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55)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老师,我的座位上真的没有凳子。不信,您可以过来看看,或者叫我座位附近的同帮您看一下。”

  监考老师叭地一声把考卷扔在讲台上,竭力控制着自己,对我座位附近的同学说:

  “你们看一下,看是不是如他所说没有凳子!”

  他的口气是不相信我的,挖苦我的。不过,我座位附近的考生却没有一个给他一个答复,既没有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否定的答复,连一点暗示也没有。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必然的,我也知道会是这样。只要是合格的学生,好学生,就是爹他们一定要我成为的那种学生,就一定是在这种情况下不会站出来说出那个最平常、最简单的真相的学生。我知道我的“心”。这时候我从我的“心”里看到的就是,如果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有学生站出来说出那个简单而平常的真相,我也就不会那么“做”了,也就是不会让这座位上的凳子那样失踪了,以致弄出现在这种局面。

  爹其实早已在我的考室的窗外脸紧贴在窗上的玻璃上往教室里看,他当然知道我在哪儿,所以脸是正对着我的。但是,看得出来,他虽在朝着我的座位的方向上到处找我,却怎么也没有把那个站着的考生和他的儿子联系起来,那个站着的倒霉的考生一定是他人,他也完全不关心他。

  监考老师被迫无奈,以似乎一到就能揭开我在撒谎的劲头几步冲过来。但是,他看到的是,没有凳子,我的座位上确实没有凳子。

  监考老师到门口去汇报情况了,可他没有就说某某考生座位上没有凳子,而是怪笑着说:

  “我这考室有个考生,考号109号,他最后一个人慌慌张张进来,一到座位上就是马上说他座位上没有凳子!哈哈!”

  他这样一汇报,又是一遍激动、愤慨的谴责之声:

  “啥子没有凳子啊!咋会没有凳子啊!你问他到底想干啥子啊!”

  “他就是最后那个慌慌张张这考室跑那考室的考生?一到座位上又说他座位没凳子?那你把他叫出来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个啥子东西!”

  “叫他看清楚看明白一点,我们的座位怎么可能没有凳子!吴老师负责各考室的桌凳,他反复检查了多次,每次都作了汇报,又有我和几位老师最后一个考室一个考室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作了检查!把他给我请出来问问!”

  “他是不是想说我们是不负责的啊!”

  ……

  我剧烈地抖着,却保持着高度的平静。他们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等先弄清楚了情况再发言,监考老师也不再进一步说明他已经看到的情况。这时候爹已经看明白那个站着的考生就是他的儿子了,焦急万分地示意我快坐下,我却始终像个标杆一样站立不动。他打开窗子都快急疯了似的小声叫唤我:

  “禹娃禹娃禹娃你快坐下呀!你在干啥呀!再不坐下就被人发现了呀!”

  我对他说我座位上没有凳子,他探长头证实了我的说法。却不信,要窗边离我近的同学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同学没有对他明说什么,但以某种神色让他明白了他看到的没有错。

  他连忙跑向那正个个怒不可遏的老师们了,陪着笑脸向他们解释,说某某号考生是他的娃儿,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我是谁就这样让他们知道了,我背脊梁都在阵阵发凉。爹也没有直接、明白地向他们说我座位上确实没有凳子,而是拼命讨好他们:“老师,老师,各位尊敬的领导、老师,我也认真地看了一下,他好像基本上还是诚实的……他有错,他确实犯了错……但是,各位尊敬的领导、老师,是不是先调查一下再说……如果他说了假话,再处理他也不迟……”

  他们的态度并没有改变,爹在他们面前是那样渺小,那样低他们一等。不过,气氛表面上还是有所缓和。我感到这多少还是和爹毕竟也是教师,和他们是同事有关的。

  一位老师,以显然不只是要验证我还要验证爹是不是在帮助我说谎的劲头进来了,到我座位前把我座位上到底有没有凳子看了,也看清楚了。可他出去后却是这么说的:

  “你们大家说怪不怪啊!怎么全体考生就他一个人没有凳子啊!这怎么可能啊!负责桌凳的老师有好几位,他们没有把哪一个考室反复仔细查看过啊!难道凳子自己会飞了不成!怎么又恰恰会是他啊!”

  他对“他”的强调简直让人头皮发怵,我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敢肯定我的汗毛是真的倒竖起来了。经他这么一说,老师们不是安静了,而是七嘴八舌嚷个不停。爹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可怜的小丑一样跑来跑去给他们说好话,以求宁事息人,以求他们放过我,但看起来,他倒像是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没人拿他当回事,包括他分明说了他也是个老师,他和他们毕竟是同事之类的话。好几位老师在大声嚷“把他弄出来弄出来,弄到办公室,找主要负责人来!”“叫他出来叫他出来,他的事只能在办公室由学校来解决了!”

  “他最后一个慌慌张张不知从哪里跑来,这个考室跑了又跑那个考室,一到就说他座位上没有凳子,而他座位上又恰恰没有凳子,全体考生就他一个人没有!”

  “不要说那么多,我看他是故意的,他有对立情绪!吊儿郎当、马马虎虎、神不守舍!”

  显然是一位刚到场的老师一听说了什么就叫道:

  “取消他的考试资格,叫他到办公室写检讨!”

  负责这次考试的桌凳的老师终于知道情况了,来了,才到我座位上一看,出去也不是直接说明情况,而是说:“怎么会啊?怎么可能啊?好奇怪啊?”等等,跟着,像是被激怒了似的,不是去给我找条凳子来,而是立刻把所有的考室都查了遍,来汇报说再也没有哪儿差凳子,又到我们考室把别的考生查了,出去汇报说我们考室也没有第二个考生座位没有凳子,剩下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怎么会啊?怎么可能啊?好奇怪啊?”

  老师们似乎到这时才相信我座位上确实没有凳子,但他们的激愤,对我的激愤依然如故。负责凳子的老师到另处找了找,说没多余的凳子了,老师们也都纷纷说他们拿不出凳子。我的问题没人给我解决,对我的谴责和愤激却仍在一浪高一浪,似乎无法预测会有什么结果。

  实际上,如果这时候事情以某种方式结束了就好了,比方说真按他们说的取消我的考试资格。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哥哥背着我那个小背兜出现了。我朝窗外一看见他,我就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是沉入到更大的不祥的体验中,更感觉到黑暗的宿命之神的存在,它将我攥得有多紧。

  爹一见哥哥,就像在急风巨浪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Cao,对老师们说我就坐在他大娃儿背来的背兜上考试,并立马就把背兜给我拿进来了。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但是,看到爹把我的小背兜给我拿来当凳子坐,我还是感觉到他给我送来的是死神,他就这样把死神亲手给他儿子送来了,而他对他这儿子寄予着的可是无限的希望和梦想,但我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第55章 太阳·第三卷 、自毁前程15

  15

  我总算是坐下了。但是,对于我来说,别的考生都在他们所说的“我们的世界”里,在“我们的世界”的考室里、考桌前,坐在“我们的世界”的凳子上,我却是坐在我的“自己”的世界里,我“自己”的考室里和考桌前,坐在我“自己”之上,彻底和完全地在我“自己”之内。这不是抽象的,也不是一种想象,而是一种绝对现实以绝对具体、生动、有力的形象摆在我面前的。

  具体地说就是,我在一个奇形怪状的透明却并不是完全透明的怪物体内,就像我是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内脏,这个怪物的身体除了这部分内脏外其余部分都是透明的,只是不是完全透明的。这当然是我的幻觉了,可是,它于我却不仅是压倒x_ing的真实,而且,我还不能怀疑,这个怪物他人现在还看不见,但是显然已经于潜意识之中感觉到了,不然他们不会那么对我,并且,他们像我一样看见它是迟早的事情。

  对这个怪物是无法形容、无法言说的,只能简单而抽象地说它就是宇宙之恶的化身,存在之恶的化身,是魔鬼或至少是魔鬼的前态那样的东西。总之,不是一般的现实之物,却对于我是绝对的现实之物,对于我的感官、心理、情感、判断、思想、精神等等一切都是绝对的真实和具有压倒x_ing的力量。它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世界,我是走不出它的,我在哪儿它在哪儿,可以说,我还真的只是它的一部分内脏而已。

  但它也像是一种气体。这个意思是说对外界的东西,只要在它所在地方,就能够把它们“罩”在它里面,只不过,它们的x_ing质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甚至是完全改变了,只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完全成了它的一部分,就跟我是它的一部分一样。比方说,这时候,除了我屁股下的我的小背兜外,在考试时间内归我用的这张考桌也成了这样的了,成了这个怪物一部分内脏了。这是完全看得见的,具体的。发试卷的钟声响了,一两分钟后,我面前也有一份试卷了,我也眼睁睁地看到这份试卷变了这个怪物的内脏了,再也不什么试卷不试卷了。这也是完全看得见的,绝对无法否认的。

  我以无限的意志和平静忍耐着,忍耐这本是爹所说的那种“我们的世界”,也就是所有其他人的世界的桌子和试卷竟成了我这个怪物的内脏。这个怪物是相当大的,我附近的考生,还有他们的桌子、凳子、试卷都在一定程度上是“罩”我这个怪物之内的,或至少和我这个怪物挨着的,我的的感觉是,他们虽然看不见我这个怪物,但他们不可能感觉不到,而且,他们还完全可能看见了,只是没办法而必须忍耐而已,就像我忍耐我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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