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65)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总负责老师”眼里闪耀着异样的光,每个老师眼里都闪耀着异样的光,这是他们的眼睛以前从未闪出过的光,就好像他们都快像我一样看到我始终也看着的那些壮丽的天堂事物了。只有爹的眼睛里显出他是有些疑惑的,有所保留的,尽管就是在他眼睛里也闪着一样的光,只是没有“总负责老师”们那样灼亮。

  “总负责老师”眼里就好像看着全人类、全世界、全宇宙,看着他所信奉的“绝对真理”在全人类、全世界、全宇宙的每一处每一点都闪耀着无限璀璨有如上帝般的光芒,他看什么看到的都好像只是这个璀璨,这个“绝对真理”。我知道我眼睛里的闪耀不知超过他多少,这是我始终垂着头避免他们与我的眼睛对视的原因,因我怕吓着他们。不过,我发现自己完全可以直视“总负责老师”的眼睛,让他可以看到我的眼睛,但是,他就算看我的眼睛的时候,他眼睛里那个“绝对真理”也像一堵墙,挡住了他看入我的眼睛的视线,他实际上对我是视而不见的。我发现他们全都对我是视而不见的。我发现,这只有在我现在这种奇特的状态下才可能发现。我相信,谁见到我眼睛里这种闪耀,谁都要么疯掉,要么顿悟,但他们全都对我视而不见。

  “总负责老师”信马由缰、海阔天空侃侃而谈的主要就是他的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他讲这个“绝对真理”是如何之必然、普遍、绝对、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世界的人民在这个真理的指引下生活是如何之幸福美好,并且必然越来越幸福美好,尽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已经完全相信他所说的“绝对真理”就是那样绝对和永恒的,他所说的“我们的世界”就有那样幸福美好,胜过极乐世界,胜过天堂。

  他从头至尾地给我讲他信奉的这个“绝对真理”。他从他讲的“绝对真理”中引申出我们每一个人该如何做人,引申出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个人和他所说的“国家”、“人民”、“社会”、“集体”、“组织”等等的关系。这是他要讲的重点。

  他引申出一个最重要的结论就是:“国家利益、集体利益高于一切,高于任何个人利益的得失和牺牲!”他讲国家、集体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个人都仅仅是这个有机整体的一分子,一组成部分,就好像国家、集体是一个人,而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个人只是这个人身上的一个细胞,这个细胞的一切都应该只为满足这个人的身体和生命的需要,如果它不“听话”、不“规矩”,那就是这个细胞腐烂变质了,我们唯一正确的选择的就是将它尽快彻底干净地清除。

  他讲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就是阳光的一缕,大海里的一滴水,红旗的一角,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必须做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必须做铺路的鹅卵石,只要是为了国家和集体利益,哪怕只是国家和集体的一根Cao,一颗螺丝钉,我们都甘愿牺牲自己个人的一切,包括自己个人的生命。他说领导干部就是国家、集体、人民的代表,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都必须完全听从领导干部,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都要完全听从领导干部。我们对领导干部要相信到迷信的地步,服从到盲从的地步。

  我们个人作为个人都不能有自己的头脑,自己的观点,更不能有自己的真理,更加更加不能居然还要立下雄心壮志:“我要出发去寻找真理,只有通过我自己找到的真理那才是真理”,领导干部的头脑就是我们的头脑,领导干部的观点就是我们观点,领导干部的真理就是我们的真理。领导干部已经为我们找到了我们需要的一切,马克思主义就是这个真理的最高代表和集大成者。也可以把领导干部一词换成组织或党组织,但意思是一样的。

  他举例说,国家、集体这里有一堵墙,我们看见这堵墙要倒了,对于国家、集体来说,这堵墙本身倒不倒也许无关紧要,但是,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只要看到这堵墙要倒了,就应该立刻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有可能我们这一冲上去是毫无意义的,并不能阻止这堵墙倒不倒,但是,我们作为个人冲上去了就算被砸死了,那也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做的,如果我们被砸死了,那就是死得其所,要这样的死亡才是我们个人作为个人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最高实现。

  他对这个例子作进一步的引申说,不管这堵墙是一堵什么墙,只要领导干部叫我们冲上去为它倒不倒而献出生命,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更不能提出什么问题,比方说这堵墙倒不倒有什么意义之类,一切事物的意义都不是我们个人作为个人应当关心的,我们只需要绝对服从领导干部的任何指令,哪怕这些指令是自相矛盾的,甚至于结果是有害的。当然,领导干部的指令即使是有害的,那也永远只可能是暂时有害的,长远地看,一定是对国家、人民和社会有全部的好处,暂时有害只是一种必要的手段而已。

  他说:“总之,说是迟,那是快,领导干部一声令下,我们个人作为个人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了,被倒下的墙砸成r_ou_酱了。如此毫不犹豫的服从和献身就是我们每个人作为个人全部应该做的。也许领导干部一声令下让我冲上去就是为了我们被砸成r_ou_酱,我毫不犹豫的服从和献身,那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要这才是我们个人作个人的全部的,也是最高的意义和价值的实现!”

  他进一步发挥,又举了一个例子。他举的例子是领导干部要在某处修幢楼房。修这幢楼房干什么呢?有什么好不好呢?是好处大呢还是害处大呢?这都是我们个人作为个人不能、不必、不该关心的。也许它什么用处也没有,修起来给人看的用处也没有。

  他说:“它完全可以是某位主要领导干部一时的心血来潮。只不过,我们个人作为个人是不能、不该这么看的。我们个人作为个人永远都要把它当成是再好不过的、事关人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前途的,事关大多数人的利益的。对于领导干部的任何想法和作法,我们个人作为个人都责无旁贷地得这么想,这么认为。不,还不能只是我们这么想,这么认为,而是这要成我们的信仰,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随时可以失去,但对领导干部的这个信仰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他讲道,这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领导干部要修这幢楼房可以客观上是某位领导干部一时心血来潮;可以是修了又要马上拆掉,什么也不为,只为修了又拆拆了又修;可以是修起了只为应付一时上级来人的检查;可以是不修比修它好,修了只会有百害而无一益,并且事先领导干部就知道修起了有百害而无一益……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们个人作为个人都不仅要领导干部要我们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而且,还要时刻准备着为它献出生命。

  他还说,比方说,修这幢楼房在筑地基时,什么也筑不稳,需要活埋几个人才筑得稳。那好,领导喊一声:“快上!”我们个人作为个人便要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上。

  他还说,也许并不一定非要活埋几个人才行,只不过是领导干部需要有几个人活埋在地下,客观上可以是领导干部一时的心血来潮;可以是领导干部为活埋几个人而活埋几个人;可以是领导干部仅仅为检验一下我们个人作为个人是否有我们应当有的献身精神;可以是让这个明知无用的建筑有点意义,不牺牲几个人的生命就无法显出它有多么重要……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领导干部喊一声:“快上!”我们个人作为个人都一样是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上,立刻躺到那里被活埋掉,死前脸上还挂着无限美好、幸福的笑。

  他还特别指出,我们这样牺牲了,死了,还不见得会为我们树碑立传,封我们为英雄,也许活埋了那就不过是活埋了,说不定领导干部事后还会嘲笑说我们这些被活埋的人活埋得有啥意义,还要把我们这些被活埋的作为个人的人批一通,打倒打臭,因为这个建筑无用且有害,全部的责任都不应当让下令修这幢楼房的领导干部承担而要由我们这些不是领导干部的作为个人的人、被活埋的人承担。

  他说,我们世界需要英雄,但更需要像这样的无名英雄,所以,我们个人作为个人更应该随时准备作出这样的牺牲,为这样的事情牺牲我们的生命,牺牲我们的一切。

  他由此还讲到了在我们世界“责任”由谁承担的问题。他说,领导干部可能错也可以错,可以错到任何地步,爱怎么错就怎么错,世界,特别是我们所有作为个人的人,都是更应该是领导干部的棋子,更确切地说是玩物。当然,这个玩物的意思不能作一般的理解,而应该在更高的意义上去理解。但是,我们世界的一切功绩、成绩都要归领导干部,一切错的、不对的、需要有人为之承担责任和后果的,都要由我们作为个人的人毫不犹豫地承担下来,这就是我们个人作为个人的本分、责任、义务……

  他眼里闪耀着异光,脸上放s_h_è 着红光,滔滔不绝地讲着。把他讲的这些用文字写出来也许是不恰当的,因为他是完全真心的,发自肺腑,发自灵魂。

  他必然对我讲这些和必然对我这样讲。我知道,他对他的学生都没有这样讲过——没有讲得如此极端,也不必讲得如此极端。符合他这套理论的人,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但他也不需要见到。我看到的意象是:一种透明的无形物质隔在我和所有人、整个世界之间,“总负责老师”讲的这套理论就是这种这层物质的组成部分,这层无形的物质那边就是他们总是在对我说的“我们的世界”。只要生活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就必然领受“总负责老师”讲的这套理论的力量,因为它构成了隔在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而我所在的世界,也即世界之外的世界、宇宙之外的世界只有黑暗寒冷和虚无。不过,这不是“总负责老师”对我讲这些和这样讲的全部原因。

  这个进行“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182.5天的行动”期间的我,那是真的完全符合了这套理论的标准。“总负责老师”虽然完全地原谅和宽容所有除了完全如我这样的学生以外的所有学生,但是,如果说我如此空虚,我就是这空虚本身,我相信我真正的真实就是空虚本身,他们也如此空虚,需要有人完全如他这套这理论里所讲的那样“忠诚老实”的人,而他们终于见到了这样“忠诚老实”的人,这个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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