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_刘忆江【完结】(25)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忆江

  当然,动乱已成气候之际,政治改良缓不济急,为免于整个社会的崩溃,bào力手段的使用必不可免。但怎样使用,却大有学问。举而不用,通过bào力的震慑作用,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上策,但前提是相比于对手,你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其次则通过谋略制胜,分化瓦解之,诛杀祸首、胁从不问,袁所建议的即此种方法,其后来在山东镇压义和团时用的也是这种方法。而且成功地治理动乱局面,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袁之建议,因朝政府“诸多畏葸,意更游移”而未能全部采纳与实行,东学党运动在消沉了半年之后,又在全罗道复燃。

  1894年3月,全罗道古阜、泰仁两郡数千东学教徒和农民在全?准领导下举行了起义,先后成功攻击了两郡官署,并向各地广发檄文,称:“吾辈举义至此,决非他故。所希望的是拯百姓于涂炭,尊国家于磐石,当内斩贪nüè之官吏,外逐横bào之qiáng敌59”,号召广大民众加入起义。5月31日,全?准攻占全罗道首府全州,东学党声势大振,起义势如野火,迅速蔓延到忠清、庆尚、京畿、江原、huáng海等道,发展成为全国性的政治动乱。

  早在3月古阜爆发起义时,袁即电告北洋,要求派兵船赴朝弹压:

  外jiāo“双簧” [四]

  东学邪教联名诉请韩王尽数驱逐洋人,屡有揭贴榜文,沿西方人门前多端诟詈,声称将驱逐杀戮。在汉城的洋人都大为恐慌,……凯屡劝韩国政府严厉缉拿惩办,终畏怯不敢。刚才英国官员禧在明来称,各国洋员均要求调兵船防范,(禧在明)已告以中国有弹压责任,应该静候。请求凯速调数船,以防意外,而消除各国的疑惧云。查西方人既等待中国(出面)弹压,自然属于好事,乞即电令水师,迅速派遣两艘兵船来仁(川),以尽弹压之责。60

  甲午战争后,国人追原祸始,多把引发战争的责任归咎于袁世凯,认为是他的错误情报导致李鸿章派兵赴朝平乱,给了日本发动战争的借口。其实,无论清廷派兵与否,日本武力gān涉、控制朝鲜的大计已定,或迟或早都会挑起事端,找到借口的,如前面提到的经济赔偿案和金玉均被刺案,都是这种企图的表现。袁的任务就是控制住朝鲜,阻止列qiáng的渗透和gān预。从袁上述要求派兵的电文看,其动机在于稳定住汉城的局面,杜绝列qiáng以保护侨民的名义出兵gān预朝鲜局势,与朝廷的方针是完全一致的。这也可由他就韩王求清廷派兵援助一事拍给李鸿章的电文中看出:“如不允,他国人必有乐为之者,将置中国于何地,自为必不可推却之举”;李鸿章也认为,“韩国归中国保护,其内乱不能自我了结,求中国代其戡乱,自为上国体面”,建议派陆海军赴朝平乱61。而且李鸿章之相信日本不会出兵,也是日本人积极诱使的结果62。至于日本之所以能以此作为其出兵朝鲜的借口,其远因恰在于十年前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签定的《天津条约》中给了日本人这种借口。6月7日,在接到清驻日公使汪凤藻关于清廷派兵赴朝鲜平乱照会的第二天,日外务省即复照宣称,日本将依照《天津条约》之规定,也派兵赴朝;同日,日驻华代理公使、驻天津领事也分别照会清总理衙门和李鸿章,宣布根据《天津条约》,中国出兵,日本亦将出兵“保护使署、领事及商民63。”而实际上在接到清廷照会的前一天(6月5日),日本即以护送日使大鸟圭介返任为名,派遣海军陆战队400名随其赴朝了。

  《孙子兵法》曰:兵者,诡道也。其实政治、外jiāo又何尝不是诡道!日本谋占朝鲜,处心积虑已二十余年,计划、准备十分周密。东学党起事后,日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即授意日本làng人团体玄泽社,派内田良平等党徒赴朝鲜打入东学党内部,以同情起义者的姿态推波助澜,并企图将运动锋芒由“逐洋灭倭”引至以袁世凯为代表的清廷势力方面。袁对此有所觉察,而李鸿章犹认为“伊藤尚明大局,不致嗾使韩匪起事。来电似尚不知韩国有内匪也。……伊藤与我jiāo好,并非虚伪64。”外jiāo之诡道的表现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背后隐藏着的是尔虞我诈的利益争夺,办外jiāo几十年的李鸿章怎会看不透?其实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李鸿章甲午兵败后失势,仅挂个总署大臣的名义略备顾问而已,居住在京城贤良寺,也是门庭冷落。闲下来常同在其幕中的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聊天,曾话及曾国藩在办外jiāo上对他的重要影响:

  别人都晓得我前半部的功名事业是老师提挈的,似乎讲到洋务,老师还不如我内行。不知我办一辈子外jiāo,没有闹出乱子,都是我老师一言指示之力。从前我老师从北洋调到南洋,我来接替北洋,当然要先去拜谒请教的。老师见面之后,不待开口,就先向我问话道:“少荃,你现在到了此地,是外jiāo第一冲要的关键。我今国势消弱,外人正联手以谋我,小有错误,即贻误大局。你于洋人jiāo涉,打配作何主意呢?”我答道:“门生只是为此,特来求教。”老师道:“你既来此,当然必有主意,且先说与我听。”我道:“门生也没打什么主意。我想,与洋人jiāo涉,不管什么,我只同他打痞子腔(痞子腔盖皖中土语,即油腔滑调之意)。”老师乃以五指捋须,良久不语,慢慢才开口说:“呵,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试打与我听听?”我想不对,老师一定不以为然,急忙改口说:“门生信口胡说,错了,还求老师指教。”他又捋须不已,久久始以目视我曰:“依我看来,还是用一个诚字。诚能打动人,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圣人说言忠信可行于蛮貊,这断不会有错的。我现在既没有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qiáng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平情说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过于吃亏。无论如何,我的信用身份,总是站得住的。脚踏实地,蹉跌亦不致于过远,想来比痞子腔总靠得住一点。”我碰了这钉子,受了这一番教训,脸上着实下不去。然回心细想,我老师的话实在有理,是颠扑不破的。我心中顿然有了把握,急忙应声回答说:“是,是,门生准定尊奉老师的训示办理。”后来办理jiāo涉,不论英俄德法,我只捧着这个锦囊,用一个诚字,同他相对,果然没有差错,而且还有很大收效的时候。古人谓一言可以行之终身,真是有道理。要不是我老师的学问经济,如何能如此一语破的呢?65

  然而在19世纪殖民主义大行其道的时候,同豺láng讲诚信可乎?曾、李均由进士而翰林,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以诚信立身待人固然是君子所应为,但以此作为对待列qiáng的法宝,未免迂阔。实际上李鸿章在外jiāo上也并未完全遵循曾国藩的教诲,而是“与洋人jiāo,略为参用痞子手段”;看他对待更为弱小的朝鲜的所为和对大行外jiāo权术的袁世凯的倚重,就可知所谓“诚”字完全是迷惑列qiáng的障眼法。但不知什么原因,李独对貌似谦恭,内藏诡诈的伊藤怀有好感。乙酉年天津谈判时,李落入伊藤的圈套而不自知,事后反而致函总署称赞伊藤是个人才,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君子可以欺其方,东学党的起义已如火如荼,诡谲如伊藤者能不知道?个人的私jiāo再好,在国家利益冲突面前也要让步。李鸿章一误再误,事后仍不醒悟,遂又有中俄密约的产生,贻害无穷。当然中国外jiāo失败的责任也不应全由李鸿章来负,国家外qiáng中gān,办外jiāo的人腰杆子想硬也硬不起来,外jiāo斗争归根结底也是国家实力的较量。相反,袁世凯的头脑要清醒得多,他那套纵横捭阖的权术在朝鲜的外jiāo战场上一直没落下风,但真到了兵戎相见之际,没有qiáng有力的军事为后盾,他亦陷入困境,难有作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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