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而惧,刀已在手,看到来人的一头白发便愣了片刻,不解道:“先生?”
百晓生负手而来,看着地上的东西道:“唉,一大早就这么不吉利——良堂主可知这一颗值多少钱,还不赶紧捡回来。”
尤离道:“先生来开封就为了很属下说这些?”
百晓生道:“自然不是,老夫来给良堂主递个信儿。”
他附在尤离耳边,声音低哑苍老却带笑意,好像在说一个极其普通的小事情,尤离却惶然瞠目,飞快奔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在退化,阳光遍地,却没感觉到温暖,也不冷。上马的动作还利落,手心里却感觉不到缰绳,双刀在腰后摩擦生响,犹记萧四无送他时的得意神情——
有人追求一辈子的割鹿刀,我要扔回炉子里就扔回炉子里,我要给你便给你了。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c-h-a梅花醉洛阳——
他还有迷路的幻觉,排云塔已经可以远观,却靠近不了。
合欢已经看不见塔外云雾缭绕,暗红长衣和沙黄战甲从门口逼近,还有两个盗墓的鼠辈,走在最后的是江熙来。
合欢的侧影无比逼真,琥珀眸子含光,盈盈如初——
江熙来毫无意识,已经急步走近。
天色不可见,春风难过门。
居士林外河水涛涛,古木小筑矗立,小孩子动作熟练地烹茶,看到萧四无皱眉就笑了。
他示意窗外,萧四无扭头便看见排云塔立在开封半空中,云雾缭绕塔顶,缥缈虚无。
萧四无道:“良景虚还一个人在归堂——”
那孩子笑出声,“四公子真是可爱。”
萧四无顿时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反感,这怪物一样的孩子一点都不惹人喜欢。
看得出有危险的意味,茶香也变得恼人,那孩子却自得其乐,看着无比诡异。
那孩子起身,“四公子多日以来有了什么成果,四公子想知道么?”
百晓生离开已经有些久了,萧四无瞧着正在品茶的孩子,忍不住要问——
“先生去做什么了?”
孩子诚实作答,萧四无就已起身,孩子笑道:“四公子不想知道他有什么反应?”
萧四无沉怒,“他受不了这种刺激。”
那孩子微笑着递了一卷纸条,“请四公子见了他以后再看——”
皇城云塔,有鸿雁高飞。
双翅一展,y-in影划过尤离飞驰的小路。
街市上喧闹不止,叫卖声不绝,耳边再无他音。
一声轰响惊得众人寻视,塔身急速坍塌,惊起满地尘埃——
喧闹顿止,接二连三的炸响在人群远方自得其乐。
地面好像也在抖,尤离从马上跌下,挣了几步远,看到白茫茫的云雾,依旧缭绕,排云塔却已没有了。
马被惊走,从他臂边踏过,险些踩上他手腕。
手腕空落落的,已经习惯了暖玉的温度,骤然失去,血仿佛都变凉了。
相国寺里的尖叫声根本传不到他这里,他却好像已经听见。
谁在里面——
那种少之又少的人,是不是一下子都没有了——
天地都毁灭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自以为得到的,此生最宝贵的东西,早就在那个已经坍塌的排云塔上失去了。
开封,皇城,天子脚下,佛门重地——
岂非西湖边那一夜就已造成他毕生之哀?!
路边青绿一片,野花淡香——
尤离已经站起来往前走,很快倒回透着泥土气息的绿地,他无力再起来,手心捏着一把水嫩的青Cao,滑腻的触感惹人生厌。呼吸很快就被遏住,直到哽咽声起。
“萧……”
他还没用最荒凉的语气念出那个名字,已经被人拉了起来。
力道的轻重都是熟悉的。
眼前一黑,有人蒙上他眼睛,沾到一片温热。
“哭什么,我又没死——”
尤离摸索上他手腕,察觉到脉搏在狂跳,脑后贴着他胸口,也能感受到他心脏。
一下,一下地,近在咫尺。
转了身拉下他手腕,雪白衣色融了日光闪耀,刺眼灼目。
他睁大眼睛直视,手中愈加用力。
“你……”
他手臂还在抖,难以抑制。耳边似乎嗡嗡地想个不停,很快得到了急迫的安抚。
“听我说,先生诓你的,萧四无好端端的在这里。”
尤离呼吸的声音杂乱无章,“你死了……”
萧四无道:“睁眼说瞎话——”
尤离尾音哭腔,“我以为你死了……”
他头一回主动拥抱他,心跳咚咚在耳,逐渐变得真实。
“冷静一点——”
他轻言,抬手,纸条还在手里,轻而易举地摊开一看,立刻变了脸色。
“良景虚……”
尤离没应,萧四无指间的字条短短一张,写了寥寥五字。
他有得之将失的悲怒之感,眼帘一垂,竟直接说了出来,“江熙来在里面。”
百晓生在林间微笑,白衣和苍绿格格不入,目光悠远而温祥。
尤离还抱着他,紧靠着胸口发抖,倾听着沉闷的心跳声,恍惚而困惑。
“那是谁?”
多情总被无情恼
绿叶y-in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
r-u燕雏莺弄语,对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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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残灯,黑白棋子,尤离执黑,对面的人执白。
风雪拍打着窗户,听着就能想象外面的寒冷。
秦川没有夏日,终年飘雪。
孩子的稚嫩童声压住了低沉之风——
“良公子输了。”
尤离扔了棋子道:“小先生,我学棋才几日,怎么下的过你……”
孩子道:“错了,良公子是心有杂念所以才输的。”
他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你就这么想走吗?”
尤离道:“没有,万雪窟很好。”
孩子问:“哪里好?”
尤离道:“孙药师见多识广毒术非凡,琴魔大人乐中圣手,小先生天赋异禀,先生更气度伟岸,哪里不好?”
孩子道:“好的东西你未必喜欢。萧四无那种目中无人杀戮成x_ing的你偏偏喜欢——”
尤离道:“小先生一天不提他就不自在么?”
孩子道:“你就是喜欢那种卑鄙恶毒的人。”
尤离未料他突然说这样难听的话,“他卑鄙恶毒?”
孩子道:“是啊,但是你永远不知道。”
尤离冷着脸,“我不记得他何时卑鄙恶毒过——”
孩子笑着道:“你不记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诚然,尤离忘掉的事情多了去了。
崩塌的排云塔里有江熙来,大概足够让他彻底失去活着意义。萧四无从来不优柔寡断,百晓生也乐于助人。
他第一回醒来就身在万雪窟里,脱离了地面,力道尽出也挣不开的长绳绕在双臂,眼下的清碧泛着诡异的药气,不是熟悉的殇言味道。
身体陡然一落,带着淡淡辛辣的药水就完全包裹他,灼痛双目,从口鼻灌进去,最后一丝神智在告诉他这药水效力有多快——
他没被呛死,也没有憋死,临死之前已经又被拉回无比美好的空气里,咳得撕心裂肺,缓了片刻睁开眼也看不清周围有没有人,没来得及说话便又被冰冷侵袭,挣扎无果,只能造成更多的药气入体。
他分辨不出来这药是什么了,根本没有时间和神智思考。
百晓生其实一直站在旁边,也不知尤离能不能听见。
“都是为了良堂主好,忍过去,很快就好了。”
尤离又一次能够呼吸之时终于看到他模糊的人影,声音哑得刺耳,“谁……”
他想喊萧四无的名字,又确信那个人不会这样对待他的,然昏迷前他尚和那人在一起,怎么也不该跟他毫无干系——
“萧……”
只说了一个字,人就又被折磨一遭,听不到百晓生的回答。
“他不在,否则怎么忍心呢。也是为了他好,委屈良堂主了。”
浑浑噩噩的冰凉和灼烫来回交叠,他本能地以为这是什么严刑逼供的手段,然而始终没有人问他什么。
手臂有已经断掉的痛感,s-hi衣加重,眼睛睁不开,只有咳嗽不停。
萧四无一定不在这里,也一定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