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2)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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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石头一边脸上的大部分地方已经布满小r_ou_坑了,个个完整清晰,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星罗其布”、“繁星满天”、“筛眼”这类词语。看到他脸上这些小r_ou_坑,我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完全可以说,如果说我通过在他脸上留下这么多小r_ou_坑而已经毁了他的话,这种震撼也已经把我毁了。班上的同学们已经发现整个事情了,谁问他,他都支吾其词,而当我又开始掐他时,前后排的同学们都会围过来几个,看我掐他的全过程,他们都是来欣赏的,也都是为他们欣赏到的而快活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表示惊奇,他们还相当克制他们的言行,比方说不叫喊出来,这是怕引来了老师,很显然,他们围过来在客观上为我挡住了外边的视线,在主观上也有保护我让我能够把我的行动进行到底的动机。他们还给我出各种具有创造x_ing的主意,有的叫我再掐深一些,有的建议我在他原来的小r_ou_坑上掐,这样会叫人更痛,还有人给我指点他已经布满小r_ou_坑的这边脸上还有那些地方可以下手,其余的人则做出只要冯石头反抗,他们就要替我把他按住的样子。这些人全都是平时总见冯石头和他们在一起玩乐嬉戏的人。完全不能形容我有多么厌恶他们,我和他们保持绝对的距离,虽然我无法改变我掐冯石头、残害冯石头直到那样一种结果,但是,我也完全当这些人来围观、鼓劲的人不存在。他们已经清楚我必然每天在冯石头脸上掐下一两块r_ou_,他们每天显得比我还急,到时候了他们就要催我:“要开始掐了不?”“老师走了,可以掐了!”“都要上课了,你还不开始掐?”“小禹,小禹,都要放学了啊……”我从来也不会答理他们。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发现,我正因为如此清楚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形,会包围在这么多自觉自愿的“参与者”之中,我才掐冯石头、残害冯石头的,但这一切却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没人知道我的心境是怎样的。

  冯石头始终也是老样子。只要一完事,也就是我把他掐过了,他就马上会去和那些人开玩笑,你摸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你整一下我的东西我动一下你的东西,在对方的书上划一笔或往对方的脸上抹点墨就是最厉害的了,也争吵、叫骂,找班长调解。他和他们玩乐的人都是在我掐他时来看热闹和鼓劲助威的人。我从来也不会参与他们这些游戏。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在演戏,在强迫自己。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出冯石头就是在演戏,在强迫自己,强作欢颜。只要有可能,他就不会让他暴露在我的目光下,尤其不会让我看到他的眼睛。他虽然在我掐他时是绝对顺从的,但是,任何时候,只要一暴露在我的目光中,他都会立刻身上抖得如筛糠似的。我很难看到他的眼睛,即使看到了,也看到的是极度的自卑、畏怯,还有恐惧,绝对没有愤怒、不满、仇恨之类的东西。

  我变本加厉,让我在他脸上的“游戏”更上一层楼。我开始这样做:并不是一个小r_ou_坑挨着一个小r_ou_坑地掐,而是这次在这个地方掐,下次就在跳开一些的地方掐,第三次又返回来,有时让几个小r_ou_坑在他脸上构成一个三角形,又在这个三角形周边补上几个小r_ou_坑使得一个新图案出现在他脸上。有时我会跳到离其他小r_ou_坑很远的地方掐出一个小r_ou_坑,有时我又会在那一遍小r_ou_坑中间我故意留着的地方补上几个小r_ou_坑。对这一切,如果冯石头每次不是那样无以复加地颤抖着,不是我一开始掐他,他整个人反应出来的都是他的末日到来了一般,都只能说这对他也都和对那些围观者一样,是一种快乐了,因他只有这些反应。那些同学们看出了我在以他的脸为画布创造“图案”,纷纷给我建议在他脸上掐出什么什么样的图案来,有的提议掐出他的名字来,有人叫我掐出一句标语口号来。我完全当他们不存在,只是干我认为必须干的。他们并不在意我没把他们当回事,而且越来越以亢奋、崇拜的眼光看我,把我当成大英雄。我在伸向冯石头的脸的手上看到了神x_ing的光辉,看得出来,他们就是因为从我伸向冯石头的脸的手上看到了这类光辉才那么亢奋、崇拜地看我,当我是大英雄、非凡之辈,但是,他们不知道,当我看到自己手上这种光辉时,我有多绝望,我必须看到自己的手有这样一种光辉,但可以说这种光辉同时对于我也是死亡的光辉。星期天和其他的放假的日子,我就不能掐冯石头了,也用不着掐他了,这些日子都是我多么巨大的解脱啊!

  白天,冯石头在我面前发抖,晚上,一躺上床,我就为自己的“命运”而发抖,为我必须将一个无辜的农民或他们的孩子毁灭掉我才不至于掉入那命运的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命运”而发抖,抖得就跟冯石头在我面前抖得完全一样。

  秦老师年轻、漂亮,教书三心二意,完全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就和我们沟里的人干集体农活一样。她总是声称自己“能力有限”,都让“能力有限”成了她的一个标签了,更让人感到她只在为她“能力有限”而感到光荣。她只是在混日子,把尽可能的多的东西有意无意地排除在自己的视线和思维之外,这就包括在她眼皮子底下冯石头那张一天比一天触目惊心的脸。

  没有一个同学把我对冯石头做的事情告到她那里去,尽管每天都会有人给她打小报告。班上的班干部占了学生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这些班干部都是她任命的,她任命他们至少名义上是为了他们能够使这个班是被正义、公正、良知、善“统治”着的,虽然这些班干部正因为他们是班干部在她眼中就成了正义、公正、大公无私的象征,而且,职位越大的班干部在她眼中就越是如此,比方说,在她眼中,班长一定比副班长更是公正廉明、大公无私的代表和象征,但是,这些班干部,包括她最信任的班干部,也没有一个把我和冯石头的事情告到她那里去。

  虽然按照“常理”,冯石头那张脸已经是谁见了谁都会叫喊起来,并一定会弄个明白,除非他并不是人;虽然我和冯石头就坐在第二排,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的眼皮子底下;虽然我还经常在她讲课的时候对冯石头下手,我并不可能为了不被谁看见或发现而不对冯石头动手,但是,秦老师却是过了那么久才发现,才发现了冯石头那张脸。对于我来说,虽然到这时候了,她才发现冯石头这张脸是无论如何也讲不通的、不可能的,可是,我恰恰就是因为如此清楚她一定会到这时候了才会发现冯石头这张脸我才如此这般对待冯石头的脸的。

  她对冯石头的脸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叫喊起来,她命令冯石头马上给她站起来,没有问个所以然就声色俱厉、充满了蔑视和厌恶地骂道:

  “你的脸是咋个的?怎么掐了那么多血口子?是你犯了错误你爹妈掐的吧?你不天天犯错,总在犯错,你爹妈会对你这样?小娃儿犯了错大人就该整,该打,一定要教育好!你爹妈是对的!你看有哪个学生的脸像你这张脸?这说明你太坏了,再下去就无可药救了!不过,你也给你爹妈带个口信回去,说我说的你以后做了坏事打你身上,以情节轻重看咋个打都可以,打惨、打烂,但不要做一件坏事就在你脸上掐一个血口子,这样会叫你破相,长大了连个媳妇也讨不上,断你家的香火!与他同生产队的同学也帮我把这个口信带给他爹妈。好了,坐下去!丢人现眼……”

  站着的冯石头的那模样就和我在掐他时是一样的,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呐喊着扑向他要他的命,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孤零零的罪人。还不得不说,他的样子还表现出了他是罪有应得。秦老师说完了那席话后的那样子,看得出来,她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以后就再不会看他一眼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冯石头没有申辩,尽管嘴唇在嗫嚅着。班上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讲明实情,尽管他们都知道实情。他们这样子使秦老师更加确信她的判断。有几个同学声音低低地笑了,但那是讨好秦老师的笑,肯定她的判断和决定的笑,我和冯石头的事根本就没在他们关心之列。秦老师因为她的正确判断和决定而脸上神采飞扬。

  至于我,从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我知道事情就会是这样子的。对于我,事情就是如果到这时候了,秦老师终于发现冯石头这张脸了,事情它不是这样子,哪怕是有一丝毫的东西不是这样子,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做什么了,就没有做的理由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一切都是提前就什么都安排好的,一切都是无法更改的“命运”。

  班上已经自行地组织起了一批人,他们只想搅和到我和冯石头的事情中来。从秦老师发现冯石头的脸之后,他们的热情更加高涨了。那个不知何故总是想要我在冯石头脸上掐出一句标语来的同学,还对我亮出了一把小刀子,声称这是他特意从家里偷的,他对我鼓动道:

  “用这刀子在他脸上刻句标语!你不要怕,只要是革命的标语就没哪个敢怎样,敢怎样就是□□分子!”

  我皱皱眉头厌恶地挥挥手。我厌恶一切,厌恶这个家伙,厌恶冯石头,厌恶秦老师,厌恶我自己。这个要我在冯石头脸上刻标语的家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好像把我的什么都看透了似的,而我则厌恶我是可以被人看透的,我要让我是黑暗的,我的目的就为要生活在黑暗里面,没有什么可以穿透和看透。

  冯石头这边的脸上已经再没地方可下手了。一看见这边脸我就会想起晴朗夏夜天空密密麻麻的星星。这个联想如刀刻一般烙印在我心里,过了多年都还是那样清晰。

  我对冯石头说:“你过来!”他就条件反s_h_è 似的把脸凑过来了,但我简单、冷漠地说:“另一边脸!”仿佛再多一个字我也受不了。他的颤抖突然加剧了几倍。很显然,他那个麻木的希望就是我总掐他这一边的脸,当我在他这一边的脸上再无处下手时我就会停止了,而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我还就知道他是这样希望的,所以才一直把他一边脸完整地给他留着,等到这时候了才突然把一个恐怖托现在他面前。我觉得我这样做就为让他看到“真实”,而他一直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回避“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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