眼,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吃红烧肉。”一百块换来的晚饭,当然要吃到骆榆的拿手菜才不算亏本。

当晚,骆童第一眼见到魏旭升的时候就觉得他脸色不太好。他知道魏旭升最近在帮忙协助调查常务副市长的贪污案,估计真的是从早忙到晚,所以才会累得脸色都发灰了了吧。“魏哥,喝茶。”很体贴的泡了浓茶给魏旭升,免得骆榆再动手了,他坐到魏旭升身边,把半杯茶送了过去。

魏旭升却并不像往常一样接过茶杯,而是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那眼神实在让人不喜欢,里面情绪太多,同情、猜测、疑惑……各种各样的,实在不像魏旭升以往直来直去的性格。

“魏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骆童实在不愿意打哑谜,还是直截了当的痛快。

魏旭升看了看厨房方向,自家媳妇在那边刀勺齐响,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他摸出手机,开了视频递到骆童手里:“你看看这是什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拿着手机的手紧张得发抖,实在不像是个沉稳的老刑警。

骆童接过手机,看到里面放的居然是不带马赛克的动作小片,不由得苦笑:“魏哥,你要看这个电脑上去下载嘛,拿手机看多不清楚啊,还容易被发现。”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居然还看这个。

“你细看看,那里面的是谁?”魏旭升无奈妻弟的大条,只好把话说明白。“里面被蒙了眼睛的人,我们都认识。”

画面明显是手机对着电脑屏幕翻拍的,拿着手机的人手不停的抖动,所以画面也在抖动。可,即使是这样,细看之下骆童还是看出了画面里那个被窄窄布条蒙了双眼的少年就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的沈沉。

他是在心里无数次的描画沈沉,才会细看一眼之后分辨出来。但是,魏旭升为什么会直接认得出来?

“魏哥,这是什么?”骆童不可能不问。

魏旭升搓搓手,又看看厨房方向,才说:“我们这几天都在看从齐市长家里抄回来的材料。你都没法想象,满满一屋子的光盘、软盘、书信。专案组需要我们从里面找到他记录的暗帐……”他顿了顿,苦笑着说:“这个齐市长还有他家里人真是怪癖,什么东西都要刻盘。那一屋子光盘,有港剧、韩剧、日剧,还有乱七八糟的盗版小说,还有各种AV……你没办法想象,我们这些天遭的都是什么罪。一张张盘的放,一个个文件的点……”

骆童倒是很理解的点点头,自家姐姐当初没嫁人的时候也有乱刻光盘的习惯,总是把一些没用的东西攒起来刻盘,到最后却是只刻不看。当初,他在帮骆榆收拾行李的时候,可是没少往外丢这些东西。

“好在我们也是有收获的,查到了一些藏起来的表格文件。还有几个他收受钱财时的录像,应该是求他办事的人偷偷录的,事情办成后还了他。没想到他居然都没立刻销毁,倒是给专案组减少了很多麻烦。”他盯了一眼已经停止播放的手机,别过头去,继续说:“前几天午饭时间,我本来想趁着大家吃饭时间多看一点,抢出点时间来回家看看你姐姐……结果就看到了这个。”

魏旭升看出骆童还在怀疑什么,就指着沈沉的下巴说:“他下颌上有一块豆粒大的胎记,一仰头就能看见。”想了想解释道:“当年在警局的时候,我们铐了他的手吊在暖气管子上,自然就看到了……唉”

画面里的沈沉刚好的仰着头的,白皙的脖颈和下颌的交接处有小指尖大小的一块暗褐色胎记。是啊,他是凭借对这张脸孔的熟悉,魏哥是凭借这一点记号,所以都能认出来……

沈沉是沉醉的,即使他双眼被蒙,即使魏旭升照下来的是没有声音的画面,但是沈沉微红的双颊,沈沉无声的喘息,还有他紧紧扣住身上人的双手都证明了他的动情。骆童只觉得浑身冰冷,比三九天落进冰窟里还要寒冷。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个人是齐市长……那张光盘里都是这些东西,只不过男孩子都不相同……有了这个,专案组在齐市长的罪状上又加了一条,私生活极度糜烂……”魏旭升看出骆童在发抖,但是还是继续说:“他应该不知道是齐市长,因为在短片最后,我听到他一直在叫康林……”

他的这些话终于刺激到了骆童,只见他脸色白了白,猛地冲向洗手间,然后从里面传出了剧烈的呕吐声……

骆童终于明白了。

视频很明显是第三人拍摄的,谁能蒙了沈沉的双眼,然后迷惑他让他以为和他欢好的是他的爱人?答案已经明朗极了,只有康林能做到。

骆童拼命的呕吐着,几乎想把胃都吐出体外。

康林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够欺骗着把爱人送到别人床上。然后,这个人再让爱人背负上杀人的罪名,整整被关上十年。十年之后,他又满怀温柔的把人接回来,继续他们的爱情……

这是爱情吗?

这个人是人吗?

他不能让沈沉继续留在魔鬼身边。在骆童压制不住胸腹中的翻江倒海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

13.回忆

康林觉得,他已经要疯掉了。

他看得很清楚,沈沉愈发消沉了,即使他用尽方法,这个人也不愿意多说半句。从前家里每天都出现的热腾腾地晚饭从餐桌上消失了,光洁闪亮的地板消失了,温热的洗澡水消失了,沈沉每天就只是发呆。他知道沈沉讨厌什么,但他却无法忍住,每到夜晚,他就极为恐惧,只觉得沈沉就要离他而去了。他最怕的就是留不住沈沉,对这个人的渴望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血肉灵魂之中,除了铐住他留在身边,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他和沈沉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是恶性循环了。

沈沉极为惧怕手铐之类拘束的器具,可是他却只想在这些东西上寻找安慰。他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个警察在查当年的事情,而且越挖越深。那个人查得越多,他就越怕真相会曝露在沈沉面前。一旦这个人发现他坚信了十年的感情最初的起始点只是好奇,之后的发展是因为利用,按照他宁折不弯的性格,他会如何做呢?

其实,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柔情来代替暴力,温情脉脉地圈住沈沉。可是,多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时刻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像是毒品一样,沾染了就再也戒不掉。

他不知道,他和沈沉能够走到哪一步。不过,他真的希望他能够弥补过去的错误。

他记得,沈沉第一次牵引他的眼光,是在他大一那年的冬季。在他记忆里,那个冬季真是无比漫长。为了和周云鬼混的事情,家里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还好他有些积蓄,只好给周云做了倒卖药丸的本钱。

他和周云相识于那种混乱的场所,两个人逢场作戏般的开始了,却因为药丸而纠缠不清。周云并不是他极为喜爱的类型,男孩子太过艳丽,更像是个少女。而且,周云说话做事都太过于任性,他还是更喜欢听话一点的孩子。

那一天的午后,他坐在麦当劳窗边座位喝着咖啡啃着巨无霸的时候,一个散发广告单页的少年落到了他的眼中。没有周云那么艳媚,清清淡淡地就好像是缕春日午后的风,即使被冻得脸孔通红,还是微笑着对走过麦当劳门口的人发放广告。

看穿戴,少年并不像是家境不好的孩子,这样冷的天气竟然在做这些,实在是让人好奇。他当时忽然就起了搭讪的欲望,这样一个男孩子,要怎么样才能征服呢?

外面的少年跺着脚,趁着没人经过的空档把没带手套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哈着气。康林看着看着,忽然就起了兴致,拿了半杯热腾腾的咖啡出了门。

“给你喝,我加了糖的,一点都不会苦。”就是这一句话,开始了他和沈沉长久的牵绊。

那时候,沈沉接过咖啡,居然完全没有扭捏地推辞,笑眯眯地握在手里。“真暖和。”当时他眼里的笑意是那么的单纯,和周云笑着的时候一定要抛个媚眼过来完全不同。

好像根本就是互相吸引,沈沉坦然地接受他的帮助。当两个人都发完手中的广告传单的时候,“多谢您了,师兄。”康林实在没想到,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子认识他。

“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那时候的康林心中并没有爱情,甚至连基本的喜爱都没有,除了好奇,没有别的情感。

沈沉把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帮了我一下午,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他看看周围,“是要在这里吃,还是回学校呢?康林师兄。”

当天的晚饭,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面铺里对坐,虽然环境吵杂,但却吃得格外舒服。跟沈沉这个人在一起,即使所处的是他根本不喜欢的环境,也不会令他有丝毫不适。真是很令人意外,沈沉居然和他是一个高中,然后又是一个大学,这个孩子简直就像是一直在跟随他的脚步一样。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沈沉身上。周云与沈沉相比,外表太过女气,言谈太过粗鄙,性格太过阴沉,从前的可爱之处全都变成了不足。原来真的是这样,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一旦不喜欢了,就全都变成了错误。

与沈沉接触得愈久,这个人身上的一些东西就愈发吸引他。这个只有十六岁就考进大学的孩子,这个家境非常好却坚持勤工俭学的孩子,这个偷偷资助山区儿童的孩子,康林有时候都觉得,好像所有的善良所有的阳光都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对比他,周云就是被乌云遮盖了的,全身黑暗的人。

既然有了更好的,那么就没有必要留周云在身边了。而且他的钱也积累得足够了,做点正当生意,赚得少点,可是不用担惊受怕。

周云就像是个被玩腻的玩具,被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

沈沉年纪还小,可是脾气却不小。他不像周云一样会无理取闹,但是却对很多事情十分坚持。该做得必须做到,不该得到的分毫不沾。康林曾经在心里鄙视过这样的沈沉,在这个社会里,这样的人分明是不合时宜的。

可是,他们的身体十分契合。这样一个情人虽然不足,但却并不算太差。

那时候的沈沉对康林来说,仅仅就是个不太差的情人。所以,当有人提出要尝一尝味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虽然不会舍不得,还是不想让沈沉知道,他想到了灌醉他,然后蒙上他的眼睛。那个孩子单纯地相信了这不过只是增加情趣的玩法,极为简单的就被他得逞了。

当视觉被剥夺,身体的其他感官就会格外灵敏,沈沉身体的反应使得康林无比兴奋。在之后的欢好中,他多次采用了这种方法,食髓知味。

慢慢的,他手里有一个极品孩子的传言在圈里风传。有人还专程找来,也想要尝尝味道。沈沉真的不知道,在他和康林最要好的那段时间,康林用他的身体为刚刚开起来的公司换来了好几笔大生意,把一条本不平坦的路铺平了。

有人想要摄像留念,他还帮忙拍摄。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狠得下心来,他怎么会舍得把沈沉送到别人怀里。

那段短短的,只有2分17秒的视频,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如果能够给他一个愿望,他最想的就是让那段视频从来没有存在过。不对,其实他真的希望的,是那个不是真心爱恋沈沉的康林从来没有存在过。

14.面对

一直跟随着沈沉的骆童感觉,那个人即使处在阳光下也像是幽魂在飘荡。本以为他会直接到教室或是实验室去,毕竟康林费尽心机送沈沉来学校,就是为了让他完成未完的学业,可是他却只是在校园里游逛。他应该是在想什么事情吧,骆童猜测。

骆童总想拦住前面的人,但是却又实在舍不得打扰他的安宁。也许他一露面,这个人要面对的就是他十年来追寻的真相,他真的能够接受吗?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骆童就这样跟着沈沉,两个人在B师范的校园里从上午一直走到中午。

沈沉一直在考虑他与康林的感情,当年无比耀眼的师兄第一次亲吻他脸颊时那种悸动他一直记得。也许真的是同类相吸吧,他仰望着的人走到他身边,实在顺利得令他觉得不真实。

那时候他是过于任性过于自我了,可是康林并不在意,他会在他闹别扭的时候很温和的搂住他,会用温暖的手指点他的额头……当初的点点滴滴使得他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即使和家里决裂也不愿放手。

即使他莫名其妙地被冠以杀人的罪名,即使他被那些警察用非常的手段逼供,他也不曾怀疑过一直在他身边的康林。可那些警察说,康林喝的酒里被人加了过量的药丸,这时候正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他在忍受身体的极度痛苦时还要忍受担忧的煎熬,那个人到底如何了,会不会有危险?

他可以面对所有人的怀疑,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使他被确凿定罪的却是他最为担心的爱人。康林一句“被灌醉”让警察们认定了他是有企图的施行计划,所以即使他坚持他没有杀人,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如果说他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不过,当那个人十年里每个月都不间断的探望他,然后给予他不离不弃的感情,真的还可以怨恨下去吗?

其实,真正该怨恨的是当年的制度吧。怀疑即有罪,所以那时候他才会被逼供吧。现在是所有嫌疑人都被假定无罪,只有宣判过后才是犯人,这样的制度才能免于冤案发生吧。

十年后的现在,他觉得他对康林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激情,不过只要在这个人身边,他就会很安心。这种安心应该是爱情没错,是爱情长久之后转变成的情绪。他能感受到康林的不安,对此也一直包容,他以为这样的包容可以使康林也能体会到那种很安心的细水长流的感情。但是他错了,康林的不安与日俱增,他甚至开始使用那些他最恐惧的东西来禁锢他的自由。

他很害怕,除了害怕那些加诸在身上的东西,更怕的是流逝的感情。当那种靠近就安心的感觉变成靠近就恐惧,他和康林之间还有什么能够维系,他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吗?

被限制的生活,被限制的身体,沈沉觉得他现在过得比过去十年还不如。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最简单普通的生活,可以生活得简朴,可以工作得辛苦,但是要能够平等的站在人群里,能够坦然享受别人的注视,这样就足够了。

之所以十分喜爱在骆榆的小店里工作,就是因为在那里每个人都不在意他的过去,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都不带有丝毫的鄙视。到现在他都后悔就那么听从康林的话放弃了工作,可能再也不会有遇到那么善良的姐弟的机会了。

在游荡中时间过得极为迅速,当沈沉意识到疲劳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当他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的时候,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身后阳光里的骆童。年轻的骆警官站在阳光里,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在闪了光。沈沉下意识地退了退,他觉得又累又热,看到骆童的汗水才想到自己也热得难受,本想把袖子挽上去,可触摸到手腕上的印记却只能往下拉了拉。

沈沉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骆童的眼里。“我累了,你愿意陪我坐一会儿吗?”沈沉对他一向冷淡,希望今天不会如此。

沈沉双手揪着袖口沉默着,从前从不觉得这个警官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今天看来却有所不同。年轻英俊的警官即使穿着便装也给他一种可靠的挺拔感,他虽然一直疏远这个人,但是却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关怀。

“你熟悉这里吧?我好渴啊,哪里能喝到冷饮呢?”骆童有些腼腆地去摸剪得短短的头发,每次面对沈沉他都有种手脚无处放的尴尬。在他看来,沈沉的眼睛很干净,在他那样干净的眼光注视下,真怕他内心掩藏的欲望无所遁形。远远的观看和真实面对果然不同,差不多半年没见沈沉瘦得好厉害,脸色也并不好。

沈沉看看被拽得盖住了手背的衣袖,对着骆童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您跟我来吧。”他按照在里面的习惯,居然对骆童用了“您”这个字作称呼。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一前一后走出了B师范校园。

校园外的小咖啡馆里,沈沉和骆童对坐着。沈沉低头对着杯黑咖啡一言不发,反而是骆童不停搅拌着面前的冰卡布奇诺,把表面的泡沫都搅得散掉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从哪里开始说呢?从他和康林的相识开始,还是从十年前的杀人案开始?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那里面有一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他应该如何给沈沉看到它?

“骆警官应该是有事情才会来找我吧?”沈沉用指尖稍稍碰触了一下咖啡杯,黑咖啡已经完全冷了,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居然一点不觉得苦涩。

“你……”骆童过去没见过有人这样喝黑咖啡,呆了呆才说:“我想和你说说十年前的事情。”他想,沈沉应该是痛苦的吧,所以才会如此的不畏惧苦涩。

沈沉的指尖滑过杯口残存的黑褐色液体,他真的很想把那十年当做一个漫长的噩梦。噩梦过去了,回忆梦中的事情会对他有帮助吗?他知道这个人只是个狱警,狱警不能介入司法案件,他却问他案件的事情,他可信吗?

骆童送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沈沉经常会梦到的鲜活的少年。“你认识他对吗?你知道他和康林的关系吗?”照片上当然是周云,当年被审讯的时候,他无数次在警察手里看到这照片。这些年,他也时常回忆起与他两次的短暂会面,这个少年似乎只会说“康林不是好人,不要相信他”。这个少年,是他噩梦的根源。

沈沉的沉默使得骆童不得不继续说话,“当年周云帮康林卖过毒品,你知道吗?”

这个人在说什么?康林贩毒?这咖啡杯上的灰色暗花真的是很好看呢……

“如果我说,人是康林杀的,你会相信吗?”骆童实在不愿意面对一直默默无语的沈沉,他说出来了,这是个没用证据的真相。他盯着沈沉的脸,猜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面前的人依旧一言不发,沉静地脸孔上没有任何情绪。他似乎只是在研究手里的杯子,这个杯子就是他现在唯一好奇的东西。

原本想要坚持的骆童退缩了,他把紧握着手机的手收了回来。“对不起,我没有证据,所以刚刚的话,就当我没有说吧。”手机里的东西会颠覆沈沉的人生吧,所以就让他成为永远的秘密吧。他也许要永远远远看着这个人,他也许永远没有拥抱这个人的机会,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有真正平静的生活。

沈沉知道骆童已经走出了咖啡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骆童的几句话他都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这些事情确实是他不知道的,这是真相吗?

可能他真的应该考虑一下未来了。

15.山雨欲来

沈沉又会笑了,这是最近最值得康林高兴的事情。前几天下午接到沈沉让他回家吃晚饭的电话时,他都有些怀疑是梦境了。这些日子,沈沉情绪消沉而低落,别说做饭,连口热水都没有。情绪激动的康林早早扔了他公司的一帮子手下,急匆匆就往家里赶,推门而入的瞬间刚好看到沈沉把冒着热气的粥锅端上餐桌。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双眼弯出个很好看的弧度,“刚拿下火,凉三分钟再吃吧。”

平复了一下心情,康林在他后颈上一吻才放开了手。多么美好的一顿晚饭,他在心里说,千万不能浪费。

这样子的沈沉是康林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也是他最难抗拒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再想就把本来打算从他身前走过进入厨房的人箍进了怀里。拥抱着他的感觉很美好,康林用嘴唇去蹭怀里人的颈侧,“我回来了。”

“恩……”沈沉细小的应答声听在康林耳中格外好听。“厨房里有小菜,端出来就可以开饭了。”他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由着康林抱他。

热乎乎的波菜粥配上一碟腌酸萝卜一碟炸得恰到好处的多春鱼,在还没热起来的初夏做晚饭,清爽又不失营养。康林吃得很开心,以致于都没有注意到沈沉只是像征性地喝了半碗粥。

手艺被人肯定,沈沉是高兴的。可他看着吃得欢畅的康林实在不由得去猜想,这个人真的爱我么一个能够那样拥抱那样亲吻他的人,应该是爱他的吧,那么骆童所说的那些就是假的。可万一那些是真的,那这个人现在和过去的举动真的无法解释。不过,更无法解释的是这个人极度的不安,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他要在黑夜把他铐在身边才能入睡。

在沈沉回过神来的时候,康林已经在收拾饭桌,脸上也带着笑容。自从手铐以情趣的理由出现在他们生活里,自从沈沉单方面发起冷战,康林这样傻乎乎地笑容也是很少见的。

“我暂时不想去学校了……”沈沉顿了顿又说:“如果我保证不出门,你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个?”

康林知道沈沉在恐惧什么,他绕过餐桌用还带着湿意的手指去抚摸沈沉的脸颊,半晌才说:“学校是为了你高兴才安排的,不想去就不去吧。最近我确实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会……我会改的。”他从前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说出口真是不容易。

沈沉看了康林一会儿,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把头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再想想吧,他对自己说,骆童说过他没有证据,那么就应该相信这个等待他十年的爱人。

从那天起,沈沉真的没有再去过S师范。他除了买菜几乎足不出户。康林注意到阳光房里多了几盆绿植,看来沈沉是打算种花来消磨时间。这样的情况还真的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了,原来设想过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但是康林没注意到,沈沉经常会坐在阳光房里看着外面,眼光平静却空洞。在沈沉眼里,现在的生活和牢狱里的生活慢慢重合起来,一样没有自由,一样没有正常的社交。康林描绘的生活听起来很美好,真的这样过却并不如此。沈沉看过笼中鸟,被主人饲养,为了主人鸣叫,他现在不就是这样,被康林关在这所房子里,他的世界只剩下康林一个人。他真的不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从前,康林并不会这样限制他。即使在他最困顿的那段时间,康林也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插手他的生活。

是他不了够解康林,

还是在这十年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

“滴”的一声锁上车子,康林还没来得及把车钥匙揣进口袋就听到身后有人怯怯地唤了一声“康总”,那语声有几分熟悉,应该是从前见过的什么人。回过头一见到那双眼睛,康林就皱起了眉头,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很像少年时期的沈沉,此时他正紧张得紧紧揪住体恤衫的下摆用力的来回揉搓。

“你是……”他记得将近一年前短暂宠爱过这个孩子,但是事后他钱给得很足,应该没留下任何罗乱。这孩子叫什么,他现在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少年神情更为紧张,几乎是可怜巴巴的说:“我是Gygo,康总忘记我了吗?”这孩子乌溜溜的眼珠泛起一层水光,还真是惹人怜爱。

康林不为所动,这样的孩子在G吧一抓一大把,演技比这好,眼泪来得比他更快的大有人在。那种地方出来的孩子,眼泪是假的,感情是假的,甚至可能连面孔都是假的,他怎么会把他放在心里。“你来有事吗?”他语气里全然不带有温度,甚至比对陌生人说话更加的冷淡疏离。

“我……”Gygo很委屈地看着康林,心里翻腾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康林有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估计这个孩子应该是缺钱花了,才会想到来堵从前的客人讨一点打赏吧。他从钱包里抽出不算太薄的一叠钱,迅速往Gygo怀里一塞。“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说完这句警告,他就想越过这个讨厌的MB回家享受他美好的夜晚时光。

Gygo知道,他要是再不说,很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在康林擦过他肩膀的一瞬间,他鼓足了勇气死死拉住康林的西装袖子,“我知道你杀过人”。这句话居然说得无比顺畅,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却让康林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刻,反客为主的康林凶狠地扣住身边少年的肩膀压低声音,但是却掩不住声音中的暴怒:“你再说一遍。”当年的事情他自认做得滴水不漏,即使前几个月一直有警察在暗中追查,但是现在还没有动静,就说明那些警察什么都没有查到。现在怎么会被一个MB提起,他意图何在?

Gygo显然很害怕,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杀了一个人,然后……然后诬陷别人去坐牢了。”

“然后呢?”康林几乎可以肯定这个Gygo是来勒索的了,不管他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如果不封堵住,他以后的生活将永无宁日。“谁告诉你的?”

“痛……”Gygo脆弱地呻吟,但是却不能唤起康林一丁点的同情,现在就是没有机会和环境,否则他掐死面前的人的欲望都有。“我的耐心很有限,你有屁快放。”

Gygo也明白了这个康总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轻易摆布的人,可就是不想放弃。“我想……我想……留在你身边。”之前被康林带出场,带到深山里去看星星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本来想着能够借由这个人摆脱纷乱过上他极为渴望的平静生活,没想到那次之后他却再也没在场子中出现。如果不是被前辈告知康总已经和爱人同居了,他可能现在还在痴痴地盼望着吧。

半个月前,他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客人的谈话。其中一个提到了“康林”“杀人”,他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不过,随后他发现,那个迟迟没有离开的男人和他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他记得康总曾经无意中说过,“你很像我的爱人”,他突然做了个大胆的假设,这个被人陷害杀人坐牢的一直面对着咖啡杯发呆的男人就是康总的爱人,而康总就是当年害他的人。

当他跟踪着沈沉求证假设的时候,他的血液慢慢的沸腾了。好像他一直不顺利的人生终于开始往好的方向转变了,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能够凭借着这次偷听来的几句话留在康总的身边。他不是想挤占那个人的位置,他只想脱离现在的环境,然后能够常常看到接触到他非常迷恋的康总。

“哦?”康林眯起了眼睛放松了手指,这个MB在搞什么鬼,居然没提钱,只是要求要留在他身边。“你是想让我帮你赎身吗?需要多少钱?”

Gygo拼命摇头,“我不用赎身,我只是想当你的情人。”既然康林放松了钳制,他也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了,一下子就钻进了身前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虽然不是跟他时间最长次数最多的人,但是却是对他最为温情,让他真心爱恋的人,他实在是渴望这个男人的怀抱。

Gygo埋头在康林的怀中,自然看不到康林此时眼中的怒火与厌恶。他几乎把怀里这个人当成了一堆极为肮脏的垃圾,连碰触一下都觉得恶心的垃圾。不过,他说出的话却很柔和动听,“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觉得应该和我交代一下吗?Gygo?”

“是我的一个朋友……”Gygo没有傻到说实话,他认为要留在康林身边,一定要让康林觉得他还有没出完的底牌。“我的朋友是个警察……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告诉他不要乱说话了。”

康林听到他这样说,还真的相信了几分,毕竟他知道之前一直有警察在找当年接触过他和周云的人了解情况。这个MB到底打什么主意,他还真的不太看得透,那么就暂时如他所愿吧。

他伸手勾起Gygo尖尖的下巴前,脸上已经换上了迷人的笑容。“你这孩子还挺贴心的。”说完这话,他极为轻快地在Gygo唇上一吻,“乖乖回去,我明天找你。”

就这样一个短暂的吻,Gygo居然瞬间就脸红起来。康林看在眼里,虽然厌恶,但也不得不想,这个Gygo如果不是太过稚嫩,那就是演技太棒了。

两个人就这样从拥抱的状态一分为二,康林顿了顿,头也不回的就往楼里走,而Gygo也收拾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缓缓往小区门口走去。

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想到,下楼倒垃圾的沈沉就在离他们不足二十米的一辆车后。虽然他听不到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那个简短得仿佛一擦而过的吻却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沈沉看到康林勾起那个单单细细的少年的下巴吻上去的时候,心中居然没有任何的醋意。他当时想的居然是四个字,原来如此。

16.分手

沈沉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移动脚步,他想起很久之前看到周云缠在康林身上,那时候他的脑子几乎被怒火烧成灰烬。那时候还只是周云单纯地纠缠康林,想比刚刚的情况,真是小巫见大巫,可他内心却未产生半分波澜。他淡淡地笑了出来,看来真的没有必要再忍耐了,康林对他来说已经不能代表心中最深沉的爱情了,那么他所盼望得到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他和康林之间已经阻隔了很多很多东西,他原本以为的亲密无间根本不存在。当时他决定留在这里,就是还想着也许是他对爱人不够信任,毕竟那个人十年来表现出的深情是不容置疑地。但他在刚刚看到那个亲吻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康林十年了,十年来他并不了解康林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所知道的康林只是想象中的那个会微笑包容他的青年,不是现在这个成熟的商人。时间和空间已经改变了他们,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身棱角、任性而倔强的少年,康林也不再是他钟情的那个温和有礼的师兄,在他们都改变了之后,那个被无限美化的爱情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他们两个人都不肯承认罢了。

康林的不安始于爱情的消失,他的淡然与失落也由此而来。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能够带给人莫名其妙的情绪,可是也只有能够产生这样的情绪才代表了爱情还活着。现在,他的爱情死掉了,那么他的仇恨呢?

沈沉盯着楼上的窗户,再次笑了出来。既然爱情都已经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坚持着仇恨呢?不管十年前康林做过什么,他这一年给予他的关怀都可以抵过了,他们彼此之间都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与经历,就让他来解放彼此,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吧。

算计着时间,康林应该已经回到家里了吧,他应该已经看到那锅炖在火上的骨头汤了吧。现在是该不告而别,还是上楼去郑重的分手呢?沈沉摸摸衣服裤子口袋,开始嘲笑他的妄想,证件和钱他一样都没带出来,他根本无法不告而别。

康林开门进屋的时候只觉得满屋都充斥着炖肉的浓香,就好像是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又回到了童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房间里就会有饭菜的香味。那时候他父亲的生意还没起步,他还没有过得极为孤单,他还没有变成一个冷血而自私的男人。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沈沉是个从监狱里走出来的囚犯,容貌不特别突出,人也不十分年轻,性情又太过沉闷,可是他知道只有沈沉才会给他这样无可替代的宁静感。他是个玩够了的人,任何的诱惑对他来说都没有每天能够拥抱着沈沉入睡来得重要。在今后缓缓向前的日月里,他们两个人都会在一起,忘记过去十年发生的一切,一直拉住对方的手吧。

“沈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康林并没有听到回答。他一边换鞋子一边猜测,沈沉应该不会丢下火上还煮着的锅子到很远的地方去,应该会马上就回来吧。他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个他喜爱的生活不被打破,他必须解决掉那个男孩子,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方法。

“咔嚓”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使得康林意识到这个家的另外一个主人回来了,他回头就看到沈沉空着双手站在玄关。临近七月,B市已经开始了闷热的夏季,可是沈沉居然还穿着薄棉的长袖衬衫,虽然衣领处解开了两个扣子,但是袖口却扣得死死的。他看着沈沉微笑:“今天晚上吃什么?闻起来好香呢。”

沈沉看着他之前一直信任的人,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的和煦温暖,可是这笑容里有几分是真实的。他用一种打量的眼光来观察着康林,却始终没有做出回答,直至康林再次发问:“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

沈沉稍稍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眼中全是决然。他走到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下的小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一摆放在茶几上。“康林,你来看看这几样东西吧。”

茶几上边是几张卡片,还有一些现金,还有一个薄薄的笔记本。康林满是疑惑地坐到沈沉身边,习惯性地就要伸手去抱他的腰,却被沈沉抬手挥开。

“这都是什么?”康林看着这些东西皱起了眉头,面前摆着的不止是他给沈沉的学生证件,还有他之前给他的银行卡,沈沉的身份证和存折,至于那个本子,看来是个账本。“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沉再次扶开康林摸过来的手臂,稍稍坐远了一点。“我想让你看看,这两样是我要带走的东西。”他拿过他的身份证和存折,“剩下的都是你的东西,所以,请你收好它们。”

康林心头突地一跳,他心中弥漫起一种不安,甚至他当年算计着除掉周云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忐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的是……”沈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我们分手吧。现在我就想收拾东西搬出去,以后,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是他最近一直翻来覆去想的一句话,这时候终于说出了口,他觉得一身都轻松了。

康林本来柔和的眼光瞬间就变得冰冷,一把钳住了沈沉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臂骨捏折一般。“你居然和我说分手?!”最近他们两个生活得毫无波澜,为什么沈沉会提出分手。

被钳制的沈沉虽然疼痛,但他并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康林,眼中有一丝解脱后的笑意。这样的笑容使得康林更加的难耐,看来沈沉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如此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无情。“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拉着沈沉的手臂,想把他再次拉进怀里,但是却遭到了无声的反抗。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不出理由吗?”康林莫名地心头升起火焰,猛然掐住了沈沉细瘦的颈子,“你给我说话啊!你快说话!”

17.暴力

厨房里传出来肉汤煮沸时微弱的咕嘟声,沈沉听着这种象征着安稳生活的声音,面对康林的怒火,脸上始终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康林,我们其实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们了。”这个男人代表了他所有的青春,和过去告别,他心中阵阵抽痛却只能硬撑着表现出轻松的样子。该结束的就让它简单地结束,拖拖沓沓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他轻轻握住康林抓在他脖子上的手,试了试,最后把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拉了下来。“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可是我不该继续占据你的生活了,所以让我离开吧。”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康林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沉,他一向是个温和善良的人,当年为了山区的孩子,他可以在寒冷的冬日里在街边发放广告,他可以忍住了不去看他最喜欢歌手的演唱会,对陌生人都如此悲悯的沈沉怎么可能会对他如此残忍。是的,沈沉是吃软不吃硬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手上的力道完全消失了,他用双手蒙住了眼睛,用一种极为虚弱可怜的声音哀求道:“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是不能失去你的。”

这个男人太过了解他了,沈沉在心中叹息,可是这次他不能够如他所愿了。“在没有我的十年里,你都生活得很好,我相信,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真的不舍得说出真正的理由,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也希望能够保有有关在段感情的最美好的回忆。他们不应该是因为欺骗或是背叛而分手,他们只是爱情消失了而已。

蒙住双眼的康林双肩不停抖动,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冷静沉着的成功商人模样,就好像是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一般。他是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康林的,可即使是这样的康林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离开,未来的他就不再是真正的沈沉,而是康林创造出来的毫无生气的娃娃。他可以坐牢十年甚至二十年,但是他不想一辈子做康林的囚徒。

“你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你喜欢的那个沈沉已经消失在监狱里,坐在这里的只是个想悄悄混在人群里的老男人。”沈沉说完话,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谈话,他探手去抓茶几上的身份证,有几件衣服是他之前工作的时候添的,应该可以带走吧。

沈沉没有注意到,康林被双手掩盖住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血红。原来做出这种样子都不能使得沈沉留下了,看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沈沉如何决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掌控一切。

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抓到桌面的东西,沈沉的手腕就被康林紧紧攥住了。“我说不许走,你就不能走!”康林的声音里没有了刚刚还满溢的痛苦哀求,剩下的完全是命令。

既然没有必要再演出什么温柔缠绵的戏码,康林也就不会再保留体力。在他看来,沈沉反抗的力道就像是稚嫩少年的抗拒,对他来说从来都不具有威胁。完全无视沈沉的抵抗,康林三两下就拧着他的手背到了身后,“我是挖心掏肝的对你,你居然说走就走……”他对着沈沉笑得有些残忍,“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被抽出的皮带成了最为顺手的绳索,几秒钟时间就限制了沈沉双手的自由。

此刻沈沉才意识到,他有些想法是错误了。其实他所熟悉的康林一直是披着温柔伪装的,此刻面对的带有凶狠笑容的男人才是真实的他。“康林,你放开我!”他激烈的挣扎全然无济于事。

“我爱你,所以我绝不放开你。”全然不在乎沈沉绷紧的身体,康林勾起他的下巴,在他唇角上轻轻一吻。“现在这样多好。”

既然已经脱掉了温情的外衣,康林真的没有必要再压抑掩藏极深的情绪。“你知道吗,每当看到你走出这道门,我就想把你抓回来捆在房间里。每次看到你和别人说话,我就想掐住你的脖子拎回家。”他感觉到被压制在沙发上的沈沉在微微颤抖,脸上一片惨白,不由得伸手一下下去拍他的面颊,只是那力道却一下比一下大。“你知道我忍耐得很辛苦吗?我费尽心机花了大笔钱让你回到学校去,就是想提供一个自由的环境给你。我都做到这样了,你还想走!”他说着说着,猛地就给了沈沉一个耳光,“你竟然想走!”

这个耳光康林几乎用尽了全力,抽得沈沉头脑一阵阵发晕,耳朵里在嗡嗡作响,当他恢复思考能力时,他才发觉口腔里全是鲜血的味道。“康林,你王八蛋!”沈沉从没在康林面前这样失态过,完全颠覆了他斯文沉静的形象。刚刚这个耳光不止抽出了他的脾气,也抽没了他对康林最后的一点留恋。“他妈的你爱我就可以囚禁我吗?就可以天天夜里拿手铐铐着我吗?现在我连短袖都不敢穿,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他趁着康林力道放松的一瞬,屈起右腿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

不得不说,沈沉没有任何搏斗的天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机会,他这一脚居然被康林侧身躲了过去。机会稍纵即逝,这一次落下来的不再是耳光,而是扎扎实实的拳头。

沈沉觉得他的五脏都在翻腾,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流失了。他蜷缩在沙发上像只煮熟的虾子,康林就是不压制他,他也没有行动的能力了。他原本打算用来骂醒康林的话都被这一拳打得再没有了出口的机会,他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动手会是如此的果决。

面对如此软弱的沈沉,康林再次露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其实我们过得很好,不是吗?”他抚摸着沈沉鬓边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却发觉即使沈沉被刚刚的一拳带来的剧痛剥夺了活动的能力,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萎缩妥协,原本温润若黑曜石的眼瞳里有股火焰在灼灼燃烧。“这样子的你……”他顿了顿,笑得愈发温柔,“真好看。可能有点俗,但是我觉得文绉绉的形容都有点假。”

他的手指顺着沈沉裤腰的缝隙摸进去,带着无可掩盖的灼热,瞬间就找到了目的地,开始了娴熟地挑逗。“你敢说你毫无感觉吗?”他感觉到沈沉身体的变化,心里升起了些许希望,至少沈沉还不讨厌这样的接触。

沈沉本来弓着的身体被他强行打开,伴随激痛的一点点退去,他的身体被康林逗弄得产生了难耐的情欲。当康林把他的身体含入温暖湿润的口腔时,他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白皙的脖子绷得紧紧的,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如果不是双手被皮带缚住,他几乎想将手指插入到康林的发中,去抓紧这个掌握他欲望的人。不得不承认,康林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陷入疯狂的人。

一浪浪攀升的感官刺激让沈沉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康林把粘稠的液体吐在手心里,“你看,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走吗?”

沈沉的身体还沉浸在激情的余韵里,但是眼中却保持了一丝清明。他缓缓出了几口气,声音里有虚弱和疲倦,但是却没有软弱,“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有反应……我不过是个凡人,当然会这样。”他几乎咬牙切齿,“难道你被人含住的时候会没有感觉?”

康林还真没见过沈沉如此尖酸刻薄,他讶然失笑,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片刻的失神成就了沈沉等待已久的反击,他屈起的膝盖重重顶上了康林的胃。摔下沙发的康林带翻了茶几,上边的东西散乱了一地。沈沉知道这点攻击根本伤不到康林,他的时间不多,也顾不得地上的东西,一边想挣脱手腕上的皮带一边跳起来往外跑。

可惜他忽略了挂在腿上的裤子,刚跳下沙发就被裤子绊住了双腿,踉跄了一下栽倒在沙发旁边。等他再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康林已经一身戾气地逼了过来。“看来你真的不够聪明!”

“……康林……唔……”头发被康林揪得死死的,还没等说出话来,后脑就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18.无题

“从前你就很笨。”康林一手揪着沈沉的胸口一手抚摸他满是冷汗的额头,“你的想法你的好恶总是能够很简单的看出来,即使你想藏起来你的感情,我也能看出你有多么爱我。”他冷酷的笑容里有些对往昔的追忆,“十几岁的你就不肯轻易说爱我,可是你的确是追着我的脚步在前进。”

“那时候你偷偷移过来的眼光,你展现的笑容,真的像珍宝一样。”康林灼热的手指撩起沈沉额头的碎发,“可是这段时间,你的笑容呢?”他原本轻轻触碰的手蓦地抓住沈沉的头发,狠命地拉起来再惯向地板,“你为什么不肯对我笑!”

头上的剧痛使沈沉的意识渐渐模糊,但是康林的话却落到他的心里。原来,是他先爱上康林的,原来是他先远远凝望着康林的。爱情是怎么样发生的?好像就是简单的从仰慕开始,然后当那个他一直仰视的人走到他身边给他带来一丝不能拒绝的温暖的时候,康林的笑脸就在他心里生了根。

在沈沉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又看到了那年冬天站在他面前递给他温暖咖啡的年轻男人……

一种劈开身体的痛将沈沉从黑暗里拉了回来,他感觉到,火热坚硬如铁杵一般的楔子把他钉死在康林的怀里,这根本就不是情人间的亲昵抚爱,而是康林刚刚所说的“惩罚”。不,这连惩罚都不算,根本就是刑求。

“我不……恨、你……”沈沉的头靠着康林的肩膀,他喃喃低语着,因为他知道康林能够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我不会……不会留在这里。”

康林果然是听到了,他的话刚说出口,康林的动作就变得更加粗暴。

沈沉很悲哀,这个人是该有多么压抑,才会变成这样。他微微动了动手臂,即使没有爱情了,他还是想用拥抱来稍稍安慰一下这个人。可惜他的手还是被束缚在身后,能做的也仅仅是动一动手臂。“把过去忘掉吧。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玩具,而你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仿佛摇曳的小舟猛然靠岸,康林的动作停止了,但是搂抱着沈沉的双手却一下子收紧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他发了狠地在沈沉耳边说,“当初我错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沉回忆着他以前从来不愿想起的事情,再结合之前骆童说的话,他终于相信了那个没有证据的真相。“当年的、事情,我们都、忘记吧。”他打起精神来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无论当年你做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没过去,你还在这里,我的你还在这里!”康林急促而笃定的说。怀里的这个人是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因为他觉得沈沉已经成为他生命乃至灵魂的一部分,放弃沈沉就是放弃他十年来的努力,这一点他绝不认可。

沈沉被他顶得几乎瘫软在他怀里,身体上的痛被本能所产生的快感屏蔽掉,他悲哀的喘息着,却再也不能坚持说出话来。两个人这样的羁绊已经脱离了感情的正轨,越来越向着独占欲发展。如此强硬的康林,他能够反抗得了吗?

妥协还是坚持,这是一个问题。

当康林将胸中的火气都宣泄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沈沉已经软绵绵地昏睡在他怀里。两个人还挂在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粘腻腻的贴在皮肤上实在很不舒服。他想帮沈沉脱掉揉得皱巴巴的衬衫,才意识到那条皮带还紧紧勒在沈沉的手腕上。

当他费力解开皮带的时候才发现宽皮带究竟掩盖了什么。沈沉手腕上除了皮带造成的红肿,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手腕上细细的青紫色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带着血痂。他从来不知道手铐会给沈沉带来这样的伤害,他以为那只是睡眠时的代表安心的玩具,没想到沈沉居然会在他熟睡以后使用伤害自身的方式来反抗。是他太过霸道了,还是沈沉太过敏感认真?

他是有罪的,他的罪只有沈沉才能救赎。沈沉是没有罪的,如果说沈沉有罪,那么他的罪过就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轻易付出了他唯一的真心。他践踏了这份真心,几乎害死了这个人,可老天居然没有惩罚他,而是让他得到了再次拥抱这个人的机会。现在他想要离开,他可以一身轻松的离开,可他的罪他的心又该怎么办?

康林矛盾地紧紧抱住沈沉,给他自由,然后宣判自己一生沉浸在罪孽里。还是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在爱他的同时洗清当初的污点。

在他帮沈沉清洗干净后,他用柔软的被子裹住沈沉,然后退出了卧室。

客厅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

在他们纠缠不清的时候,那一锅美味的骨头汤在火焰的帮助下终于变成了一锅焦炭。康林默默地关了煤气,颓然蹲了下来揪住了头发。一锅汤水在不大的火焰上都会渐渐干涸,那么他们本来就饱受打击的感情,又会在他一错再错后变成什么样子。

19.小剧场

沈沉像捏垃圾一样捏着剧本送到某黛鼻子前:“这种垃圾东西我不要演了。”

某黛做拜佛状请求:“好儿子,可怜可怜我吧,你不演我就空窗了。”

“你可以找那个磨磨唧唧的白痴演。”沈沉说完一指正坐在远处摇尾巴的骆小童小同学,“你看他好几天没戏份了,已经快变成石头了。”

某黛捏拳,“我觉得你很希望他变成望夫石。所以,你就不要再别扭了。”

沈沉眼睛一亮,“望夫是吧?你要说话算数!”

某黛冷汗直流,“好儿子,你就不要挑战我了,我真的写不来反攻的。”

沈沉,“那好,等你《江城2》的新剧本出来再找我吧。我罢演了。”可怜的剧本直接砸在某黛的头上。

某黛死死抱住沈沉的一条腿,“看在我老人家累死累活帮你安排HE的份上,不要抛弃我啊啊啊。我承诺让你有反攻的机会还不行吗……”(对手指,至于说能不能成功压倒骆小童,就看你自己了)

沈沉拍拍某黛的头,“这才乖嘛。”

某黛偷偷咬牙切齿,“先让你得意一下,等我以后好好收拾你。”(沈沉还是好骗的,得罪亲妈是要遭报应滴)

20.求救

之后的三天,沈沉就那么睡倒在床上,完全无视康林的存在。康林守着这样的他三天寸步不离,但是三天已经是极限,他不可能一直丢下公司不理会,只好在无法拖延的时候坐到了沈沉身边。“我是个不会表达的人,请你原谅我好吗?”他想抚摸沈沉的头发,可是面对沈沉留给他的冷硬的脊背,他的手真的伸不出来。“我很快就回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沈沉的沉默。

“呵呵……”康林干笑几声,这个人到底还是当初那个,即使看起来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可骨子里还是那个绝不妥协的少年。要把这个不会放弃想法的沈沉单独留在家里,他怎么能够放心。“你能保证不逃走吗?如果你保证,我就马上把手铐扔出去。”他握住了沈沉裸露在被子外表的肩膀,“我是不会放弃你的,但是以后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但是,我也希望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好吗?”

他觉得,只要沈沉有反应,他们就能够继续下去。可是,即使他这样说了,即使他握住沈沉肩膀的手已经抠进了肉里,沈沉也没有开口。既没有因为疼痛的呻吟,也没有本应该对他的承诺作出的回应。

康林有些悻悻的,他看着一直摆在床头的那副手铐,左右衡量着到底要不要把沈沉锁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房门,那些做摆设的锁头怎么可能限制得了一个成年男人,看来他真的只能使用这个。“我把你的证件带走了,你也不用想着走,没有证件你哪都去不成。”

当康林关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本来面朝墙壁侧躺着的沈沉几乎瞬间就坐起了身。他细细听听玄关处的动静,确定康林是真的出了门,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到底被康林上了铐子,只不过康林怕伤到他,在手腕上垫了纱布。他试着往下屯了屯,发现锁得太紧根本无法挣脱。他也不急,往床头坐了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角落里摸索。

康林那么小心的人,居然以为他没有钥匙就开不了锁,真是小看了他这个蹲了十年班房的人。监狱里面什么样的犯人都有,尤其不缺那些撬门蹩锁的能人,他与这样的人朝夕共处十年,无聊的时候也学过几次,现在倒是能够用得上这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了。

之前他被锁得实在难受,就偷偷在抽屉里藏了几枚曲别针,就是想着什么时候忍不得了能自己开锁。他摸了个曲别针出来,在手中弯了几下,就试着去开手铐上的小锁。他到底不熟练,捅了好一阵子才弄开了锁头。好在这只手铐是康林在情趣店买来的玩具,虽然光滑好看,但却不很结实,沈沉长长舒了口气,若是他真弄个警察用的真货,还真不好弄开。

活动了一下手脚,沈沉起身下床,他趟了三天,虽然吃喝得少,但是体力却还能支撑。在柜子里翻了套运动衫穿戴整齐了,他又拿了两件衣服塞在一只背包里。这里确实是留不得了,即使康林那了他的身份证,也不能让他打消离开的念头。

客厅里已经被康林收拾得看不出一丝杂乱,他试着翻找了一下,果然没有了他的证件,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康林把证件、存折以及他之前拿出来的现金和储蓄卡都拿走了,看来是以为没了这些东西,他不敢离开。沈沉也不着急,他来到大门边,打开角柜的抽屉,一大叠零钱静静躺在里面。这是他以前图买菜方便特意换的一千块零钱,后来心绪不好所致就忘记了,没想到现在却救了他的急。

大门康林也锁了,但也拦不住沈沉,他急匆匆出了门,才觉得心里的压抑散了几分。他不知道康林会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敢在小区里多停留,急急出了小区,随便上了辆公交车,才放下心来。

他现在虽然不是前路茫茫,但也确实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没有证件,身边的钱也不多,如果一周之内找不到工作和住的地方,只怕要街头乞讨了。他心里一动,当初要出狱的时候,同监舍的狱友老李曾经说过,他有个好朋友在站前街开了家小旅社,只要向老板提起他的名字,安排个工作还是能行的。

他倒不指望小旅社能够帮他找到工作,只要敢收他这个没有证件的人住上两天,也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趁着这几天赶紧找个工作,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落脚。

到了站前街,沈沉很容易就找到了四海旅行社。老板倒是个爽快人,听说是老李里面的朋友,居然马上就给安排了个角落里的房间,说是头一周给沈沉打半价,一天只要三十块。至于工作的事情,老板却有些为难,“看你瘦丁丁的,力气活干不了吧。可是,不卖力气,别的事情谁敢请你们这种人。”

沈沉倒是不在意做什么,“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有吃有住给几个零花,也就够了。”

“真难得你要求不高。”老板点头,“过去老李也介绍过别人过来,一个个心都高得很。你这好办,我给你问问,估摸着你在我这也住不长。”

沈沉过来前在外面特意买了两盒烟,连忙拿出来一盒塞给老板。“麻烦您多费心,我无亲无故的,只能全靠您了。”他进门之前,正看到这老板拦着两个看起来像是初次进城的女孩子发火:“好心好意借给你们电话,要你们十块电话钱也不多。没想到你们居然拿出来的都是假币,就该送你们去警察局。”他一看就知道是这个老板设了仙人跳,诓了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的钱。按着他从前的性子,一定是冲出来伸张正义的,可他实在自身难保,只能由着那老板胡来。

那老板拿起烟盒瞧了瞧,脸上笑纹越发深了,“你是个会来事的。我看你错不了,以后没准要你多照应呢。”

沈沉只是点头赔笑,他现在如此落魄,活着都艰难,哪里有照应别人的能力。

那个老板手脚也是麻利,居然第二天就安排了沈沉去见工。可惜沈沉住进来当夜就发起了烧,浑身无力,怎么可能出门。老板看他这样,之前的礼貌就少了许多。“怎么刚住进来就病了,别带了我这里晦气。”

本来以为就是小病,躺两天就会好,沈沉也并不在意。等到当天夜里肚子疼起来,他才怕了起来。难道上天真是不放过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要让他生场大病。这种时候,他连生活的钱都捉襟见肘,哪里会有钱治病。他用力抵着肚子,只希望把这痛压下去,哪成想这疼痛只见浓重,半分缓解都没有,原本只是右边偏上的位置疼,到了下半夜,居然整个腹部都如刀搅一般。

他捏着手机,按开了机就看到无数条康林发来的短信。他知道,只要回一个电话过去,他现在的困境就全解了,可这一个电话也会断送了他好不容易挣来的自由。厉害权衡之间,一个号码在记忆里渐渐清晰,他知道是那个一直向他示好的骆警官的电话。骆警官对他照顾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当初不回应甚至疏远,现在真有事情,向他求救他会帮忙吗?

家是回不去的,绝不能联系康林,那么他除了骆童还能找谁?

骆童是被骤然响起的手机惊醒的,拿起来看是陌生号码,他迷蒙蒙地以为是个骚扰电话,直接就按了挂断键。把头埋在枕头里,他几乎睡着的瞬间猛然惊醒,那种骚扰电话都是响一声就挂断,不会像是刚刚一样响个不停。他直觉那是个重要的电话,拿起手机就拨了回去。

接通的瞬间,男人痛苦的喘息声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骆童的心猛然就抽紧了。虽然只是模糊的呻吟,他却猜想对面是沈沉。他急火火的问:“是沈沉吗?你说话啊!”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是尽力的积聚力量,那声音若断若续,“骆、警官,我在、我在站前街……”

听声音,那人应该是病了,骆童心里一片焦急,蹦起身来一边套衣服一边追问:“站前街哪里?我马上就到。”他病了就要去医院,最好马上去找骆榆借车。

“站前街……四海、四海旅行社……”沈沉的声音太虚弱,听得骆童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21.无题

凌晨的站前街只有打扫马路的清洁车,四海又在街面上,骆童开车过来,远远的就见着那个闪着黄色灯泡的招牌。把车子停到旅行社门口,他连锁车都没顾得上就冲了进去。

趴在前台打盹的小姑娘被他推门的声音惊醒了,大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直喘粗气的年轻警察,还没等对方说话,就一声尖叫:“警察来了!”

骆童本想喘口气再发问,结果小姑娘一叫,把他都惊着了。上下看看,刚刚出门太急,身上穿的是上班时候的警察制服,他刚刚进来的又急,怪不得小姑娘害怕。“你别怕别叫,我是来找人的。”他头疼的对着小姑娘摇手,实在怕她惊动了旅社里其他的人。

“你找谁?”小姑娘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小声嘟囔:“还以为是抓赌抓嫖的,没事不要穿这身皮嘛,吓死人了。”

若是平时,骆童一定因她这句话跟她好好理论斗嘴,可他一心挂念沈沉,再没有那种心思。“我朋友沈沉住在这里,我要接他回去。”

小姑娘拿着住宿本子翻了翻,“警官,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进错了旅社?”沈沉没有证件,当初住进来又是老板授意的,居然本子上没有登记,难怪小姑娘找不到。

“怎么会没有,他说了是在这里。”难道是沈沉病得糊涂了说错了地方?他想了想,对小姑娘形容,“他是二十几岁的男人,瘦瘦的,大概这样高。”他抬手比量了一下,沈沉也不矮,可站在他这个一米八五的人身边,也就到他鼻子。

“你说的这样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小姑娘不耐烦,本想把骆童打发走,忽然想起那个病在楼上的人,连忙补充:“二楼右手第一间有个病着的,你说的是不是他?”

小姑娘话音刚落,骆童就射上了楼梯,可惜楼梯上已经有了探头探脑的人,都是被刚刚那声“警察来了”惊动的人。那几个打算看热闹的人也不敢拦骆童,都贴着楼梯壁给他让路。房间的位置好找倒没有让他费时,推开门就看到沈沉跪在地上,肚子抵在床沿上,抓着床单的手攥得死死的。

“你怎么样?”骆童也不和沈沉说什么客套的废话了,上来就想抱起他下楼。“怎么病成这样才打电话?有病是不能耽误的。”

沈沉虽然疼得厉害,但到底不愿让他抱,抓着他抱过来的手臂尽力站起身。“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胃……”喘了口气又说:“麻烦你扶我下去。”

骆童只当病人最大,也不和他争辩,搀着他站起来,让他把劲都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可惜沈沉疼得太厉害,腰都直不起来,两个人就这样拖拖拽拽地下了楼。“他东西暂时放这里,我晚点来结账拿东西。”丢下这一句,骆童再不理会前台的小姑娘还有看热闹的人,架着沈沉出了门。

把沈沉安排在副驾驶座位上,又拉了安全带把他固定好了,才放心地开了车。“我带你去医院,别担心。”

“去、去小诊所……”沈沉不忘叮嘱身边开车的人,现在与一次医院就得上千,他可没那么多钱浪费。“我……我没、没证件……”

听他这样说,骆童不由得有几分生气,“都疼成这样了,还说这些没用的。有我在不会让你看不成病的,你安心闭眼歇歇,一会儿就到了。”他知道沈沉固执,也隐隐猜到他为什么要去小诊所,“药钱我先垫着,等你有了再还我。”他没有证件,又住在这么简陋的旅社里,显然身边没有多少钱。要是他身边有钱,也不会把病痛拖到这个时候。

车子被骆童开得飞快,好在半夜里路上本来就没什么车,他顾不得红灯黄灯什么的,连续闯了好几个,二十分钟的路程居然只开了不到十分钟。他选的医院是监狱的定点医院,他从前带着犯人来过,认识几个急诊的医生,一会儿找了他们免得排队,还是能够省时间的。

好在真有骆童熟悉的医生在,马上就安排着给沈沉打了支止疼针。肌肉注射的药发散得还算快,三五分钟后,沈沉粗重的呼吸渐渐凝定下来。“我好了……”沈沉去拉坐在身边的骆童,“骆警官送我回去吧。”

“不行!”骆童很坚决,“我去开检查单子,你在这里坐坐,我马上回来扶你做检查。”他看看歪在座位上的沈沉,实在担心他跑掉,不得不留下狠话:“你要是敢逃跑,我就捉你回来,送到羁留病房关起来。”

沈沉看着他作出的咬牙切齿的样子,微微勾起了嘴角。“我现在还没有逃跑的力气……”

之后的检查都是骆童扶着他,医院里给他们一路开了绿灯,一串检查下来,马上就有了结论。“急性胆囊炎。”面无表情的医生连头都没抬,不停在病历本上写着看不懂的文字。“最近没好好吃饭吧,年轻人不爱惜身体,难道非要胆囊摘除才肯来医院吗?”

本子上写完,医生又在电脑上一通乱点。打印出来的是一大叠黄色的处方,“有吃的药,有吊瓶。去交费吧。”

骆童却不忙着扶沈沉,不停追问医生:“他回去要注意什么?怎么调理?吃东西要不要忌口?要多长时间能全好起来?”

医生被他不停的问话逗乐了:“骆警官,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婆婆妈妈?”他也接过好几次骆童带来急诊的犯人,哪一次也没见过他紧张成这样。

“张医生,你可别乱说。”骆童脸上红了红,虽然没被低头看处方的医生看到,却落在了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沈沉眼里。“他是我朋友,又不是、又不是……”

“行了行了,他没带着铐子,难道我看不到吗?”医生抬头笑了,把处方拍到骆童怀里:“快打吊瓶去吧。回去忌油腻,每天给他喝稀粥,吃蔬菜。他是急性的,问题不大,注意按时饮食就行。一周以后应该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

人满为患的输液室,年轻的实习护士抓着沈沉的手居然扎了两次都不见血。骆童在一边看得直着急,反倒是被扎的沈沉脸上没有半点痛苦,还安慰小护士:“别着急,换个血管再试试。”

终于见了血,骆童才长出一口气,“你饿不饿?我去问问医生,看你现在能吃点什么。”看着他匆匆跑走的背影,沈沉忽然就产生了愧疚感。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现在他连一分回应都没有可能,可还是要向他求救,不是利用又能算什么。

“你不抽血就签个字吧!”对面人大声的说话打断了沈沉的胡思乱想。坐在他斜对面的是一个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子的老人,一个医生正拿着几张纸对着老人解释:“抽血吧,我要看你血里二氧化碳的含量,必须抽血。你现在很危险。”显然那老人听力已经不好,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那老人却不听解释,只是一味推着医生的手。“还有很多病人,我没时间和你磨菇,你要是不抽血我没法下诊断。”医生是真的有些急了,跟他一起着急的还有在一旁不停擦眼泪的老太太。“你就抽血吧,有病要治的。你不好,我怎么办?”

“不抽血也行。”医生递了笔给老人,“你在单子上签字,证明你是自愿不抽血的。”不过,让人不太理解的是,老人把笔也推开了,显然也不想签字。

年轻的医生是在没有耐心,最后丢了单子给老太太,“你劝劝他抽血,要是真不想抽,就8点前把签字送给我。他要是不签,家属签也可以。”

沈沉看不到老太太的表情,只听到她近乎用发脾气的语气在劝说:“你不要气我好不好,你昨天被送来我就心口疼了。你气死我,谁照顾你,你那俩儿子可不能跟我一样。你再不听医生话,我非被你气犯病不可。”

可惜她说什么都没用,老人既不抽血也不签字。

沈沉看着抹眼泪的老太太拿着手机出了输液室,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老人为什么拒绝治疗,但是他看得出老太太发自内心的悲哀。骨肉相连的亲人病重垂危却不肯医治,她的心里一定非常绝望吧。

一罐温热的八宝粥送到了沈沉的手里,骆童蹲到了他面前,“这时候医院里没有热粥卖,还好自动贩卖机里还有这个。我问过医生了,你可以慢慢喝一点。”

“谢谢……”沈沉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骆童看着沈沉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孔,还有他眼圈下淡淡的黑色,心中的感情如满溢的水,再也不能限制它的流动。从前他虽然接近沈沉,但是都内敛而自持,现在却生出几分悔意来。真喜欢一个人就该争取,他之前一味隐忍,但远远遥望的目光还是被沈沉察觉,才会让他习惯性的躲避吧。“你要是不好好治病,我也是要哭给你看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闭目养神的老人,转过脸对着沈沉微笑。这人既然已经到了面前,他就不能再退让了,必然要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彻底得到他。

沈沉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愣愣地上下看了他两眼,最终没想出该如何回应,只能笑笑,握着八宝粥闭目养神起来。他右上腹的疼痛已经变得隐隐约约,身体的疲惫就翻了上来,渐渐睡了过去。

骆童蹲了一会儿,看他几乎一下子就睡了过去,也知道是他太过虚弱的缘故。他除了心疼,又有了几分疑惑,他之前侧面观察,现在康林对沈沉是极尽温柔,怎么会突然弄得他几乎流落街头还生了重病,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是当年视频的事情被翻了出来,还是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他实在是猜不出来。

想到视频,他心里一紧随即又一松。紧的是,他怕沈沉会从康林那里知道真相。松的是,齐市长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除了需要拿出来的证据,好多东西都被内定了需要销毁。有视频的那张光盘也列在被销毁的行列,他求着魏旭升一定要亲眼看着那光盘被压成碎片,然后送进焚毁炉。之后他又删掉了他和魏旭升手机里的副本,算是彻底断了从他们这里流出去的可能。

他看看沈沉的吊瓶,250ml的液体才开始输入不久,护士给调的速度也不快,看来换药至少要在四十分钟之后了。他四处走了走,想找个空位置坐一下,居然半个都没有,看来只能站一会儿了。

沈沉睡了一觉醒来,觉得疼痛也没了,身上的冷汗都已经干透了,虽然有点黏黏的感觉,但也算得上一身轻松了。睡前握在手里的八宝粥已经不见了,手里倒是有条湿湿软软的格子手帕,想必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塞在他手里的。他抬手擦擦脸好脖子上的汗和油,只觉得清爽不少。

他这一觉显然睡了好久,输液室里的旧人已经不多了。“你醒了?”问话的是骆童,他就倚着一边的墙站着,沈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睡醒了的沈沉面色不再黯淡苍白,而是有了抹淡淡的血色,应该是药已经起了作用。“现在是最后一瓶,估计再有十五分钟,我们就可以走了。”

22.同居

“骆警官……”沈沉看着骆童开车,只觉得他走的不是回站前街的路线,不由得想要发问,但只说出三个字,就被骆童坚决打断了。

“叫我骆童。”他昨夜看着沈沉吊水,只觉得他比狱中憔悴得多,眉心居然出现了两条浅浅的竖纹,必然是最近时常皱眉留下来的。他当时就想去把那两条浅浅的皱纹抚平,这个人过去十年受得苦太多,真没想到出来之后还是不能安稳生活。“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沈沉顿了顿,“谢谢你送我治病,花了多少钱,我现在还不起,将来我会还你的。”

骆童在等红灯的空档转头眯着眼睛对着沈沉微笑,“你想怎么赚钱还呢?”

“我……”沈沉忽然觉得这个年轻警官很可恶,明明知道他现在的处境,还问这样的问题。“我去做工。”

骆童笑了笑缓慢地启动了车子,“你看你病得这个样子,难道你想过几天我再送你去一次医院吗?”他想,沈沉该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对他说话还是要讲些策略的。“刚刚医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身体,身体是赚钱的本钱嘛。”

沈沉听得出他话里的好意,但是他真的不想这样随便的利用骆童,不由得摇头拒绝,“昨天半夜打扰骆警官,已经非常抱歉了……我不能……”

“叫我骆童吧。”他用一种请求的语气再次打断了沈沉的话,“我知道你恨警察,但是你可以看在我对你没有坏心的份上,不要恨我,好不好?”

这样柔软的甚至可以说是乞求的话语令沈沉没办法冷下脸来,“我……我没有恨过警察。”这话他倒不怕骆童不信,“虽然当年我是被冤枉的,但不是因为警察。”他有些自嘲的笑了,“那些事情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所以,不要再提了。”

骆童有些能理解沈沉的放弃,即使他那么努力的查访,最后也没有丝毫确实的证据,沈沉又能有什么办法。“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以后?沈沉不由得心中一沉,他现在无家可归,又没有手艺技能,活下去还真成了问题。“我……我……”我了半天,他实在说不出未来的计划,只能闭了嘴。

这个事情,骆童早就想好了,只是等着沈沉认清形势绝不能拒绝再说出来,只为了省些口舌。“我有个好工作介绍给你,可我就怕你拒绝。”

沈沉听他这样说,虽然脸上没做出什么表情,心里却实在酸苦,他现在哪里还能拒绝,难道真要去街上要饭吗。“骆警官,你要介绍哪里的工作?”只要不是出卖自己,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他都是肯的。

“我哪里有什么好介绍。”骆童边找地方停车,边笑着说:“后院食堂的大师傅缺个学徒给他打下手,你愿意干吗?”他这个倒不是打通了关节给沈沉准备的工作,还真是意外给他的机会。本来打下手的都是后边的犯人,以前沈沉在里面的时候也是做过的,可惜上个月几个帮厨的犯人居然由口角而动手,还有人从厨子手里抢了菜刀,闹了很大的动静。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参与打架的犯人全部加刑一年,后厨再不许用犯人帮忙。大厨一天要做好几百人的三顿饭,好容易才招了两个学徒,可是也不够支使的。昨天看着沈沉沉睡,他就想可以先让沈沉去学学手艺,以后学成了,也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不过他这介绍实在有点说不出口,真怕沈沉一口拒绝。

骆童一说,沈沉就明白了。“我去。”他答应得无比痛快。骆童这个介绍虽然不太说得出口,但是却实在适合他现在的处境。安安稳稳的帮厨,再从大厨手里多学点本事,在这个社会里比什么都有用。

“在我家养病吧。”骆童停稳了车子,拍着方向盘向沈沉提议。“你养好了身体,这个活才能干得长久。那个大师傅你也是伺候过的,对学徒多挑剔也是经历过的,没有个好身体,你哪能禁得住他折腾?”

沈沉这才注意到,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小区,只不过车子停在拆迁户住的那几栋没电梯的板楼旁边,而不是康林住的高层塔楼边。他来过这里,第一次骆榆让他送货,就是送到这里来的。

骆童下了车,转到副驾驶门边为他拉开了车门。“我可是要把你养得壮壮的,然后才好放心地把你交给后厨折磨。”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刚刚沈沉对工作的事情答应得那么干脆,他真怕他执拗着要撑着这样的身体去工作。

好在沈沉没有坚持,他沉默地随着骆童上了楼,顺从地住进了骆童的书房。骆童的心里是雀跃的,他为了能够说服沈沉住进这里,其实在心里准备了一车的话,好的、坏的、甚至还有威胁的,可惜统统都没有用上。

他从小旅社里取了沈沉的背包,回答家里,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他看到沈沉平躺在小床上,两只手交叠在拉到胸前的夏凉被上,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他靠着门边,把那个小小的背包放在床尾,人却并不走进去。这个他心心念念牵挂了好几年的人就睡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惊喜呢。

他们两人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即使在沈沉开始工作以后,骆童也没有让他搬出他这套小小的房子。按沈沉最初的设想,一发了工资就把钱还给骆童,然后到外面找一处住的地方。不过,真没想到那一夜他竟然是连着输了6袋液体,光是吊瓶钱就超过了一千块,他本来还想要留给骆童的一点住宿钱,就这样报废了。看着骆童可怜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背包,也知道他是希望自己继续留下来,想想那一夜他就站在输液室里帮自己看着吊瓶,不知怎地就狠不下心来了。“我按月交租金。”

心里窃喜的骆童面上不露声色,双手在膝盖上一拍,“说定了,你还得在休息的时候帮我改善生活。守着个未来的大厨,我得善加利用。”他知道沈沉是磨不开白白接受他的好意,所以才故意给他找点事情做,这样才好把沈沉长久地留下来。

帮厨的日子,虽然被坏脾气的大厨呼来喝去,沈沉倒过得很轻松自在。他之前总想着能在人前坦然的抬头,在这个环境里还真的能够实现。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过去,也没有人觉得他比别人少些什么。即使是那个手艺不错的大厨,也是有过前科的,每天干活的时候即使挑刺也是因为他们几个做得不够好,而不是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慢。

以前,沈沉听说过,厨师都不喜欢把所有的本事传给徒弟,他们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是这个大厨不太一样,他虽然做事的时候喜欢骂骂咧咧,但是却把所有的菜从选料到调料,从用火到加水全部讲得清楚明白。虽然监狱里的伙食并不太好,很多菜不会像外面做得那么精细,但是他还是会在做的时候叨念出最好吃的作法。

沈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真的热爱上厨师这个职业的,但是跟着这样一个师傅,每天被严格要求着工作,他居然就真的想要做一个能够满足所有人口腹之欲的最好的厨师了。

23.替代品

住进骆童家几天后,骆榆就发现了这个新住客。她和骆童的房子楼上楼下,早就习惯了十天里有八天看不到自家弟弟的房子里黑着灯。在她看来,骆童就是个老好人,只要同事有事,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换班值班,不回家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可这几天她发现,骆童的屋子居然天天都亮灯,而且楼道里还有从他家传出来的饭菜香味,简直就好像换了主人一样。

好奇的骆榆在观察了几天之后,终于在一天下班时间堵住了大包小包往家拎的骆童。“骆少爷,忙什么呢?”她拽了下骆童拎着的袋子,发现里面菜肉齐全,里面还有一小袋山楂。“大少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在我家蹭饭,反倒自己开火了?”

骆榆那种不满又好奇的眼神有些吓到骆童,自家姐姐虽然心地很好,但是坏在说话太没边,万一知道沈沉的事情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刺激到沈沉,他真怕已经有了机会的事情变得毫无可能。“姐,我换换心情,所以自己开火两天,也给你减轻压力。”

“好啊。”骆榆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最近也蛮累的,今天晚上就在你家吃了。”骆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能够做到这一步,家里必然藏了人。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从沈沉这个坑里跳出来,还真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姐……”骆童真的为难,他真怕骆榆的出现会吓跑沈沉。

骆榆仰头看自家弟弟,他看着这个曾经稚嫩的男孩子已经长得高大壮实,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羞赧几分交集,显然是脸皮太嫩的缘故。“家里藏了人吧?要不要让我先认识一下,毕竟要打好关系嘛。”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姐……”骆童不得不举手投降,“我好不容易把人领回来,你一去要是把他吓跑了,我就前功尽弃了。”他胳膊上还套着装满东西的塑料袋,居然就合起双手来向骆榆拜拜,“我真的很喜欢他,你就放过我吧。”

骆榆笑得很开心,“脸皮还像以前那么薄,这样子怎么能把人追到手呢?”她知道逗到这里也算是够了,再继续下去,骆童会炸也说不定。“既然不欢迎我,那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二人世界吧。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只是眯着眼对着骆童笑,眼里有几分询问,但是却并不坚持。骆童知道,自家姐姐的好奇心是需要被满足的,只好乖乖说实话。“里面是沈沉,他病了。”不吐出点真东西来,怎么能让姐姐放弃呢。

骆榆还真有点意外,本来以为弟弟换了目标,没想到还是那个人。在她看来,沈沉虽然很让人喜欢,毕竟背了那么一个身份,很容易成为弟弟未来的绊脚石。不过……“好好待他,他吃的苦够多了。”她拍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掉了。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既然弟弟的路已经比一般人难走了,就让他走得舒心一点,有个他真心喜欢的人在他身边,即使面对困难,相信他也能够笑着面对吧。她一向支持骆童,如果将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还是会站在弟弟这边。

骆童真没想到女王陛下会如此简单的走掉,不过提起来的心终究是放下了。沈沉虽然是住下了,但是对他并不亲密,甚至比以前还要疏远。他会非常礼貌的说谢谢,但是其他的话却半句都没有。他很想知道沈沉在想些什么,但是又很怕会勾起他的伤心事,现在他进不得退不得,又急躁不得,心里实在不好过。

他以为,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久很久,没想到,帮了他一把的人居然是康林。不对,康林是不会帮他的,真正帮他的是他始终不知道存在的Gygo。

那天,康林急匆匆赶回家,等待他的只有一套空荡荡的屋子,沈沉早已不知去向。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颓然做倒在沙发上。果然沈沉还是沈沉,当他真的想离开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住他的。

他慢慢的环视这个房子,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充斥着沈沉的影子。他们在这个屋子里朝夕相处了八个月,现在没有了沈沉,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他原本还庆幸,这么多年别的东西备得不多,房子倒是买了好几套,这个屋子住不得了,搬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但是他真的高估了他的适应能力,不管住在哪里,他眼前都是沈沉的影子晃来晃去。

沈沉是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生活里,可是这个空缺该如何填补?

之后填补他生活的当然是Gygo。这个男孩子很坚决的要分享他的生活,如果沈沉不走开,他当然会想办法处理掉他。可是,他毫不犹豫的走掉了,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留给他,那么利用好这个代替品,康林还是做得到的。

当他随便选了套房子,让Gygo住进去的时候,这个满脑子幻想的孩子还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可惜等待他的却是康林的暴虐,还有伴随着暴虐一起来的、本来他很想得到的康林的欲望。

对于沈沉,康林还是压制了情绪的,可是作为代替品的Gygo却不可能享受到他半点怜惜。发泄了半夜的康林心满意足的看着昏睡中还微微发抖的少年,心里的烦躁减了几分。就是这个少年打乱了他原本安逸的日子,就是活活剐了他,康林都不会觉得手软。

Gygo觉得一切像场噩梦,之前那个像最温柔情人的康总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一个心狠手黑的暴徒。他在这个房子里,甚至有些害怕傍晚的到来,因为伴随着黑夜一起来到的,还有康林仿佛无止无休的折磨。

最初,Gygo觉得很难过,他没想到费尽心机得到的居然不是他心中的人,改变他想法的是某夜无意中的发现。他夜半醒来,身体反馈给他的是各种疼痛酸痛,可是他首先注意到的却是身边睡着的康林。

睡着的康林和他清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英挺好看的双眉紧紧锁住,那么强硬的一个人居然会看起来有几分脆弱。就在Gygo打算伸手抚摸一下康林脸颊的时候,康林无意识下呢喃的一声“沈沉你别走”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原来这就是答案。那个人走了,所以康总才变成了这样。

24.Gygo的发现

Gygo每天都不出门,就在房子里翻翻看看。这里显然是康林置办了很久的地方,装修简单,家具都是老式的,做书房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康林大学时的教材。

他对那些书很感兴趣,康林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一本本的翻看。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些书不仅仅有康林的,还有沈沉的。十年前的书本笔记纸张都有些泛黄,他发现沈沉这人过分的认真,在书页边角上有他听课的体会,还有记录的疑问以及事后解决的答案。他在脑海里虚构了十年前沈沉的样子,觉得那不过就是个死板的优等生,一个死板的优等生有什么魅力,他不明白康林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沈沉。

沈沉的书本和笔记数量不多,真正多的是康林的。看得出康林课内课外的专业书读了不少,但是却很少做笔记,就连划线都很少,只是在极少的地方见到有折页的痕迹。他记得曾经有别的老板说过,康总做事很仔细,在业务上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那么细心的人,看书会这样粗疏吗,有时候他都以为,沈沉的笔记才是康林做的。

康林并不关心Gygo每天白天都做些什么,他只需要Gygo每晚能够被他压在身下就足够了。他没有想到,翻看了十几天陈年旧书的Gygo居然在一本包了皮的旧书书皮里发现了一张光盘。

当Gygo捏着书皮觉得里面硬邦邦的,还怀疑是随书赠送的材料光盘。可他一反内容,就发现不对劲了。康林学的国际贸易,经济法贸易法之类的书很多,这一本也是这类的,他当然看不进去。本想放在一边,合上书页前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书名下方的日期标记,居然是十几年前的旧版书。随书赠送光盘是这几年才开始的,在康林他们上大学的时候,这样的赠品都很少有,更何况是十多年前的旧版书。

他拿着那张光盘看了看,发现刻录的部分只是小小的一丝,看来里面存的东西非常少。是什么样的光盘,值得康林藏在书皮里?

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Gygo也不例外,他拿出笔记本把光盘塞了进去,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很小的视频文件。他本以为最多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视频,没想到点开了出现的就是两个红果果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Gygo瞪大了眼睛,原来康总还喜欢留这些东西。

不过,上边的那个明显不是康林。下边的那个……那人被蒙了眼睛,但是看身体应该是个年纪不超过十八岁的男孩子,不过,还真是有点眼熟。Gygo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随手关掉了视频。这里面的事情他经历的不算少了,就是看别人进行也会觉得疲倦。

把光盘放回原处,他也不想继续看书,拿了几天前发现的沈沉的日记翻看。日记没头没尾,只有从三月份到六月份这一段。看得出,沈沉虽然很忙碌除了上课每天不是做家教就是在校图书馆做管理员,可是他日记里描述的都是很阳光正面的情绪。

日记结束前,沈沉明显在写他和康林的感情。“人和人可能真的是需要信任和宽容的,所以没必要纠缠以前的事情。如果他喜欢提到过去,我会安静的倾听,但是我真的不想追问。追问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他应该是希望我去追究,然后挑拨我们的关系吧。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我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没兴趣。”

沈沉的日记里提到要信任,那么应该是指对待康林,可惜他不知道是谁想挑拨他们的关系。看来康林和沈沉之间发生过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许就是这些往事使得康林放不下这段感情。

想到这些的时候,Gygo突然意识到,视频里看起来眼熟的男孩子可能是十年前的沈沉。想到这些,他急匆匆又拿出光盘把里面的视频复制进了笔记本。

他和沈沉近距离的接触只有咖啡馆那次,不过他刻意观察过再加上沈沉与他有几分相似,他对沈沉的外貌印象深刻。视频里的年轻男孩被蒙了眼睛,最好辨认的地方被遮盖了,可他还是坚信,那个在人身下辗转呻吟的就是沈沉。

他做MB不算短,完全分辨得出沈沉是被迫还是自愿。他真没想到,那么正经的沈沉会背着康林和别人偷情,他更想不到的是,康林在得到了沈沉偷情的光盘之后,居然会把光盘藏起来。他本来还觉得沈沉和康林的分手是两个人都有责任的,现在看来,很可能是沈沉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止这样,当年在日记里口口声声说着“信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爱,可见日记这种东西也不是完全可信的。

康总太可怜了,爱了这样的人十年,现在又被这样的人抛弃。想让康总开心,最好的办法是让沈沉回到他身边。可是沈沉那么无情……

Gygo突然有种想法,如果能够找到沈沉,给他看这段视频,然后告诉他如果不回到康总身边就公开视频,他会不会乖乖回来?他简直要为这个办法欢呼了,即使是最没有廉耻的人,应该也无法忍受成为这样一个视频的主角。

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沈沉的下落,然后给他看视频。他这就是要去威胁,威胁沈沉回来。他认为,只要沈沉回来了,那个温柔的康总就会再次出现。

可是,沈沉现在在哪里?

25.威胁?

虽然Gygo是自以为是,但明显还不到没脑子的地步。他喜欢康总,但更多的是想要一个温柔的避风港,而不是独占他,他完全明白他也没有独占的能力。既然决定找到沈沉,他就开始考虑沈沉会在什么地方。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在几百甚至上千万人里找一个人,简直可以说大海捞针。

可是沈沉的身份特殊,康林说过,他走的时候连身份证和存折都没拿,如何生存就是他现阶段最大的问题。他是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除非有关系,否则他找不到体面的工作。这样看来,他只需要去招小工的人力市场蹲点,早晚能够等到沈沉。

Gygo想到就做,第二天就开始了行动。他去的招工分区工作都不太好,工钱也不够高,人流量却不小。学历不够的,身份有问题的,身家不清白的,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出现。

Gygo只要有可能就在大厅的门口,一站就好几小时。可惜他心虽然诚运气却不太好,一点点进展都没有。

时间长了,他也怀疑是不是找人的方法出了问题。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康林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他回来了,清醒的时候就对他十分暴力,醉得一塌糊涂,就搂着他边哭边对沈沉忏悔。

从康林的忏悔里,Gygo又勾画出沈沉的另外一张面孔。沉默、忍耐,直到忍无可忍,一次性解决问题。听康林的意思,他也对沈沉使用过暴力,好像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Gygo想不明白,按理说康林藏起那张光盘,他一定知道光盘里是什么,他完全没有必要那么低声下气的迁就沈沉。暴力什么的,虽然难忍,但总比钟吧里的客人强。

就在Gygo猜想沈沉通过别的方式找到工作,他就是再站一年也不会从这里得到沈沉的线索。他暗暗的叹气,为什么康林那么好的人,感情路会如此坎坷。

“小沈?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和小丁一起备料吗?”有人远远的冲Gygo招手,他却没意识到那人是在叫他。

叫他的人再走近一点,也认识到是叫错了人。他想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小朋友,你是不是姓沈?”他刚从里面出来,之前住在沈沉隔壁的监舍,出狱前一顿饭还是特意排在沈沉打饭的那个窗口。在他看来,沈沉是狱友,虽然接触不多,可狱友也能算半个朋友吧。门口这个少年远看还真像沈沉,只是身上没有沈沉那种清冷沉稳的气度。

Gygo听到一个沈字就兴奋了,迎着那人走过去,点头点得像鸡啄米,“大哥,你认识我哥沈沉吗?”他们之间的相似虽然令他厌恶,但却不得不承认,没有这点相似度,康林也不会注意到他。

“前几天还见到你哥。怎么?你找不到他?”

Gygo会做戏,演得好像真是个和亲人失散心里焦急的孩子。“我哥和我吵架了,家也不回,电话也换了号。我在这里站了两个月,就希望他找工作的时候能堵到他。”他可怜巴巴的搓手,“是我不好,说话的时候得罪了我哥,他都不认我了。”

那人真的被Gygo骗过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放心吧,你哥很和气,不会生腻气很久的。”他们这些人回归社会,身边人说话不小心就会刺激到他们的神经,更何况有的人还不是无意的而是打从心底里蔑视他们。“你下午两点去XX街菜市场门口,他要去拿菜。他骑个蓝色的三轮平板车,每天要拉满满一车菜。”看到Gygo眼里出现的惊诧,他又用力拍了拍Gygo的肩膀,“你哥哥现在已经上灶炒菜了,很好吃呢。你找他回家,让他做给你吃。”

Gygo直到那人走远了,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看时间,今天是来不及去找沈沉了,那就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打场胜仗。

不过,沈沉那样的人离开康林后竟然去做厨子?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无论样貌还是身材,比很多年轻人都好,Gygo认为沈沉只要肯一定有人愿意养着他。他忽然笑了出来,之前他怎么就没想到沈沉会傍人,怎么就坚信会在人才市场里找到他呢?好在他运气好。

日子流水一般滑过,沈沉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天起床上班,择菜洗菜,然后配料,到了时间,张师傅就开始用巨大的锅炒菜,然后就是开饭。每天都一样,忙碌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骆童总想接近他,可他四天就要值班一夜,有时候还会和同事换班,他们能够共同拥有的休息时间少之又少。

张师傅要求很严格,其他的小工背地里议论,就是在外面的大饭店,都没有他们这里干净仔细。“他们又不会投诉,干嘛那么在意。”

张师傅会拿着翻菜的大勺子敲不好好工作的小工的头,“你们这些家伙,教你们本事是为了你们好。食物是给人吃的,得用心做,随随便便做给别人吃,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愿意吃吗?”与那些小工相比,沈沉就是张师傅最信任的徒弟,他已经放心让沈沉去炒菜了。

“小沈,今天的菜特别好。”菜站老板帮着沈沉把三轮车装满,最后拿了个塑料口袋递给沈沉,里面是一棵白菜,“谢谢你昨天帮我卸车,这颗玉田白菜送你。”

“老板,这样不好。”沈沉把口袋推回去。

“几毛钱而已。你拿着,拿着。”菜站老板又推回去,“这菜炒着,炖着,腌着都很不错。”说完也不等沈沉拒绝,就去招呼别人了。

沈沉看了看,最后把口袋摆在三轮车的菜堆上。他刚想骑上车子,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沈先生……沈先生。”

身后的人让沈沉皱起了眉头,上一次离得远,可他还是认得这张脸。当时康林把这孩子搂在怀里亲吻,那一瞬间对他来说是这辈子都难忘的。“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他说完又想上车子,他真的不想面对这孩子。

Gygo握住了车把,“沈先生,康总很想你的。”

沈沉没想到Gygo会这么说,在他看来,Gygo应该很怕他继续与康林有联系,根本不可能会跑到这里来说什么康林想他。他不想和面前这孩子多说什么,从康林家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他和过去的爱情过去的人告别,不会再回头。他打开Gygo握住车把的手,跳上车子就想离开。

Gygo怎么会轻易放沈沉离开,他扑到车把上紧紧攥住。“康总很痛苦,你回去看看他好不好?!”

沈沉冷着脸看扑在车把上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脸就和记忆里周云的脸重合了。当初周云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死死拦住他的路,“你离开他吧。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不是好人!”那时候周云眼里也像Gygo一样有团火焰,灼灼地燃烧,只不过这两个人一个想让他退出一个想让他回去。

“让开!”当年他对周云说他会信任康林,今天他只想摆脱Gygo的纠缠。

“康总是爱你的,我只不过是他卖来开心的。”不到万不得已Gygo不想拿出光盘。“是我赖上康总的。”

沈沉只觉得这个少年做法很不合理,按理说他已经跟了康林,真的没有必要再来招惹自己。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相爱的人,也不会无视自身的需求。这个孩子如此做,只能有一个理由,他如果回去,这孩子会得到很大的好处。“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没兴趣,他是他,我是我。现在我赶时间,你让开。”

Gygo盯着沈沉的眼睛,最后不得不妥协。沈沉的态度太坚决,他明白,他完全不可能说服他。“我这里有个东西,你想不想看看?”Gygo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把翻刻好的光盘捏在了手里。他把光盘在沈沉眼前晃,“你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你什么意思?”

Gygo不再坚持趴在车把上,他把光盘放在车筐里,脸上泛起一丝冷笑。“你应该记得当年你做过什么的。康总可以当做没看到,我不能。你要是不回到康总身边去,我就把这个放到网上去。”本想感动沈沉,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这招。

沈沉很疑惑,他自问从认识康林起就没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这个孩子手里的光盘到底是什么。

注意到沈沉的迷惑,Gygo貌似轻松的耸耸肩。“三天,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你要是没回到康总身边,我就真的放到网上去……”他脸色绽放出一朵算得上魅惑的笑容,凑到沈沉耳边轻轻说:“你会不会希望全世界都看到你有多贱?”

看着Gygo的笑容,沈沉越来越糊涂。这个孩子到底拿来的是什么,能让他那么自信?他只想过一种新的生活,难道过去就不能放过他吗?

26.把我交给你

值班就吃后院大灶,这是狱警们不成文的规定,不止是为了方便,更是省去了出入后院大门。骆童原本觉得后院的菜太素,对于他这种就爱吃大肥肉、红烧肉的人,让他吃菜就是种变相折磨。可现在他就盼着值班,值班就能从沈沉手里接饭菜,甚至有可能这饭菜是沈沉亲手给他热的。

他之前和沈沉开玩笑,让他休息时候负责做饭收拾屋子,可他哪里舍得?只要有可能,他在沈沉休息的时候也调班休息,只要沈沉拿起扫帚,他就去端簸箕或是拿拖把,只要沈沉开冰箱打算做饭,他就先抢着把锅抄起来。

沈沉不爱说话,平时骆童说十句也不见得能回答一句,可骆童偏偏不在意,就算对着的是闷葫芦,他还是像说单口相声一样卖力。在他看来,即使沈沉只是笑一笑,他耍宝就耍得值。

盘算着,明天又是休息,骆童想哄着沈沉跟他出去转转,顺便再请骆榆吃顿饭。可不知怎么,他就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他本想到了下班时间就叫了沈沉一起回去,没想到临时被同事叫去处理后院的打架事件,等该关的关该送医的送医事情都处理完,都快半夜了。

从前他也有过太晚就不回去的先例,但今天他就是心神不宁,推出车子就急匆匆往回赶。回家的路上,骆童自己对自己说,又不是没钱,以前总觉得骑车环保又锻炼身体,现在却真希望手边有辆车。明天要是沈沉愿意,叫他陪着去选辆车。

夏末的夜晚,风里虽然已经有了凉意,到底还是热气占了主导,骆童一路狂飙,到家的时候已经满身大汗。他冲到家,开了门,并没有灯光也没有空调的冷气,心里就怕是沈沉已经偷偷搬走了。

好在他下一刻就注意到沈沉房间里有光线传出来,看样子该是沈沉关了灯开了他的笔记本在看东西,光线在微微的变化。他并没离开。骆童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就消失了,几乎是雀跃的推开了沈沉房间半掩的房门。

门开了,他刚刚放下的心几乎跳了出来。骆童看到,沈沉侧身坐在窗台上,身边的窗户大开着,微微的夜风拂过他身边的纱帘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擦声。笔记本就摆在对着门的书桌上,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上面播放的分明就是他以为已经毁尸灭迹的那段视频。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沈沉偷偷把视频毁掉,就是怕沈沉知道后会受不了伤害他自己。可他明明已经删除了手机上的视频,魏旭升又说警察局里的光盘已经被销毁了,它怎么又会出现在笔记本里。

“我回来啦……”骆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他真怕沈沉会从窗口跳出去。好在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安稳,他要是想跳你不在的这几个小时能跳几百次了。就是有这个声音支撑,他才敢慢慢向沈沉走过去,“你在看星星吗?风还是挺硬的,别坐得太久吹病了。”

“星星?”可能只是一秒钟,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沈沉转过头来,“满天乌云哪里来的星星?”沈沉的声音很平静,但有种冰冷在里面。极为昏暗的房间,骆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他觉得沈沉在笑。

“没有吗?”骆童不自觉的挠挠头,又往前蹭了两步。他向沈沉伸出了手,“没有就更没必要坐在那里了。你饿不饿?我带了吃的回来。”其实他回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回来,可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分散沈沉的注意力。

就在骆童手指碰到沈沉手臂的瞬间,沈沉猛地一甩手:“别碰我!”他话音尖利,平时好听的清朗的声音几乎喊破了调,在安静的夏夜里直叫得骆童身子一抖,本来接近了的手又收了回来。

骆童举起了双手,对沈沉笑笑,说道:“你看,我不碰你……”他想,最好的办法是哄着沈沉自己从窗台上下来,万不得已时再冲过去拉人。“你坐在窗台上到底干什么?”

黑暗里,他听到“嗤”的一声轻笑,沈沉说:“你说,是不是跳下去就再也不用面对所有人了,是不是跳下去就不会再有欺骗了?”他好像就是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声音里居然没有半分激动或是悲哀。

他越是这样,骆童越是害怕,他真怕沈沉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留恋了,然后就那么往后一仰……他故作轻松的回答:“你可千万不能跳,你跳了我就都完了。”

“为什么?”

“就算没人怀疑是我推你下去的,可这房子也成凶宅了。我是要和爱人一起在这过一辈子的,你可千万别害我接不回人来啊。”他知道,说别的都不好使了,只有他装可怜,才可能唤醒沈沉,让他放弃跳下去的想法。

他还是很了解沈沉的,劝说或是安慰都没有用,可说是会害了自己,沈沉就心动了。他在骆童这里借住了这些时间,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若是害了骆童,他真是过意不去。

沈沉的沉默又给了骆童希望,他又上前一步再次伸出了手。“为了我未来的幸福,下来好不好?”他怕刺激到沈沉,不敢真的去拉他,只是把手伸在沈沉眼前。

许久许久,沈沉动了,他推开了骆童的手跳下窗台。“对不起。”他显然是坐得久了,落地时微微踉跄,但马上稳住了身子,抬脚就要往外走。

几乎被吓破了胆的骆童再也不敢让他离开,一手扣了笔记本一手把经过身边的沈沉拽进怀里。“别走……别走……”他搂住沈沉才觉得一颗心又回到了胸膛里,他满心的爱恋再也压抑不住,温热的嘴唇就落在了沈沉唇上。

沈沉感觉他密密匝匝的亲吻,先是落在唇上,然后脸颊、眼睛,就连鼻子、眉毛都不能幸免。他最初只是推拒,但骆童的双臂就像铁箍一样,坚决不放松,他只能放弃挣扎,任由骆童的吻不停的落下来。他本来一片冰凉的心又涌起股悲哀,果然骆童也是对他抱有想法的,他原本就猜到了,可看他并没有行动,就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好人。

当骆童终于停止吻他,终于把脸孔埋在他肩窝里长长地出气的时候,沈沉终于开口了。“我们做爱吧。”他想,他应该马上把这最后的债还了,然后从这个房子里走出去,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骆童抱着沈沉,心里正默念着绝不能让他离开,就听到沈沉说要做爱。他是真的又被吓了一跳。他不是圣人,面对一直爱慕的人当然会有欲望,可他想的不是一次结束,他要的是长长久久,所以才始终忍耐。现在沈沉提出来,他是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他抖着手隔着衬衫抚摸沈沉秀挺的背,只觉得他虽然瘦削,但脊背的线条优美得毫无缺点。他的手指一点点地从上移动到下,再从下移动到上,最后颓然叹了口气。他要沈沉,可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知道,如果他做了什么,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可能了。

沈沉的腿蹭着他的腿,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心里说,果然没错,他想的就是这些。他抬手就去解衬衫的扣子,解完扣子又去解皮带。

骆童感觉到沈沉的动作,呆了一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一臂之外。“别这样……”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能够保持住理智简直太不容易了。

骆童的举动使沈沉有些不解,难道送上门他不想吃?心里有股邪火烧起来,他想,你们这些人都带着深情的面具吧,那我就来帮你把面具揭下来。他猛地用力,一把将骆童按倒在一边的床上。“你不好意思,那我来。”

这一回沈沉反客为主,他开始细细的亲吻骆童,只觉得他身上都是汗水的味道,微温的皮肤上有几分粘腻。以前他和康林一起,虽然纯0但却不是没有主动过,脱起骆童的衣服来也算顺手,三两下就把人扒成了白条条一个。

呆愣愣的骆警官在黑暗里一言不发,任由他动作。长长的亲吻之后,沈沉的手终于落在他已经硬得发疼的地方。他只觉得沈沉微凉潮湿的手指尖划过他顶部的小孔,然后从上到下沿着筋脉刮动。

骆童不是没有过经验,但他却真的被刺激得几乎马上缴械投降。他咬着牙不动,只觉得沈沉原本趴在他身上的身体动了,脸孔向他激动得几乎颤抖的位置移了过去。当沈沉真的含住那里的时候,他长长出了口气,把再也憋不住的热情洒了出去。对男人来说,他好像是耐力出了问题,但他自己知道,身体的快感远远比不上精神的满足。他实在是太渴望接触沈沉了。

沈沉没想到骆童会这样不禁刺激,他把嘴里腥膻的液体吐在手上,毫不犹豫地就去分骆童的双腿。

“你……你……干什么?”骆童抓了他插在他腿之间的手,哑着声音问。

“干什么?”沈沉的声音还是冰冷,他伸出舌头从骆童的肚脐一直舔到胸口,然后伏在他胸前斩钉截铁地说:“干你!”

骆童这些年也交往过几个人,但他真的是只在上边,没想到沈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捏着沈沉的手腕,他知道,只要他不同意,沈沉根本不可能成事。不过……压住他的是沈沉,他打从心底里不想拒绝。

他放开了手,近乎宠溺地抚摸沈沉的头发,然后慢慢、慢慢地分开了双腿。“你来吧……”

本来想动作的沈沉却呆住了。他记得,许多年前,他也曾要求过康林,想要试一试上边的感觉。然后康林说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之后他再也没有起过这种念头。就他来看,骆童应该和康林一样,是那种只在上边的人,他怎么肯就这样同意换位?

他本来是心里实在难受,拿着骆童来撒火的,可现在却好像被撤去了火底的木炭,再也烧不起来了。他在床单上抹了几把,把手上的东西统统擦掉,再也没有了报复地兴趣。

骆童感受到沈沉的动作,抬起手把人再次搂在了怀里。他把沈沉的头压在胸口,摸摸沈沉不停抖动的脊背,他说:“没事,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保证。”

沈沉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保证,也不知怎地就安心了。他也抱住了骆童,听着他胸膛里那颗心强有力的跳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27.新生

在梦中沈沉重温了那场如烈火一般把他燃烧殆尽的爱情,当年他如同扑火一般地投入康林的怀抱,寻找温暖的同时也打算温暖他最爱的人。那时候他多大?十六、还是十七岁?现在看来他就是太过天真,太过想当然。

那时候,康林教会他抽烟、喝酒,然后他教会他诚实地面对欲望,教他怎么样从身体上得到极致的快乐。在他快乐的同时,康林也沉溺其中。“有感觉就叫出来。”当康林在他身体上点火的时候,他总是急促的喘息,但是却咬紧牙不肯出一丝声音。康林很喜欢这样费力忍耐的他,可更喜欢尽力的撮弄他,直到他受不了哼出声音来。

当康林哄着他吃药的时候,他真的有点动心,康林说只是尝试一种新的乐趣而已。好在他最后抵抗住了诱惑,只是喝了酒,把药丸冲进了马桶。后来怎么样了?他醉得厉害了,记得是康林拿出了遮眼布,“换一种方式,你会觉得更刺激。”

真的刺激吗?好像是的。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有手在他身上游移。前戏并不太充分,可身体被充满的时候,他除了一丝丝的胀痛就感觉血液在沸腾。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真的记不清了。

可是他记得醒来之后,康林紧紧的搂着他。他的身体是无比的满足,他的心理也因为得到康林的抚慰而满怀温情。在那个清晨,他以为一切都是因为最真实的爱情,现在才明白原来都是表演和错觉。

在那之后,他真的不记得有多少次激情是被蒙住双眼后进行的。当他看到视频的时候,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个房间他极为熟悉,因为有许多次他就是在小旅馆里那个简陋房间里迎接清晨的。他身边躺着的是康林,他会轻轻去吻康林的嘴唇,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再对他说一声“早”。

也许真是因为坚信他们的感情,他才能熬过被关在警察局里的那段时间。有多少个夜晚,他被反扣着吊在黑漆漆的审讯室。痉挛的肩膀和大腿,被勒紧疼得已经没有感觉的手腕,他知道不到天亮没有人会走进审讯室,他就在黑暗里偷偷的哭。哭一会儿,就抬着头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感觉脸上的泪一点点干掉。干在脸上泪痕令眼周脸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绝望。

那个时候他除了坚持自己是清白的,还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他的爱人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好好的走出去。

康林真是个好演员,好到他在看到视频的前一刻还相信他们当年是真正相爱过的。可是,也不对。如果康林只是利用他,那么他进了监狱,对康林已经没有一丁点价值,他没必要坚持探监坚持让他相信未来还有希望。

骆童醒得很早,怀里温暖的身体使得他瞬间就完全清醒了。现在他们如此亲密,他很想知道,只要沈沉一醒,他们会不会退回到从前。沈沉就像是个极为胆小的食草动物,生活得很认真也很辛苦,周围有风吹草动就会心惊胆战,可又偏偏不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来,那种倔强逞强的样子实在可怜。这一次视频这个重磅炸弹出现,他真怕一下子就把沈沉炸得粉身碎骨。

一想到视频,骆童轻轻的抽出被沈沉压住的手臂,伸长了去够书桌上的笔记本。昨天他扣了的本子只是休眠了,被他掀开一点点,风扇转动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那个视频他没有兴趣再看,他只是按了一下光驱按钮,果然,弹开的光驱里有张光盘。

他稍稍向床边移动了一点,费力的想把光驱中的光盘取出来。他本来想在不吵醒沈沉的情况下把光盘毁尸灭迹,可这微弱的动作已经惊动了怀里的人。他注意到沈沉本来虚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收了收,靠在他颈边的头似乎是习惯性的蹭了蹭,蹭得他颈子边痒痒的,就连心里都好像有只小手在挠啊挠。他放弃了去够光盘,收回手再度搂上怀里人的肩膀,不管沈沉清醒之后会如何,至少他现在能够毫无阻挡的抱住他。

沈沉有一瞬间的迷茫,他记得他已经和康林分手了,怎么会在人怀里醒过来。昨天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中重放,他最先意识到了身边的是谁,浑身的肌肉的紧绷起来。他几乎是跳下床,虽然狼狈但却没忘记抓了被单遮掩身体。

“你不觉得一点东西都不给我留让我一丝不挂很过分吗?”骆童倒不觉得沈沉的激烈反应有什么不正常,可夜里被脱光的人是他不是沈沉,现在该遮掩的也应该是他不是沈沉。

上下看看,沈沉才意识到尴尬。他虽然衣衫不整,衬衫大敞着挂在肩膀上,可到底没有露点。可骆童就不同,他夜里被剥了个干净,现在连被单都没有了,一早血脉贲张的身体就明晃晃地立在那里,将骆童的意思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把被单丢回去,沈沉把后背留给骆警官。“对不起……”被骆童这样一刺激,他心里那种吃了苍蝇一般的感觉被冲淡了很多。昨天看到的视频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冲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走不出来,只想要一了百了。想到过死的人,没死成就不会再试一次。现在想想,他终于知道真相是好事,总比一直什么都不清楚来得好。认清一个人,就不会对他再有期待,就真的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你看,我很难过耶。”骆童一边用半撒娇的语气逗沈沉,一边把背对着他的人抱在怀里。别扭了的沈沉和他想的一样,脸皮比纸还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沈沉的注意力,“你闻我臭不臭?要不要一起洗澡?”他本来不是这样厚脸皮的人,可对着沈沉就是能豁得出去。

被骆童的主动吓到的沈沉就像吓呆了的小鸡,一丝反抗能力都没有,骆童箍着他的腰把人强拖进了洗手间。温热的水流下,沈沉抖得很厉害,骆童知道他是真的怕会发生什么,因为他还在意昨天出现的视频,所以除了洗澡,他什么都没做。在两个人都清爽了之后,沈沉拿着毛巾背对他擦身体,骆童偷偷的笑了,这样强硬也不是坏事,至少他接近了沈沉。也许他可以晚上再强硬一次,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把沈沉当抱枕来对待。

换好了便装,骆童拉了沈沉往外走,“陪我去买车”。光盘的事情让他更坚定了买车的决心。

陪着骆童在4S店里选车,他选中的居然是一款吉姆尼,沈沉只觉得好笑,骆童那么个大块头,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小越野。骆童拉着他坐进样品车,“内饰精致,通过率又好,最好就是省油。你喜不喜欢?”

样品车里光线一般,沈沉看着骆童孩子一样兴奋,紧紧握着方向盘歪着头问他,虽然看不清他的笑容,但是却能看清楚他眼中闪烁的光辉,这个年轻的警官在这一刻真的触动了他。可是……“你不觉得这车太小了吗?”他实在头疼,不觉得这个小车到底哪里好。

“真不识货……”骆童嘟起嘴,用力拍了拍方向盘。“你看,两个人坐刚刚好,出去自驾游多合适。”

“将来呢?将来你结婚有了孩子,难道这车不会挤吗?”

听到这话,骆童笑了,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对沈沉说:“我早就出柜了,这辈子不会去祸害女人的。”

沈沉无语。

“你要不要试试接受我?”

“……”

骆童看看周围,车子十米之内没有客户经理也没有买车的客人,他毫不犹豫地拉住了沈沉的左手。“不管你怎么看,我已经很认真地追了你好几个月了,昨天晚上你也对我下手了,你不能不负责任吧?”

认真的人沈沉见过,深情的人他更熟悉,可像骆童这样开始认真随后耍无赖的他真的没遇到过。他去搬骆童扣住他的手指,那手指上带着温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玩笑。如果是玩笑,他可以全不理会,如果不是,他没办法回应。

在他看来,骆童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无可挑剔,这样一个警察身边是不会缺少好女孩的。就算他是圈里人,想要一个优秀的同性伴侣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是什么人,杀人犯,刑满释放人员,社会闲散人员,这样的他哪里值得骆童靠过来?

沈沉不回答,骆童也不追问。他拉着人下了车,找着客户经理问有没有现车。有钱就是好,几个小时他就把白色的小越野开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坚决不开口的沈沉终于说话了。“为什么选我?”

“什么为什么?”

“我从里面出来还不满一年,你知道的。”

“你忘记了吗?是我送你出来的。”骆童的回答一派轻松。

他的回答几乎让沈沉抓狂,看来非要把话挑明才会让骆童面对现实。“我不是好人,你干嘛非选我?”

果然,骆童等待的问话终于来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我才觉得我应该把你追到手。你值得我做任何事。”

“我……”沈沉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昨天的东西你也看到了,我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个出现。而且、而且……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当年这个身体陪过多少人,真的算不出来……

前方出现的红灯让骆童很高兴,他用一个吻结束了沈沉费力的叙述。“你别胡思乱想。”能够亲吻爱人,简直太好了。沈沉的嘴唇软软的,还带着点湿意,轻轻的触碰,就好像是带着自然气息的水分十足的新鲜水果。到底要不要对沈沉坦白,他拿不准主意。

“哎……”沈沉长长的叹息让他一下子找到了答案,他是真不的在意视频里的事情,他必须让沈沉清楚。

“有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坦白吧。”他说:“几个月前我就知道这个视频,是魏哥在查案子资料的时候看到的。记得我找你喝咖啡那次吧,当时我本来想给你看的。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翻案的证据。而且,我想,你看到了会不开心。”

沈沉瞪着骆童,真的是被他说的话惊到了。他居然是知道的,知道之后还选择秘而不宣,这个人到底是太好了,还是没脑子。

“是不是他拿视频威胁你?你放心,他不敢把视频公开,因为公开了他会很麻烦。你也不用担心,警局这边的魏哥已经看着销毁了。”他真的很喜欢这条全是红灯的路,起步不到五百米就又被拦住了。他把沈沉的肩膀揽过来,让他的头靠上了自己的肩膀,“你值得我这样对待,所以不要认为自己不够好。回家,我帮你把那张光盘砸碎,碎到米粒那么大,好不好?”

他没有在后视镜里去看沈沉的脸,但是他从沈沉回答的“好”字里听到了浓浓的鼻音。

28.甜蜜的生活

那一夜,骆童裹挟着沈沉滚在床上的时候,沈沉脑海中忽然闪过视频中的画面,瞬间直如身坠万丈玄冰,连带骆童在他身上游移的手掌都好似与当年的记忆重合,不由得咬紧了牙齿。咯咯的牙齿相击声马上被骆童察觉了,被抱住的人身体在发抖,细细密密的抖着,显然是心里依旧抗拒。他本来觉得真能与沈沉如此亲近就像是场美梦,这时候也不舍得真的强迫他,于是只是温存的吻他,却把心中的热情一点点散去了。

沈沉明白地感受到他动作的变化,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感激。他从前总怀疑骆童的心意,昨夜更是打算拿他泄愤,现在才真正认定了这人的真心。他想回应,可视频和记忆就像是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只好自我安慰着顺其自然。

与他的歉疚不同,骆童却是真的开心。两个人同床共枕“纯睡觉”之后,他认识了真正的沈沉。从前他在沈沉睡着后偷看,总觉得他沉静,平时醒着时也是一样。现在才发现,刚刚睡醒的沈沉有小小的迷糊,甚至半闭着眼睛穿衣服。他若是装睡不动,沈沉会只套件衬衫就去洗手间梳洗,刷牙洗脸之后精神了,才发现套错了骆童的衬衫,再匆匆脱掉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他会推推装睡的人,发现人不动,就把衬衫再放回原处,好像没发生过穿错事件一样。

他发现,沈沉有些极难察觉的小习惯。他不喜欢黑暗中的白色光线,即使是很淡的白光,他暗中陡然看到都会肌肉僵硬,光线若是浅黄色的,就不会如此。骆童就偷偷把家里的床边、门边常用的灯光换了黄色灯泡,果然让沈沉安心不少。

沈沉不喜欢冰水,即使热得厉害了,只要有条件就不肯喝冰水或是用冷水洗脸。

最奇怪的是,沈沉怕听到门轴少油时发出的摩擦声,若是不经意听到了,本来好好的脸色就会惨白好久。骆童发现后,特意把家里的门轴仔细上了油,又试过不会发出一丝声音,才满意的点头。在外面他不能保证让沈沉听不到这种声音,但在家里,他还是能做到的。

中秋的时候,骆童和沈沉跟骆榆一起吃了顿饭。自家姐姐居然半句都没提过去,端起酒杯就对沈沉说:“以后多照顾小童,他很没脑子的。”说完一笑,一饮而尽。骆童看着姐姐几乎是奸诈的笑容,忽然头痛起来。骆榆调皮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小不点的时候没少被姐姐捉弄,他还真怕姐姐为了好玩去逗沈沉。

好在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饭后付账的时候,骆童才明白可怜的还是自己。姐姐抢了钱包,抽了里面刚发的电影卡:“有爱情没亲情的臭小子,算是你请我和你姐夫看电影了。”

沈沉看着他们姐弟笑闹,心里泛起羡慕。骆童这样的好人果然命也好,即使坦白了与普通人不同的性向,也没有被家人遗弃。真好……

骆榆拿着电影卡心满意足地打车去寻老公浪漫了,骆童在黑夜黯淡的路灯下拉住沈沉的手慢慢和他十指相交。“我姐人很疯吧?其实她人很好,当年要不是她,我可能也撑不下去。”

沈沉想想当初给骆榆打工的那几个月,点点头说:“我知道。以前周围的混混来闹事,她会拿棍子把人拍出去。可有一次那人在超市附近被人揍惨了,你姐居然还给他水喝。”

“像是她能做出来的。”骆童点头,“我记得小时候她常常欺负我。有一次一人分了一个苹果,她抢了我的不还。”想起当年,他还没讲完就笑了出来,“她一手一个大苹果举得高高的,非要我蹦着去够。我还只有这样高……”他一边说一边比量着腰边的位置,又比了比肩膀,“举这样高我怎么能抢到。后来,我以为她把苹果都吃了,结果第二天睡醒,一个苹果就在我枕头边。第三天睡醒,又一个在枕头边。”那时候什么东西都缺,苹果也是金贵东西,真难为骆榆忍住了没吃,把苹果留给自己。

沈沉没想到他们姐弟当年是这样的,不由得也笑了。

“我上幼儿园都是姐姐接的。她那时候也就刚上三年级,骑个20的小车,放了学就到幼儿园去接我,晃悠悠的推我回家。家里就一小盆我妈留给我们的晚饭,他们都还没下班,我们就一人一勺的吃,我人小握不住勺子,吃得满桌都是,姐姐她就让我吃盆里的,自己拣桌子上的米粒。有人欺负我,都是她骑在打我的人身上猛揍他们给我报仇。”

“不过,她也没脑子过。大夏天我妈怕留饭会坏掉,就给她几毛钱让她买面包或是包子给我们当晚饭。她就买了冰棍跟我分着吃,等爸妈回来,两个人都饿得头昏眼花。”

骆童一边说一边笑,把儿时的往事一点点告诉沈沉。住平房,在小胡同里狂奔淘气,和小伙伴打闹,偷别人院子里的柿子和桑葚……沈沉握着他的手,觉得真的看到一个缩小了的骆童,在敝旧的狭长胡同里远远奔来,渐渐奔近了,变成身边这个强壮踏实的男人。

之后的日子,沈沉原本的一点点不安也慢慢消散了。Gygo没有再出现,本以为是骆童提前拦住了他,问过才知道,骆童在后门附近也等了几天,根本没见过类似的少年。两个人都猜,该是Gygo和康林都觉得没趣,所以才不再纠缠了。

十一的时候,骆童他们办了个国庆中秋双节茶话会,会后就是会餐。张师傅居然退了二线,放心把大厨的位置推给沈沉,一百多人十大桌饭菜让他忙活了个昏天黑地。事后,张师傅点头夸奖:“真没想到,你能4个月就出徒。不错不错。”

沈沉捏着肩膀张口结舌。

“看什么看,你就是从这里走出去也饿不死了!”张师傅拿起旁边的汤勺就虚打他头,“不在这里帮厨,你去找个小饭馆掌勺完全没问题了。家常菜你做得不错,还能做几道拿手的川菜,足够挣饭吃了。”说完,他晃着汤勺笑了。

“……”沈沉心中感慨,看来离开康林是他好运气的开始,遇到的都是难得的好人。

29.重逢Gygo

过了十一,一日冷过一日,某一天沈沉一下楼,忽地发现,似乎昨日还是满树的半黄不绿的老叶尽数都落到了地上,树枝上还在苦苦支撑的那几片也在晨风中抖得格外可怜。他刚想往公交车站走,口袋里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接起来,里面传出的是骆童有些焦急的声音:“你还没坐上车吧?”

“没有,有什么事吗?”昨天晚上是骆童值班,还是连着工作日,估计是需要什么要他带过去。

他听到骆童放松似地长出口气:“一会儿我帮你请了上午的假,你去我姐那里,她早起又晕又吐,你陪她去看看医生吧。”

“魏警官又不在家?”

“魏哥又闭关了,也不知道又查什么……”骆童的声音里透出无奈,“昨天晚上后院又出事了,我上午又请不了假。”他顿了顿又说:“估计过两天我也要闭关呢。”

“我知道了。”沈沉转身就往楼里走,骆童和骆榆楼上楼下,他虽然没去过,但也不会走错了门。就在他打算挂断手机的时候,他听到骆童急匆匆小声补充了一句:“晚上回去陪你看星爷。”

沈沉笑了,“恩”这一字虽然应得含糊,可里面却含了柔情,也不知道骆童隔着手机能不能听得出来。他收了手机,笑容却不是那么快能收得起来的。骆童坚持他十年来娱乐太少,已经和社会脱节,买了厚厚一叠DVD,尽是这些年出名得奖的电影。上周拉着他看旧片,他就是夸了一句好笑,他就记得了,把星爷所有的片子寻全了,说是少看了经典就等于少活了十年。

沈沉当时听他十年十年的论调,哭笑不得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那套片子得有二三十部了吧,照你的意思,我就是有三百年的命也都不够你扣的。”骆童被他敲了,装模作样的捂着头委屈:“我就是给你扫盲嘛,你都看了,就能多活个二三百年了。”他壮壮实实的一个人,缩头耸肩的窝在沙发里,怎么看怎么像被欺负了偷偷摇尾巴讨好主人的巨型犬。

沈沉在电梯里想着那夜骆童的样子,偷偷的直笑到了骆榆家门口。

骆榆开门放了他进去,“你会开车不?”她脸色确实不好,手里拿着车钥匙不知是递给沈沉还是收回来合适。

“之前骆童教了我,开倒是能开,也偷偷上过路,可我还没考过本。”沈沉实话实说,他们练车都是在晚上车少的时候,现在正是上下班高峰,还真不敢随便上路。“我看,我们还是打车去吧。”

骆榆咬咬牙,把钥匙往他手里一塞。“现在哪里能打到车,我坐副驾,你放心开,慢一点出不了事。”

开了车出小区,沈沉见了车流,本来紧张的心却渐渐凝定了。车子太多,他们速度实在快不起来,直到骆榆指定的医院,速度也没有开到二十公里以上。他扶着骆榆下了车往医院里面走,骆榆毫无力气的挂在他手臂上,还不时干呕几声,显然病得不轻。

从挂号到排号,他都帮骆榆处理好了,把她送到消化科门口的长凳上坐好,看她嘴唇没有血色又干得厉害就问:“想喝点什么?我给你去买。”

骆榆舔舔嘴唇,虚弱的一笑:“麻烦你了,我想喝热奶茶。”

热奶茶还真不好找,沈沉在一楼大厅看到了两个自动贩卖机里面都没有,和扫地的阿姨打听了才知道住院处一楼的贩卖机里有。好在医院里能买到,要不然只能空手而回了。

进了住院楼沈沉就看到了大厅正中的贩卖机,一个穿着住院袍的病人正撑着拐杖打算弯腰从出货口取东西,可他拄着双拐弯腰实在不方便,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我帮你,别着急。”沈沉快步过去,弯腰把出货口里的热乎乎的八宝粥取出来,送到了病人的手边,一抬头,几乎把手里的粥扔出去。

眼前拄拐的病人虽然鼻青脸肿,可他还是认了出来,就是那天下午给他送光盘的少年。骆童虽然安慰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他心里还是会怕,怕那少年哪一天突然出现,突然又用鄙视的眼神看他。此时见到,他之前的不安和恐惧重新兜了回来,握住粥罐的手不自主的抖了起来。

Gygo也没想到沈沉会出现,惊叫出来:“是你!”他这惊叫里居然惊喜多过惊讶,也顾不得稳住腋下的拐杖一双手拉住沈沉手臂死死扣住再不松开。

沈沉被他抓得生疼,皱着眉头和他拉扯。“你放开!你干什么?!”可惜他虽然用力不小,但Gygo的手却像是入了死扣,掰也掰不开。沈沉最后只好放弃,盯着Gygo说:“你拉住我也没用,我不会回去的。”

说完这话,沈沉发现面前的少年脸上浮起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悲伤又像是怀疑还有几分恐惧,最后那双乌溜溜的眼珠里开始蕴蓄水汽。“沈先生……”少年的嗓音嘶哑,暗哑滞涩得很是难听,“以前康总对你好吗?”

这话问得期期艾艾,若是其他男人问,沈沉只会觉得别扭。可是面前的少年浑身是伤,松垮垮的病号服衣袖里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有青紫的痕迹,再加上眼中的泪水,让沈沉不由得心里一软。“他……”他想说康林对自己还好,但马上想到了已经无法隐瞒的真相,真的没办法用好字来形容。“他、还算温柔。”是啊,用温柔来形容康林还真是合适,只是这温柔全不是由于真情。

“沈先生……沈先生……”哭泣的少年手上渐渐没了力气,甚至是全身都没了力气,可他嘴里却一直在叫沈沉。沈沉看到他腋下的拐杖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实在不忍心看他摔在地上,只好半抱半拖地把人弄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好,又把一直抓在手里的粥罐交到他怀里。

“你要是真喜欢康林就跟着他吧,他应该不会太难为你。”他想,康林那人虽然看不透,可要再重复当年的事情也完全不可能,所以才这样安慰。

可是Gygo却真的害怕,他听沈沉说得轻松,不由得想起当初被康林发现动过光盘时那顿暴打。从那次之后,康林就像是食髓知味,从床上的虐待转为拳脚的暴力,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一回更是打折了他的左小腿的骨头。这几天他躺在医院里,回忆与康林之间种种,本来想把一切都推诿到沈沉身上,都是因为他的背叛,那个寻欢时柔和温情得过分的康总才会变成心狠手辣的魔鬼。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个恐惧的小人不停在提醒他,之前的康总是带了面具的,现在的才是真实的答案。他拉着沈沉的手臂,泪眼朦胧中看到他眼中虽然不多但确实存在的关怀,猛地想到,这个他一直讨厌的沈先生是不是并不像他臆测的那样?

沈沉看着面前不住痛哭的少年,不禁也有些悲哀。这孩子还那么年轻,跟着康林那样的人,会有好的未来吗?他不自禁地摸摸少年的头发,温和的说:“你若是难过,就不要跟着他了。找个工作辛苦点,也比让男人养着强。”

Gygo听到沈沉温柔的言语,哽咽着去握沈沉的手。“谢、谢谢……”他没想到沈沉看到他这样狼狈还能柔声劝慰,这句谢是真心实意。

沈沉心里还记挂着排号等待看病的骆榆,不敢多耽误时间,只是又拍了拍他手,便买了奶车急急的走了。等到回到骆榆身边,看到她还坐在椅子上,就问:“还没排到吗?”

骆榆有些呆愣愣的,拿着挂号收据说:“医生让我退了这个重新挂个产科……”

听她说产科,沈沉急忙把奶茶送在她手里说:“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挂号,好了就来接你。”

还是挂号、排队、交费、检查……最后骆榆得到的诊断是怀孕一个半月。她拿到结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给魏旭升打电话,可惜对面的声音还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她叹口长气,嫁个刑警,真的要耐得住寂寞,只要办上大案,就绝对顾不上家里了。

等到被沈沉伺候着安稳坐在自家沙发上,骆女王终于想到了解决未来问题的办法。“小沈,能不能再回来帮姐姐?”

沈沉正把刚刚在市场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往冰箱里放,听骆榆的问话,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现在工作虽然劳累,可跟着李师傅学东西很开心,实在舍不得不做。但是,骆榆之前对他极好,现在又有了骆童这个人,他又不好拒绝。

他的为难被骆榆看了出来,女王殿下虽然脸色依然不好,但笑得很开心。“你看,我结婚好多年才等来这一个孩子,我年纪又大了保胎不容易,店里实在顾不得了。让别人管着我真的不放心,难道你舍得让小店关门?”

“这……”沈沉知道骆榆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真的算是高龄产妇,怀孕及生产比年轻孕妇要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小超市零零碎碎的工作太多,真的有可能累坏了她。

“我生完了还要带孩子,这两三年都没心情管店里的事情的。”骆榆说得实在,她认识沈沉也有一年,又看他和骆童生活得不错,是真心实意的拜托他。“有你帮着我管店里的事情,我相信少赚不了。”

沈沉看着沙发里笑得幸福的女人,最后不得不点头。“我晚上问问骆童的意见。”

“你放心,骆童要是敢反对,我敲碎他脑壳。”女王陛下举起拳头挥了挥,看得沈沉微微一抖,看来骆童儿时不只被姐姐保护,被姐姐欺负的时候也必然不少。

到了晚间骆童回家,沈沉还没说出骆榆怀孕就被他拽到怀里狠狠吻住了。长长的一吻使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骆童低头在沈沉颈窝里吸气,极为歉意的说:“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了,我要跟着狱长出去……”

“出事了吗?”被骆童抱在怀里,听他说要离开一阵,沈沉只觉得心里一空。

骆童好久不回答,最后下定了决心才说:“今天一早跑了个犯人,是扒着运垃圾的车底出去的。我要跟着去他老家堵截。”这些事情本来不该说出来,但他怕沈沉不安心,只能和盘托出。“你知道就好了,别拿出去说。”

“我连骆榆都不告诉。”沈沉不知主地回抱住骆童的腰:“你放心,明天我去辞职。你姐姐怀孕了,她要我替她照顾超市。”

“怀孕?”骆童先是一呆,马上就跳了起来,“我要做舅舅了。”骆榆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去年她和魏哥都考虑要领养了,最后不合乎条件才没成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魏哥要是知道该多高兴。“魏哥也不着家,我又要出去,真的只能靠你了。”

30.爱情

辞职很简单,本来就只是帮厨连合同都是临时的,再加上他当初是骆童推荐来的人,居然没人难为他,连十分钟都没用就领了这半个月的工资。当天下午,沈沉就代替骆榆掌管了小超市。按照他的意思,本来想在小柜台后边给骆榆摆一张躺椅,超市里还是有她在自己比较安心。可惜女王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退居二线,对着蓝斐和他的小女朋友说:“沈沉,你认识的。以后事情都听他的。”说完把几个本子往沈沉怀里一拍:“账本还是当初你做的,进货渠道的电话我写得很明白,以后没大事不要打扰我养胎。”

在女人走出小超市的时候,沈沉分明听到她用极为高兴的音调在小声嘟囔:“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休息了。”他无奈的笑了笑,骆榆是个很和善的女人,只是她这和善藏在了强悍的外表之下,真真的刀子嘴豆腐心。

蓝斐倒很高兴,他和沈沉也相处了一段,之前他突然辞职现在又突然回来,不由得起了八卦的念头。“沈哥,老板娘是你亲戚吧?”

沈沉转到小柜台后边,一边翻看几个本子一边回答:“她是我堂姐。”这是之前和骆榆统一的口径,毕竟不能把他和骆童的关系拿到明面上说。蓝斐趴在柜台上刚想又问,一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沈沉接了电话,“……”听着电话里的说话,手里已经在记录本上写起了单子。等电话挂掉,他拿着计算器按了一会儿,写了个总数后递给蓝斐:“你去送货吧。”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工作,在之后的日子里,沈沉让蓝斐的女朋友来接电话算账,而他除了每天的盘点和对账就是送货,他和蓝斐两个人几乎把这个小区里所有的老人家都跑了个遍。就像骆榆预见的那样,沈沉的认真和努力真的给小超市的业绩带来了新的高潮。

每天的忙碌不能遏制沈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骆童。那个像是大型犬一样温暖实在的男人离开超过一周,全国性的降温已经发生了,他真的很担心,当初他带的衣物够不够厚实暖和,人在外面能不能按时吃饭休息。可惜,他想和骆童通个电话都不能,手机里传出来的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在他给骆榆送菜送肉的时候,笑嘻嘻的女人问他:“我弟弟的电话打不通吧?”

沈沉的沉默让骆榆明白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她凑到厨房门口,对里面忙碌收拾的人说:“我都习惯了。”她对沈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你对我笑笑,我告诉你个好办法。”

骆榆经常出现的顽皮和胡闹又使他头疼了。沈沉也不转身,把菜肉都洗好切好,开火做菜,最后菜出锅,他也不多看骆榆一眼,就去玄关换鞋。

骆榆看到他那样子,也不在意,在他临出门前说道:“你可以试试给他发短信,只要开机就能看到。”说完又补充:“你哪里都好,就是把事情都藏在心里,太沉闷了你不憋得慌吗?笑一笑骆童会更爱你。”

沈沉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他回头看看骆榆,女人脸上是种极为慈和的笑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玩笑神情。“你们好好过,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弟弟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准了你了。”

“谢谢。”沈沉说得挚诚,被骆榆的笑容感染,原本板起的脸上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半个多月的分别,骆童回到家时黑了也瘦了,身体上、带回来的脏衣服上都是灰尘和汗水的味道,头发显然好久没洗过,又油又腻。他看着沈沉忙里忙外的又是收拾行李又是准备洗澡水和饭菜,心里被喜悦涨得满满的。昨天他们终于在犯人老家门外把人埋伏个正着,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开了手机就看到了十几条来自沈沉的短信。信息的内容很简单,或是当日天气或是骆榆的近况,可就怎么看怎么觉得贴心。他知道沈沉不太善于表达,又心结还在,本来想的是长期抗战,可看着短信,他分明有了抗战已经胜利的感觉。

“发什么呆,快去洗澡。”沈沉推着杵在客厅中间扮演雕像的骆童往卫生间走,“都脏成这样了,还没有自觉。难道你想带着臭味上饭桌?”以前骆童虽然也有呆呆的时候,可一向是装模作样的抖他开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被推进卫生间的骆童神智回归,他扣住了沈沉的手腕往里带,“帮我搓背好不好?”他本来就是想试试看,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被他拉住的沈沉垂了头推开他拉住的手,稍稍迟疑就去解牛仔裤的纽扣。

纷飞的水花中两个人紧紧相拥,虽然都不是少年人初次情动,却都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在骆童的手指埋入那紧致温暖的所在时,沈沉牙缝里流泻出的细小呻吟就好像是九天上传下来的天籁,使他几乎失去自制力就那么毫不怜惜地冲进去。好在他还有基本的理智,细细扩张直到怀里的人欲望升腾得再难忍耐,才缓缓推了进去。

沈沉几乎算得上单薄的身体给骆童带来的是从没有过的快乐,而骆童付出的却是无以复加的温柔与真情。

两情相悦的欢愉是成倍增长的,比起单纯的肉体极乐更让人难以割舍。

当一切都平复的时候,沈沉摸着骆童还没有冲干净泡沫的湿发笑了,漂亮的双眼弯成一线。骆童还在为刚刚的美妙而回味,现在看到沈沉的笑容几乎又要立正站好。可惜沈沉暂时不再打算让他为所欲为,只是把他往花洒下塞,“你快点洗澡,再不出去汤就烧干了。”

上饭桌前,骆童忽然想到了什么,拿着软软的靠垫非要给沈沉做坐垫,弄得沈沉满脸通红几乎要拒绝一起吃饭了。骆童知道他别扭什么,在对面一直赔笑,又是端汤又是夹菜,脸上还是那种沈沉无法抗拒的憨厚笑容。

最后,沈沉一声长叹。骆警官只不过是关怀他的身体,他本应该感动,就算不感动也不用生气。再叹口气,他对几乎想摇尾巴讨好的骆警官下了命令:“饭后水果我要吃小西红柿,你负责去洗。”

“得令!”骆童笑得灿烂。他这回记牢了,沈沉脸皮太薄,有些事情还是做得隐蔽些好,省得费力还要挨收拾。

31.意外

有人说,不幸是千般万变,幸福却都一样。

骆童钻出厨房,看到沈沉还伏在桌子上写营养食单,赶紧把手里刚炸好的藕合送过去:“外焦里嫩,你鉴赏一下?”

“太油了,以后少做。”盯着食单的人头都没抬,随手捻了一个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要是把在家做饭的心思用到你姐家,我就不用费这脑筋了。当舅舅的又不是我,产检是我陪,饭菜是我做,就连婴儿服和奶瓶都要我抽空去买……”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长叹一声,从没想过照顾孕妇这样麻烦。马上就要春节了,骆榆妊娠呕吐轻了肚子也突起了一点,每天想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食物,实在给沈沉添了不少工作。现在他就在按照骆榆的喜好编春节的食谱,营养要够,蛋白质要足,纤维素不能缺,钙越多越好,花样翻新没有重复,简直比做一桌满汉全席还费劲。

骆童看着已经写成八九分的单子说:“我姐说你做的好吃,就连面条都是你擀的她吃得下,我买的她就觉得有怪味,有什么办法?”他自己也塞了个藕合,“你看,我照着菜谱做得还是不错的,咸淡也合适。”

沈沉在初五的菜单上又加了一道蒜蓉油麦菜,配着几道荤菜吃应该不错。骆童却不干了:“我姐不爱吃蒜,这个菜不行。”

“我忘了……”沈沉很低落,把蒜蓉两字划掉了改成麻酱。

吃得很开心的骆童提醒他:“初五包饺子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的。”

沈沉又在纸上乱划了一阵,最后不得不投降。“我想不出来了!”他把头靠在骆童腰间蹭了蹭,带着些撒娇意味地说:“后边三天的你来编,我罢工好不好?”

骆童咽了嘴里的食物,本来想伸手去抱他,但看了看满手的油腻,最后只能用手背去扶他肩膀。“我看你就别想那么多了,随便做点什么随便吃吃就好。要是这样伺候到7月她生孩子,你非累死不可。”

骆童身上有厨房的油烟味,不过淡淡的并不难闻。沈沉把脸埋在他敞开的毛坎肩里,无奈的说:“只怕是要忙到下一个春节了,她生完还要煲汤下奶,等孩子大一点了还要帮她做辅食,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少的。”

“你很喜欢小孩子?”他的话里有些酸味,沈沉听了出来,就在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哎呀,难道的我肉更好吃?”这声痛叫倒一点不假。

沈沉一把把他推开,脸上是故意摆出的冷淡,“你看外面那么多孩子孕妇,我对哪一个好过?”

骆童也觉得他这干醋吃得没意思,讪讪地笑了转移话题:“我年三十要值班,不能陪你吃饺子了。”他年年春节都替人值班,今年本想过个团圆节,没想到排值班表的直接就把他安排在了三十,又不好意思找人换班,只能暗暗难过。“你在姐姐那里过年吧。”

沈沉没想到他们不能一起守岁,把刚才心里的不满都丢开了,回头看到他歉意的笑容,只能说:“你爱吃什么馅的,我晚上包好了,你初一回来吃。”

骆童听他不答应去骆榆那里守岁,知道他怕见到魏旭升,可他们到底也算一家了,他又极为照顾骆榆,早晚是要面对面的。“魏哥当然会在,你是不是还恨他?”

沈沉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手纸上的油腻,摇摇头说:“有的事情不是他的错,当年即使不是他,我经历得不会更好只会更糟,说什么恨不恨的。”他早想明白了当年被逼供只因为制度上的疏漏,而不是那些警察恶意拿他泄愤。

骆童歉意的抱住他,“你要是能接受就去姐姐那里吧,我是真怕你一个人守岁太孤单。明年春节,我一定不再值班。”

被他这样抱着,沈沉忽然就像是被抽掉了全部力气一般,骆童待他太过温柔太过宠爱,给他的是这么多年一直奢望却没有得到的亲情。“好,我去给骆榆姐包饺子。这样你放心了吧?”其实我没那么脆弱,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的怀抱。

魏旭升很庆幸,他们终于在春节前侦破了那起跨省盗用信用卡的案子,十几个嫌疑人都被关进了拘留所。局里说,他们年前辛苦了,大家一起过个安稳年,等春节后再开始正式审讯。

忙了两个月,从接到报案开始侦查,到抽丝剥茧锁定嫌疑人,再到两省合作取证,最后抓捕再押解回来,他已经好久没着家了。他知道骆榆怀孕了,也知道骆童也忙不能时刻陪着妻子,妻子短信里说现在都是沈沉在照顾她,实在令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那个沈沉当年在他手里吃过多少苦头,现在居然肯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妻子孩子,虽然有骆童在中间起着作用,但也还是因为他全然没有记恨。真是悔恨,当年为什么会愚蠢到完全不听他的辩解,为什么会愚蠢到没有识破凶手设下的圈套。

骆榆短信里说家里年货备足了,可他还是在超市里选了又选,最后拎了几瓶上好的红酒,还有两大箱纯果汁,才匆匆往家赶。

用钥匙捅开大门,就看到骆榆坐在沙发上吃苹果看电视,削好了皮的莹白果肉被切成小块码在碟子里,还来不及变黄就进了她的肚子。沙发边支着折叠桌,桌面上铺着案板和盖帘,一个个白生生的小饺子已经把盖帘占得半满了。他们家的无线座机正支楞在桌面上,显然是为了让骆榆远离辐射,就连接电话的工作都被沈沉接管了。

桌边的沈沉正在擀饺子皮,看他进来,很礼貌地打招呼:“魏警官您回来啦。先看看电视,饺子一会就能下锅了。”他已经想通了,既然以后不能不管骆榆,那就硬着头皮当做以前什么都没发生吧。

骆榆却不想简单放过自家老公,直接发号施令:“洗手包饺子,不劳动者不得食。”

她这样其实就是在摆脸色给自家老公,知道妻子怀孕还一个多月不见人影,是个女人就会生气。如果没有骆童,如果不是沈沉肯照顾她,现在她得多凄惨。

魏旭升自觉理亏,果然洗了手就来帮忙。沈沉手脚很快,他一个人又擀皮又包饺子,虽然加了个帮手,也没一丝忙乱。魏旭升早就听骆榆提过他和骆童之间的事情,现在再观察,觉得这人举止得体进退有度,虽然生得单薄了点,但低眉顺眼的样子确实招人喜欢。

电话铃响得突兀,沈沉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就接了起来。“你好……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魏旭升注意到沈沉原本淡淡的毫无息怒的脸孔在听到电话那边说了一串什么之后变得有些僵硬,冷眼看着好像还是刚刚那样,但仔细观察就发觉他牙关咬得紧紧的,握住擀面杖的那只手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

“他没到家……恩、恩……如果他回来,我们会让他马上赶回去的。”沈沉的声音倒很正常,可魏旭升就是认为他在强自镇定。

“多谢您了。”沈沉挂了电话,半句话都没说就继续擀饺子皮,可他两只手明显配合不起来了,抖啊抖的把面团都拉成了长条。

刚刚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沈沉觉得他从骨头里发冷,那人说有犯人打算抢警服越狱,拿着裁剪布料的大剪刀潜进了狱警们值班的小楼。楼里值班的应该是骆童和另外一个年轻警员,那个人已经找到了,去食堂吃饭了没有危险,可骆童却不知去向。他的新车还停在停车场,人应该是没有离开,可手机也打不通,人又找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眼前忽然闪过骆童憨憨傻傻的笑容,胸口一阵抽痛。那么好的人,不该出事啊。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事情最好不要让骆榆知道,可是又不能隐瞒。“魏警官……”他看向魏旭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能不能来厨房帮帮我?”

32.虚惊

强打精神把包好的饺子端进厨房,沈沉只觉得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好在没在骆榆面前失态,否则……他撑住灶台,才止住了双手的颤抖,仿佛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背对着身后跟进来的魏旭升说:“刚刚电话里说、电话里……”他是真的说不下去,心里全是恐惧,之前他总以为对骆童爱恋不深,虽然受他照顾,但若离了他也依旧能够如常生活。可此时真有可能面临生死离别,心里盘旋的只是,他一定要平安他一定要平安。

魏旭升知道必然是大事,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他说话。

沈沉到底还是怕惊动了骆榆,深吸口气稳了稳气息才又说:“有人要越狱,进了值班楼抢警服……”他几乎把指甲捏紧了掌心里,可手上却半点痛也感觉不到:“骆童应该是在楼里的,可、可……”

魏旭升这回等不急他说完了,追问:“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他们没找到人、手机也打不通……”他声音都是抖的,“不能告诉骆榆姐……”

魏旭升也知道妻子怀孕不能受刺激,她照顾骆童许多年,这个弟弟在她心里的地位简直比肚子里那个不差。“你也别太着急,也许他趁着晚饭时间出去找饭辙了,并没在后院里。”他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是不安,可看着沈沉那样子,只能帮他拿了锅子出来,把煮饺子的水烧上了才又说:“你在这里歇歇,我一个人出去足够了。”临出门,他还是安慰似地在沈沉肩上拍了拍。

靠着灶台,沈沉控制不住的发着抖。火焰舔着锅子,锅里的水慢慢冒起小泡,水泡逐渐由小而大,渐渐沸腾。盯着翻腾的滚水,他居然记不起将饺子下锅,只是愣愣发呆。

客厅里的声音传进厨房,除了电视节目隐隐还有骆榆的笑声,好像她还和人说着什么。沈沉听到声音却全不入耳,只是看着那锅沸水想着,他一定要平安他一定要平安。

忽然有人从后抱了他的腰,动作温柔而熟悉,骆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回来吃晚饭了,你高兴吧?”

骆童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抱,沈沉本来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跌回胸口,只是眼中酸痛,居然有一滴泪水夺眶而出滴在骆童手上。他几乎想回转身体去抱住身后的人,可惜他还明白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太过分的举动也怕刺激到客厅里的人,所以只是推开圈在腰上的手臂,又不着痕迹的抹抹眼睛,端起一边的饺子说:“小心,我下饺子别烫到你。”

骆童也不在意,看着他忙活,开玩笑说:“又这样冷淡,我会伤心啦。”刚刚进门,魏旭升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进厨房看看,然后就陪着骆榆看电视去了,显然是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沈沉双眼还酸,也不敢去看他,只是淡淡的问:“回来为什么不开车子?”

“你怎么知道?”他很好奇,“外面飘雪了,路上太滑我怕出事,还是公交车安全些。”解释完还是追问:“你怎么猜到我没有开车?”

沈沉回答:“你同事打过电话过来,说是找不到你,车子在却找不到人,手机没有开机……”

沈沉的话声很低,骆童觉得他语气淡淡的,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又贴到他背后,再次抱住了人。“全国都团圆了,我也想和你团圆呢。”

“……”许久许久,沈沉才放下空了的盖帘,一边拿起长筷搅动满是饺子的锅子,一边轻轻答应一声:“恩,我也想。”

热腾腾地冒着白汽的饺子出锅,他们俩端出来招呼骆榆和魏旭升上了桌。饭桌上,沈沉嘱咐骆童快吃,“他们电话里让你快回去,你吃完就走吧。”

骆童笑呵呵的答应,迅速填满了肚子,就去穿大衣穿鞋。沈沉追到门口对骆榆告辞:“我送送他,一会儿就直接回去了。”说完就跟着骆童一起出了门。

黑暗的楼道里只有电梯指示灯的红光,“你不是要在姐姐家守岁吗?”骆童刚刚问出口,就被沈沉堵了嘴。他只觉得沈沉的吻不再是以往回应时的半推半就,简直就像是想把他吞进肚子里一般的咬嗜,那种让他热血如沸的主动即使是水乳交融时也从未尝过。

电梯到达的铃声结束了这个短暂却回味无穷的吻,骆童喜滋滋的拉了人进门,再看沈沉只觉得他眼圈发红,神色中却又似乎又是不安又是喜悦,矛盾极了。“你怎么了?”他顾忌着电梯里的监视器不敢和沈沉太过亲密,只是拉住了他的手笑着问。

沈沉低着头,盯着两人紧紧扣住的十指,感觉到骆童掌心的热度,无数言语堵在胸中,最后只是摇摇头。这个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此时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他心中的那些话说或不说其实已经全不重要。

夜空中飘动的除了晶莹细小的雪粒还有烟火花炮散发出的火药味,远远近近的总有一家家人在放鞭炮放烟花。两个人手拉着手默默往小区外走去,直到一处路灯坏掉的黑暗角落,骆童才圈了沈沉说:“你今天怪怪的。”

沈沉靠着他,只想留他别走,可又明白不能如此,最后只是轻轻亲了亲他的嘴唇。“你快回去吧,他们说有大事。我在家等你。”拉着他加快了脚步,“记得把手机打开,我要找你时也方便。”

骆童点头答应:“手机在办公室没电了,我充着电就没拿回来。以后不会了。”他觉得沈沉在害怕,可又猜不到他究竟怕的是什么,不过,安慰安抚爱人是他的习惯,这个保证却做得很是郑重。

出了小区居然正好有辆空着的出租车,沈沉送了骆童上车,看车开远了,才转身往回走。照亮天空的无数焰火使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个春节。那时候前一份感情还没有死亡,他伴着另一个人看这瞬间的美景,当时坚信那份感情的坚贞。没想到短短一年,美丽变为丑恶,爱情变为欺骗,而这个憨厚宽容的骆童竟成为他新的支柱,真是当初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33.无题

乱哄哄经过一夜的忙碌,骆童终于可以回家去正式过他的春节了。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回去吃饭时沈沉那么奇怪,要是有人告诉他沈沉可能已经死掉了,他非马上疯掉不可。他也确实感觉庆幸,要不是临时起意想陪沈沉吃顿晚饭,他留在值班小楼里吃晚饭,现在他就和两个看楼打扫的犯人一样躺在太平间里等着法医检验了。

两个判了死缓的犯人不知道怎么弄的,从做鞋底的车间把剪胶皮的大剪子顺出来一把,然后一人分了一半,拿着半支剪刀就偷偷摸进了后院的值班楼。四层小楼里本来该有三个警察值班,他们算计着要一人抢一身警服然后混出后院。骆童回家吃饭,另外两个警察一个也回家吃饭了,另一个出去在外面小饭店吃了一顿,全都躲过了一劫。可惜了楼里负责打扫的三个马上就要出狱的犯人,两个当场死亡,剩下的一个重伤还被割了舌头。

一个被剪刀捅死的犯人临死前按动了警报按钮,震耳的警报惊动了在前院值班的所有警察和在岗哨站岗的武警,当他们把小楼团团围住的时候,两个陷入绝境的犯人居然不肯乖乖下楼。两个人站在四楼窗户边,看着下边荷枪实弹的警察和武警,最后选择了把剪刀插入了对方的肚子。死缓不犯事,基本上坐个十五到二十年牢就能回家了,可等待他们这样妄图越狱的只有一颗子弹。在他们看来,与其死在警察手里,还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这两个犯人要是死了还好,可惜他们把小楼四楼弄了个血流成河还是没死成。最后是骆童跟车去了医院,又陪了大半夜急救,把两个人抢救了回来。他算计着,过完春节这俩人就会完全脱离危险,然后再移交司法机关,最多半年就会得到他们该得到的子弹。

开了家门,客厅里的电视在重播春晚,沈沉窝在沙发里搂着被子睡得正沉。

他忽然心里一暖,连鞋都没换就蹲到沙发前把睡得正香的爱人挖出被子。“我回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几分外面清冽的寒气,沈沉还没睁开眼睛就被骆童手上怀里的冷气凉得一抖。睡意迅速消退,他自然而然地环住了骆童的腰,头靠在他肩上,答应了一声:“恩……”那回答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就好像细小的羽毛在骆童心尖上轻轻一拂,那种酸酸痒痒的感觉直接窜动至四肢百骸。

“对不起……”骆童毫不掩饰心底的感情,冰冷的手舍不得去触摸沈沉的皮肤,就隔着睡衣一点点沿着沈沉的脊柱移动。“昨天的事,吓到你了吧。以后不会了。”

沈沉觉得昨天心里的那种不安被骆童一句“以后不会了”都带走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用脸颊蹭着骆童的侧颈。男人晨起的需求加上对爱人的渴望使得他再不掩饰欲望,此刻的拥抱显得温存又情欲,他不满足骆童隔着睡衣的抚摸,居然伸手去掀骆童的毛衣。

主动退掉睡衣,他握住骆童依旧没暖起来的手,帮他环住自己的身体。“昨天的事情我都要忘记了,你要不要帮我再忘得彻底点。”一边说,他一边用半是认真半是挑逗的眼神去看抱住他的男人,他知道,他抵抗不了这种凝视。

吻从温柔开始,慢慢变得激烈贪婪。他们没有再提已经过去的危机,只是用纠缠的身体告诉对方,他们已经与近在咫尺的危险擦肩而过,此后的生活会很美好。

即使当初选沙发选了个最宽的,他躺在上边睡觉也不会觉得窄小,可是两个成年男人晨运后叠在一起享受激情的余韵,还是会显它不够舒适。骆童撑起身子去够手机,接通后问道:“魏哥,我姐起了吗?”

沈沉贴着骆童的脸,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手机里的回答。“早起了,说是嘴里太淡,正让我给她炒红果呢。”

“你问问她,是今天回去看我爸,还是明天回去?”沈沉知道,骆童和他差不多,从出柜那天就没被他爸允许走进家门。

魏旭升在电话里哀号说:“我拿枪查案拿手,什么时候做过炒红果啊。你把沈沉借过来吧,让他先把你姐伺候好再说。”

骆童被气乐了:“哥,你说你不在家,我也不在家,不得不让沈沉照顾姐姐。现在你都回来了,你还让他去做就不厚道了。在我这儿,我都舍不得他进厨房。快问问我姐,哪天回家!”

“你姐说了,你爸年前报了旅行社,现在已经在新马泰花天酒地了,初十才回来。要不然,昨天她就带沈沉去家里给爸拜年了。”电话里魏旭升抱怨:“你说说,我封闭了查案不知道也就罢了了,你也就是上班和值班,怎么也不知道提起打听打听你爸的动向。”

“老爷子看到我就抡拳头,我哪敢去凑热闹找打?”

把手机丢回茶几上,骆童觉得他还埋在沈沉身体里的欲望再次抬头了。他坏心眼地顶了顶,“累不累?我们再来一次?”本来憨厚的人露出痞兮兮的笑容,但说话的调子还算温柔体贴。

沈沉被他顶得一颤,但也不肯乖乖示弱。“你敢不敢让我在上边试试?”

“敢!”骆童答应的干脆利落,就着现在的姿势一挺身,让沈沉坐在了他的腰上。“为什么不敢?”他一边戏谑一边顶动,直顶的沈沉再也稳不住身子,只能双手撑在骆童胸前,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沈沉再嘴硬,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十年前他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跟得上骆童的节奏。他最后不得不瘫软着被骆童抱进浴室。

在温柔的骆警官尽力给他按摩酸软无力的腰腿的时候,他听到他在问:“年后跟我一起去见见我爸好吗?”沈沉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他说:“然后我陪你回家,好不好?”

34.失踪

春节过得安稳,初五小超市就恢复了营业。沈沉单独看了两天店,然后蓝斐就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回来帮忙了。相处了一段时间,小姑娘对沈沉这个代理店主好奇极了,没生意的时候就“沈哥沈哥”叫着不离口。不过,蓝斐还是发现了,沈沉偶尔接手机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极为柔和的表情。

既然蓝斐他们回来了,送货上门的业务也再次开始。小区里的老人又省力了,到了时间打个电话就能有新鲜的菜肉送上门,小超市的生意简直好到了爆。正月十四,肚子已经鼓起来一点的骆榆上门了,拿着一张红纸往门口就贴,贴完拍拍手,对着柜台后边守电话的小姑娘说:“他们回来让他们看门口的通知。”一句话说完,她掉头就走,头都没回一下。她当了这么久甩手掌柜的,还真享受这种什么事情都不费心的日子。

沈沉和蓝斐前后脚回到店里,小姑娘自然转告了骆榆的留言。她都已经看过那张纸了,却没直接说,还是想给他们个惊喜。沈沉看到骆榆张扬但不失娟秀的字迹在纸上飞舞出一个好消息,明天的正月十五,小超市休息一天,他们三个自然可以休息一天。

沈沉对骆榆的决定哭笑不得,虽然是关怀了他们员工,但实在是对不起一直照顾她生意的小区居民。正月十五,家家都在家过节,一旦打起麻将来,吃的喝的都是生意,少赚的那是骆榆的钱啊。

不过,既然老板不在乎少做生意,他们这些打工的当然也不会有异议。沈沉算计着,明天骆童也不用值班,他们可以过一个充满汤圆甜香的团圆节。

下午一点半到四点一般没什么生意,可四点到六点半就不一样了,电话响个不停,他们送货送到连坐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用。今天的生意也不错,沈沉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送货条子的时候不由得一愣,上边的地址居然是康林那所房子在的楼,虽然只是二楼,可是他记得,这栋楼里住的老人很少,基本没在这个时间段要求送货。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愿意走进这栋楼的。

小姑娘又接了个电话,沈沉见已经推不出去了,只好拎着篮子开始备货。这家人要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两种青菜一斤切面。

拎着东西进了楼,他对着一直停在顶楼不下来的电梯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决定走楼梯。二楼,多余坐电梯。

要说这栋楼市小区里最高的建筑,一向是物业最关注的地方,没想到窄窄的楼梯居然没有感应灯,应该是节能灯泡坏掉了。

在踏上二楼准备去推楼道门的时候,沈沉感觉到背后有人,还没等回头,一阵奇异的香味扑进鼻孔。他连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是谁的机会都没有,就完全陷入了深度昏迷。

骆童下了班就直奔沃尔玛超市,一边算计着明天的节目一边往购物车里塞东西。沈沉帮骆榆看店以来除了春节就没有过休息日,估计下次骆榆有良心给他们放假怎么也得到清明或是五一了,不趁着这个假期腻歪他一天,就要好久没有机会了。

超市里等待付款的人一如既往的多,骆童越急队伍前进的越慢,等他交完款,都已经八点多了。超市一楼居然支了个摊子,上边堆的全都是图书,一个巨大的牌子戳在一边“旧书每斤6元”。

摊子应该是某个打扫货底子的书店摆下的,骆童一眼就瞄到了摆在最显眼地方的《金庸全集》。一整套书被装在一个半旧的纸箱里,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没有人下手。

走过去翻了翻,他觉得真的是拣着了,虽然箱子旧了点,但里面的书有九成新,而且一本不少。他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他知道沈沉喜欢读书,尤其爱看武侠小说,可是他忙完小超市的事情真的是没精力了。如果每天晚上躺到床上他能给沈沉读一段小说……

柔和温暖的黄色床头灯,沈沉在他的读书声中安然入睡,想着都觉得温馨。

除了《金庸全集》,骆童又选了两本军旅小说,他觉得读读战争故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付款,他才明白为什么《金庸全集》会剩下来。一斤6块钱看起来很便宜,可这一套书居然有将近五十斤重,加上他另外选的小说,一共三百块,还真不是小钱。

好不容易把书和东西都搬上车子,他就直奔小超市去接人。可惜,在超市门口收拾东西的蓝斐告诉他,沈哥已经回去了。

本以为家里会有人在等待,结果等他的只有一屋子的漆黑。他抓起手机就给骆榆家打电话:“姐,你能不能把我家人放回来,再这样我可不借给你看店了。”

电话那边的骆榆对着他就骂:“死小子,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你可太偏心眼了。再这样,小心我下楼揍你!”

“我服你还不行嘛,”骆童知道说不过姐姐,只能来软的:“你看,这都九点多了,蓝斐那边都关店了,你怎么能还留他伺候你啊。”

“你说什么呢?沈沉不在我这里啊。”骆榆否认得很干脆。

人不在小超市,也不在骆榆那里,还能在哪里?“怎么会不在你那?蓝斐说,他到你那去了。”

“不会啊,今天他就没来过我家。”骆榆的声音很疑惑。

这下骆童真急了:“那他到哪里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你别急,我给蓝斐打电话。”骆榆丢下这一句就挂了电话。

两分钟不到,骆童的手机响了起来。“蓝斐说,他们下午四点多就没见过沈沉了。他说,以前也有过他突然来帮我的情况,所以也没当回事。”

“下午四点多?姐,你说他会去哪里?”骆童有些慌乱了,他真没想到沈沉会突然不见。

“现在不过才晚上9点多,他可能太累了出去转转,你再等等?”骆榆倒没有太担心,一个大男人几个小时不见能出什么事情,很可能几分钟后就出现在家门口,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不过,骆童可没有他姐姐那么宽的心,他直觉沈沉不是自己不见的。“我要报警。”他觉得,如果沈沉失踪了,那么劫走他的一定是康林。

“你自己就是警察吧?”骆榆赶紧阻止:“我听说,失踪不到24小时是不接受报警的,你还是省省吧。”她知道这个弟弟把沈沉看得很重很重,只好安慰道:“要不然你出去转转吧,我想他也就是散心去了。”

35.血的味道

康林总觉得,沈沉走得太过彻底。这半年多,他也托关系查过沈沉是否补办过身份证。可惜,沈沉就像是人间蒸发,居然为了躲起来连身份证都不要了,难道他有关系弄个全新身份?

他曾经想过,多年之后,他与沈沉会在街上偶遇,然后沈沉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可惜,他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了。

他十分怀念上一个春节拥抱沈沉一起看烟花的感觉,在年三十的晚上就来了个故地重游。几个月没回到这个满是回忆的小区,他竟然就看到沈沉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从里面往外走。这算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他看着沈沉依依不舍的将那人送进出租车,他忽然认出了那人是谁。年初的时候,曾经有人告诉他有个警察在查十年前杀死周云的案子,他当时拿到过那个警察的照片。怪不得沈沉不用补办证件,怪不得没有他找工作谋生的记录,原来是有那个警察养着。他很奇怪,沈沉是什么时候勾搭上这个警察的,在他看来,沈沉从来就不是会主动接近警察的人,因为过去十年的经历,他躲警察还来不及。

在他的思考逻辑里,他可以看着沈沉为生活而挣扎,他可以看着沈沉冷淡的远离他,但是他决不能面对沈沉跟另一个人生活的安稳快乐。他也觉得这样的逻辑很有问题,可是却无法改变纠正,所以在思考了几天之后,他决定,让沈沉现在的平静生活就此结束。

康林觉得他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火,一把无法熄灭的火。这火焰燃烧掉的不仅仅是他的理智,还有他还算正常的逻辑,他觉得沈沉的离开全要归咎于Gygo的出现。

昏昏沉沉中,沈沉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受伤小动物的哀鸣,可又被堵在喉咙里叫不利落,若断若续的不停刺激他的耳膜。他的意识很难集中,又想继续睡下去,又想去救那发出哀声的小东西,可眼睛就是睁不开来。好在他在一点点缓慢的清醒,听觉回归后跟着的就是嗅觉。鼻端感应到的是种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好似那哀呼的小东西正在流血,随着血腥气越变越浓,它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再来就是身体的触觉,他好像是躺在极柔软的地方,应该是沙发之类,手指接触到的是似曾相识的皮质触感。他觉得,身体上慢慢出现一种麻痒,就像是被蚊虫叮咬过之后的肿胀痒痛,而最严重的地方居然是脖子。他极力想伸手去脖子胸口抓挠瘙痒,可手臂就是抬不起来。

猛然,隐隐的哀鸣变成一声极为尖利的惨叫,他才分辨出来,哪里是什么小动物,那分明是人类的惨叫。刺耳的声音倒是帮助他集中了精神,眼前总算浮现出朦胧的景象。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然后、然后……果然有个血淋淋的人形被人按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地板上也汪着些鲜血。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他不得不闭了眼睛。即使只是背影他也能够认得出来,那人是康林。如果说施虐的是康林,那么被他按住的满身鲜血的又是谁?

他想起了黑暗楼梯间里的诡异香味,猜想那应该是乙醚之类的东西,原来他并没有远离康林的世界,只要康林想,就会用这样的方式使他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现在他该怎么办?离开?救人?还是认命等待康林的发落?

尖叫再次响起,想必那人嘴里勒了绳子之类的,能发出声音但却并不利落,所以叫声之前的求饶只是听不清的呜呜声。沈沉还是控制不了手脚,只能转过头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沉转头的声音显然被康林听到了,他抛下刀子扑到沙发边,捧着沈沉的脸给了他一个绵长而温存的深吻。如果是情人间满是爱意的亲吻,这个深吻简直能打上一万分,可惜,沈沉只在这吻中感受到了中人欲呕的血腥,哪里有半分爱情。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康林这温柔体贴的调子和当初完全一样,可被沈沉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恶心。他脸上被康林的手指蹭上了不少粘稠的血渍,想擦却指挥不了双手,只能测过了头去躲康林的手掌。

康林看了沈沉的动作才想到手上全是鲜血,笑得竟灿烂无比,“你看我忘记了,别生气,马上给你擦干净。”说完,他马上去洗净了双手又端了盆温水回来,绞了条毛巾来帮沈沉擦拭脸上的血渍。

康林边擦边说:“你看,我在帮你报仇。我知道你气我被别人纠缠,我今天就让你知道,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好不好?”最后那句“好不好”问得温柔缠绵,可在这样一个场景中听来,沈沉不由得浑身发抖。他终于猜到了那边的人是谁,一定是那个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孩。

“你看你看,他摸我的手指已经没有了几根,你要不要看我再切他另外几根?”这几乎是讨好的语气了。

沈沉转过头盯着康林,最后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个、疯、子!”他从前只觉得康林是个有几分独占欲又极为自私的人,可现在的事实告诉他,这人已经疯了。

康林脸上是满足的微笑:“你肯和我说话就好,你说我是疯子我就是。你说我是什么都成。”他摸摸沈沉已经见了冷汗的额角,又说:“这个MB太坏,我必须好好惩罚惩罚他。你不满意他的手指?那么,你是不是更讨厌他他亲过我的嘴唇?”话语里居然有些跃跃欲试。

沈沉觉得他的脖子越来越肿痒,甚至都有些妨碍呼吸了。可康林的说话却分去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即使他不喜欢Gygo,他也不会希望Gygo被这样残忍的对待。努力支配手指,沈沉一把揪住了落在他手边的康林的衣角:“别去……”脖子胸口的不适使得他说话都有些费力了。

康林搂了搂他,极为宠溺的说:“那就暂时放过他。你就是太心软,他拿东西去骚扰过你吧?你居然还肯放过他,真是太善良了。”他边说边抚摸沈沉的头发,“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消息,没想到他竟能找到你,早知道你在哪里,我早就接你回来了。”

面对这样的康林,沈沉是真的怕得厉害。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看他对Gygo做的事情,只怕越是残暴凌虐越是能满足他的欲望,那么现在他和Gygo都有生命危险。不,可能他暂时还安全,Gygo却很可能随时被康林杀死。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自救和救人,他这个还没完全能控制身体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康林握住了沈沉抓住他衣角的手,一点点的揉搓抚摸,“你说我是疯子,其实我从认识你那一刻就已经疯了。”他笑得很温和,“我是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想用下半生补偿你、补偿……”他微微有些哽住,“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小警察要离间我们……”他猛地冲到Gygo身边,一脚对着他的身体跺了过去,“还有你,为什么要去骚扰他!为什么!”

沈沉终于看到了Gygo的脸,那孩子一张脸苍白的可怕,他收在胸口的被捆紧的手上全是血迹果然少了几个手指。他口中被扣了个束缚球,在康林的踢打下只是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踢打显然已经不能发泄康林心中的悲怒,他回身拾起抛在不远处的尖刀,按住Gygo不停颤抖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就插入了他已经有两处刀伤的右腿。“你说你爱我,难道爱我就非要我离开爱人来爱你吗?!你说你爱我,为什么又要离开?!”沈沉看到男孩子已经被鲜血沾染得面目全非的脸孔上那对眼睛,眼睛里全是痛苦和绝望,他记得这孩子痛哭的样子,当时他不忍心,现在他更不忍心。

硬撑着坐起来的结果就是头晕得几乎一头栽倒,可是沈沉还是咬牙坚持着狠命锤向康林的后脑。他的确不喜欢Gygo,可是不喜欢不代表他愿意任由他被伤害。

康林本来打算再次扎下去的尖刀因为沈沉的一击失去了方向,他捂着后脑很疑惑的看向沈沉,这一下并不足以使他昏过去,只是脑子有点晕眩。“你为什么打我?难道你不希望我帮你出气吗?”

还处于麻痹之中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沈沉颓然的坐倒在Gygo面前。可是,他即使坐在那里,也努力狠狠盯着康林。“真正伤害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脖子上的肿胀感越来越鲜明,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脸颊,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为什么是我?我是爱你的,你应该知道。”康林很迷惑,他觉得面前的沈沉和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不管是少年时那个任性却又善良的孩子还是成年后内敛沉默的男人都不会是把话说绝的人。旁敲侧击的表明内心的想法,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沈沉盯着康林,面前这个男人确实英俊得近乎耀眼,即使此刻满手鲜血但依旧俊美慑人。可惜这个人的表象和内里太不相符,无论是他已经暴露无疑的疯狂还是那些被隐藏了十年的真相,都令沈沉战栗,可是他却不肯再沉默。“难道是这孩子害我白白坐了十年牢?难道他给我看的那个东西是他造的假?难道现在是他把我劫到这里?”即使已经说话费力了,他还是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你说过的,你永远相信我,永远爱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好像说这话的是那个笑容都比别人纯净,眼泪都比别人澄澈的少年,与面前这个人似是而非。

沈沉还记得那几句誓言,他浅浅地笑了,“确实有个爱你的孩子决心一直不离开你,可是你把他怎么样了?你自己最清楚。”他坚信他们之间的感情的时候说过的誓言,怎么可能在现阶段套用。

眼前这个男人与当年的少年很像很像,但他咬住牙关绷紧的表情都是那么陌生。相反,躺在地上的颤抖的那一个却露出神似当年那少年动情时那种脆弱。过去和现实的景象不断在他眼前闪动,康林似乎重新经历了这十几年的时光,沈沉平时的笑,沈沉难得一见的泪,在法庭上的疑问,探监时的追问,出狱时勉强按捺的激动……

是的,他们已经走过了太长的路,长到完全无法退几步重新来过。

“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爱另一个人,也不会在明知道走错路后还义无反顾的撞墙。”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沈沉忽然想到,骆童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爱他的理由。那么,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对他这样的好,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他?

康林很悲哀、悲愤、愤慨,最后一丝丝的情绪都堆在胸口,他握紧了掌中的刀子,刀尖缓缓抬了起来。回不去就一起毁灭好了。

沈沉已经可以支配双手了,他做的就是不停的搔挠胸口和脖子,想要用疼痛压制那种难耐的肿痒,可惜效果甚微。他看到康林立起了刀子,那是厨房里最常用的尖利片刀,只要康林狠心用力就能戳进他的身体。他眨了眨眼睛,半年前他想到过死,可仅仅半年时间,他已经离不开骆童憨厚的笑容,他喜欢他傻乎乎问“好不好”的语气,喜欢他永远温暖的手心,喜欢他偷偷抱过来的手臂……

对着沈沉的刀子在微微抖动,抖出来的是康林的不忍和恐惧。他记得,当年用手术刀划断周云颈动脉的时候他的手连颤都没颤一下,刚刚刀子扎到Gygo身体里的时候,他心里有的只有兴奋。可他却无法对沈沉下手,即使下定了决心,他的手也完全不受支配。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了。沈沉没有能力反抗,康林也无法动手。

沈沉不停在脖子胸口抓挠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康林的注意,他此时才发觉,沈沉的脸还有领口里露出来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密的红点,而他的脖子已经明显肿了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似乎每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沈沉这是怎么了?

被自己的身体限制住了呼吸的滋味实在不好过,沈沉终于卡住自己的脖子栽倒了。在他意识再次模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麻药过敏。看情形,他刚刚被迷晕的时间不长,过敏的反应才会在清醒之后越来越严重。

死在麻药过敏上总比死在康林手上好。

在沈沉最后的意识里,他似乎又被骆童抱住了。那个怀抱温暖而包容,能够给他努力生活的力量和希望。

36.等待

留在急救室外的不仅仅是骆童,还有魏旭升和骆榆,两个等待录口供的警员,还有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抬进去的是三个人,然后马上有两个被推了出来。从二十几楼跳下来的康林当然没什么抢救的必要,除非医生有把香肠还原成活猪的能力,康林才能有救。而Gygo也是在进急救室前就停止了呼吸——在沈沉醒之前,他肚子上已经被康林捅了一刀,不是在致命的位置,可长时间的失血失救还是要了他的命。而最后剩下的沈沉也并不乐观,过敏现象拖延得太久以至于极为严重,肿起来的呼吸道基本失去了呼吸能力,最后医生不得不为沈沉插了喉管。

两个等待的警员最先失去了耐心,他们看看紧贴着急救室大门的骆童,又看看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骆榆和魏旭升,还是走到了骆榆身边。“我们警局里还有工作,他醒了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完递过来一张写了电话的纸。

魏旭升代替骆榆接过了纸条,站起来和两个警员握了握手:“你们放心,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知道工作流程,不会耽误你们工作的。”他怕两个警员不相信,特意掏出警官证递了过去。

魏旭升的级别自然不是两个小警员能够比拟的,在他们这两个区派出所民警眼里,面前的市局刑警大队队长根本就是市局领导。“麻烦您了。”说完两个人就想对着魏旭升敬礼,可惜魏大队长穿的便服,他们敬礼不是不敬礼也不是,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魏旭升也不在意,和两个年轻警员客气了两句后送了他们离开。

坐在一边的骆榆满脸疲倦,照魏旭升的意思,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可骆榆却坚持要等沈沉脱离危险再走。“都过三个月了,累点也出不了事。”

他们从凌晨直等到上午十点,才等到沈沉挂着吊瓶罩着氧气罩从急救室推出来,人一出来又推进了ICU。骆童自然是跟在医生身边问长问短,医生一边摘口罩擦汗一边回答问题。“过敏反应已经控制住了,不过还需要观察。如果二十四小时不再反复,就是脱离危险了。”他看骆童紧张得一直搓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虽然他过敏反应严重,但是窒息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有后遗症。我看,他明天就能转进普通病房了。”

骆童一直陪着病床推进ICU,才回头对骆榆说:“姐,你回去休息吧。”骆榆从昨天半夜就一直陪着他坐在这里,请都请不走,现在虽然脸色还不算太难看,可那疲惫是掩盖不住的。

从昨天半夜接到消息,骆榆就满心内疚。昨天骆童一直说报警,可她坚持说沈沉一个成年男人不可能会有出什么大事,让等满二十四小时再说。这一等就等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显然来的还不是一辆,那声音吵醒了半个小区的人。紧接着就是骆童的手机响,拿到沈沉手机的警员发现通话最勤的就是这个手机号,自然就拨了过来。

“你是手机机主的亲属吧?机主现在严重过敏,已经送往**医院。他现在情况危急,请家属马上到医院。”

这么一个电话弄得骆童手都抖了,手机拿在手里都按不住挂机键了。他想自己开车去医院,可抖得实在厉害,最后没办法只能去敲骆榆的门,打算让魏旭升送他。

魏旭升一离开床,骆榆就跟着起来了。沈沉没消息,她也睡得不踏实。一听说沈沉进了医院,她也不肯留在家里了,死活非上了骆童的车。

她看着沈沉也算是走过了生死关,才落下心头的石头。如果沈沉真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干脆人没有了,她真怕骆童会出事情。她早就看出来了,骆童这次比以往都要认真,简直是把全副心肝都掏了出来,是真的想要天长地久的。而沈沉这个人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澄澈透明,对他们都是实心实意的,和骆童真的很合适。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祈祷天神、菩萨来庇佑了。庇佑沈沉平安,庇佑骆童幸福。

“你安心呆在医院里,单位那边我去请假,下午我来给你送饭。”魏旭升临走的时候丢下这么一句。

ICU的大玻璃窗被百叶帘挡得严实,骆童就靠在窗边,低着头不时用脚尖踢一下走廊上铺着的地砖。许久许久,他才注意到,那个西装革履的律师就坐在他对面,一手面包一手矿泉水,完全是坚守到底的样子。

“喝水吗?我这还有。”律师先生注意到骆童看他,冲骆童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的矿泉水瓶。

骆童舔舔嘴唇,已经干燥得起了一层皮,可他完全没有渴或是饿的感觉。“谢谢!”他摇摇手表示拒绝,“请问,您是沈沉的朋友?”这律师气度极好,会不会是沈沉从前的朋友或是同学?

“沈先生现在是我非常重要的客户,我必须等他彻底脱离危险。”律师先生说完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面包嚼了,才翻出包里的名片。

骆童接过来一看,环球律师事务所杨浱。

“杨律师……”骆童拿著名片纳闷,“据我所知,沈沉并没找过你们事务所。”

杨浱从包里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送到骆童手边,“你拿着吧,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这个紧张得过分的年轻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他挺好奇,里面的沈沉到底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过,好奇归好奇,他是不会问出口的,而是主动解释了他坐镇这里的原因。“康先生、康林,是我的客户,他半年前做了一些财产变更、赠予。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跳楼前给事务所打过电话,当时事务所共有四个加班的律师在场,他要求我做了录音。录音中涉及到这次的事情,还有一些旧事,再有就是遗嘱。我接受了他的委托,要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把录音当着他的面交给警察,还要把遗嘱的事情办好。”

康林……居然是康林派来的人!

骆童想冲过去揍人了,可他又明白,这个杨律师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该成为他发泄怒火的沙袋。“你有必要就这么呆在医院吗?等他醒了你再过来不好吗?”

“好啊。”杨浱点头,“可是,你能保证他一定能醒过来吗?或者,你能保证他能走出ICU吗?”

这话说得骆童更想揍人了,他捏着拳头运了好几次气,最后想着不要打扰到沈沉的观察治疗,才稳住了心神。“哼”了一声,他转过头去,再不跟坐在那里的律师先生对视。

37.清醒

等待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骆童就那么站在走廊里,一旦有人推开IUC的门出入,他就通过门缝张望。即使沈沉所在的床位他并不能看到,可他还是坚持,因为他觉得只有看着ICU里走动着的护理人员,心里的不安才能稍稍减轻。站得累了,他就在一边靠一靠,可是却不肯离开半步。

下午医生巡房的时候,他听到ICU里一阵忙乱,隔着门看不到情况,他的心都紧张得发颤了。

安静之后,巡房的医生走出ICU,居然就是给沈沉急救的那位。他笑着又拍了拍骆童的肩膀,“刚刚病人清醒了一会,我看已经没问题了。一会儿就会挪到普通病房,你可以放心了。”医生笑得很畅快,“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现在难得一见了。”

一直坐在一边的杨浱听到医生说“兄弟”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他们哪里像是兄弟,分明就是另外一种关系。

为沈沉安排的是间普通的五人间,不过里面还只住了一个人,另外三张床都还空着。病床上的沈沉在熟睡,骆童趴在床头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又轻轻触摸他手背的皮肤感觉到他熟悉的沈沉特有的微凉的体温,原本极度不安的内心终于渐渐平稳。这个他最看重的人终于脱离了危险,虽然他又进入了沉睡,可他已经醒来过了,医生已经说他安全了。

跟进病房就坐在一边的杨浱看到骆童脸上表情的放松,心里微微发酸。他也希望能够有机会专注的只看某个人,可是却根本没有机会。他不能不羡慕、不能不嫉妒骆童。他甚至嫉妒躺在床上的沈沉,一个人怎么就能得到这样的爱,怎么就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当睡眠中的沈沉听到魏旭升送饭时和骆童的嘀咕声,当他感受到空调里吹出的暖风,当他的双眼感觉到病房里暗淡的光线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睁开眼睛。骆童背对他坐在病床边,手里端着一瓷缸饭菜正拼命往嘴里填。

“你吃慢一点。”魏旭升压制着声音,“你想噎死吗?”

他没有听到骆童的回答,但是却从他脊背耸动的情况分辨出他在更加努力的吞咽。这个人的犟脾气又犯了呢,沈沉微微的笑了。

沈沉的右手上还吊着药水,不过他还是摸索着抓住了骆童外套的边缘。轻轻的拉扯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嘴里还嚼着食物的骆童感受到轻微的牵拉,他侧过脸就对上了沈沉的视线。那视线里有抹缓缓蕴蓄的笑意,显得平和又幸福。

“啪”的一声,骆童把搪瓷缸墩在简易塑料柜上,“沈沉!沈沉,你醒了!你醒了!”他把脸凑到沈沉面前,对着他脸上淡淡的微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沉看着骆童狂喜的表情,毫不犹豫的伸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用力抱着这个人,只觉得活着真好,真的太好了。“我很好、我很好……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个人爱他的理由不重要,这个人的爱能够保有多久也不重要,甚至未来都不重要,只要现在他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魏旭升看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说话也不动,难为情又不好打断,只能转过身去。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可实在见不得这样。

“他回血了,最好把手放下来。”杨浱冷冰冰的声音破坏了两个人亲密的拥抱,正品味着美好感觉的骆童几乎想捏死这个煞风景的混蛋律师。不过,他看到已经被倒流的血液染红的吊针药液的时候真吓了一跳,忙乱的压住沈沉的手臂,甚至想冲出去找护士来处理。

“他都清醒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对了?”杨浱推开占领着病床边的骆童,对沈沉点头致意。“沈先生,我是环球律师事务所的杨浱,受康林先生的委托,有些话要单独和您谈谈。”

一听他这话,本来已经被他推到一边的骆童不干了,“不行!”

杨浱冷眼盯着骆童,“为什么不行?”他看一眼骆童又看一眼沈沉,最后挑衅似地对着骆童一挑眉,“我现在是在征求沈先生的意见,好像和你无关吧?”他其实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可看到这两个人动情的拥抱,就是很想找骆童的麻烦。

沈沉看看房间里这几个人,骆童明显有些恼火了,魏旭升站得远远的不打算帮骆童提气,而这个杨律师一副故意气人的样子……他长长叹了口气,这里要是其他地方,他完全可以抬脚走人,丢下骆童和杨浱一对一单挑。可现在他只能息事宁人,病房里随时会有医生护士进入,看到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会引起混乱的。“骆童。”他抬起没扎着吊针的左手招了招,“我想喝点甜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买瓶不凉的橙汁?”他虽然被康林的疯狂吓到了,但还是想知道他打算说什么。

骆童瞪着杨浱运气,他觉得这个律师简直就像康林一样可恶。不过,他还是愿意尊重沈沉的意思,控制住情绪后拉着本来打算看热闹的魏旭升离开了房间。

“他很情绪化也过于紧张。”杨浱脸上带了丝职业的笑容,给离开了房间的骆童下结论。

沈沉躺着看不到病房的门,但还是冲那个方向看了几眼,才说:“是我吓到他了。”想想年三十自己的心情,沈沉完全可以理解骆童现在有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后怕。“杨律师,康林到底还想说什么?请您长话短说。”

“康先生自杀前留下了遗言和遗嘱,他要求我当着您的面把遗言交给警察,而遗嘱要交给您。”杨浱也并不想浪费时间。“刚刚我已经通知了警察您脱离危险清醒过来,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沈沉没想到康林会自杀,他那样的人要多么绝望才会自寻死路?不过,没有半分悲伤,也没有半分别的情绪,他就像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死亡。

“康先生的遗嘱是……”见沈沉不说话,杨浱拿出一份文件来就想读上边的文字,却被刚刚没表示的沈沉打断了。

“我不想知道,请你离开。”

38.我们的HappyEnding

杨浱完全想不到沈沉会一口拒绝,连遗嘱的内容都不想知道。看看手里那几张纸,他迅速在脑海里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把东西塞进皮包,再次来出来的是一个信封。“这是你的东西,我想你不能拒绝。”

沈沉看着信封,揣度着里面是什么,如果猜测得不错,应该是当初他没有拿走的身份证和数额并不大的存折。“是我的东西我会要的。”这样回答,他却不接信封。

杨浱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来的不仅仅是身份证和存折,还有一个小本子。“康先生在半年前就把一处房产过户到你名下了,所以这根本不算遗产。”

不过,沈沉却只拿过了身份证和存折。打开存折,他看着存款的位数,上边除了零头是他的钱,其他的都是康林半年前存进去的。“这上边千位以上的都不是我的,请你拿回去。”

杨浱没想到沈沉会连存折里的钱都拒绝,简直不像是现在的人了,难道他都没用欲望吗?难道他不知道在这个社会里钱是多么重要?他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了三十几年,看到的都是为权为钱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还真没见过冷言拒绝的。

杨浱眼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都被沈沉看在眼里,他也明白面前的律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是你想的那么高尚的人。我很自私,我也很需要钱。不过、不过……”他想起刚刚骆童的表情,脸上完全不受控制的露出了笑容。“我更需要过新的生活,所以我宁可不要钱,宁可更辛苦一点。”

钱不重要吗?钱很重要啊。但是,只要更加努力,只要肯用心工作,不管是在后厨打杂、炒菜,还是在小超市里搬货、送货,他相信他有能力活得越来越好。

杨浱还是不打算放弃,因为他知道康林的遗嘱代表了多少金钱,如果沈沉拒绝他和他的事务所会损失掉多少业务。“不仅是钱,还有康先生的公司,康先生的所有不动产都留给了你,你真的不动心吗?”

沈沉的表情柔和,他点点头:“我当然会动心,可是,在寒冷的冰雪里你会为了一屋子冷冰冰的黄金舍弃温暖的火炉吗?人要认清得失,学会舍得,得到该得到的,舍弃没用的,才会生活的更幸福。”其实在急救室里他就短暂的醒过来一次,在清醒的那几分钟里,他虽然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可是他能听到医生安排护士给他调整针剂用量的声音,听得到监控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他模糊的意识到得救了,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骆童。他刚刚才认识到那个人给他的就是他最迫切想要的生活,他应该还给他的,还给他他想要的。

杨浱无话可说。他知道沈沉曾经入狱十年,他以为这个人只是因为皮相而吸引了康林,又因为运气太好而遇到了傻子一样迷恋他的骆童。可如今看来,这人并不是运气好,而是他确实有与众不同之处。在监狱那种集合了罪犯改造的地方还不被污染,在吃过了生活给予的痛苦后还有勇气来努力生活,真是了不起啊。

“不过……”杨浱想留住客户,却好像失去了以往滔滔不绝的能力。

正不知如何组织语言的时候,换班查房的护士为他解了围。七八个小护士围住了沈沉的病房,领头的一个对接班的人说:“沈沉,麻药过敏曾经引起窒息性昏厥。晚上还有两袋药,而且,急救的时候插了尿管,你们一会儿要给拔掉。”

听到“尿管”两个字,沈沉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变了颜色,好像尴尬得几乎想再次晕倒。可是几个小护士却并不在意,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工作。

隔着三张空床,窗边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位。护士们围住了,领头的那一个又说:“江城,被硬物砸到头部引起颅内积血深度昏迷。晚上有一袋营养剂,还要鼻饲,19点会有护工来帮他洗澡和全身按摩,如果有需要请你们协助。还有,尿袋要换了。”

杨浱身体一震,几乎是僵硬着转过头去,一瞬不瞬地盯着窗边睡着的那人。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吗?还是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呢?

会是他吗?

“江城”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就是魔咒,无法摆脱的魔咒。

等巡房换班的护士呼啦啦的都退出去了,沈沉才咳嗽一声。“杨律师?”刚刚起杨浱的眼睛就盯着窗边的病床,拔不出来一般,他看着有点奇怪。

杨浱硬挺着收回视线,可脑子里一团浆糊再也说不出子午卯酉来。他就那么傻呆呆的看着沈沉,最后还是沈沉开了口。“我想知道,那个、那个……恩、被康林伤害的男孩子怎么了?”他是真的不知道Gygo的名字。

“男孩子?哪个……”他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干脆的回答:“死了!”

沈沉没问过康林的死因,但是他真的没想到他会是那间屋子里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人。那个房间里最后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杨浱,最后说:“如果我不接受,你们会怎么处理康林留下来的东西?”

“按照法律,交给他的直系亲属,没有亲属就交给国家。”

康林的亲人,他知道他的亲人都非常有钱,这些钱交到他们手里,只会变成赚钱的资本。沈沉忽然有了一种想法,也许他这人太过理想化,这是他的缺点,可是总是无法改掉。

“杨律师,您回去吧。遗嘱的事情以后再处理,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考虑成熟后再和你细细研究。”他认真得很,让杨浱也找回了一点神智。

“这是我的名片,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吧。”递出名片的手收回来的时候还带着沈沉的存折,“我会把你的钱取出来的,请放心。”他说完就想往窗边的病床走,可是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失望的次数太多,他已经不想再受打击了。

对着沈沉告别,杨浱几乎是逃出病房的,他害怕他会像个变态一样扒着病床上那个深度昏迷的人相面,他害怕失望,他更怕的是躺着的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如果真是那个人躺在那里无知无识,他要如何自处?

病房外是心急如焚的骆童,看到杨浱退出来,他连最基本的点头示意都没有做就冲进了病房,简直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玩具火车头,力量十足。杨浱这下是真的眼热了,他们可以如此接近,看到、摸到对方的存在,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对他来说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梦境。他盯了眼病房的门,这一次他要先侧面入手查清楚。

沈沉看到骆童举着一瓶橙汁凑到眼前,不由自主就面带笑容。这个人到底坚持着爱了自己多久呢?在里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总会多看自己几眼,出狱的时候提起勇气递过来的纸条,还有许多默默的关心。再之后呢……

“骆童。”他该说点什么呢?

“恩。”

“我很穷。”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意呢?

“我知道。”

“不管是不是冤枉的,我毕竟有污点。”到底要如何说出口呢?

“我知道。”

“我想、我想……”他是真的说不出口。

骆童这回非常聪明的就知道了沈沉想说什么,他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我爱你。”他把事情都做尽了,可把话说得如此肉麻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直觉的一问,沈沉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骆童脸上带着笑容,眯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努力找到原因。”他的手慢慢摸上了沈沉还吊着药的右手,用指尖一点点描摹沈沉因为输入药液而微凉的手指。“你愿意帮我找到答案吗?哪怕要用几十年?哪怕要用一辈子的时间?”

他看到了沈沉流露出来的笑意,美好得仿佛身处梦境之中。不用回答了,这微笑就是答案了,他们可以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天荒地老。

“恩……一辈子。”沈沉终于还是给了他回答。没有声音只是口型,但是骆童真的听到了,就像天籁一样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无言的承诺。

——正文完——

后记:

正文结束。下次更新就是番外了。这个文里面有好多BUG,大家能够追到最后,真是令我感动,谢谢你们了。

必须承认,我是TVB电视剧的脑残粉。去年看《与敌同行》,我就在想,如果被爱人陷害入狱,该会怎么样呢?于是,YY了几天之后,我Y出了这篇文。

我讨厌康林,是因为看电视剧的时候我就讨厌郭晋安表演的那个坏人。

关于杨浱,我只能说是我的恶趣味,或者说是为了下一个文做广告吧。我已经在着手写《江城2》了,杨浱是里面的人物。《江城2》会是个很漫长的故事,所以我想先攒攒文再说。

我这人写文很没有信心,其实是真的希望看文的朋友们给我留言告诉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合理。所以,很感谢lllzy一直以来的留言,我会继续很用心的。

番外的发展是连着正文的,所以当成正文看也没什么。

番外一

出院后,沈沉并没有在家安生呆几天就重回了小超市,还和从前一样卖力做事和照顾骆榆。骆童看着沈沉忙活,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他很开心沈沉没有被之前的事情影响,而且明显笑容越来越多。可是,沈沉早出晚归,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小超市里,他是吃味又心疼,真担心他会把自己累坏。

坏事情过去了,好事情就该来了。

康林留下了的录音证明了沈沉的清白,本来是很有可能是当做陈年旧案不了了之。可是魏旭升出了不少力,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沈沉档案里的污点却真的抹去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刑满释放人员,虽然之前的十年成了空白,可也总比顶着个杀人犯的帽子好。

他问沈沉,“你高兴吗?”

沈沉手里叠着衣服,头都没抬。“有区别吗?”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骆童一扑就趴在了只叠了一半的衬衫上,耍赖一样的侧躺在床上。“这样我才能有脸去见咱妈,我答应咱妈要给你翻案的。”

沈沉挑了挑眉,“咱妈?咱妈?”

“当然是咱妈了。难道过几天你跟我回家不管我爸叫爸吗?”骆童越发的过分,直枕到了沈沉侧坐在床边的腿上。“媳妇儿,叫声老公来听听。”他知道沈沉脸皮薄,但是最近就是喜欢逗弄他。看到他又窘又急的样子,骆童就会笑得很畅快。他知道这是恶趣味,但是就是没办法控制。

他看到沈沉咬紧了牙运气,最后也没如他所愿的叫出那两个字。“你的衣服你自己叠。”说完话,沈沉一把推开他,“死沉死沉的,重死了。”然后人就进了洗手间。

睡觉的时候骆童就为他的恶趣味付出了代价。

他被主动的沈沉压住了热吻,身体被挑逗得只想冲刺冲刺再冲刺。可惜,还没等他动手,沈沉就有所行动了。他趁骆童意乱情迷,迅速抓了他的双手铐在了床头。

“干嘛干嘛?”被限制了自由的骆童不干了,他拽着床头较劲,可是却无法重获自由。

他急了,沈沉不急。他本来还剩了间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这时候故意慢慢地解了扣子却不脱掉,松垮垮地挂在手臂上,露出前胸后背的大片肌肤,看得罗警官呆愣愣直留口水。

沈沉的指尖划过骆童的胸口,然后一把掐在他腰侧最柔软的地方。“一会儿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是媳妇儿。”他笑得很魅惑,可着实吓到了骆童。虽然当初沈沉失控他也曾下了决心让他为所欲为,可是他们现在生活有滋有味,沈沉也再没提过那个事情,他以为沈沉早忘记了,没想到今天又提起来了。现在要让他双手自由,他非抽自己两下不可,非要痛快痛快嘴,把“小媳妇儿”欺负急了,现在要翻身做主人了,他可怎么办。

眼前亏不能吃,骆童只好嘴上服软讨饶。“我错了,你是爷,好不好?”可惜沈沉却不接话,只是低着头舌尖滑过他胸膛,从乳头一直舔到肚脐。湿湿软软的舌尖带来的是酥酥麻麻的快乐,本来已经半硬的身体立刻立正站好了。

骆童蹭着沈沉的腿,哀求一般的说:“爷放过小的吧。小的绝对伺候得爷舒坦喽。”一边说还一边做出抛媚眼的架势。

可惜全然无用。他觉得沈沉是下定了决心要拾掇他了,居然趴在他身上去够床头柜里的润滑液瓶子。两个人胸口贴着胸口,骆童几乎能感觉到沈沉已经与他同步的快速心跳,下体不由得更加胀痛。

也罢,别人不可以,骑在他身上这个人想做什么他都愿意配合,那就豁出去吧。这么想着,骆童抬起头尽力去亲沈沉的脖子,边亲边说:“你喜欢就做吧,不过前戏做足点,硬来我明天就没法上班了。”

沈沉趴在他胸前,与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笑得像只偷到了葡萄的狐狸。“真的?你愿意?那叫声老公来听听。”

果然,就知道是嘴没把门惹的祸,骆童又在心里把自己抽打了一百遍。老公他是绝对不肯叫出口的,在沈沉颈侧轻轻咬了一口,“好老婆,你到底要不要开始?”

沈沉也没为他的称呼变脸,笑着拧开润滑液的盖子,故意把东西挤在食指和中指上,两个指头就在他眼前开开合合。“你说,这么多够吗?”

骆童知道他是故意逗他,谁让自己最近把人欺负得狠了,只好配合着装乖。“大爷再多用点吧,小的第一次啊。”

他看到沈沉又往手指上倒了点润滑液,也不再玩笑,撑起身子往后伸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一下闭上了眼睛。等了半天,后边也没有异物入侵的感觉,睁眼看时,只见沈沉跪坐在他腰上,虽然身子挡住了动作的右手,但他明显是在开拓自己的身体。

沈沉那种动情又认真的表情让骆童连说话都忘记了,张着嘴半天也没发出半个音节。

直到沈沉坐到他的身体上,缓慢但是坚定的把他纳入体内,骆童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太过美好,骆童只想反守为攻。“解开,沈沉,你把我解开。”他抓着手铐催促,换来的却是沈沉上下起伏的动作。

摩擦的快感在积累,沈沉的手也没有闲着,抚摸按压骆童胸膛的时候会偶尔在极为敏感的地区或戳或捏,甚至揪起一小捏皮肉来半轻不重的在指尖捻一捻。疼痛和快感并存。

骆童进攻惯了的人,沈沉的主动虽然新奇而刺激,但是那样缓慢的摩擦怎么可能足够。他越来越觉得无法满足,只能挺着腰努力向上顶动,想要得到更多。

沈沉坐在他身上,最初是打算从始至终主导一点不给骆童机会的。可是,只一小会他就郁闷了,这种并不酣畅淋漓的接触弄得他两头不到岸,他想要重重的冲撞,可又想给予骆童更多,他想罢手却又不肯轻易认输。头上的汗水滴下来落到骆童胸前,他觉得他的体力真的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骆童从他越来越缓慢的动作和涌出来的汗水里读到了有用信息,也不等沈沉决断了,趁着他再一次退出沈沉身体的瞬间抬起双腿一勾,把人掀翻在床上。看着沈沉躺在身边喘息,骆童凑到他耳边低语:“给小的摘了铐子吧,小的好好服侍您。”

沈沉是没力气再闹了,想要的欲望逼得他太紧,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给骆童摆弄开了手铐。拿到主动权的骆童当然不会让自家“媳妇儿”失望,提枪上马一冲到底,两三下就撞得沈沉牙缝里溢出了呻吟。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沈沉无力的枕着骆童的手臂,他想这样的玩闹下次绝不再来了,又累又不划算。要是真办了骆童也行,做样子吓唬人,实在没意思。骆童想得却是刚刚沈沉诱人的样子,他主动起来真是太诱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样的沈沉。

当沈沉已经迷糊得就要睡着的时候,骆童忽然摇晃了他两下,追问:“周末去看咱妈好不好?我真的想告诉咱妈好消息。”

沈沉也不睁眼,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把一条腿伸到了骆童的双腿间让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些。然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番外二

怀孕五个月的骆榆肚子已经明显突了出来,自家老公虽然为了各种各样的案件不着家又不靠谱,可是弟弟和“弟媳”却把她照顾得格外舒坦。没了妊娠反应的折磨,没了早孕期可能流产的威胁,她现在是完全自由了。把店交给沈沉,店里不仅营业额增加了,她还不用操心了,既然闲下来了,她就恢复了好多年没有的逛书店习惯。在放着舒缓音乐的XD图书大厦坐两个小时,手里翻着育儿书籍,她觉得她自从结婚就没有这样轻松自在过。

手机铃声响起的突兀,她听了电话想了两秒钟,然后回答对方说:“我不打算出租了,所以不会续约了。谢谢。”对方应该是打算要继续说服她的,不过她回答的语气很坚决:“店面我要留下自己用。有时间我会到你店里拿回合约。再见。”

毫不犹豫地按掉手机,骆榆把手里的书往一边的书架上一塞,提起手袋就往外走。想要实现心里的计划还要骆童配合,可她觉得那个总想把沈沉当做小鸡仔护在翅膀下边的“老母鸡”一定会数落她自作主张。

“小童童,下班到我家来报道吧。”骆榆嗲嗲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骆童只觉得右眼皮突地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姐姐会这样说话,一定是有了折腾他的想法,他想起小时候那些善意的捉弄,就想去撞墙。

“姐,我晚上要回家做饭,能不能过两天再去?”他近乎讨饶的语气逗笑了骆榆,不由得安慰道,“放心,我找你是好事。晚上饭到我家来做吧,做好了我让沈沉早关店,然后咱们一起吃。”

骆童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皱眉头,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到底能有什么妖蛾子。

等他晚上到了骆榆家,骆榆正捧着鲜榨的橙汁等他。

“喝吧,堵了半天车,你一定渴坏了。”骆榆满满倒了杯橙汁放到骆童面前,看来弟弟最近过得不错,滋润得神采奕奕。

骆童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见底。“姐,有事就说吧,你这样我好害怕。”

“其实吧,也没什么事情。”骆榆也不着急,故意抻着慢慢说。“你看,超市隔壁的店面到期了,中介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出租。”

店面的事情?骆童很诧异,“你的店面,就算是要商量也该找魏哥吧?”姐姐可从来没因为店面的事情找过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是我不想出租了啊。”骆榆把腿架在茶几上,不紧不慢地捶着膝盖。

骆童挠挠脑袋,说:“不想租了?难道你想扩大超市?”现在小超市生意那么好,扩大也不是不可以。他转念一想,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你想累死沈沉啊,他现在领着俩人已经累得连饭都吃得不正点了,难道你扩大了之后打算让他住到你店里去?资本金剥削工人都没你狠!”

骆榆笑着看弟弟,果然炸毛了吧,她就知道会这样。她指指身边,“坐下,我话没说完你就跳脚,什么毛病。”

骆童赌气坐了下来,“我不同意!”

骆榆笑眯眯的奚落:“要不,我打电话叫沈沉过来,看看他会不会同意?就会在我面前逞威风,真讨厌。”看到骆童又要蹦起来,她摇摇手阻止了。“我可不是要扩大超市,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看骆童不再插话,她才继续说:“我想重新装修一下,弄个小饭桌让沈沉打理。你看,超市那俩孩子也算不错,可以再雇几个负责送货的让他们俩管着就好了。管理能把他累到哪去?又不是让他继续到处送货。”

“啥?”骆童没太听明白,“啥是小饭桌?”

骆榆解释:“就是专门照顾社区老幼的小饭店,当然,外卖是重点。”她想得很好,超市再加上小饭店,一定能把社区里的老客户抓得更牢。“小区四期都卖光了,板楼塔楼还有别墅区,近百栋楼就咱们店面这里一个小区内商业街,做得好的话,生意只会越来越多。即使将来周边的店面多起来,没有咱们的地利之便,更没有长期建立起来的信誉,他们动摇不了咱们的地位。”

骆童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可是他还是不满意。“最近超市生意那么好,你是嫌赚得不够吗?非得再搞个小饭店出来?”

骆榆伸手指去戳骆童的额头:“你是不是保护过度啊?要不你把他关起来养起来吧,看看他肯不肯?看看他在家里怎么收拾你?”

在家里收拾?骆童打了个哆嗦,他要是真敢关着沈沉,只怕他就真的失去这个人了。沈沉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让他去工作,他非翻脸不可。他没见过沈沉真正生气的样子,但是想象起来就觉得可怕。

骆榆又说:“他去学厨艺是你牵的线,难道你不想他展现一下手艺?而且,你把你家大部分厨房里的事情都包揽了,难道他是你专门培养出来伺候你姐姐我的专职厨师?”

“可是、可是……”骆童还是有些担心:“他又不是学校学出来的,虽然味道不错,但是刀工绝对不过关。你不怕他亏钱?而且,你那个店面我可租不起。”

“谁说要租给你了?”骆榆继续戳弟弟的额头,“本来那个店面就该是你的,爸太生气了才分给了我。我不止不要你租金,我还给你出装修的钱,姐姐我够意思吧?”

骆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骆童只能点头了。

沈沉知道超市隔壁店面在装修,那原本是家很简陋的小吃店,生意一般是因为卫生条件太差。看装修的架势,应该是老板打算好好改善一下后厨和前厅的环境,从里到外都简单干净。

眼看着装修要结束了,旁边却没有桌椅厨具搬进去。沈沉正好奇着谁会在小区里开这样的饭店,骆童就来了。

笑眯眯的骆童半句废话都没说,拽着沈沉直奔隔壁。“你看,这家店如何?”他带着沈沉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我朋友收拾得还挺像样的,你说是不是?”

“你朋友?”沈沉才明白了,“怪不得你敢这么随便就拉我进来。”他刚刚被拽着前后都看过了,发表评论说:“挺好的店面,后厨也足够大,不错不错。你朋友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骆童趴在门口看了一眼,见两个装修师傅在后厨检查地砖和管线,一时半会儿不会到前面来。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从后边抱住沈沉,几乎把所有的体重都靠在了沈沉的肩膀上。“什么时候开张要怎么做生意得看沈老板的意思了。”

沈沉被他说得一愣,半晌没有接话。

骆童等他回答,一直等不到,最后只好扳着肩膀把人转过来。“你怎么不说话?”等两人面对面,他才发现沈沉脸上一片迷茫,显然还没有消化刚刚那句话。

他把沈沉搂到怀里,笑着说:“这店面是我姐的,她说要做家饭店给你管,所以我就帮她找人装修。”他也不敢在外面太放肆,短短的拥抱之后放开了怀里的人,“姐姐说超市那边的送货上门做得不错,这家店也以外卖为主,所以后厨我装得比前边细致。还有,她说主要做小区里老人学生的生意,可具体菜色和如何外卖,还得你自己来定。”

“超市那边怎么办?”沈沉的语声里没有特别的兴奋,和骆童设想得不太一样。

“我姐说让你再招几个送货的,进货的事情让蓝斐去干,接电话看店他女朋友来。你两三天查一次账本就行。”他抓着沈沉的手,玩着他的手指,不时故意用指腹去按压沈沉的指甲,压得他的指甲印都留在了指腹上,微微的一丝疼痛。

“做老人和学生的生意啊……”沈沉沉吟着,拉着骆童的手往店外走。“让我想想……”

沈沉用了三天的时间做了个详细的计划,最后抓着骆童商量。“我想……”他盯着骆童,说了俩字就不继续了。

骆童知道沈沉不好意思的毛病又犯了,搂着人鼓励:“这家店除了挂着骆榆的名字而已,你想做成什么样都成。你就放心大胆的说吧。”

沈沉得到了他的鼓励,靠着康林的肩膀笑了。“那我就说了啊。我想,你本来打算隔成两个包间的那间就别隔了,边上设两个书架,放一点好的课外书。”

“啊?饭店里你弄个图书室干嘛?”骆童不懂。

“我想,小区里好多小学生放学后没地方去,父母不放心他们在外面疯玩,想找人辅导他们写作业又没合适的地方。我们可以让他们来店里写作业,然后还可以提供营养晚餐。他们的父母也就不用担心下班太晚孩子不能按时吃到晚饭了。其实孩子们挺可怜的,书包都重得变成拉杆箱了,放学还要上补习班,要是家里没老人爸妈单位又忙,连口按时的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可不是嘛,我小时候经常别的小朋友都回去吃饭了,我还在外面疯玩。其实不是我玩疯了忘记吃饭,是家里根本没饭吃。”骆童跟着沈沉一起感叹,不由得回忆起上学前和骆榆两个守着一盘冷饭一人一口的日子。“你不会是打算做个学后班吧?”

沈沉握住骆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声音轻了几分:“我在大学里是学基础生物学的,当时我就想,我要考研然后找个高中去当老师。”说起当初的理想,即使沈沉已经放弃得彻底,但还是不免黯然。“可惜我大学还没读完,老师是绝对当不成的了。虽然当不成老师,我还能给孩子们创造方便,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搭在肩膀上的手臂僵了僵,然后骆童的另一只手臂就搂了过来。骆童的声音微有滞涩:“这些你从来没说过。”

知道骆童是有些伤感了,沈沉靠着他笑出了声:“你别这样,现在不是挺好的嘛。”他把一条腿压在了骆童的腿上,撒娇似地用脚踝蹭骆童小腿的外侧。“我知道我想的很理想,可没准就有我指导过写作业的孩子会一时糊涂叫我一声老师呢。”

“恩,没准。”骆童重重的点头。

“还有,我打算提供煲汤送上门服务。小区里月月都有孩子出生,产妇补身下奶的汤水一般都是家里人熬的。可是又要照顾月子里的产妇,又要管哇哇叫的孩子,还要熬汤洗尿布收拾屋子,就算是雇了月嫂都忙不过来的。我们要是能把熬汤的活接下来,只要别亏心,做得货真价实干净营养,一定有钱赚。”这是他照顾骆榆时想到的,骆榆几个月后坐月子,还有得他们忙乱的。

骆童真没想到沈沉会想做产妇的生意,呆了呆才说:“这个我真不懂能不能赚到钱。”

“谁家生孩子都是大事,用心做我觉得一定没有问题。”沈沉有几分信心,可还怕有闪失,他认真问骆童:“如果我真的做不好赔钱了怎么办?”

骆童笑眯眯地去揉沈沉的头发,“反正没租金的压力,大不了我给你垫水电费嘛。慢慢做呗。”

蓝斐的小女朋友接电话的时候都会多问一句:“店里现在提供快餐送上门服务,请问您需要吗?”而小区的布告栏上也贴了沈沉手写的店里提供各项服务的小广告。果然如他预料,最先找上门的是需要熬汤服务的两个老婆婆。

比沈沉想象的更快,小店在一周内就有了固定客户,虽然赚不到大钱,但是骆童想代付水电煤气费的好心却没有了用武之地。

慢慢的,那些挑剔的妈妈也上门了,看了环境又看了沈沉的菜谱,真的就愿意把孩子放在这里写作业吃晚饭。每周一结账,先付款后吃饭,稳赚不赔。

某一日下班后,骆童赶到店里来想给沈沉帮忙,结果正看到一个小姑娘拿着作业本问问题。“沈老师,为什么我的四则混合运算总错?”

他听到沈沉回答:“你要注意括号,先算括号里的,得出答案后再代入括号外的式子,然后再算最后结果。你只是太心急了想马上完成作业,以后一点点来就好了。”沈沉的声音低缓柔和,好听极了。

他没有打扰沈沉,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两个煤气灶眼上是正炖着的汤,豆大的火粒烧燎着砂锅的锅底,显然是要小火慢炖出精品好汤。厨房地面、灶台台面都被沈沉擦得一尘不染,他想帮忙收拾都没找到活计。最后,他只好拿起刷子去刷灶台边的水池,边边缝缝都用刷毛抠了又抠,才满意的看着锃亮的不锈钢水池抻了个懒腰。

“吃晚饭了吗?”沈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关怀的笑意。

“孩子们都走了?”骆童答非所问。

沈沉看出他正用眼角的余光搜索可用的食材,拿了一边的围裙套上了身,“家里的厨房你霸占了也就罢了,难道我这个地盘你也要占领?”沈沉手里的大葱拍上了骆童的肩膀,“骆警官要不要换换工作。给我做小工,利润我们对半分,如何?”说完他狡黠的笑笑,又拣起两枚鸡蛋,“最简单的蛋炒饭,好不好?”

骆童从背后抱住了沈沉的腰,吻吻他衬衫领口处的皮肤,还是答非所问:“忙了一天,你累不累。”这种温柔体贴的调子是沈沉听惯了的。

“你呢?累不累?”沈沉反问。

骆童瞟到角落凳子上摊着的一本书,估计是沈沉照看汤水火候的时候读的东西。放开沈沉,他走过去坐下来,拿着书说:“你炒饭,我给你读书。”

“恩……”沈沉也不回头,几刀的把洗干净的葱段剁成了葱花。

那是一本金庸的《神雕侠侣》,沈沉已经读到了快结尾的位置。骆童在他翻到的那页上随便拣了一段读了出来:“他夫妻相爱久而弥笃,今日强敌压境,是否能再度将之击退,谁都难以预料。黄蓉心想,我和靖哥哥做了三十年夫妻,大半心血都花在这襄阳城上,今日就是一起血溅城头,也是不枉了。一瞥眼见郭靖左鬓上又多了几径白发……”大战襄阳之时还描写郭靖黄蓉夫妻情深,读起来还真有感觉。

炒饭端上桌,骆童扣了书就吃。

“今天有人叫我老师了。”沈沉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往嘴里扒拉炒饭的骆童本来想点头说,我听到了,可一转念,他笑嘻嘻的说:“沈大厨想做老师,那我天天叫你老师好了。”他嘴里的饭粒还没咽下去,带着笑意的话声有些含糊不清。

沈沉盯他一眼,本来没表情的脸色一点点被他的笑容感染,最后一歪头不再看他。“谁稀罕……”声音却不高。

骆童扫荡了盘子里最后的饭粒鸡蛋碎,然后端着盘子站了起来。“以后我和沈老师也能那啥啥久而弥笃,所以我稀罕。”说完,他哼着歌直奔厨房,既然沈沉炒了饭,那他就该刷碗刷锅。

沈沉看他背影听他歌声,掩不住的笑纹越来越深。其实他不想那么别扭,可是事到临头,总是控制不住,好在骆童并不在意,还喜欢故意逗他。这也许能算是他们生活的小情趣吧。

至于沈大厨还是沈老师的问题,他原本就不在意,其实骆童就是叫他“媳妇儿”他也并不在乎。脸色什么的也不过就是摆摆样子罢了。

番外三

骆童发现最近沈沉很忙。

按理说,每天上午十一点前、下午两点到四点都没什么生意,沈沉一般都用上午备货熬汤,而下午就名正言顺地午睡休息。可最近,他发觉沈沉明显精神不足,以为是生意变多了下午忙得没时间午睡,没想到找蓝斐一问,回答居然是,沈哥每天下午都要出去好一阵。

骆童很奇怪,难道沈沉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情,需要每天下午抽时间去办理?

他想过偷偷跟踪,因为毕竟沈沉没有明说,显然是不打算让他知道。可……可是,如果被沈沉发现,他这样的行为就是不信任地表示,很可能会引起严重后果。

骆童纠结,好奇在不停搔挠他的心尖,但又不敢造次。晚上把人搂在怀里,啃着啃着就控制不住力道,直到沈沉忍不住哼了出来,他才意识到本来该是温柔的行为被吊起来的好奇心影响得发挥失常了。沈沉没有痛叫,只是皱着眉头从嗓子眼里哼出了两声,接着又咬住了嘴唇,而刚刚惨遭蹂躏的锁骨附近已经带了血丝。

骆童一下子就被罪恶感打倒了。张张嘴打算道歉,他忽然想起蓝斐和女朋友吵架小女孩发脾气时的叫骂:“要是对不起管用,要警察干嘛!”连道歉都说不出口了,他把头埋在沈沉肩窝,再也不肯抬起。

沈沉本来痛得要叫了出来,可又不愿出声,强忍着疼痛任骆童作为。没想到压在身上的人忽然就没了动作,刺激着他的疼痛缓缓退去,那种欲求不得的空虚感就泛了上来。“你……”他刚开口询问,就感觉到肩窝里湿漉漉地显然不像是汗水。

抬手去抚摸骆童的头发,他柔声询问:“怎么了?心情不好?”今天骆童明显失常了,与往常的温柔体贴完全不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回答,伏在身上的人只是拼命摇头。沈沉淡淡一笑,骆童平时就像是护崽子的老母鸡,现在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巴狗。他双手轻轻摩挲骆童紧实的腰背,安慰道:“坏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过去就好了,没必要太在意。”

可惜,骆童还是不肯开口。

沈沉没办法,只好托起他的脸,硬是和他对视,这才发现,骆童已经泪流满面。骆童满脸满眼的泪水吓坏了沈沉,心里咯地一下,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他从来没看过骆童落泪,什么事情能让他哭成这样,难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障碍?难道骆童家里……

骆童被迫抬头,一眼看到眼泪落下来砸在了沈沉受伤的锁骨上,更加难过。见血的伤口再沾染了带盐的眼泪,他得多疼啊!

再次搂住爱人,骆童闷闷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现在除了对不起,他还真的没有别的话说了。

这突兀的道歉让沈沉更加胆战心惊,一反常态的举动、突然停止的性事,再加上莫名其妙的道歉,这一切都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好日子就这样到头了?他抱着骆童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如果要与这人分别……他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近一年的相处,他虽然很少说什么,但骆童已经在心里扎了根,挖也挖不掉了。

感到沈沉的颤抖,骆童才紧张得抬了头,再看到沈沉的眼泪,他就愈发心痛了。被鲜血和眼泪浸润的伤口血肉模糊,看起来狰狞可怖,可见他刚刚是放开了来啃的,根本没有嘴下留情。得赶快给沈沉的伤口上药。

撑起身子,骆童翻身就要下床,却被沈沉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这个人不能走……沈沉的手比意识更快,箍住了骆童的手腕死死不撒开。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骆童身上,就连手臂的动作牵动了锁骨的伤势也感觉不到。

看沈沉的样子,骆童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放手,快放手。”

“我不放!”沈沉执拗得坚持着。

骆童以为沈沉生气了,惶恐的安慰着,“你流血了,我给你找药去。”

沈沉定定地望着他,“你不是要离开?”看到他眼光柔和中饱含歉意,再看到他不住点头,没来由地就安心了。这个人总是像粘人的大狗,抚摸一下额头就死命的摇尾巴。

“对不起,弄伤你了。”骆童拿了药箱回来,边用双氧水擦拭伤口边道歉。

伤口沾了双氧水,沈沉才感觉到右边锁骨处刺痛得厉害。“你道歉就是因为这个?”他忍着痛问。

大狗的耳朵耷拉下来,意志消沉地点头。

“你哭也是为了这个?”沈沉咬牙切齿。如果真的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吓得他心脏都要停跳了,今天非揍这小子不可。

大狗的头都要垂到胸口了,点头的同时向找个地缝钻。

虚惊一场的沈沉忍无可忍,抬脚去蹬骆童的腰:“你就为这个吓唬我!让你哭!我让你吓唬人!”

骆童忍受着家庭暴力好不容易才把纱布块贴上了伤口,然后就像个受气包一样任打任骂。沈沉下手却有分寸,推推搡搡居多,就是掐在皮肤上的手指也只是带给骆童似痛似痒的煎熬。

闹了一阵,沈沉才掐着骆童的脖子拷问:“你今天情绪不对,赶紧坦白交代。”如果不是有事,骆童的行为不会那么失常。

骆童想了又想,决定不再隐瞒。“我就是吧、就是……好奇你下午都去了哪里。本来我想偷偷跟着你,可实在没胆子……”他越说声音越小,真怕沈沉立刻翻脸。

他那副大型犬蔫头耷脑的样子逗笑了沈沉,一边笑一边跳下床,一会儿从外面拿了一摞文件进来摊在床上。他按着骆童一起看文件,解释说:“我就怕你知道以后胡思乱想,所以才打算秘密进行。要是早知道你会不安,我就带着你一起做了。”

骆童看文件,见上边居然是市里两家孤儿院的材料,还有几十个孤儿的档案。他很疑惑:“你不会是想领养吧?按规定,我们不符合条件的。”如果他们是结婚已经超过十年的夫妻,领养个孤儿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同性不能结婚,即使他们相守到一百岁,也不可能得到红色的小本本。

沈沉照着他脑门就是一掌,“想啥呢!过几天你能照顾好你外甥再惦记别人家孩子!”他从材料里检出几个孩子,指给骆童看:“这几个都是品学兼优,我打算赞助他们。”

“好啊!”骆童很高兴,他记得沈沉提过,他没出事的时候就资助过一个差点失学的农村孩子。

沈沉又拍他一掌,“你不问问我钱从哪里来吗?”

“从哪里来?”骆童这一问傻乎乎的,随后又嘿嘿地笑了。“老公有小金库,上交好不好?”

本以为沈沉会再拍他,没想到却等来了沈沉很认真的解释:“康林把他的钱和公司都留给了我,我和杨律师一商量,全部折现了。”

“啊?”骆童有点消化不了这句话,康林的遗产?

“我不想要这笔钱,但是我也不想浪费这笔钱,所以就和杨律师商量能不能弄个类似助学基金的东西。杨律师很帮忙,所以事情就一点点办成了。理财的任务交给银行,用得到的红利资助孤儿。我这个月就是在和杨律师弄这个事情。”沈沉承认,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这个提议最初惹得杨浱不停嘲笑,说他是守着大饼挨饿,非要把自己的饼送给别人吃。可等见看那些孤儿院的孩子,杨浱也不得不承认,他被沈沉感染的也不太正常了。

摸摸大狗又翘起来的耳朵,沈沉亲昵地偎过去。“一年一次,我明年的这时候还要再选下一批孩子。”

盘腿坐在床上的骆童环住爱人的肩膀,脑子里想的是以后有事一定要直接说出来,好奇心什么的需要直接满足,而不是猜来猜去地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要是信得过,明年我们一起去选孩子。好吗?”

番外四

骆榆生了,顺产了一个八斤重的白胖大小子。魏旭升美上了天,起名的时候差点连儿子该姓魏不姓骆都忘记了。住在医院里的骆榆每天的早饭是骆童送到手上的,而午饭晚饭就是沈沉出马了,至于下奶的汤水当然也是沈沉一手包办。

产后第二天中午,沈沉提着保温桶保温瓶站在电梯内,外面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急匆匆撞进电梯,撞到了本想出门的沈沉身上。稀里哗啦一阵响,原本沈沉手里的保温桶保温瓶在电梯地面上表演了几秒钟无规律舞蹈,然后全部饭菜汤水无一幸免的阵亡了。

沈沉看看狼籍的地面,又看看面前呆愣愣的老人,最后苦笑,问:“大爷没烫到吧?”老人的裤脚溅上了热汤,烫伤了可不是玩笑。

“你看这事闹的!”老人很歉意,“实在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我赔你钱?”

沈沉蹲下来收拾保温桶,发觉两个容器内胆都碎了,显然他损失的不仅仅是饭菜。他拎起报废了的容器,对老人微笑:“不用了,大爷。饭菜也不值什么,回家再装一盒就好了。”

“这哪能行,你看,我这一撞,你家产妇就要饿肚子,哪能行呢?”老人拉着沈沉不松手,“你跟我去旁边饭店,我给你要几个好菜你带走。”

沈沉哪能真要老人这么做,安抚道:“真没什么,您也是来看产妇的吧,估计家里人还等着您吃饭呢,您就快回去吧。”他想着要跟骆榆打声招呼再回去取饭,当然不愿跟老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地浪费时间。

不耐烦的电梯小姐帮了忙,“你们有完没完,有话电梯外面说去。弄得又是汤又是油还有玻璃片,真是的。”

不好意思的老人点头冲电梯小姐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等他道完歉,一旁的沈沉已没了踪影。

老人一步迈出电梯,正好看到沈沉的背影转进一间病房。老人跟到病房门口,见到沈沉和躺在门边病床上的骆榆打招呼:“榆姐,今天饭得晚点再送来了。刚刚电梯里我不小心打翻了,现在回去再取一趟,你别着急。”

心情很好的骆榆挥挥手:“本来就是麻烦你了,我现在也不饿,你别着急。”

“姐,你看我笨手笨脚的。”沈沉很不好意思。

“哪有哪有。”骆榆笑嘻嘻的嘱咐:“再来的时候给我带两本小说,在这要住一周,我都要无聊死了。”

骆榆的要求遭到了沈沉坚决的拒绝。“姐,你在做月子,而且才第二天,怎么能看书呢。你要好好睡觉,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你当我是猪吗?!”

骆榆不干了,她几乎是撒泼打滚地难为着“弟媳”,最后弄得沈沉无比头疼只能举手投降,可答应的却不完全是骆榆的要求。“姐,晚上我带本书来,我给你念一个小时。你现在得爱护眼睛,要不然出了月子要落下病根的。”他这绝对是爱屋及乌,为了骆童也得照顾好骆榆和小娃娃。

站在门外的老人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直到沈沉无奈点头,才摇摇头走向电梯。

骆童忽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很平静,不像从前对他乱骂一通。“你自己回家报到,有话对你说。”只是交代了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骆童很忐忑。他当年出柜时的惨烈犹在眼前,真怕父亲又再来一次严打,把他已经稳定的生活弄乱。他跑到医院来跟骆榆商量,喝着草莓汁的洛家大小姐不以为然,“爸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呗,怕啥?”

“我怕挨打……”骆童蔫头耷脑,想起当年的暴打他就心有余悸。挨几下狠的他不怕,可快三十岁的人了再被打成猪头,就太丢人了。

“咱爸也就是痛快痛快手,你最多也就忍半个小时,他打累了就完了。再说,从你被打出家门你就再没回过家,爸嘴上说要和你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可拆迁的房子分下来不是还给了你一套嘛。他嘴硬心软,你看不明白吗?”骆榆心想,要不是非得在医院住满五天,她真想回家看好戏。

“感情打的不是你……”骆童嘟囔。

骆榆听到弟弟的话了,抬手就是一掌。“没出息,我看你嫁给沈沉当媳妇儿算了,他都比你像男人。你看他什么时候像你这样畏首畏尾的!”

说到自家媳妇儿,骆童来劲了。他趴到骆榆窗前,仰起脸问:“我媳妇儿贤惠吧?”

骆榆说起沈沉倒是真满意,“比你强多了。哪像你,越活越回去了,自从有了媳妇儿,简直都活成小孩了。明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爸要打你就挨着,要骂你就听着。他肯让你回去,就是想通打算任命了。到时候你和沈沉也算是能得到他认可了。难道你真想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时候后悔?”

“我知道了。”骆童点头,“姐,你说爸不会让我和沈沉分手吧?”

“傻瓜!”骆榆真觉得自家弟弟变笨了,估计是最近太幸福了以至于都不会用脑子了。“爸让你分手你就分吗?当年爸不让你喜欢男人,你不是宁可被赶出家门也不改吗?现在你要当听话的乖孩子也晚了!”她鼓励傻弟弟说:“别想有的没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见了爸自然就知道他找你干什么了。现在在这里乱猜,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有点信心,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即使骆榆这样说了,骆童还是害怕。硬着头皮回到家,洛爸爸居然没有揍他,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就让他进了门。

等骆童从家里走出来,他简直像做了个梦。真没想到父亲会接受他的取向,而且还嘱咐:“有时间带回家来吃饭,最好能跟亲家也吃顿饭。你们俩既然认准了就要好好过日子,别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三两天就散了。”

那么他和沈沉这算是在家长这里备案了吗?他只能对着父亲坦白:“见亲家可能很难,他家那边还不接受呢。”

父亲不耐烦,“真没用!快滚快滚!这事我以后找你姐商量。”

骆童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赖在家里给父亲做了顿晚饭,又陪着吃了饭看了新闻联播,才依依不舍的离了家门。

出了院的骆榆容光焕发,天天窝在家里一躺,边上睡着的是白白胖胖的大儿子,耳朵里听着客厅电视里传来的声音,觉得这坐月子也不像传说中那么无聊。躺了两天,她就开始抱着电话和父亲嘀嘀咕咕,偶尔被送饭的沈沉遇到,她马上就扣了电话,表现出对饭菜无比的热情。

莫名其妙的沈沉问过骆童,我怎么觉得你姐有问题,好像在计划什么大事。

骆童知道姐姐的脾气,安抚沈沉说:“不要太紧张。你也知道姐姐是我们这边的,她就是真有计划也不会是坏事。放心吧。”

日子磨着磨着就把骆榆磨出了月子。小孩子长得飞快,一个月的时间就十二三斤重了。她也不娇气,出月子当天就抱着胖娃娃回了娘家。

沈爸爸喜欢下围棋,虽然棋力不行,每周还是要到棋友聚会的茶社去,一上午时间即使摸不上棋盘,看几局对战过过眼瘾也是好的。最近茶社里来了个新人,年纪比他还大一些,在一堆年轻的棋友里一站,很快就吸引了沈爸爸的注意力。

年纪相当,棋艺也一样糟烂,俩老头只聊了一个小时就勾肩搭背相见恨晚了。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茶社里的聚会可以少参加几回,俩臭棋篓子周末或者在公园或者在家里,摆起棋盘杀上一局,然后再复盘,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新朋友姓骆,是个退休警察,警衔还不低,一个大花。可惜媳妇早就去世了,儿子女儿都已经结婚搬出去,家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单蹦老头没有别人了。沈爸爸叹息,你看你咋不找个老太太搭伙过日子?要不然让儿子儿媳妇回来陪你也成啊。

骆爸爸边落子边解释,我那媳妇是醋坛子,可不想将来在下边被她揪耳朵。说道儿子儿媳妇,骆爸爸有几分欣慰。我那儿子和儿媳妇刚成事,让他们在外面先自由几年,等我腿脚不利索了,我再让他们回来尽孝。

俩人正为了悔棋的事情掰扯,大门传来敲门声。骆爸爸去开门,一会儿领着个高大阳光的男人进来。

“看看,我儿子,给我送大米来的。”骆爸爸说完,向骆童吩咐。“叫沈叔叔。”

“沈叔叔好。”骆童问过好,把手里拎着的两袋大米送进了厨房。他很纳闷,他爸吃的大米一向是自己在超市里买散装的,一次最多拎五斤回来,吃没了再买。这次非要他拎两袋十公斤的某某牌大米回来,还限定了日期时间,这是闹得哪样?

在厨房喝了杯凉白开解渴,骆童转回客厅。“爸,我姐问你啥时候去她那儿看外孙。”姐姐也奇怪,明明打电话就能说的话,非要他面对面来问。

正为了父亲悔子而郁闷的沈叔叔一听这话来了劲头,问道:“老骆,家里添小的了?”

骆爸爸骄傲,“我闺女可能了,生了个八斤的大小子。”他看看边上站着的骆童,开始赶人:“还戳着干啥?去帮你家那口子看店去!”

赶走了儿子,骆爸爸继续坚持要悔棋,可沈爸爸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棋盘上了。“你看你过得多有滋味,孙子也有了,儿子也过得不错,还有店面要管。哎……”

骆爸爸等的就是他这话,“好什么好,臭小子差点没气死我。”话匣子打开了,骆爸爸就把怨气都发泄了出来,“你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高中毕业就跟我闹了场大戏。你说,女孩子漂亮又温柔,多好,他非要喜欢男人,当时给我气得,掀了饭桌就是一顿皮带。抽了个半死,他都不肯走正路。我问他,你这是外面有男人了?他说,没有,就是想明白这辈子不改了,所以要提前给我打招呼。你说这死孩子拧巴不?”

沈爸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我当时就把他撵出去了,告诉他不改就断绝父子关系。结果他一个暑假打工,又跟同学借钱,到了开学,凑够了学费就去报到了,一分都没问我拿。大学四年,真就没跟我伸一次手。”骆爸爸摇头,“他那个犟脾气像我,认准了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好在大学那几年,他没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还特意找人打听过,他跟男人还是女人都没乱来过。我问他姐,他姐说,他要找人过正经日子,不是玩闹。”

沈爸爸再次点点头。

骆爸爸语气愈发骄傲,大拇指都竖起来了,“这回他是真找到过一辈子的人了。那孩子是吃过苦的,能干又会过日子。我闺女本来开了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小店,他弄了快一年,彻底站住了脚。我女婿是刑警,一周能在家一天就不错了。这次,要不是那孩子照顾我闺女还照顾小店,指着我儿子和女婿,还真玩不转。现在还开了个小饭店给小区的产妇熬下奶汤,听我儿子说生意可好了。”

“所以、所以……”沈爸爸的声音有些犹豫,“你说的儿媳妇、是个男人?”

“可不就是男人。”骆爸爸哈哈大笑,“他们过得不错,我是真心认他们了。”

那天的后半句,沈爸爸明显心不在焉。虽然他棋力不济,但也不可能犯自填一眼的错误,最后当然一败涂地输给骆爸爸一顿午饭。

俩人又下了一个多月的棋,期间沈爸爸又见了几次骆童,觉得小伙子踏实脾气又好。有一天趁骆爸爸不在客厅,沈爸爸问他:“你们俩男人真能过一辈子?”

“能!”骆童回答得干脆,脸上带着柔和幸福的笑容。“我们比那些天天折腾的夫妻认真多了。因为这条路不好走,能走到一起真的不容易,所以我们会非常珍惜非常小心,维护我们的幸福。我知道我爸就是担心我过得不好,可您看,我过得好,我爸不是就同意了嘛。”

再过几天,骆爸爸对沈爸爸发出了邀请。“周六我外孙过百日,打算请朋友们吃一顿庆祝一下,老沈你带着你家里的一起来吧。”

沈爸爸本来不想去,奈何棋友兼好友软磨硬泡,最后只好点头。

到了周六,沈爸爸带着沈妈妈来到饭店,进了包间就觉得不太对劲。按照骆爸爸的说法,是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庆祝,可是时间都要到了,房间里除了骆爸爸没见到第二个人。

“老骆,你请的人呢?”沈爸爸追问。

骆爸爸给两人都倒了茶,笑着回答:“路上呢,就到就到。先喝杯茶。”

最先进门的是推着婴儿车的骆榆,进门一边脱大衣一边说:“爸,今天我付账,你可不许跟我抢。”

“现在家里数你钱最多,当然你结账。”骆爸爸看看婴儿车,发现里面空空的,不由得问:“孩子呢?”

“睡醒了,不肯躺车里。沈沉抱着呢。”说完对着已经站起来的沈爸爸沈妈妈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跟在后边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手里还抱着个孩子。沈妈妈一看,眼圈就红了,想扑过去又挪不了脚步,沈爸爸也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沈沉本来注意力一直在怀里的孩子身上,可是包间里过分的安静让他下意识地环视房间。“爸、妈……”他发抖的声音几不可闻。

哈哈笑着的骆爸爸走过来,把沈沉往沈爸爸面前一推,“来,我的另外一个儿子,你们亲近一下。”

沈妈妈再也支持不住,扑过来拉着沈沉就哭出了声。“儿子……儿子……”沈沉怀里的胖娃娃没有被哭声吓到,只是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沈沉和沈妈妈不住看。沈爸爸沉默不语,可心中也是酸楚。十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出现在面前,任谁都会受不了。

骆爸爸拍拍沈爸爸的肩膀:“老沈,抱歉。是我算计你了。你看,这么好一个儿子,我得给他见面礼啊。”他再拍一拍沈爸爸,“亲家!别愣着了,准备吃饭吧。”

骆童也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叫:“爸,这家店的菜和酒都不错,您一会儿多尝尝。妈,您坐您坐,我给您倒茶。”

饭桌上,骆榆是开心果,骆童是服务员。沈爸爸虽然不说话,沈妈妈虽然不时抹眼泪,可是他们吃得都不少。沈沉抱着小娃娃,看着主位上谈笑风生的骆爸爸,终于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在医院撞翻他保温桶的老人嘛。

饭吃完了,酒喝够了。酒意上来的沈爸爸终于拉着骆童开了口:“孩子,有时间一起回家,让你妈给你包饺子吃。”随后,他看看始终没有多说话的儿子,默默点了点头。他就像骆童说的,是真的看不得儿子过不好日子,现在这样,真的太好了。

骆童扶着沈妈妈上出租车,顺势趴在耳边说:“妈,我已经帮沈沉翻案了。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有时间接您来家里吃饭。”

沈妈妈已经认出骆童就是去年那个警察,心里的感激真是难以言喻。“好,好孩子。”

送走沈爸爸沈妈妈,骆爸爸长吁一口气。“行了,我的戏可算是做完了,真是累死了。”

骆榆竖起大拇指:“爸,你真行,打入敌人内部还真得靠老将。”她和骆爸爸安排的这场戏,终于圆满谢幕。

骆爸爸指指屋里的几个人:“你们给我好好过日子,再出什么妖蛾子,一人一顿皮带。”然后以瞪骆榆,“就你最会闹腾,再给我找麻烦,小心我不揍你揍你儿子。”

骆童搂着沈沉站到了骆爸爸面前,“爸,我保证绝对不折腾。”然后,他听到沈沉用一种闷闷低低的声音说:“爸、谢谢您。”

骆爸爸对沈沉很和蔼,“好儿子,帮我看着小童,别让他惹乱子。”

冬日里温暖的午后,沈沉坐在后厨守着几只汤罐。为产妇提供汤水的业务已经开展到了临近的几个小区,偶尔还有打车过来定汤的,他这个小店已经闯出了名头。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骆童开朗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愉悦:“今天早下班,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恩。”沈沉把脸在骆童手背上蹭了蹭,感受他皮肤上传来的温度,一抹浅浅的笑容浮了上来。

番外完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