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其实,我们俩都已被人家看上了,所以才留下来的。

  那时候,他们挑我们,家庭出身和人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文化程度。然后就一层层被人挑选,当了别人的预备对象。我和崔曼琼的出身都挺好的,所以才留在了机关。

  我们到达乌鲁木齐已是六月初,到二十二兵团政治部学习一个半月后分到二十六师,当时已快八月份了,但是我十月份就与成皓生结了婚。

  我到宣教科不久,成皓生就调到位于乌拉乌苏的十七团当政治处主任了。我们总共没说上十句话。

  我记得那是结婚的前一天,新上任的宣教科科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文汇涓,有一项工作需要你去十七团一趟。

  是什么工作呀?

  你到了后,团里会给你安排的。

  我到机关后,还没有到下面的部队去过,听了他的话,就十分高兴地同意了。

  从绥来到乌拉乌苏有一百多公里路,我坐着一辆“六根棍”的马车,与师部的几个人一同出发了,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有待开发的荒原。很难见到一个村庄。摇摇晃晃地走了两天,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除了劳动的人,那里什么也没有。我被直接带到了一间地窝子里。那是垫了木板,筑有土墙的地窝子,属“豪华地窝子”一类。我到那里后,没有任何人给我安排任何工作。我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我以为团里忙,把我给忘了,就主动去找他们。他们见了我,都笑嘻嘻的,神情也怪怪的,说让我先好好休息,到时自然会给我安排工作的。

  我就到处瞎转着玩。

  当天晚上,团政治处主任和他的几个gān事拥了进来,撒了一点喜糖,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就开始祝贺我与那主任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我一下就迷糊了,然后变得十分生气。我气愤地说,你们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他们听后,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宣教股股长说,小文,你现在该知道你到十七团来的工作任务是什么了吧?他说完,当即宣读了结婚报告,当我听到“同意成皓生与文汇涓结为夫妻”时,我感到这一切太荒唐了。

  我觉得自己的脸都气白了,我问,成皓生是谁?

  他们把政治处主任推到我跟前,说,他就是成主任,他原来是师宣教科科长,你到师部不久,他才调到十七团的,你应该认识。

  我原来只知他曾是“科长”、“主任”,现在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叫成皓生。

  我当即就哭了。我说我不同意,你们连我的意见都没有征求!

  这是革命的需要,这也是命令,你是军人,一定知道命令对于军人意味着什么!宣教股长口气生硬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只知道哭。这里对于我来说,一下变得十分陌生。我觉得自己太孤单了。

  成皓生是河北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比我大十岁,是“解放华北人民功臣”、“解放西北人民功臣”纪念章获得者。结婚之后,他告诉我,他是有意把我留在机关的,他从我档案中知道我家庭出身是工人,家庭背景也不复杂。当时在部队除了老红军,就是八路军了,他资格算老的,所以可以随便挑一个自己看中的女兵结婚。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我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我对他当时也没有任何感情。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在内心里祈祷他是一个好人,能对我好,能给予我幸福。

  我们几乎是从宣布结婚的那一刻才认识的,然后我们慢慢了解,在一种已被命定的关系下开始恋爱,开始培养感情。虽然从我们一同入伍的女兵身上,我知道这做起来很难,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成功,但我仍然尽量去做。因为不管怎样,他已是我一生一世不得不共同生活的人呀!

  ——我们那时可能是受传统思想的影响,很少想到过“离婚”这个词,要么是去适应和顺应对方,要么就是默默地忍受。我是有幸的。因为他的确很爱我,我们的感情慢慢培养起来了。

  后来通过一起生活,我也认为他也值得我喜欢。他为人坦率,对人和蔼,喜欢学习,对工作认真负责,身上的确有一种老八路的风范。他当兵前文化水平很低,到了延安就开始学习,他到新疆的财富就是一摞子学习笔记。这一点给我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

  那时候真是单纯,也可以说是傻呀,到五三年了,因为原来说服役三年后,就可以回湖南了,我就跟丈夫说想回湖南去。丈夫只是笑,笑完了就说,是谁把你们从湖南接来的,你就去问问他你能不能回去。

  他是跟我开玩笑,不想我真去问了。我找到那位征兵的gān部,说,我们入伍三年已满了,你说满三年后让我们回湖南,怎么没人提起呀?

  文汇涓:跑到新疆找“爸爸”(2)

  他一听就笑了,说,不是要让你“安下心,扎下根,长期建设新新疆”嘛,怎么能回去呢?何况,你现在已有娃娃了,娃娃就是你的根,就像一棵树,不能轻易挪动了。你们湖南的左宗棠当年就是因为没让屯垦大军扎下根,所以才导致雄心勃勃的屯垦大业“一代而终”,我们不能这样。所以你还得在这里待下去。

  听了他的话,我不再说什么了。心想,真应了那句顺口溜了:结了婚,安下心,生了娃娃扎下根。

  1954年前,我们还一直住在地窝子里,那时我们已有一儿一女,儿女俩都生在地窝子里,长在地窝子里,直到成皓生任十七团副政委,我们才搬进了房子里。那房子就一间,半边办公,半边住人。即使这样一间房子,也令许多人羡慕不已。人毕竟几千年前就住在房子里了,所以总觉得房子才是人住的地方,住在那里面心情要顺畅得多。

  1955年,成皓生调任师政治部主任,当时我们用一架马车就搬了家,就两个背包,两个孩子。

  那时候是真正的人人平等,他是gān部,但挖地照样挖,拉犁照样拉。我也没任何特殊的,和其他妇女一样,白天劳动,晚上做军鞋,我那时一晚上可纳两双鞋底,能上三双鞋帮。我们前三年同样没有工资,钱扣下搞建设了。二十万大军,一人少发一顶帽子办了八一糖厂,有一年少发了一套军衣建了十月拖拉机修配厂。谁也没有怨言,只觉得自豪,因为觉得自己为新疆作贡献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当年就得了肾炎。第二年住进了军区医院,1957年转往北京三○一医院治疗,张仲翰政委专门请了一位日本的肾病专家来给他诊治,那专家说即使照顾得十分的好,最多也只能活八年。

  我听后,心一下子就碎了。

  从此以后,我的工作就是熬药、煎药,煎药、熬药,还得照顾三个孩子。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个人,我常常十天半月没梳过一次头发,每天就是用帽子把头发一拢了事。我用了全部的心血和爱来照顾他,光熬的草药恐怕一火车皮也拉不下,就这样,在专家预计只能再活八年的他,活了十五年,1972年,五十二岁的他给我留下三个孩子,离开了人世。

  他去世后,左邻右舍都劝我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应该再找一个。但我没有同意。我把母亲接过来,照顾孩子,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想母亲后来的身体也不行了,最后,她只能躺在chuáng上,吃喝拉撒睡都得在chuáng上,我只有伺候她,到她去世,不觉十年时间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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