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卢一萍

  但借粮毕竟是有限的,整个国家都在挨饿,不可能给我们提供支援,我们得浮肿病的人越来越多。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大家都仍然坚持开荒。因为我们知道,粮食只有土地里才能出,只有把种子撒进地里,才有不挨饿的希望。

  没有收成,自然也就没有工资,男人们没钱买烟抽,就抽一种叫“胖姑娘”的植物叶子;女人生孩子,没钱买红糖,领导就写个条子到场部商场领两斤;有时连寄信的邮票钱都没有。就这样,我们靠双手开出了两万多亩荒地,完成了水利工程土石方二十六万立方米。拖拉机运到后,又开荒播种六点三万亩,当年收获面积近四万亩,超过了哈密全垦区的总播种面积,收粮食三百多万斤。

  我们就这样把一块荒原唤醒了。现在,这里已找不出当年荒凉的影子。现在,我们这些人已老了,当了祖母,但这里的绿洲是年轻的。我们吃过苦,我们的儿子吃过苦,但我们的孙子再也不会吃我们当年的苦了,这是我们这些祖母们深感欣慰的。

  王艳萍:边境告急!新疆告急!(1)

  塔城因塔尔巴哈台山而得名,清以前叫“塔尔巴哈台城”。早在1864年10月,《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在这里的签订,就使它蒙羞受rǔ。这个条约使沙俄割占了那片美丽肥沃的,包括巴尔喀什湖、斋桑湖和伊塞克湖及其周围共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这也使塔城成了西北地区距边境最近的城市,直线距离仅十一公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城。这里也一度成为中苏对抗的最前沿,在塔尔巴哈台山和巴尔鲁克山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沿边境行去,苏军当年显示其qiáng大的、盛气凌人的高高哨楼、松土带、铁丝网、巡逻路、壕堑碉堡还可看见。苏联解体后,它们已经颓废了,但当年那浓烈的硝烟味儿,似乎还隐隐可以闻到。

  自伊犁昭苏汗腾格里峰下经查布察尔、霍城、温泉、裕民、塔城直至和布克赛尔、吉木乃、哈巴河、富蕴、青河一线建立起来的边境农场带依然如故。几十年来,我们这些军垦人就以这种悲壮的方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向那个qiáng大的邻国宣示着国家的主权和民族的尊严,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一切置于与苏联对抗的火药筒上……

  我们农九师就诞生于震惊中外的“伊塔事件”之后,是一支在悲壮中诞生并生存下来的勇敢的屯垦部队之一。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把国家推入了贫困的境地,中印战争尚未结束,中苏关系迅速恶化……

  4月29日,伊犁河谷的chūn天刚刚到来,塔城和阿勒泰的积雪正在消融。突然,苏军扒开边界上的铁丝网,用车灯、探照灯、照明弹将豁口照得如同白昼,为外逃中国边民驱赶牲畜出境指引方向。同时,各地苏侨协会大批散发苏侨证,诱骗中国边民外逃。那本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却被男女老幼的呼唤声和牲畜的嘶叫声划破了。在苏联驻伊犁领事馆和驻塔城领事馆的煽动下,伊塔等地成千上万的边民,赶着一群群牛羊和马匹,带着所有能带走的财物,挤满了通向边界的每一条道路,惶惶然涌向苏联。

  数日之内,我国伊塔边境内纵深数十公里的范围内便有六万多人外逃,其中,塔城地区有四万四千三百一十三人外逃,十室九空,人烟杳然,一片萧条,满目疮痍。来不及带走的牲畜到处乱窜着,因走不动而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守着零零星星的毡房和土屋,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显得风声鹤唳。

  我曾看到“伊塔事件”后塔城地委的一份会议纪要,纪要中写道:“我们专区的现实是:生产组织遭到破坏,经济受到损失,使我们的生产生活处于最困难的处境,遗留下来的大批土地和牲畜亟待管理,以达到恢复生产。”

  边境告急!新疆告急!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周恩来总理紧急召见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政委张仲翰,向他下达了指示:毛主席和党中央非常关心新疆发生的问题。兵团要立即组织一支素质较高的军垦队伍,分赴边境一线承担维持治安,劝阻边民外逃的任务。对边民外逃地区遗留下来的农牧业生产和基层政权工作,实行无代价的代耕、代牧、代管,以期边民重返家园。同时,沿中苏边境建立国营农场带。

  1958年成立的塔(城)额(敏)总场,迅速组建了武装连队,进驻塔城和裕民,接管了监狱、银行、仓库、商店,承担了党政机关的保卫工作。并在边境沿线设立望所,在四十三个关卡担负巡逻和警戒任务。

  事件发生后不到十天时间里,兵团从各单位和各垦区抽调的近一万人的队伍开始向边境一线开进。我有幸成为这大军中的一员。

  这是一次悲壮而又激昂的出征。

  我们中有翻越过雪山草地的老红军,有参加过八年抗战的老八路,有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战士,有“九二五”起义官兵,有支边青年,最引人注目的是我们这些从湖南、山东、四川、上海等地入伍的女兵,只是我们已从当年的年轻姑娘变成了拖儿携女的青年母亲。

  我们已告别过自己的故乡,这一次又告别了我们刚刚建好的农场、工厂、医院、街道和学校,又一次告别了我们付出过心血与汗水、辛酸与喜悦、爱与忧伤的土地——我们的第二个故乡。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充满着烽火硝烟、被人抛弃的家园。我们知道自己此行意味着什么。

  就在“伊塔事件”发生的当天下午,我丈夫开完会,下午就坐飞机到了塔城。然后到了裕民县负责“三代”。我随后跟随“三代”大军,前往边境。

  我1952年元月从长沙入伍,来到新疆后,先在骑兵第八师二十二团工作,然后调到乌鲁木齐河管理处。当时我已有三个孩子,丈夫虽然一直在修建乌库公路的工地上,顾不了家,但在感觉中,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了。一夜之间,通知我们前往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的地方,内心的确是难以割舍,但边情就是命令,入伍之际的卫国戍边梦没想在已为人妻、已为人母之际实现了,内心很是激动。但我毕竟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我渴望和平的生活。此去谁知道会有什么遭遇呢?

  自边民外逃之后,许多传闻就传开了。说什么“苏修”把我们这边的老百姓骗过去之后,就会出兵占领伊塔地区;还有人说会在那里施化学毒剂,让那里寸草不生,人畜死光;甚至有人说他们要在那里试验原子弹,传来传去,把硝烟味传得越来越浓。如果我是一个战士,或者说我不是母亲,我会义无反顾地前往那里。可我有三个孩子,我和许多前往那里的女人一样,内心怀着深深的恐惧。

  但我们上路了。六月的北疆的确很美。拖儿带女的大军走得很急。日夜兼程地到了塔城,第二天火速赶到了裕民县。到那里后,就感到那里的确需要人。裕民县原有一万多人,我们去时,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县委只剩下了书记和副书记,巴尔鲁克山上的三个乡因为离边境线近,跑得一个人不剩,水磨还空转着,有些毡房里的牛粪火还飘着余烟,牛羊则跑得满山遍野都是。有时候,看着山上就十几只羊,但上山一赶,就会越赶越多,一天能赶回来成百上千只。仅一六一团就赶回来了十四万只羊和几千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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