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 作者:池问水【完结】(17)

2019-06-28  作者|标签:池问水

  然而年幼的文寿已然不见了。

  二十一岁的文寿取而代之,穿得西装革履,坐在花园里,对着关鸿名,一皱眉毛,毫无预兆哭了起来:“大哥,我要你。”

  关鸿名的手里还捉着那只蜻蜓,挠得他手心痒痒。

  文寿一抹眼泪,急得满面通红,朝他喊:“大哥,我要你,我要你……”

  ——

  翌日清晨的饭桌上,文寿纵使昨晚经历迎头一木奉,却依旧准备好了餐点。

  两人拿着刀叉,各怀心思,相对不语。桌上的花文寿没有来得及换,大冷的天,已经半蔫不蔫的了。

  文寿当然是承受不了这种瘴气的,他正要开口讲些学校的无关痛痒的琐事来处理这个僵局,谁知关鸿名反倒破天荒地先开口了。

  “文寿,你好些了吗?”他看着文寿的黑眼圈儿,脸上自然地挂着些忧虑。

  文寿一愣,听大哥的一句话,昨晚在床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嚣张气焰顿时又没了:“好多了,大哥,我没什么事……昨晚、昨晚我说的话,是我昏了头,倒是大哥你,你别放在心上。”

  关鸿名听了这话,低下头,闷声不响地叉住一朵西蓝花,放在嘴里嚼了半天,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才又轻声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哪句话?”

  文寿猛一抬头,未料到一夜不见,大哥居然也会话里有话了。

  他咳嗽了一声,面上有些红,现在光线明朗,外头渐有人声,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讲出那些话了:“大哥,你、你知道就行了。”

  二人吃了早饭,文寿例行公事,洗净了碗碟,要去给关鸿名打领带。

  关鸿名站直了,眼睛盯着文寿的手,垂头道:“下次我学会了……就不必让你来打了。”

  文寿听了,手上立即地一顿,脸上急忙堆出了笑来,将领带结向上慢慢地推:“好。大哥,好。”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泄了气似的,刚转身,脚上一个不稳,好在关鸿名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再去睡一会儿,走路都走不稳了吗?”

  文寿匆忙地站起来,回头局促地应道:“不睡了,大哥,不久开学了,我温习些功课要紧。”

  关鸿名望着他,自己也无缘无故地拘束了起来,收回了手,茫然道:“那么……你去吧。”

  关鸿名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工作的状态相当不佳。

  他这模样儿,仿佛是一具尸体给塞在了西装里,有些失魂落魄。尤其是他一双灰眼睛本就略显无神,到如今真是像极了一名死人。

  这情绪被他附近一位细心的女同事看了出来,在关鸿名一本正经地板着张脸,却又三番两次地将堆叠的文件纸给撞散在地后,终于问他道:“关,你这是怎么了?”

  关鸿名一惊,忙冲她闪烁一笑:“没事,没事。”

  该名女同事看着他的脸,仿佛觉察了什么似的,歪着脑袋笑了起来:“关,你这样真少见,是不是约会不顺利?”

  关鸿名回过神,没有再看她:“不,不是。”

  于是这女同事调笑着,好心地提醒他:“美国的女孩与你们中国的不一样,你可得主动一些!”

  关鸿名疲惫地朝她笑,恍惚间感觉这话有些耳熟。

  是谁这么说过?

  他略略追忆了一番,到最后恍然大悟,仿佛是自己曾对文寿这么说过。他想起来,是他那时以为,文寿喜欢什么美国姑娘小姐。到如今,真相陡然这么一白,这话一回环,他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这思绪不受控制,仿佛大江漫潮:说这话之前,再往前想,文寿曾对他念过的诗集,文寿初次回国时,嘴唇一贴,骗他是“normal”的那么一下儿,再往前,文寿逼着自个儿不许结婚……

  关鸿名的脑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热热闹闹地沸腾了起来,仿佛是对他昨夜刻意隐瞒自个儿心绪的报复。

  所有的点滴,走马灯似的放映着,清晰地连在一起,汇成了一条粗壮的脉络,指向一条唯一的答案。

  关鸿名的双手不由得捂住了脸,一时难以从中自拔。

  女同事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关,看开些,天涯何处无芳Cao?”

  等到这漫无止境的一天总算临近了结尾,关鸿名回到家中时,已是身心俱疲。而他疲惫的源头——文寿,此刻切切地迎了上来,帮他脱下了外衣,轻声道:“大哥,洗洗手,吃饭吧。”

  关鸿名坐在餐桌边,犹豫了半晌,并不动刀叉,正开了口,却又明摆着一脸的欲言又止:“文寿,我……”

  文寿给他倒了些白酒,看着大哥脸上为难的神色,猜了个八九分,却还是慢慢道:“大哥,要又是昨晚的事,不提也罢了。大哥不想,就当从未发生过,不必再说了,好不好?”

  关鸿名一张脸仍是严肃,听了他的话,却因垂下的眼睛而显得忧愁了。

  文寿怕他脑子里转不过弯,想不开了,赶紧将酒杯端在了他嘴边,又补充了一句:“大哥,别讨厌我就是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对不对?”

  关鸿名接过酒杯,急切地一抬眼:“怎么会讨厌你?”

  文寿再听这种话,虽然心中不可谓毫无波澜,到底是不会再如当初地春心暗动了,他低头一哂:“大哥,知道了。吃饭吧。”

  文寿的学期来的很快。他由于课业繁重,故而半个月里只能在公寓内呆个两天。因此,临行之前,他详细地吩咐给关鸿名,哪间商店卖什么晚饭,每月几日应交房租,牛n_ai要热多久,衣服要泡多久,并熨烫好了五天的衣服,依次排开,给关鸿名挂好了。

  关鸿名脑袋听得混乱,甚至现今才知道,文寿原来日日都要做如此纷繁的事务。然而文寿索要的回报,与之相比,可称微不足道。

  是日早晨,关鸿名休息在家,文寿穿着一件过膝的宝蓝风衣,打点完了行装站在门口,行李箱靠在腿上,对着关鸿名笑了笑,张开了双臂:“大哥,抱抱我吧,我要走啦。”

  关鸿名走上前,仿佛不敢看他的眼睛似的,不轻不重地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明明有话就在嘴边,却还是没能开口,只轻声道:“去吧。”

  文寿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一揪,拖着行李,转身出了门,吩咐道:“大哥,去休息吧。”说罢合了铁门,在外头系紧了围巾,向着学校匆匆地去了。

  关鸿名看着铁门发愣。他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沙发边坐了下,一抬头,却只见壁炉上的挂钟,钟摆轻轻地晃动。

  这是他头一回一个人呆在家里。四周没什么声儿,偶尔大马路上过了辆车,按几声喇叭,更显得屋里安静。

  原来自己上班的时候,文寿每天在家里,就是这样吗?一个人望着壁上的挂钟,等着另外一个回来吗?关鸿名低头,发现桌几上还有一张便条,仔细一瞧,文寿跟他交代过的事儿,他又写了一遍,生怕大哥忘了。

  关鸿名咽了口唾沫,摸起地灯旁边的一本书,是本五颜六色的中国菜菜谱。他随意翻了翻,看出文寿的不少菜是按着这本菜谱做的。这书里有几页是特意折叠过,他定睛一看,回忆起来,竟然是自个儿说过好吃的那么几道。

  关鸿名仿佛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匆忙地合上了书,仰躺在沙发上,一时嗓子眼儿有些发闷。

  他闭起眼睛,心里无端地热了起来。

  有些事情,他早该发觉的。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听门响了起来。关鸿名猛地跃起,以为是文寿遗落了什么东西。然而开门一瞧,门口竟然是陶太太。陶太太抱着祖拉,见了来开门的是关鸿名,不由疑惑地一笑:“关先生,文寿在不在?”

  关鸿名向后拢了头发,见不是文寿,便低声道:“他去学校了,太太找他有什么事?”

  陶太太于是显出了为难的样子:“他不在吗?关先生,我和我先生要出门,我不放心阿祖拉,本想拜托文先生,既然他不在,那我……”

  陶太太正准备往外走,谁知祖拉立刻从口里拿出了手指,一把抓住了关鸿名的衣领不放了,仰着小脸朝他笑:“宽——”

  这么一抓,陶太太有些窘,握住了祖拉的手臂想拽下来:“关先生,不好意思,她总想和你玩……”

  关鸿名顺着阿祖拉的小手前倾了身体,犹豫了一刻,还是从陶太太手里将阿祖拉抱了过来。

  “陶太太,没事的,左右我也无事可做。”

  陶太太顿时大喜过望:“真的吗?关先生,你太好了……你等等,我下楼去,拿点儿东西过来。”

  关鸿名点点头,祖拉抓紧了他的衣服,在他的怀里兴奋地扭动。及至陶太太端了米糊,揣了玩具再上来时,祖拉已经爬到了关鸿名的肩膀上,抱着关鸿名的脑袋,稳稳地坐住了。

  陶太太一看便愣了,急急地放下碗要去捞阿祖拉,还用马来语教训了她几句。

  然而关鸿名长得高大,陶太太捞不着,阿祖拉高高在上,见了妈妈的狼狈样子,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关鸿名两手向后,小心地将阿祖拉又抱了下来,搂在怀里,低头问道:“陶太太,这粥喂她几次?要热多久?”

  陶太太这才觉出有些失态,于是站定了,理了理头发,满面歉意地嘱咐了关鸿名几句,临行前又再三警告阿祖拉,终于放心走了。

  关鸿名其实没有什么心思照顾阿祖拉。

  他好容易将阿祖拉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放在床上,将玩具抛给阿祖拉,自个儿匆匆找了些书来,坐在床边开始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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