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_刘忆江【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忆江

  其实,《增阿暂章》不仅慈禧不满意,俄国那一头也不满意。清廷既然不予承认,俄国乐得同意废除《暂章》,并由外(务)部尚书拉姆斯独夫向杨儒提出了一份更为苛刻的“东三省jiāo地事约稿”,主要内容是:一、俄允将满洲全行jiāo还中国,吏治一切照旧;二、留兵一部保护铁路,至地方平靖及中国将本约末四款办到之日止;三、如遇变急,留驻之兵,全力助中国弹压;四、中国允于路工未竣及开行以前,不设兵队,他日设兵须与俄国商定数目,军火禁入满洲;五、凡将军大员办事不合邦jiāo,经俄声诉,即予革职,满洲内地可设马步巡捕,与俄商定数目;六、中国北境水陆师不用他国人训练;七、划金州于旅大租借地内;八、满蒙新疆等处路矿及他项利益,非俄允许,不得让与他国,或中国自行筑路,除牛庄外不得将地租与他国人;九、此次俄兵费、各国赔款,均应清还,俄人赔款数目期限抵押,与各国会同办理;十、被毁铁路,及公司工(程)师被劫产业,及迟设路工赔费,均由中国与公司商赔;十一、上项赔款可与公司商定,将全数或分出若gān,以他项利益作抵,该利益可酌改旧合同,或另让利益;十二、照中国前允成议,自gān路或支路向北京另造一路,直达长城,照现行路章办理。5

  由于俄国所提条件大有独吞满蒙权益之意,引起了视东北为其“国防外线”的日本的极度恐慌和不满。于是日本拉俄国的老对头英国和德国共同向中国施压,劝中国勿与“别国”(即俄国)另定割让土地及独享利益的条约,一切条约应与各国公同商办。清廷的态度是以夷制夷,利用英美德日劝阻俄国,中国则尽可能地两边都不得罪,总的原则是“因应机宜,善为操纵”。俄国公使格尔思则威胁李鸿章说,中国如果听信各国谗言,不愿立约,则满洲必永为俄国占领,此事与各国无关,应置之不理。3月18日,俄国发出签约的最后通牒,限令中国26日之前签字。李鸿章的对策是拖,后来又利用列qiáng间的矛盾,提议先定公约,后议专约,将此事暂时搁置了起来。

  由于想在“公约”之外谋求更大的特殊利益,俄国向清廷秘密提出的条件,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清廷于是通过刘坤一、张之dòng等向英、日等国透露俄国的要求,激起了这些国家的qiáng烈反弹。迫于压力,4月12日,俄外务部向英美德三国公使否认俄曾向中国提出过特殊要求。之前(4月8日),俄驻日公使也通知日本外相加藤,中俄立约作罢,东三省仍照以前办理,加藤当即转告清廷驻日公使李盛铎,并叮嘱俄若再有诱bī情事可随时与英、日密商。诚如张之dòng所说,中国此时的生机全赖“各国牵制”四个字了6。

  但是,俄国是不会无代价地将东三省璧还的,其他列qiáng当然也不甘心俄国独吞东北的权益,尤其是日本,在它看来,俄独吞东北,对日本简直就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列qiáng在中国问题上,本来就是矛盾重重,根本就不可能形成一致的对华政策,是太后闹义和团把它们闹到了一张chuáng上。即便如此,列qiáng仍然是同chuáng异梦的,其中俄国尤其狡诈。庚子年的闰8月初4日,在马上就要拿下盛京,实现自己的战略目的时,俄国忽然向其他列qiáng递jiāo了一份照会,宣称解救各国使馆的任务已经完成,俄军及其公使馆人员将一并撤退到天津,等候清廷派出的谈判代表。这对原想团结一致压迫清廷做出最大让步和赔偿的其他列qiáng,分明是拆台;对清廷而言,则是示好。他们为什么要撤到天津?因为负责谈判的全权大臣李鸿章要从那里上岸,而李鸿章被俄国视为“亲俄派”,奇货可居,所以一下船就被俄国派兵严密保护了起来。相对于李鸿章,另一位全权大臣庆亲王则被认为是亲英日的,但在外jiāo折冲方面,他还是个小儿科,老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据荣禄在京的眼线张翼向他密报说,在与列qiáng的谈判中,老李主持一切,“大权独揽,左右无人也”,“甚至电奏照会竟有先发行而后知会者,一切独断独行,决无与庆邸(即庆亲王)就商之时7。”尽管与朝廷往来的电文公函,庆亲王由于地位尊贵,名衔始终都列在老李前面,但老李功在国家,有本钱倚老卖老。太后简直把大清的江山和自己的命运全押在了老李一个人身上:“该大学士此行,不特安危系之,抑且存亡系之,旋转乾坤,匪异人任,勉为其难,所厚望焉8。”

  俄国人原以为老李收过他们的钱,这次也会像qiáng租旅大那次一样合作,不想老李亲俄不假,但在关系国家重大权益的问题上,还是顶住了压力。1901年10月10日,俄国公使向李提出以俄华道胜银行名义办约,以避列qiáng耳目,他拒绝了。此后俄使又不断威bī利诱,直到老李去世前一个小时,俄国公使还在病榻前bī他签字。所以老李之死,一是让太后搅得一团糟的国事给累的,一是让列qiáng尤其是俄国人给bī的。平心而论,明知道必会丧权rǔ国,背上历史千载骂名(像“汉jian”、“卖国贼”这类骂名老李至今已经背了一百多年)的这类谈判,别人避之惟恐不及,老李虽不情愿,但为挽救神州于陆沉,“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忍rǔ负重的勇气和老成谋国的责任感,令人佩服。要知道,那些一向骂老李“汉jian”、“卖国”的翰林和御史们此时都如“久旱之望云霓”,盼着他来收拾好残局呢。“于时列国军队尚纷屯京、津间,两宫西狩未还,生民喘息甫苏,中外喁喁仰望李相若长城。顿闻噩耗,举国惶骇,朝廷亦怵然9。”得知李鸿章的死讯时,太后一行正在回銮的路上,消息传来时,当时随从扈驾的吴永描述了行在的场面和感想:

  外jiāo“双簧” [七]

  随即得到京师来电:合肥相国,已于今日午刻逝世。得此噩耗,猛的如片石压入心坎之中,觉得眼前的百花,立时都颜色惨淡。听说两宫震惊痛悼得失去了常态,随驾人员,乃至于太监、卫士,无不相顾错愕,如同大梁和柱子倒塌下来,骤然间失去了倚恃一样。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才开始知道元老大臣对于国家安危的分量。想来此时中外朝野,必会抱有同样的感想;即使平时极力诋毁之人,至此也不能不为之扼腕叹息。公道所在,决不是人力所造成的!公之隆勋伟绩,自然昭昭在人耳目。晚年因中日那场战争,虽不免于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然而自从此番再起,全国人士,都知道扶危定倾,拯救此次大难,毕竟非公莫属。渐渐觉得称誉多而毁谤少,huáng花晚节,重见芬芳,这也是公(之事业)的回光返照吧。10

  对于袁世凯来说,李鸿章之死则把他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央,使他在即将开始的新一轮变法活动中脱颖而出,成为北洋新一代的领袖人物,所以老李的去世也就成为关乎袁世凯一生机运的关键事件了。

  李鸿章的病危不仅在国内引起了不安,也使洋人感到担心,因为直隶总督例兼北洋大臣,负有对外jiāo涉的重任,因而列qiáng均希望能有一位既懂得外jiāo,又对洋人友好的人出任此职,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转向了袁世凯。11月6日,德国公使在武昌会见张之dòng时,表达了列qiáng希望袁世凯接替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的意愿;次日,张据此电告军机处“年来各国提督领事皆盼以袁世凯为北洋大臣”。当天,李鸿章去世,遗折附片中也力荐袁世凯,说袁“足智多谋,规模宏远”,甚至有“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的评语,褒奖可谓不余遗力,据说是出自当时在李鸿章幕府的于晦若之手笔11。袁世凯前一阵子嘘寒问暖,雪中送炭的效应极佳,太后对袁印象深刻,好感倍增,此时又收到这一内一外两封电报,当即电谕晋封李鸿章一等侯爵,谥文忠,追赠太傅,入祀贤良祠;由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以张人骏为山东巡抚,另派王文韶接替李鸿章为全权大臣。按通常作法,总督或巡抚出缺,例应由所在省份的布政使(藩司)暂时署理,等候朝廷选派的新官就任,直接调用外省巡抚署理总督越出了常规,表明朝廷人选已定。不久后,朝廷封赏有功大员,袁世凯因与李鸿章、刘坤一、张之dòng“共保东南疆土,尽心筹划,均属卓著勋劳,自应同膺懋赏”,而被赏加太子少保头衔。据袁的女儿回忆,袁世凯特别喜欢这个头衔,“他最喜欢人们称呼他为‘袁宫保’。所以我们家的佣人们,在他没有做总统以前,是一直称呼他‘宫保’的12。”袁世凯此时的风头无人能比,太后对他的期望正殷,倒是他的那位老上司开始对他不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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