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56)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所以,我还在以绝对的意志和无限的平静忍耐我对我附近的考生们造成的伤害。我还感觉到我这个怪物是散发气味的,这种气味现在已经弥漫于整个中心校了,叫所有的考生和老师都在忍耐,如忍耐一种恶臭,一种空气污染。对于我来说,这也就是我座位上没有凳子老师们会那样大光其火的原因,当然也是爹一向那么待我,今天来考试的一路上那么待我的原因。他们像那样,是我震惊的,绝对不可能认同的,但又是我会以无限的平静接纳和对待的,因为它们对于我都是绝对“合理”的、“必然”的,是我注定的“命运”。

  我的上身如标杆、如岩石,但我桌下的双腿却抖得如筛糠似的,就因为这种忍耐。还因为我的怪物本身它里面很冷,也许它实际上就是一种冷。没有人知道,我也不可能让人知道,我已经不再记得被阳光照s_h_è 是什么感觉了,因为对于我阳光只是透过这个怪物s_h_è 到我身上的阳光,这阳光不仅不再有温度,而且也整个变质了。现在,我在忍耐的还有我手中的考卷。考卷上字虽然因已经是我的怪物的体内的东西了而显得有点模糊,或者更确切地说,显得多少不再是人间的字而是y-in间的字了,但还是看得清楚,内容也没有发生变化,不影响我的阅览。

  我把所有考题浏览了一遍,它们很简单,太简单了,和我的预感差不多。当然,这不是说他们把它宣传成那样就名不副实,而是它们对于我来说太简单了。但是,我的双腿抖得更厉害了,我的怪物体内的那种寒冷度增加了。这是因为我不得不面对,对这套题,我绝对不能以我将一定会那样做地做它,像我将一定会那样地去做它,就是在跳万丈悬崖,就是在把自己毁掉,毁掉前途,毁掉考上大学脱掉“农皮”,毁掉爹和我的家对我的期望,毁掉我的人生。我要的是什么,我读书为的是什么,我考这试、参加这竞赛为的是什么,就为了在这人间有成就,有前途,考上大学,脱掉“农皮”,不再受到歧视,不再受到今天这些老师们的这种对待,把我们家,我的爹妈兄弟们从他们现在那种境况中解救出来,但是,如果我按已经注定了的那样答这套题,这一切就会在今天毁于一旦。我为这个抖得厉害。

  一定不能按我已注定的那样解答这次的考题,但是,要这样,前提条件就是我必在那“我们的世界”,必须阳光是直接照s_h_è 在我身上的而不是透过这个我只是它的一部分“内脏”的怪物照s_h_è 到我身上的,必须是我不在这个怪物体内、不是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内脏”,必须是这考题完全和在别的考生手中的考题一样,而不是像在我手中的一样,已经不能说是考题不考题的东西了,在一种决定x_ing的程度上都不再是人世间的东西而是y-in间的东西了。只有在“我们的世界”,在这个怪物之外的世界里才有人间,有社会,有学校,有农民和非农民,有考大学和考上大学,有前途,有一切,也才具有考上大学、脱掉“农皮”、改变命运的可能x_ing。

  我的双腿剧烈地抖着,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在寒冰地狱里面。但我的上半身却是一个标准的学生和考生。钟声响了,高音喇叭里宣布阅题时间结束了,现在可以开始答题了。我们的监考老师也做了相同的提示。我提起笔来开始答题,一小会就把所有题做起了,这时候考试时间可能才过去十来分钟。

  但这十来分钟于我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因为我不是在按绝对不能那样答题的方式方法答题。答好题后,我没有检查我答的题,只是以一个标准的学生和考生的样子坐在那里平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可我却知道我应该做的是反反复复检查我答的题,哪怕是假装反反复复检查我答的题,直到整个考试时间结束,或者说直到老师宣布考试时间结束,这样,我已经犯下的错误就还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挽回和弥补。做不到这样,也至少可以检查几遍,至少让监考老师以为我检查了几遍,但是,我没有这样,一直端坐着,平视着前方,对我的试卷看也没有看。

  在我的怪物里面我也不可能不这样,只要我是我“自己”,只要我还被我的“自己”统治,我就是灰尘,甚至灰尘也不如,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做什么都等于零。我只有平静地承担着我的绝望。又十多分钟过去了,钟声响了,高音喇叭里宣布考试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还没有进入考场的考生不得进入考场了,作自动退考对待,而考场内的考生,如果自愿,则可以交卷了。等高音喇叭里的声音停止了,我站起来走向讲台,去向监考老师交卷。我始终也做得是一个标准的学生和考生。

  监考老师以为我有什么看不懂的要问他,始终都在他脸上的那种对我个人的极端鄙视的神情有所缓和,还问道:

  “你有啥问的?”

  我简短、礼貌地答道:

  “我交卷。”

  一脸蔑视的他很高兴地笑起来:

  “一道题也做不来是不是?”

  我以标准的学生和考生的腔调简短、礼貌地答道:

  “我做起了。”

  他接过卷子去以沉思的样子阅览我的试卷。我则走出了考室。我知道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了,感觉到周围一切都在变黑了,变成y-in间笼罩下的东西。我是多么恨自己和对自己多么绝望啊。都是绝对不能做的,但它们都已经做了。只有不在怪物体内、不只不过是怪物一部分内脏而已才可能不这样,可我又怎能不在它体内,不是它的一部分内脏而已。

  爹一直在窗外把脸压在玻璃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一出考室他就面色发白地跑过来:

  “咋个的咋个的呀?你要上厕所啥?那你快去快回……”

  “我交卷了。”

  “交卷了?为啥呀?连一道题你都做不来啥?老师们都说了一二题比较简单呀,凭你平时的成绩你只要反反复复阅读和思考它们还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呀!快进考室去快进考室去,去给老师认个错,求个情,叫他把考卷还给你。千万不要自己就放弃了呀!对做不来题的考生老师们反而会很宽容,不会那么严格按规定办事,只要你懂礼貌、谦虚老实,显出自己无能、无本事……”

  我知道说出下面的话会意味着什么,可是,我是被我的“自己”控制着的,我对我的“自己”绝对无能为力,所以,我还是就在这个时候平静、简短、客观地说:

  “我全做起了,而且都是做对了的。”

  我的监考老师拿着我的考卷大步走出考室向一间办公室走去,在我说上面那句话时刚好走到我们身边,他本能地停了下来,完整地听完了我说的什么才走的。我知道说出了它,对我已经注定的命运是火上浇油,就是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这样说,我说的就会被拿着我的考卷去办公室的我的监考老师听见,他还会停下来听完整了才会离去。

  爹的脸色则由白转成蜡黄了。等我的监考老师一过去了,他就低下头来声音发抖地问我:

  “刚才你说的话那个老师听见没有?我发觉他好像在我们跟前有意立来的,是不是?”

  “好像是,”我说。

  他呆若木j-i。我感觉到他的三魂七魄都在这个时候没了。可他并不甘心,过了一下又有气无力地说:

  “他是不是就是你们的考室的监考老师?手里拿着的是你的考卷?”

  我不置可否。两父子相对无言立着。我感觉到这时候我们是多么孤单、无奈、可怜。过了一会,爹才像声音从好远的地方传来地说:

  “娃儿,你又犯错误了。你怎么可以说你做起了,还全做对了。”

  我的背脊骨都凉了,那是只有在地狱里才会有的凉。爹说的使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了我那样说,并且恰好在那个时候那样说的错误和这种错误所可能的后果的严重。但我能干什么呢,只能无止境地让那我深陷其中无从自拔的地狱的寒冷加大、加强、加深、加重,直到它最大可能的结果。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第56章 太阳·第三卷 、自毁前程16

  16

  我和爹就这么相对默默无言地站着,我的监考老师从那间办公室里出来了,看也不看我们地从我们身边过去了,跟着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几页纸,一看就知道是我的Cao稿纸,拿着这几页纸又进了那间办公室,又出来了,进考室去了,这几次从我们身边过往,他都看也没看我一眼。一会儿后,那间办公室门口出现一位老师,对在外边负责考试的保卫和保安工作的老师叫道:

  “李老师!陈老师!叫你们二位到办公室来一下,叫李老师先来,陈老师去把蒲老师、郑老师、敬老师、涂老师都叫到办公室来!要快!”

  一会被叫到的老师们陆续进入那间办公室里去了。规定不能进入“白线”,只能在“白线”以外等着的家长们都看出味儿来了,开始越过“白线”向这边过来了。从我们这里看去,办公室里黑黑的,但里面却似乎是那样让人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已经有两位家长移到了那间办公室门口了,探着头在往里张望。爹也忍不住了,也去那办公室了,还进去了,他一进去就像融解在那种黑暗里,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这时候完全可以离开回家去了,这是我的权利。是的,在这个时候离去了结果也许还要好点点。但我终于没有这样做。我必须做到底,坚持到底。我因为对等着的那东西的极度不祥的预感——或者说绝对的知道——而身上微微抖着。

  过了好一阵子,一位老师出现在那间办公室门口,冲着我叫道:

  “喂!喂!你就是张小禹是不是?请你到我们办公室里来一下!”

  办公室里其实并不黑,倒很敞亮。总负责这次考试的那位老师坐在办公室桌前的藤椅上,虽很严肃,一看就知道是权威的代表,却也是一副平静、轻松、闲适的样子,多少让我放松了点。另有五六位老师在他周围或站或坐,我一进去他们就都显出一种对我的敌意。总的说来,他们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爹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立在老师面前一样地立在总负责老师面前,我一进去,他把我让到他前边,把他的位置腾给了我,小声亲切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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