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_刘忆江【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忆江

  朝鲜未治朴定阳违背之罪,中国即不变通中韩使节体制,以延宕其派赴五国的公使成行。……如彼迟迟搁置不理,我亦将此案暂悬不结,牵制其五国使臣难以很快成行。46

  双方再次陷入僵局。1891年11月,朝再次任用朴定阳为户曹判书,当时袁世凯因母病回国省亲,李鸿章电令代理袁职的唐绍仪责问,朝鲜以朴职务“并非显秩重任”搪塞,并请求清廷允准。11月15日,清廷终于准许朝鲜起用朴,但“不得委以重任或再充使臣之职”;迁延5年之久的“外jiāo违章案”终于划上了句号。朝鲜坚持不处罚违章者,清廷无可奈何,最终不了了之;而清廷坚持不改三端,亦牵制了朝鲜外jiāo的开展,结果是两败俱伤。

  再来看清廷对朝鲜财政的扼制。中、朝近代以前均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被迫开放后又对西方长期持有轻视和抵制态度,故极端缺乏既懂外语又通国际商法的人才,不得不聘任外国人代理海关事务。譬如英国人赫德,就担任中国总税务司达半个世纪之久。朝鲜开放通商,也无此人才,求助于清廷,清廷遂于曾任职于中国的外国人中,有选择地推荐给朝鲜。与袁同时期派驻朝鲜的外国人先后有德人穆鳞德,英人墨贤理,德人史纳机、马根,美人德尼等。清廷的本意是通过这些人将朝鲜的海关通商大权把握在自己手中,孰知多数人并不领推荐之情,而是更为认同领谁的薪金为谁办事的职业操守,并且多对清廷过时的天朝观念不以为然。尤其是穆鳞德和德尼,到了朝鲜后均公开支持王室的自主愿望,并代为联络列qiáng,出谋划策,如朴定阳使美违章案,就是德尼一手策划而成,很让清廷头痛。为把这些人弄出朝鲜,也很费了李鸿章、袁世凯的一番心力。

  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890年3月5日,税务司史纳机向袁世凯透露,朝鲜国王准备任用一个来自日本的美国人李仙得接替德尼并兼任总税务司,并打算收回海关权利。袁当即指示:“你奉中国的委派,韩国如欲撤换,应先咨请中国调回,如擅自派代,你不应遵从,可随时告我诘问韩廷,断不可遽自jiāo代。”以袁遍布朝鲜宫廷内外的眼线,很少有事能瞒得过他的耳目。袁早知道史纳机暗中鼓动朝鲜收回海关权利,“不受中国海关节制,如穆鳞德故事”,于是先施以威胁:“有关韩国海关的权利,如在你手中损失,赫德(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兼管朝鲜海关事务)将不满意你,恐怕今后在中国海关再无立足之地47”;继之以笼络,答应代其谋取朝总税务司职务,稳住了史纳机。袁随即通过禧在明(英国驻朝领事)、闵种默(时任朝鲜外署督办)搞清了李仙得的来历和动向。李仙得曾任美国驻厦门领事,后又受聘于日本外务省,得以结识朝鲜驻日公使金嘉镇。李卸任后仍滞留于日本,成了无业侨民,用袁世凯的话说就是为谋职业而生事的“流氓”。朝鲜驻日使臣所以推荐他,是因为他声称能为朝鲜贷来巨款,他向韩廷提出可向外国银行贷款一百五十万元,由朝鲜三口海关收入中逐年扣还。袁即将详情电告北洋,嘱其设法阻挠,并向李鸿章提出了从根本上亦即从经济上控制朝鲜的对策:

  李(仙得)此次募贷,未必有成,然朝鲜国王贷款计划的决心甚大,终必为狡猾yīn险者藉以施放诱饵。凯历年熟思,办法有二:其一,等待韩请求中国从而杜绝外资,最为得体,而且增加驭属之权;其二,韩如外贷,日久必生事端,等到事端发生,再由中国移贷偿还。衡量韩国时势,终必有此二者。然而第一法自然是釜底抽薪之计,如果中朝(即清廷)现有此力,可否密示,以便相机嘱其谋求。如妥善订立合同,由海关按年扣还,当可完璧归赵。48

  袁之所以建此策,是因为其数年来深感对于朝鲜之自主倾向,晓谕劝说和虚声恫吓均已难于奏效,在军事之外惟一能迫使王室就范的方法就是金钱。具体做法一是牢牢把持住朝鲜的钱袋——海关;一是在朝急需用钱时予以优惠的贷款。王室不缺钱花,收回海关权利的动力就会减弱,而贷款及利息均可自掌握在中国手中的钱袋里掏还,绝无风险。朝欠债愈多,对中国的依赖也愈深,藉此即可牢牢控制住朝鲜。

  对袁的建议,清廷认为是釜底抽薪的妙计,不但立刻批准,许袁相机行事,而且予以积极的配合。5月3日(旧历三月十五日),总署及李鸿章分别电令清廷驻俄、英、美、日等国使节:

  密闻朝鲜议借洋债,此端果开,后患无穷。请知照(所在国)外jiāo部,转告绅商,说明朝鲜贫穷而làng费,偿还贷款极为困艰,各国绅商不宜与该国订立合同,贷以巨款,将来如有借债不偿之事,中国不会为之担保。若各国因欠款而索债于朝鲜海关,中国也决不允许。预为声明,以昭和睦之谊。49

  由于李仙得仅系一朝鲜所聘用的外籍雇员,虽有官方颁发的文书,终因清廷的声明而信用不彰,朝鲜从国际上贷款的计划终成泡影。

  对于朝鲜宫廷中为国王出谋划策的那些外国人,头脑诡谲的袁世凯已看出他们难以同心共事,大可施以离间之术:

  德(尼)、丹(士谟)、李(仙得)均非善类,可相攻挤,当可牵制,似宜静听。50

  袁如何离间今天已难得其详,但确实起了作用是没有疑问的。3月9日,朝鲜政府任命李仙得为内署协办,李为了增大自己在王室中的影响力,果然援引其在日本时熟识的美国前驻横滨总领事,靠采矿发家的富翁葛累好士来朝鲜,朝政府4月15日免去了德尼内署协办的职务,代之以葛累好士。失势的德尼最终不得不黯然离开朝鲜。对于李、葛二人,袁则施以威胁,“屡次嘱人转劝(他们)以不可gān预(中朝间事务),免贻后悔,德尼可为前车之鉴51。”至于史纳机,袁不仅未为其谋求留任,而且断然拒绝了朝政府对他的挽留。

  对于李仙得的贷款活动,袁料定没有中国和朝鲜海关的担保,李断难成事,所以并不急于放出诱饵,而是请假回乡省亲,一走就是多半年。翌年(1892年)5月,袁回到汉城。此时李仙得四处告贷无门,已被拖得疲累不堪;而朝鲜欠德国商人的债务已经到期;朝鲜驻美、日使馆已无维持经费,不断向国王告急。袁世凯看火候已够,方向前来拜访他的内署督办闵泳骏、外署督办闵种默表示:“倘有正宗要需,不妨商请中国设法,切不可再向他国贷款,致贻后患。”国王果然入彀,袁迅即电告北洋和总署,建议以华商(而非政府)的名义低息贷款十万元给朝鲜偿债:

  查韩国贷洋债,固应阻止,然惟有中国提供贷款,始有词阻其向外国贷款,而且可固持其海关权利,只是在韩的中国商人,断难凑此巨款。听说出使经费存在上海的甚多,拟乞商议总署下令拨十万两贷给韩国,利息订低一些,假托在韩中国商会之名与韩海关妥订合同,按月由税务司于所征税金内分划本息解送上海,并由凯与闵种默等监订印押,必不致巨款虚掷,尤可坚固驭属的权利体制。52

  袁之建议两天后即获清廷批准,且利息低至六厘(日本银行利息此时为二分半)。袁即与闵种默商定此贷款按八十个月期由韩海关收入中扣还,“此后不许再以关税划抵他国债务。”朝鲜政府内对此项贷款有争议,闵商镐、葛累好士等反对,认为“由海关划归,必受钳制”;闵种默、郑秉夏等支持;国王则迟疑不决,但终于抵挡不住债务的压力和低息的诱惑,同意以郑秉夏(时任转运漕米御史,为国王亲信,亦为袁在宫中的眼线之一,所欠德国的债务即为漕运船脚费用)名义告贷,与袁世凯代为选择的在韩华商同顺泰号于8月20日签订贷款合同,清廷于次日批准由上海江海关以库平银十万两支付,9月8日jiāo付,解了朝鲜的燃眉之急。德债刚清,所欠日、美债务利息又届到期,韩王遂又派郑秉夏找袁商贷。袁认为“贷的愈多中国权利愈增。前次贷款,只由仁川税司扣偿,倘若再贷,拟商由釜山税司分扣,如此则海关权利(的控制)又进一步”,建议总署允贷。清廷自然批准,遂于11月再贷给朝鲜十万元。由于袁世凯在朝鲜外债到期,窘急无计之际,gān脆利落地办了这两笔低息贷款,解了王室的燃眉之急,袁与朝王室十分紧张的关系大大缓和,他在电报中颇为自信地告诉李鸿章,国王在年底会晤他时,“情意甚为殷切,嘱付凯遇事指教,务期中、朝没有一点芥蒂,现在深知凯待韩国甚厚,以往各事请毋介意……。近来自从贷款二十万,韩国君臣感激欣悦,凯乘机联络开导,与权贵闵泳骏、泳达、郑秉夏等均关系友善。骏等屡屡劝谏王妃,诚心事奉中国,信待凯以自保。国王、王妃都渐渐感悟。倘若能够长久持有此种见解,东方事务可望逐渐理顺53”。清韩关系似又进入了柳暗花明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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