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枉少年 作者:郑予(下)【完结】(16)

2019-05-25  作者|标签:郑予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江裴见此事关联重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审清楚的,且今天是私审,若拒旨潜逃的事查经属实,必定是要公审的,天子的威严遭到冒犯,触怒龙鳞,到时必定是满朝惶恐。

  李聚他们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江裴道:“江大人,兹事体大,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裴道:“也好,本案今日就先审到这里。林沐,行刺朝廷官员,杖责四十,暂押至地牢关押,容后再审。”一拍惊堂木,“退堂。”

  立刻有衙卫走上前来架起林月野去受杖刑,几位大人沉重走下大堂,自左边侧门出去。林月野下去时看了眼还留在堂内的谭华和叶净,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好像心有灵犀一样默契地对望一眼,然后携手而去,竟给人一种难言的惊艳之感。

  牢房里依然昏暗肮脏,依次路过那些被关押的刑犯,他们或躺或坐,麻木而扭曲地望着又被押回来的人,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隐约流露出一丝疑惑与惊异。

  从地牢被带出去的人,从来没有还能回来的,不是认罪伏诛了就是刑满释放了,像林月野这样只是被打了一顿就又抬了回来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呢?别人有什么样的好坏起伏那都是别人的事,不是憧憬或唏嘘几句就能改变的,这小小的y-in暗潮s-hi的六尺牢房就是他们一生的墓x_u_e了,人人生来孤寂,死时能有那么多人同葬也算不枉此生了。

  林月野被衙役拖着下地牢,一路看过这些人的冷暖境况,猜不透他们心里所想,也没心思去猜,他被廷杖了四十下,面白气弱,t.un部以下至膝盖处全都皮开r_ou_绽,疼得几乎连呼吸都困难,只能被人连拖带架勉强进了牢房。

  趴在Cao垛上,林月野额上冷汗涔涔,他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疼痛使他意识都模糊了。不知道廷杖会不会伤及筋骨,那些人执刑都是往重了罚,由此而瘫痪终至一生残疾的也有先例,他实在是不敢想。

  在外看守的狱卒看他那么痛苦还想回头看看自己伤得重不重,不由道:“公子还是省省吧,他们不会废了公子的腿的,有力气还是攒着吧,过几天就又不能清静了。”

  林月野一动不动,他似乎是想转过脸来冲这个小狱卒笑笑,可是动一下伤处就撕心裂肺地疼,于是他只好费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这种地方,我待得时间长了,感觉连体会痛苦的能力都减弱了。”小狱卒自顾自地说着,“只要是进来的人,不论是无辜被冤的还是罪大恶极的,谁都是从人间瞬间落到泥坑中,光是这种巨大的落差就足够把人折磨疯了,如果再受点儿刑,那就更了不得了。我刚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咆哮声□□声还有喊冤咒骂声,感觉每天都活在沸反盈天的地狱里。”

  林月野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小狱卒自嘲地笑笑:“后来就麻木了。再有谁被关进来,无论他曾经是多么富贵的大老爷,有多大的冤屈,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说白了,再怎么样那都是自己的人生,上天让这些事降临到他头上,他就得受着,再不甘不屈又有什么用呢。”

  林月野目光平静,勉强开口道:“那你……”

  小狱卒道:“我看公子不似平常人,必定不会在这里久待。既然以后就见不到了,我看守公子一场也算缘分,所以忍不住就和公子多说了几句。”

  林月野终于支撑着转动脖子看向了他,下身一阵撕扯般的剧痛,视线模糊了一下,他喘息着平复,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你说……”

  小狱卒把脑袋凑过去:“什么?”

  林月野嘴唇动了动,但是下身太疼了,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正想招呼他再靠近一点,这时,从旁边的牢房里传出一下重重的捶墙声。

  小狱卒顿时警觉,拿起棍木奉朝那边走过去,跨过栅栏,见是一个须发花白脚带镣铐的老刑犯,盘腿坐在地上,正双目赤红地盯着他。

  小狱卒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能进这单字间牢房的都是不好惹的大老爷,他只记得这刑犯被关在这里很多年了,脾气暴戾恣睢,没有狱卒肯理他。

  小狱卒道:“老刑犯!你捶墙做什么?”

  老刑犯冲他摇了摇头,又笑了一声。

  小狱卒怒道:“你笑什么!”

  老刑犯道:“我笑你这小狱卒太势力。同样是牢犯,怎的我在这儿待了那么多年了,不见你跟我说一句话,那位年轻公子才来几天呢,你就跟人家掏心掏肺的。”

  小狱卒道:“我跟谁说话关你什么事?”

  老刑犯道:“那位公子受了伤,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你想找个人说话,可以考虑考虑我。”

  小狱卒道:“谁要和你说话!谁知道你身上有什么重大的罪行,牵连到我怎么办!”

  “这可不一定。”老刑犯摇头,“也许……我和旁边那位公子犯的罪是因为同一桩事呢?”

  “胡说八道什么!”小狱卒把手一挥,冲他呵斥道,“老实待着吧你,别想什么旁门左道,我是不会被你打动的。”

  老刑犯哈哈大笑起来,头发胡子都随之颤动,癫狂而又扭曲,笑了一会儿又发狠咆哮了几声。小狱卒习以为常,只当他是日常发疯,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林月野的牢房前。

  林月野已经疼得快要昏睡过去了,恍惚间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也没力气去看,不知道下一次提审是什么时候,他要养好精神才能思考对策去应付。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能有什么对策呢?除非先师能够复活,证明他当年是冒名顶罪,现在空口无凭谁也不会信。而且现在追究的是他当年抗旨潜逃之罪,这是忤逆皇家威严的罪名,绝非一般罪名可比。

  这样想着他神思更是昏沉,禁不住睡了过去,梦里下了雨,头顶一片朦胧的天光。

  然后雨中一个依稀的身影靠近,嗓音轻柔地唤他:“夏晔哥哥,夏晔哥哥?”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那个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彼此在年少轻狂的岁月里萍水相逢,共同跋涉过了一段漫长的路途。他记得那途中有月色下的寒山寺、夕阳斜照的乌衣巷,他们还曾依着王维那首《渭城曲》去寻想象中的阳关。

  孟冬季节,阳关的沙漠之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他们在下榻的小县城喝了热热的烧酒,顿时豪兴上来,就要去寻阳关。

  酒馆的老者劝道:“路很远,也没什么景可看的。眼看天又y-in了,待会儿雪下大了就不好回来了。”

  他们听后向老者作了揖,然后转身钻进了雪里。

  出了小县城,便是茫茫一片沙漠,除了天与地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无边的荒原。西风浩荡,长驱直入,行走其间,容易使人想起江南春水,梨花满枝,还有过去的很多荣辱得失。

  林月野道:“王维先生的笔触还是宽厚的,面对如此萧瑟苍茫的景色,还能写出‘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那样文雅的诗句。”他看一眼旁边的人,“小玉,你在想什么?”

  小玉说:“我想,这里应该有几声胡笳与羌笛,唱一唱边地的哀音,慰藉一下文化的荒原。”

  林月野心中震动,他知道小玉学识广阔,人虽然清瘦文弱,情怀却壮丽,说出来的话总是在偶然间突然夺人心魄。

  走在沙漠中没有标志物,不知道走了多远,四处只见挺展的天,又远又低,脚下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儿就浸s-hi了。一抬头,远处出现了几棵树影,疾走几步过去,树下有水流,登上一个斜斜的沙坡,视野瞬间开阔。

  小玉叫他:“夏晔哥哥,夏晔哥哥你看。”

  林月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天边露出了碧青色的山脊,山脊之上坐落着烽火台。

  那便是阳关了。

  他们俩并肩站立着,看边地风雪,古战场旧址延伸天际,这里应该是寂寞的,没有诗人和乐曲的吟咏,灵魂在逐渐坍塌。

  林月野道:“小玉,你不是喜欢弹琴吗?来,即兴弹奏一曲。”

  小玉琴艺高绝,如果不是学识更甚,可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琴师。他去哪里都会背着一把古琴,此刻听林月野提起,心中也颇为触动,便把古琴取下来,席地而坐,奏起了一曲凄苍的长歌。

  风雪愈盛,渐渐迷人双眼,林月野几乎都要站立不住,低头看小玉身影摇晃,指下却片刻不停,琴弦紧绷,凄厉长鸣,他刚想出声阻止,却听一声尖锐的喑哑,琴弦突然“喀”地断了。

  风声呼啸,林月野赶紧蹲下身去,拿起小玉的手:“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指腹被弹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林月野责怪道:“弹那么认真做什么?可惜了这么好的琴。”

  小玉靠着他站起来,看林月野心疼得帮自己按揉指腹,眼睫颤了颤,他说:“夏晔哥哥。”

  “嗯?”

  小玉道:“你帮我做一架新的古琴吧。”

  林月野道:“我?我是会做,但是可能做的不好。”

  小玉道:“没事,会做就行。”

  林月野奔波山林,挑木材选花样,好容易做成一把,小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嫌弃道:“果真做得不好。”

  林月野道:“喂喂!”

  小玉道:“哥哥你不要管了,我自己给它上弦。”

  林月野道:“你这是□□裸的鄙视我跟你说。”

  小玉凑过来道:“生气了?”

  林月野道:“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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