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 作者:不见子都【完结】(81)

2019-05-25  作者|标签:不见子都

天沉沉的,灰色的云朵像压在人头顶,孟诗禅望了一眼天空,转身道:“好像要下雨了。”

顾寒看到了那座破庙,隔得远看不清里头的样子,不过它既然没塌没崩,想必那辨不清面目的神像也还在,也许那根地上的横木也还在。那时宁惜骨坐在那里,多愁善感地与他跟祁越感叹。顾寒不想把祁越牵扯进来,可眼下祁越是脱不了身了,就连杨问水也不知所踪。

他修为走得越深,越觉得自己无力。祁越拿回白虎石的那一日,问顾寒,为什么杨问水答应了跟自己回万山峰,最后说话不算话。

他的小师弟还留着这一片赤子之心,可很多事都不能再用对错解释了。修为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就连他自己,心里藏着的妄念,也没法解决。

“要进去看看吗?”孟诗禅见顾寒久久地望着那座破庙,善解人意地道,“进去避雨也好。”

“不去了,”顾寒道。

好像去那里还会见到宁惜骨。他什么都交代不了。

迈上那座石桥时,雨滴又落了下来,孟诗禅撑开一把伞挡雨。顾寒接过去,从伞边缘还能看到石桥下细细流淌的河水,把皲裂的河床润s-hi,小声地远去。

破庙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身上还是白色的衣裳,手中剑却黯淡无光黑气缭绕,正是杨问水。杨问水死死地盯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紫衣白影,猛地往前跑起来,被地上枯骨朽木绊得跌跌撞撞。雨水打在衣服上,连步子都变得沉重,到追到那石桥的地方,杨问水已经筋疲力尽。

他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抬头时前面的人影已经到睁大眼睛都模糊不清的地步了。杨问水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地。他肩膀抖动着,泪水从猩红的眼中流出来划过脸颊,又落到衣服上,晕开一小块s-hi痕。

除了雨声,天地静谧。再没有其他人。

而前面模糊的人影终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么远,怎么都追不上了。

出了南乡,顾寒与孟诗禅道别,两人分离之际,孟诗禅忽然道:“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火红的枫树随风摇曳,如火舞动。孟诗禅挽了挽耳畔的一缕黑发,轻轻地道:“要是我说,早倾心于你,可算冒昧?”

顾寒眼睫垂下又抬起,淡淡道:“孟姑娘说笑了。”

孟诗禅的笑意向来恰当好处,多一分便要轻浮,少一分又要冷淡,她轻笑着摇头:“不是玩笑。我极少开玩笑,更不会与你开玩笑。”

顾寒不言。

孟诗禅又道:“可是觉得我相配不上?我虽不习剑,但还没见着能比我更精通医术的人。”孟诗禅是个美人,她自己当然清楚。再则,聪明又自知的女人,样貌上总要透几分遗世孤傲冰雪样出来。那种美丽不是桑落落那种纤细灵动能比的。

连一片枫叶落地的时间都未到,孟诗禅失笑,拢了拢长袖:“若我此时说,方才是玩笑,来得及么?”

“自然,”顾寒隐隐大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孟诗禅确然是聪明的,她极少低下声气,如此时,也不会等顾寒说出更直接的话来让自己难堪。

“有女子同你说这样的话,应当是很正常的事,”孟诗禅同顾寒走了一段,敏锐地发现顾寒有意地与她的距离远了些,又笑道,“我是个凡人,也会迷恋,这不奇怪。你应该庆幸我这个凡人只是迷恋,若是泥足深陷了……我猜你不会哄哭泣的姑娘。”

顾寒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一个女子同他谈论这些话,实在比收拾祁越更让他头疼。

“明月三分色,于我已足够了,顾公子不必担心,”孟诗禅看顾寒的样子,笑意便没断过,“实在是我的罪过,今日的话便忘了吧。从前如何,往后还如何。”

顾寒平白被调戏了一遭似的。孟诗禅倒是不见如何不郁,但顾寒实在开心不起来。

他回到万山峰后便去看祁越。静思堂的门关的严严实实,门上的禁制也没被人动过。顾寒推门的时候荒唐地心安,好像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这个想法很自私,但顾寒就像偷到糖的小孩一样,尝到了那么一点见不得人的甜味。

祁越正大大咧咧地趴在案桌上睡觉,右手还捏着一杆笔,半张脸埋在白色的衣袖里,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y-in影。

他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把脑袋栽下去假装在睡觉。毕竟顾寒好多天没来看他了,把他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又不准他出去,祁越觉得自己被冷落得很严重。他至少要怎么样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能主动招惹顾寒似乎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要是顾寒进来看见他居然在偷懒睡觉,一定会把他喊起来。

祁越听见顾寒进来站在案桌前,愈发装睡装得心满意足。他从这种挑衅心理中感到一种诡异的得意。

周围很安静,顾寒没有动,应该是在看他。祁越反倒不安起来, 差点要煎熬出汗时,顾寒有了动静,脚步声却是朝外走去,接着门被关上了,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是布禁制的声音。

祁越立马醒了,差点把桌子掀翻。但门已经关上了。他自作聪明,都没看见顾寒一眼,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寒真的不理他了,连偷懒都不管他。祁越出奇地愤怒与委屈,抬手把笔砸了出去,毛笔直直地朝着窗子飞过去,没掉到地上——从窗户纸上扎了个洞脱身而去,获得了自由。

没多久桑落落又来“探牢”,手动扒开窗户喊祁越。祁越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连桑落落拿来了唐昭帮忙抄的门规也诱惑不了他。

“不会是生病了吧?”桑落落道,“小师弟,生病了吗?”

“没有,”祁越只嘴巴动一动,声音低落得叫桑落落母x_ing泛滥,一瞬间没有原则地心疼起来。

“等师兄回来,我就去跟他说让你出来,再这样都要闷坏了,”桑落落抓着窗户往里探身子,“……要么你先偷偷出来,师兄说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顾寒又下山了?现在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祁越无精打采地想。

“先把这些拿着啊,”桑落落往里晃悠胳膊,“要是师兄回来了你抄不完就更惨了。”

“不抄了,”祁越忽然坐着身子,面无表情道,“我不想抄了。抄不完就抄不完。”反正顾寒又不会来看他,也不会管他到底抄了多少。

师弟仿佛要造反,桑落落惊讶了一会儿,觉得祁越可能是被关出毛病来了,毕竟她自己都无法想象被关在屋子里十天半个月是什么体验。于是桑落落从窗口跳了进去,揪起祁越的脑袋看了看,愈发没有原则:“出去吧,就说……门不知道是谁打开的。”

这是个不能再馊的馊主意。

“我要下山,”祁越忽然道。明显跟他师姐的胆子不是一个层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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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边行人稀落,黄叶满地,一家小酒馆的旗子歪歪扭扭地在杆子上头飘。老板娘爽朗地招呼过往歇脚的客人。

祁越低头看着粗瓷的酒杯,杯子不算好,酒倒是不错。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祁越专心看了一阵后,终于打了个喷嚏。

慕云思在他对面笑了,他伸手要把祁越面前的杯子拿走。祁越保护食物似的捏住杯子移了过来。

“独自在外面不会喝酒就不要勉强,”慕云思道,“尤其是离家出走的时候。”

“才没有离家出走,”祁越立即道。

慕云思点头,不与他争辩,又道:“难道顾寒特意叫你下山喝酒?”

祁越被堵得气急,反问道:“你在这里,是为了喝酒?”

“当然不是,我有事经过此地,正好见到你而已,”慕云思无奈地道。

祁越下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在杯沿抿了一抿,尝到一点稀薄的味道,不足为鉴,他便又小心地尝了一口。辛辣绵长却又清冽的味道从喉咙滚到肚子里,祁越脸颊上有些发红。“这个喝一杯就能醉吧,”祁越问道。

慕云思没立刻回答,看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你再多一口就能醉了,用不了一杯。”

祁越努力地感觉了下,觉得自己还没有要晕乎乎的迹象,就打算再试一试,杯子还没凑到唇边,慕云思伸手拦下了:“别喝了。”

“我还没有醉,”祁越要拿回来,慕云思不由分说地直接把杯子里剩下的酒泼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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