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13)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每天,我到了茶壶嘴,如果她还没有出来,我就会站在那儿等她,她也会很快就急急地出来了,如果我晚了点,她则会等我,而我们一定要在两个人肩膀紧紧贴在一起后才会出发。放了学后也是这样,或者她在教室外等我,或者我在教室外等她,把对方等到后,两个人肩膀紧紧贴在一起来了才会开步走。我们不会看对方,一路上也不会说一句话,在那几天时间里我天天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是肩膀贴肩膀地走,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我们是并排着肩膀贴肩膀地走,路上有些地方路窄,有一个人甚至于两个人滚到田里或沟里去的危险,我们也不会分开,不会改变一下我们的姿势。我们的学校在一个小山包上,上下山有一处地方不仅路很窄,而且路边外是一个有好几米高的悬崖,悬崖下乱石累累,人掉下去了摔折胳膊腿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就是走这一处地方过,我们有掉下崖去的危险两人也不会把紧贴的肩膀松开一点,不会改变一下我们的姿势。在饭桌上,爹对我说这些天上学放学不要和秦老师妹妹同路,还说走茶壶嘴过往是危险的,那房子是说倒塌就要倒塌的,要是赶上被埋在里面了,就一切都完了。但我当然不会听他的。

  我看天上的月亮,它一天晚上比一天晚上的位置高,也一天晚上比一天晚上圆。它就差一点就是一轮满月了。这时候秦老师才把课停了,宣布不要来上课了,这教室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但是,她和她妹妹仍然没有要离开这座危险的房子的样子,似乎要与它共存亡。我听到了有妇女失望地、不无蔑视地说:

  “还以为要打球个啥名堂来呢,到现在都没打球个人命出来!”

  一权威人士说道:

  “别急,会出人命的。那房子现在不塌,过两天也会塌,她们不敢离开它,还没哪个给她们这个权利和资格。擅自离开了,那就叫做临阵逃离,被阶级敌人的 y- ín 威吓垮了。我们要有耐心,只是啥也别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我在心里暗暗冷笑他们。我觉得我就是要把他们灵魂中那种最黑暗邪恶的欲望给调动起来然后嘲弄它,我知道一定能取得最完美的成功。

  到这时候,他们众口一词地肯定茶壶嘴的事情一定是阶级敌人干的,有人还有义愤的样子,说要向上级领导汇报。

  这天晚上,月亮终于是轮瞪圆了的满月,明亮的月光下我们一伙人人数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但也已经显出疲惫之状。他们还是像那样进行攻打,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我看见她们放在教室外墙壁下的便桶,走过去,提起便桶走到茶壶嘴边,奋力将便桶扔进一块田中间去了。我这样做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他们立刻一哄而散,还纷纷说不会再来了,也没啥干头了。我们的整个行动至此完结。

  回到家里,爹正像一头狂怒的狮子一样在等我们。原来他在今夜发现我们出去了。他把我们提过去就打,尤其是不遗余力地打我。他问我参加了几个晚上,我说就今儿一个晚上。他吼道:

  “不!你□□的至少去的有三晚上!前两晚上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头,只是没有到你屋头来看看!”

  事情结束了,夜茶壶嘴再无那种叫喊声了,显得异常的安静,沟里才像爆炸了一颗重磅□□一样,茶壶嘴每天每一时刻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黑压压的人群。各种声音,各种议论,各种义愤,各种慷慨和激昂。“坏分子干的!”“哪些阶级敌人干的!”“一定要查出来!”“送交公社政府处理!”……我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是这这些。大队领导干部犹如及时从天而降排解危难的神仙一样出现在现场了,众人为他们开道,簇拥在他们身边就像一群学校出了大事的小学生围着他们的老师一样。

  事情被定x_ing为阶级敌人猖狂的报复行为,只等召开严肃处理、妥善办理、□□阶级敌人的群众大会。一沟人成群结队地去慰问秦老师她们,好多人还送去了东西,很多人强烈要求秦老师她们身边时时不能离开人,怕她们想不通,寻短见。秦老师干娘和几位妇女接受了这个庄严的任务,晚上也不离开秦老师她们。

  召开群众大会这天,爹要我们三兄弟到场听一听,接受教育。那几个“阶级敌人”,也就是那几个地、富、反、坏、右分子垂首躬身站在那里。首先当然是张书记讲话。张书记首先代表我大队党支部、大队全体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向秦老师表示慰问,然后代表大队全体干部作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对他们到事情的最后阶段才知情表示歉意,说他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他们的关心没做到位,不过,这也是他其他大队领导这一向工作很忙造成的,云云。

  然后,张书记讲道,根据他们向群众、向各方面也包括秦老师本人所做的调查来看,秦老师这次是受了委屈,甚至于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然而,无论是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还是其他工作岗位的工作人员,我们永远的第一任务、第一责任、第一关心是工作,工作压倒一切,不管我们受了多大的伤害,只要在火线上还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就都要好好工作,加倍热情和忘我地投入工作,化悲痛为力量,有悲痛也要无悲痛,把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工作搞得更好、更出色,要有把自己一切都奉献出来的精神,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不下火线,献出生命也还在火线。张书记还讲了很多很多,也表扬了秦老师没退缩,始终坚持工作等等。我听见他还说:“毕竟没有出人命嘛!也没有打伤打残嘛!就是打伤打残了我们也不能把它放在心上嘛!还是工作和国家财产、集体财产为第一嘛!话说重点,就算是出了人命,那对于个人也不算啥子嘛,我们为了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工作牺牲了自己,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死也死得其所嘛!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为了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工作而死,就死得重于泰山嘛!”

  张书记讲完了,就是其他各大队领导讲,讲啊讲啊,很久之后,才轮到秦老师发言。她首先就是感谢尊敬的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还有广大人民群众对她的亲切关怀和关心,对她无限的帮助,自从她调到我们这里来她就受到了我们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还有广大人民群众对她无限的关怀和帮助,而她则应该检讨,检讨她的工作没有做好做够有负大队党支部、各大队领导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期望,云云。说到这次的事,她说一切都是极少数极个别别有用心的阶级敌人兴风作浪,说她应该为这次的事件检讨,检讨自己没有做好做够,没有保护好集体的财产,让集体的财产遭受了损失,她愿意接受领导和群众的批评教育,云云。她也讲了一阵子,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套话。最后,对那几个阶级敌人进行了现场□□,只不过□□得并不激烈,只是走了走过场而已。

  随后,大队不惜血本对已经被彻底毁坏的茶壶嘴学校进行了彻底的赔修和翻新,该拆了重修的拆了重修,需要修补的地方进行了修补。听人们说,总计花了二百元钱。二百元钱可不是一笔小的财产损失,我们沟的劳动日价值才一角八分钱。听人们议论我们大队损失了这么大一笔钱,听不出他们有什么心痛,倒像脓疮的脓血被放掉了一样轻松。几乎各家各户都上门看望了秦老师和给她们送了东西,爹也叫妈精心准备了一份送了过去,柴Cao和米粮之类。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只是我每天过往茶壶嘴,都会看到那儿有一个极其恐怖的异象,和当年高观上那个异象相差无几。我看到这个异象就是我的罪恶。罪恶是真实的,存在的,我犯下的罪恶则更是实实在在的。一看到它,我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紧紧地勒住,也看到自己必须赎罪,必须将我和塞满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罪恶都彻底赎清。

  一些日子后,我路过茶壶嘴,秦老师叫住了我,对我以她在群众大会上截然不同的真诚的、从肺腑里出来的口气说:

  “小禹,我知道打我学校的人是你们一沟的孩子,还有年轻人。你参加他们没有?”

  我无比可爱、纯真、诚恳地摇了摇头,连犹豫一下也没有,连脸都没有红一下,而且,我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我没有对她撒谎。

  她那样子就像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样轻松和高兴地说:

  “我想是不会有你。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参加他们。我就是好像听见你喊了一声。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没有参加我就放心了。”

  她接着以无比亲切的口气说:“你走吧,去上学。”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看我那样摇头之后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的样子,那个就好像一沟孩子只要有我没有参加她就感到安慰了样子。过后我也想到了假如当时我对她真诚地承认了,那将是比我对她发动的那场暴行更加残忍的事情。我离开她向我的学校走去,那个异象更加强烈了,看到它,我有我已经走到世界和宇宙的尽头,而且我也必须走到它们的尽头并到它们之外之感。我感觉到了从宇宙之外吹来的死亡之风、索命之风、末日审判之风,感觉到谁都只有一个人站到这个位置上来,而一个人站在这么个位置上并且还要往前走,走进那种真正的死亡和末日又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罪恶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这个罪恶的异象就是一个真实的绞索,我必须穿过,必须经验被它勒断脖子的那种遭遇,其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也已经把能够做的尝试都做了,只剩下这条路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太阳·第十卷 、普照宇宙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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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写这一章,得先提说一下张黑娃。张黑娃,我们前文中提到过,是我们沟里的一个疯子。他与我同族,论辈份是我的叔辈,也和我是邻居。他家和我家只隔一个院子。

  他幼年丧母。很多人说他疯了都是因为他丧母早造成的,也有人说是他家风水不好。当然,这些说法也只能当是说法而已。

  他打小就有些不正常,沉默、孤癖、固执、智力不太健全,但也似乎仅此而已,看不出他会疯。十二三岁了,他父亲才把他送到学校,在爹班上,想让他识几个字。我们在秦老师班上念完三年级,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三年级,黑娃念二年级。我们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书,冯石头高兴极了,以解放、豪迈的眼光看着我,分明在说我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其实我要在他身上完成的可怕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会再把他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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