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73)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他们说,我首先要理解他们,其次这件事于我是轻而易举的,更会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说不定早就打算着要对他们这样做了。

  他们要我好好想一下,反省一下,找到根子,挖出真相,然后给他们写份材料,提交给他们。他们说这不是在要我写检讨,更不是在把我当成半年前的我对待。只是要我找到我的转变为何那样大,水平那样高,却又那样突然,显然是没有一个必要的、符合逻辑的过程的深层原因所在,然后写出来提交给他们,让他们看了觉得满意,能够消除他们心那些共同的、普遍的疑团和疑问,他们也就不会说什么了,不仅承认我这半年是真的,而且还会一直对我这样保持下去。

  他们说,怎么样我也应当觉得为他们消去心中的疑团和疑问是我的责任所在吧?

  他们还特别提到,事实上不光是我这半年的转变大、水平高、转变完全突然,甚至在时间上都令他们迷惑不解。他们都为我算出来了,从半年前第一天就让他们感觉到我全面转变好了起到我半年后最后这次考试,在时间上不多不少刚好半年时间!连一天都不差!他们说,半年前那天我是早上八点钟到中心校的,一到就什么都让他们感觉到完全不同了,绝对不同了,而半年后这次我考成了与第一名平起平坐的考试结束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算起来连小时上都不多不少刚好半年时间!它不是一学期、不是几个月、不是任何其他时间!为什么?

  爹到这时推出这个时间问题,看他那样子,听他口气,这就是他抛出的一个重磅□□,有这个重磅□□,我是无论如何都有“问题”的,老师们是没有错的,我也只有把“问题”说清楚才能过关,才不会是死路一条。

  他们还说,不是我这半年的表现,就看这次考试我考第一名也让他迷惑不解。为什么我与他们一向考第一名的同学并列第一名?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独占第一名?又为什么恰好是满分而不是99分或99.5分?再说了,依我一贯的成绩和能力,考第一名即使不是每次都能那也是我可以常有的事,却为何在半天不多半天不少的整半年才第一次考第一名?又为什么,这半年内那位稳居第一名的同学的成绩和能力向来不如我,连别人超过他都不奇怪,却为什么这半天不多半天不少的整半年时间内他却始终稳居第一名?又为什么从我一下子下降到第五名之后,每次考试我都刚好上升一个名次,直到上升到第一名?

  无法形容爹有多么得意洋洋、幸灾乐祸向我转述老师们的话,一个又一个地问这些个为什么,这些个为什么从他口里出来听上去本身就是我的大罪了,就是我腐烂和不可药救的证明了。而对于我,这些个为什么也没有一个不让我发怵和发抖,因为它们还就是我腐烂堕落到不可药救的铁证。那还要什么才是腐烂堕落到不可药救的铁证?

  老师问这些为什么,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我不可能回答他们,回答也已经在这半年的每个时候每件事、这半年的整体中给出了。甚至于他们这些疑问本身就是答案,这些疑问本身就是对他们这些疑问的回答。如果他们要真的,那这就是真的,而我也不可能给他们假的,所以,我不可能回答他们一个字。一切是注定的。

  老师们说,他们的确不是刁难我,虽然疑团对他们是疑团,甚至于是很大的疑团,但他们却绝对相信只要我进行一两天认真、深入的反省,就能找到原因、挖出根子,而我只需把找到的原因、挖出的根子写成一份文字材料提交给他们,他们就再不会在意那些疑团和疑问了,从此不仅不会有一点否定我这半年,还会更相信我能保持下去,我什么都是真的,我已经是他们整体中的一分子、有机的一小部分了。

  我明白他们所说的“整体中的一分子、有机的一小部分”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意味着他们完全承认和接纳我了,不然,我对于他们就不仅还是半年前那个我,而且更加腐烂、堕落和不不可能药救了。我明白我对于他们就不仅还是半年前那个我,而且更加腐烂、堕落和不不可能药救了,这又意味着什么。但是,同样显而易见的是,我绝对不可能满足他们这个“小小的要求”。

  爹最后说,这实际就是要我给他写一份检讨书,认罪认错的检讨书。他们一直在要我给他们写检讨书,我却一份也没有写过。他嘲笑地说:“你现在还是非写不可了!”他说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机会了。他说,老师们给了我一周时间,但他觉得用不着这么多,如果我能在一两天,最多两天之内写好,既完全符合老师们的要求,还提前了时间,老师们会更高兴,更满意。

第172章 第 172 章

  16

  爹给我拿来一叠材料纸,就像已经发生过若干次的一样,亲自为我的钢笔吸了水,把便桶拿到我屋里来,要我这几天不要出我这屋半步,吃和拉都在我这屋里,他来照顾我,先如老师们要求地认真、深入地想一天,然后就下笔千言,一气呵成地写出来。他说让老师们感觉到我是一气呵成写出来的,这很重要。

  我是多么希望他们不要我给他们写这么个东西,多么渴望他们把那个奖状和奖品发给我,让我参加那个会,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因为我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的前途,需要考上大学,需要改变我的命运,需要每一个在学校读书学习的学生需要的那一切,而别看这么个小小的奖状和奖品,他们不给我,我还真的就没有这一切,不会有这一切,甚至于还是只有非死即疯。

  但是,我当然只有让爹失望,让老师们失望,也让自己失望了。一整天过去了,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到深夜两点了,我还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只在纸上写了“检讨书,尊敬的老师”几个字,一直就这么几个字,再没添上一个字了。第二天,爹没有给我送来早饭,中午饭也没送来,晚饭也没有给我送来,但时间或长或短,他都要来看我是否已经“下笔千言,一气呵成”了。第二天我一天没吃饭,第三天他也没有给送早饭来,到该吃中午饭了,他也没有给我送来。他向我解释说:“对你来说,这几天饭吃不吃没关系。饿一饿对你的反省还会有好处。只要你写出来了,我就叫你妈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也渴望奇迹发生。有且只有爹寄期望于我的这个“下笔千言,一气呵成”才是奇迹,也只有创造出了这样的奇迹才是创造了真正的奇迹,再没有什么它会是奇迹,这是我心里清楚的。爹两天不给我饭吃我理解,不怪他,我还在幻想,我已经做到过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也没事,更没有死,要是我能够做到一个月两个月不吃不喝也没事,也不死,也许就能够如爹所愿地写出令老师满意和放过我的那个东西了。但是,我只能满足于幻想,这个东西是我绝对写不出来的,违背“普遍必然规律”的奇迹是不可能的,我可以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我可以让自己真正鬼神地没影子,我能做到和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超乎想象,违背一切“普遍必然规律”,但是,我不可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我的致命处就在这里,也仅在这里。

  第四天,爹又没有给我送来早饭。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根据他的理论,人不吃不喝的时间的极限是七天,人七天不吃不喝就必然死亡,所以,他也最多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到第四天了不给我吃早饭还不给我吃午饭。我七天七夜没吃没喝那一次,只有我和妈知道,妈是不敢把它告诉他的,因为它违背他的理论和信条,而她不用说早就已经把它忘记了,想也不去想它了,想也想不起来了,她知道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人在这方面可以做得超乎想象地到家和完美,绝大多数人都在这方面和妈一样做得到家和完美。其实,就是妈把我七天七夜没吃没喝没动告诉了爹,爹也照样不可能动摇他七天不吃不喝就必死无疑的观念,因为他也是一个知道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并和大多数人做得一样到家和完美的人。

  第四天该吃午饭了,爹来看我纸面上还是只有那几个字——“检讨书,尊敬的老师”,几手就撕了那叠纸,几脚就踩了我的笔,破大骂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之后就是打,打得死去活来。这实在是不知发生了好多次的事情。

  我没能向他们提交这样一份令他们满意的检讨书,后果就几乎是可以想见的了。那个隆重的发奖大会他们如期举行了,我没去也不允许我去,但据爹说这个大会却基本上开成了对我的公审大会。爹说的就是它是对我的“公审大会”。“总负责老师”在会上代表中心校对我历年来犯下的罪作了总结x_ing的发言,其中,所谓的“半年”是重中之重。据爹的转述,他没有说“半天不多半不少的半年”,更没有说“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半年”,说的只是“半年”。这个“半年”从爹口里出来听上去就不是一个词,更不是一个表时间的词而已,而就直接是我的罪恶。

  “总负责老师”在会上说:

  “对这个绝不是一般的品x_ing恶劣、思想败坏的学生我们本来早就心中有底了,而且已经为他准备了不少证据确凿的材料,但是,我们似乎还是被他这个所谓的‘半年’蒙住了眼睛。现在面对事实,我们已经清醒了,如果过去我们只是怀疑他是个品质极端恶劣、思想极端败坏的学生,现在我们有无需再多的证据确信、认定他是一个品质极端极端恶劣、腐朽,思想极端败坏、反动的学生,这是我们对他最后的定x_ing。今天这个会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宣布我们对他的这个最后的定x_ing!”

  爹回来就仿佛如同“总负责老师”本人在讲一样滔滔不绝、字字铿锵复述这些话,边如此复述边几次无名火起,又是打,打啊,还又吊起来打,打断两根黄荆木奉。打完之后,他只比他这辈子都还要冷静、肯定地说:

  “监狱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家,刑场是你这辈子必然的归宿!”

  爹不知道,“总负责老师”们也不知道,其实我内心深处始终也都有几分庆幸感,爹宣称监狱和刑场就是我最后的归宿的时候我更有这样几分庆幸感,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也不可能我真正犯下的大罪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是聊胜于无地感觉到了一点而已,而我从来也没有将我犯的罪隐瞒,全都是摆在光天化下之下就要他们有人看见,哪怕只是他们的一个人多少看见了。他们并没有人真正看见一点点,只在凭感觉到的那一点给我定罪,他们定的罪也没有超过他们感觉到的那一点,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比他们定的罪多哪怕一丁点儿东西。我不该庆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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