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 作者:池问水【完结】(8)

2019-06-28  作者|标签:池问水

  文寿归家对关家从来是大事,从前是一列福特去接,如今关老爷觉着还不够气派,于是悉数卖了,又重新购置了一排别克打头的车队来。

  文寿坐在此辆别克内,接过了司机递来的毛呢子。他如今又窜了高,头发不再光亮地向后规矩拢起,而是松散几缕到额前,平白地看起来大了几岁。他脸上的棱角相比离家时又显清晰一些,愈发地不像文太太了。

  在码头上被六平城的寒风一吹,他此刻坐在车里,脸色显得苍白,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爸爸和哥哥都在家吗?”

  开车的司机脾气和蔼,忙不迭地答:“在,都在,”说罢他一顿:“金太太也在。”

  文寿无意提起此人,然而此刻听到这个名字,只好顺着说了下去:“霍叔叔,您也喊她太太,莫非是过门了吗?”

  霍司机发动了车,温和地笑:“没有呢,少爷。老爷拖着,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文寿的脑子是很灵光的,他站在他父亲的角度,无端地猜测了一番爸爸的心思:将一个金飞燕放在台上,却又不给她过门,那么那些个想去攀高枝当凤凰的麻雀,就会继续红着眼、扑棱着翅膀前赴后继地讨好关老爷——有什么比络绎不绝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呢?

  爸爸真是聪明啊!

  文寿的心里赞叹了一句,嘴上依然答道:“是吗?爸爸拖得确实很久了。”

  然而金飞燕的事在他的心里转了一环,就被他强烈的对于大哥的想念给消灭了。

  文寿开口问道:“大哥最近怎么样了,叔叔知道吗?”

  霍师傅习惯了文寿每次在车上都会问如此雷同的问题,提前做好了准备:“关少爷近来忙碌得很,日日早出晚归的。至于忙些什么,我们这些下人是不知道了……”

  文寿在黑暗中摸着他光滑的下巴——这是他的大学朋友教他的动作,说他这个样子颇有成熟气息。他心中思忖:大哥这么忙碌,我再去缠他,他就得烦我。况且我正经喝了大学的墨水,我得收敛些。

  文寿坐直了身子,拉正了外套的领口,又向后捋着头发,右手捏成拳,锤自己的腿。他紧张时惯会这么做。

  心里揣着事儿,路就走得快。及至到了关府,一弯弦月也现了形。文寿下了车,理顺了行头,抬头去看十几米外关家的紧闭的两扇黑木门,这门板沉重厚实,新打过蜡,隐隐反出了月光。他想,大哥必然在楼上,爸爸和金太太说不定在楼下。我先和爸爸谈完了,再去敲哥哥的门,得轻声轻气的,不能跟个野猴子一样,得让大哥知道我不一样了。

  思索间,关府的门就打了开,泄出几缕明亮的光线在台阶上。

  文寿寻着光去看,以为会看到来开门的管家。待他的眼睛仔细去描摹这个人的轮廓后,不由得怔在了原地:这人长手长腿,肩膀宽阔,腰背挺直,正侧着身子轻缓地将门向文寿推开了。

  关鸿名穿着便服,看着台阶下仿佛是茫然呆滞、放空了思想的文寿,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站到门外,一时兴起,以西式的习惯,向文寿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这个久未谋面的弟弟。

  文寿见到他的动作,脑中一片空白,方才伪装的成熟冷静几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迈开了腿,大衣的下摆在夜风中猎猎而动,堪称是奋力地冲刺,生怕眼前微笑着的关鸿名是转瞬而逝的梦幻。

  “大哥!”他飞奔而至,毫无迟疑地将大哥收拢在了怀里,呼出的热气包裹住了关鸿名,随即又将脸埋到了关鸿名的肩颈:“我想你!”

  关鸿名张开了双臂就后悔了,他忘了文寿看着瘦弱,臂力却奇大无比,能将自己抱得喘不过气来。

  文寿继续在他的颈窝里磨蹭,关鸿名明显地发觉,几个月不见,文寿又长得高了。往前时候,他是不能埋脸过来的。这么一瞧,恐怕与自己都要一般高了。思及至此,关鸿名吸了口气,拍了拍文寿的后背:“让我看看你。”

  这话出口,关鸿名不觉得,文寿却觉得氤氲暧昧。他抬起了头,眼睛里是一片水雾,嘴里仍旧在嗫嚅:“大哥……”

  关鸿名被他搂着腰,只能将背向后离远了些,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文少爷确实生得不赖。”

  文寿被这句话定住了。关鸿名很少这样直白地去夸奖他。他站在原地,几乎以为上帝在无端地向他讨好。

  文寿不由得更加搂紧了关鸿名的腰,脸上飞起了红色,语无伦次起来:“我没有、我……我没有大哥一半好看,大哥最好看……谁也比不上大哥。”

  关鸿名低头又是忍不住笑了,心里想,长高了,却还是小孩子。他解开了环住自己的文寿的双臂:“进门吧。”

  霍师傅在文寿身后看着这兄弟两个的见面场景,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得拖着文寿的行李站在后头,一动也不敢动。

  关鸿名将文寿带进了门,恭恭敬敬地给关老爷汇报:“父亲,文寿平安回来了。”

  文寿适时地从大哥身后迈出来,脸上仍旧有些红,他稳步走向了关老爷:“爸爸,I’m……我回来了!”

  关老爷等待了很久,终于见到了文寿,不由得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他示意正在给自己剥桔子的金飞燕换个位置,将身旁的座儿腾给了文寿,又朝他挥了挥手:“来,好儿子,过来——长这么高了吗?”

  整个关府上下都因为文少爷的归来而显得其乐融融,除了金飞燕。

  她知道自己在关老爷和文寿身边横着是自讨没趣,于是乖巧地站到了关鸿名身边来。她仰起头看着关鸿名,突然发觉关鸿名此时的表情相当柔和,比任何一次教自己洋文时还要柔和得多。他正侧过脸朝着文寿的方向,仿佛是在看向一张春风和煦的油画。

  是因为这个文少爷吗?

  金飞燕心中不由喃喃了几句。他们毕竟还是同一个爹,血浓于水,自然是这样。她本想开口搭讪关鸿名几句,竟然不知怎么,心里古怪地拧着,最终也没有开口。

第八章

  关老爷拉着文寿,话说得没完没了。金飞燕和关老爷是形影不离的,只能陪在一旁。

  而关鸿名觉得有些困了,于是打了个招呼,先行一步上了楼,准备读几章书睡下了。

  他读的是本《浮士德》,这书精彩之处十分精彩,无聊之处也是颇为引人入睡。他看到魔鬼引诱浮士德与自己签订契约,说要满足他的所有愿望,而浮士德拿这契约来泡女人。关鸿名撑着睡眼,想:多么地蠢!只顾着生前的快活……。然而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绕,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那么顾着谁也说不准的死后的快活,到底是不是划算生意呢? 如此一想,倒真不如及时行乐。

  正是昏昏欲睡时候,关鸿名的门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听这敲门声心里就有底,估摸着是文寿。果不其然,关鸿名一开门,文寿便急急地走了进来。

  “还不睡觉吗?”关鸿名打了个哈欠,阖上门坐回了床上。

  文寿站在关鸿名面前,低下头,挪着步子也坐在了关鸿名旁边。

  “大哥,”他侧过脸,仿佛有点赌气,开门见山道:“我方才跟爸爸说晚安,你猜金小姐说什么?”

  关鸿名只想赶紧睡觉:“说什么?”

  文寿皱起了眉毛,捋了捋头发,表情是狐疑:“她说‘good night’。”

  关鸿名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她学得很快,我前些日子教过。”

  文寿听了这句话,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语气是十足的难以置信:“大哥,真是你教她的?”文寿愤愤地站在关鸿名面前,话也说得急促起来:“她说是你专门教过她的,她还说她求了你半天,笑得花枝招展!我还不信,竟然真是大哥你……”

  金飞燕说一句,文寿能构思十句,他几乎将大哥亲自教授金飞燕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大哥坐在她旁边,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大哥脾气好,金飞燕一看就知道、一看就知道s_ao!那么金飞燕故意耍个刁撒个泼,大哥肯定也是自然地受下了!他仿佛听见了金飞燕隔着时空传来的娇笑,混杂着大哥朦胧而浑厚的声气。

  关鸿名被他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清醒了几分:“父亲让我教,我怎么能推托呢?”

  文寿逼近了关鸿名一步:“大哥,”他握住关鸿名的手,一使劲,合身压了上来,两手撑在关鸿名的手上,将原本坐在床上的关鸿名压成了躺倒的姿势:“她还叫你鸿哥儿吗?”

  关鸿名被迫仰脸看着文寿,大冷的天,却见文寿额头溢了些汗。关鸿名倒是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把这当做是文寿的孩子气:“这叫不叫的,我怎么记得?”

  文寿的手上力气施得越发的大:“我走之前,她当着我的面叫了三次,早饭两次,洗衣房里一次,”文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核算着:“我走以后,她是不是日日都得这么喊你一声?”

  关鸿名搞不懂他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只好实话实说:“送牛n_ai来的时候,兴许会叫一次——我没在意。”

  她还到大哥的房里来了!

  文寿将一只手换成了与关鸿名扣住的姿势,只是力气太大,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架斗殴:“大哥,”他竭力镇定下了语气:“就凭她,三春班里出来的货色,她也配吗?”

  关鸿名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刻薄。他料想文寿是看不上这么个三姨母,这也是应当的,然自己作为大哥,也是该帮父亲说话,维护一番家庭表面和谐的。于是他仰脸直视着文寿,坦荡平静地答:“你接不接受,她日后说不定都得是父亲的女人,往后进了家门,也别掀她的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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