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伪昭籍昭充嵇阮]洛阳春深 作者:蒲野【完结】(8)

2019-06-25  作者|标签:蒲野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青梅竹马


  可天下人究竟怎样看司马昭?
  记得年轻时他初任典农官,明帝时的奢侈之风尚存。洛阳原壤不辟、树艺失时,他便亲自革新吏治,削减苛税。去屯田区劝民农桑时,一位老伯听说他就是新任典农司马昭,感激地抛下锄头便拜。
  他已经许久未见过那样真诚的眼神了——直至今日山中起火,他亲自面对这些受苦的难民。
  记得年轻之时,阮籍看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彼时嗣宗好像说过,子上乐善爱人,勤于本业,乃当今难能可贵的良士。
  他记不得自己与阮籍从何时开始疏远。数十年来,洛阳城中风云变幻。他知道嗣宗是敏感的x_ing子,虽然不曾有怨言,却将真实的自己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从前嗣宗并不嗜酒,即便冒着恶劣的天气也会坚持到学堂——如今却常因贪杯不理世事。
  因为曾经的相伴而感到熟悉,却又因他现在的推委而感到陌生。
  司马昭忽然意识到,从自己诛杀嵇康和吕安后,阮籍就再没主动与他说过一句话,就像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火势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严重。官兵和百姓合力锯断了一片树林,烈火在断层失了气焰,很快便得到控制。
  得到前方的消息,司马昭心中有了着落,赶紧组织众人去搭临时避难的场所,以待烟火散去。他巡视过火源方圆五里外,各处工作都在井井有条地进展。想起城内贾充尚在戒严,他便留了一人在山中主事,准备打道回城。
  “这儿是什么位置?”
  “禀大将军,除了往东去一里多外有一处采薇庙,都是山民居住活动的地方。”
  “采薇庙?”司马昭耸起眉毛,“祭奠的可是孤竹君子伯夷叔齐?”
  “正是。”
  司马昭不由向东望去,那儿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力量牵引着他的心神。采薇庙……竟然又到了这里。上回来时,还是数十年前吧?
  他瞧了一眼微微偏西的日头——赶在太阳下山前入城,时间还绰绰有余。
  “诸将听令——我等先待去采薇庙,祭拜先人再下山。”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大将军如何来了这兴致。
  “庙中已多年无人照管,恐扫了大将军……”
  “无妨。”司马昭直截地打断对方,转身号令,“准备启程!”
  他并非沉湎于过去。只是从车辙轧过山路的那一刻起,年轻的回忆便伴着春天的暖风袭来——久违了。
  若能见到当年为他引路的阿婆该多好啊——他要亲口告诉她,那个您帮助过的莽撞士子,就是当朝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不,大将军没什么值得骄傲。还是让那个莽撞的年轻人,永远留在阿婆心中吧。
  他轻轻攥住衣袖,大步朝东方走去。
  苔痕斑驳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位沧桑地老人粗喘着气。司马昭领着众人越进门去,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正对门口的大堂依旧坐落着伯夷、叔齐——那年和阮籍一起时,司马昭没有仔细看这二人。他走近前,见二人散发箕踞,坐姿并不端正。他分不清谁是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如今阮籍倒常和他们有几分相像。
  当初虔诚叩拜,原来是因为你早有采薇之志吗?
  众人四处逛着,司马昭突然琢磨起一件事——这里房间宽敞,可以容纳一部分灾民。
  这么一想,他领着众人拐到了一间侧室,心里估算着房间能容纳的人数。
  依稀记得彼时这里破乱不堪,如今却被像是拾掇的整肃了许多。
  他正沉浸在思考之中,忽然目光落在正对门口的烛台上,登时面色一沉。
  众人见大将军脸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台子正中央立着一具玄色的灵牌,上面的文字格外刺眼——
  先贤嵇康叔夜之灵位。

  ☆、六

  狭窄的室内像被注入了冰水,分明是春意正浓的二月天,彻骨的寒意却爬满了人的神经。
  随从前来的兵卒无一不噤若寒蝉——熟人不知嵇康被处斩后,朝中畏惧司马昭之威,人人对这个名字都避之不迭,更别说敢设灵祭祀了。
  究竟是何人,竟敢背地里为嵇康设私灵?
  同来的人都低着头,小心拿余光瞟着司马昭的背影。大将军y-in阳差错地领着大家到了嵇康的灵前,无疑是当着众人面打了自己的脸。大将军将如何处置这件事?是简简单单地毁掉灵牌,还是彻查设灵人的身份并严加处置?
  沉默许久的司马昭突然开了口:“尔等先回马车那边,任何人不许往外传这件事。”
  众将愕然,不知大将军为何这样吩咐,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怎么,还要再说一遍?”司马昭烦躁地低吼。
  见大将军发怒,没人敢再磨蹭,纷纷退出去,一时间庙里静得只能听见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
  待人走光了,司马昭缓缓步向灵牌——刚刚看到它时心中骤然腾起怒火,现下却已基本冷静下来。经历了无数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诛杀嵇康是钟会的主意,同时也得到了司马昭的认可。然而整个过程却并不顺利,甚至引起了三千太学生联名为嵇康求情。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挑唆得三千多名读书人苦苦挽留?的确如钟会所言,此人如潜龙在渊,若一朝腾出水面,将会掀起滔天巨浪。
  嵇康被处决后,司马昭隐隐感觉到身边悄然发生了变化。朝中原本不配合的官员变得唯诺乖顺,更多名士入朝归顺却毫无作为。而嗣宗,似乎突然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直到今日劝进文书呈上来前,司马昭未曾听到过阮籍的任何消息。
  直言坦率的人越来越少,虚伪不真的人越来越多。他享受着天下归心的快感,满足了征服他人的欲望,无数恭顺的赞美声与天子的嘉赏将他抛入云端。
  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吗?
  一天夜里,他翻阅朝廷官员与大将军府僚属的簿录。指肚划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他发现多了不少无用的冗官。
  豆大的烛光在晦暗中残喘摇曳,人心也随着愈来愈弱得光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自认努力过,却仿佛离年少时的志向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凶恶的手段与攫取权利的欲望。晋公之爵,唐叔之域,誉美之词,这些都有人捧到他面前。可偏离了初衷的司马昭,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吗?
  他怅然若失,脑海中浮现出阮籍那张不见喜愠的脸。
  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
  布衣可终身,宠禄何足赖!
  那是嗣宗的诗——波澜不惊,却比任何一种讽刺更尖刻。
  同来的官员似乎已走远,祠庙寂静得像个密封的匣子。
  周围空无一人,他不必再抑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突然暴躁起来,用袖子狠狠将灵牌朝右边一扫。电光火石间只闻“咣当”一声,灵牌落在地上,顶端被摔出一道微小的裂痕。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司马昭一惊,连忙转过身,只见一位模样清秀的姑娘正用不可理喻的眼神怒视着自己,高挑的眉凌厉而跋扈,全然不似平素身边人对自己谦恭的模样。
  她冲上去将灵牌捡起来护住,劈头盖脸对司马昭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对先人无礼?!”
  司马昭被骂得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的面孔,“你是谁?”
  那姑娘义正言辞,“我是谁不必你管。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闯进先人祠庙砸人灵牌,难道想毁了这里?”
  司马昭不怒反笑,“怎么?你可知灵牌供奉的是谁?”
  “嵇康。”她语气坚定,“这灵牌乃家父为友人所设,他——”
  “你知道嵇康是怎么死的?”司马昭不客气地打断对方。
  “他,他……”那姑娘恼火自己的话被打断,却不知不觉被对方带着走,“天下人都知道,嵇叔叔平白无辜遭人诬陷——”
  “无辜?”司马昭冷笑,“年轻人,话不可乱讲。此人言辞放荡毁时乱教,还蓄意助人谋反,是朝廷重犯,怎能说无辜?”
  “你胡说!”
  那姑娘大怒,正要反驳,却突然眼前一亮,朝门外跑去:“父亲!”
  司马昭见状,连忙转过身,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阮籍。
  得知山上起火,小槐本想劝阮籍今天先不要来了,等过段时间烟雾散去再说。可阮籍担心火势波及到祠庙,坏了友人的灵位,反而更加执意要来。二人行到附近止住车,阮籍有些疲惫,便让小槐先到祠里拾掇一下,自己在车上休整了片刻才过来。
  阮籍实在想不到,大将军竟会亲自出城,又刚巧有雅兴拜访一处废弃的庙宇。小槐也是第一次见司马昭,想来必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故地偶遇,竟然是这样尴尬的场面。阮籍比司马昭更为诧异,像被一瓢冷水自头顶倾下,缓慢而冰冷地浸透了全身。
  双方僵持了许久,司马昭突然y-in沉沉地冷笑几声,略带着嘲弄的意味:“早上郑司空请不来阮步兵,孤还真以为你病了。”
  阮籍看到小槐手中的灵牌,又看看司马昭,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坦荡。
  他没有接司马昭的话,而是引了小槐向前,“明公,这位是犬女,平素冒撞惯了,不知礼数。若有触犯,还望大将军海涵。”
  大将军……小槐略吃了一惊,侧目重新打量司马昭——原来是他,难怪父亲见到他时突然紧张起来……
  司马昭上下打量着小槐,见她仍旧忿忿不平地瞠圆眼睛。起初自己欲为长子司马炎向此女提亲,媒人连去了六十天,回回都因阮籍沉醉高卧而不得开口。如今看来,倒不难理解了。
  “令媛与孤颇有些争执,要怪步兵管教不佳啊。”司马昭冷笑。
  阮籍有种不祥的预感,“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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