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出世_周梅森【完结】(4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这贱货咋着贴上刘镇守使的,马二爷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卖弄风骚无疑.每每看到镇守使署的副官、护兵来接卜守茹,去镇守使署吃酒、听戏,马二爷常会目送着卜守茹远去的的背影瞎揣摩:这贱货大许又要去和刘镇守使上chuáng了.

  那当儿,马二爷已管不了自己的小妾,自己又力不从心,便对这种事看淡了,心下不再气卜守茹去和刘镇守使睡,只气卜守茹仗着刘镇守使和他作对,把个"万乘兴" 生意搞得这般红火,把他马记老号的主顾都夺走了.

  还恨自己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没啥风骚可供卖弄.

  后来,一下子开了窍,才又想到:卜守茹终在名义上是他的小妾,他与其让卜守茹拿自己的身子私下里送人情,还给他添累,倒不如他来做这人情了.他马二爷实可以把卜守茹公然送给刘镇守使,让刘镇守使记他一笔深长而久远的情分.

  这样做的好处极明显,一来永远的从马家门里除却了一个祸害;二来又笼络了刘镇守使,——就算刘镇守使日后不能帮他,至少不会害他;三来也就给卜守茹这野马戴上了铁笼头.

  马二爷认定,刘镇守使气焰薰天,不是一般等闲人物,卜守茹一旦正式做了刘镇守使的姨太太,刘镇守使断然不会再让这贱货依然这样抛头露面满世界弄轿,没准会一把将卜守茹的" 万乘兴" 都掠到自己手里.

  这一来,卜守茹就完了.

  马二爷宁可对刘镇守使拱手认栽,却不能败在卜守茹手下.

  一个女人,且又是给他做了小妾的女人,断然没有成功的道理.

  这实在是个好念头.

  这好念头让马二爷激动不已.

  马二爷便抽着大烟日思夜想,——想着咋把这极难说的话去和刘镇守使说开?

  马二爷自己是不好去说的,——把自己的妾拱手送给人家,还陪着笑脸,马二爷做不出,就算是承认了革命,和这革命造出的刘镇守使,也仍还是做不出的.

  让麻五爷去说也不行,一者麻五爷和卜守茹原本就有一手,二者革命后马二爷也再不和这混账东西多来往了.

  万般无奈,马二爷才极不情愿地去和贴心家人刘四商量了.

  刘四听罢马二爷的述说便道:" 嘿,我的爷,你真是糊涂!这种事哪用得着找别人?您老不要卜守茹还个好办?一纸休书就把她打发了!"马二爷说:" 那倒不好,我老了,不中用了,本意原是要成全这贱货和刘镇守使,这一来,倒像是我容不得这贱货了……"

  刘四道:" 那也好办,您老只要当面把这话里的意思和卜守茹说透,卜守茹也自会去和刘镇守使说的!"

  也只得这么办了.

  又想了几日,马二爷自认为想得已是很成熟了,遂决定正式去和卜守茹开谈.

  开谈这日,马二爷让厨子做了不少菜,还破例亲自给卜守茹酌了酒.

  卜守茹不知道马二爷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觉得很愕然,盯着一桌子酒和菜不动筷子,不冷不热地问马二爷:" 今日是咋啦?为姑奶奶的' 万乘兴' 庆贺么?

  "

  马二爷qiáng作笑脸道:" 就算是为你庆贺吧!"

  卜守茹说:" 好,既是为我庆贺,这酒姑奶奶就喝——"言罢,卜守茹把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个底朝天.

  马二爷又给卜守茹把酒斟上了,话也说得动人:" 卜守茹呀,打从进到马家门里,这许多年,你是吃了不少委屈的,我心里都知道,这杯酒你再喝下去,就算爷给你赔个不是吧!"

  卜守茹这时警觉了,——没想到马二爷把她送给刘镇守使的坏心思,只想到马二爷在酒里做手脚,便狐疑地瞅着酒杯问:" 二爷,你莫不是要算计我吧?"马二爷笑道:" 如今不是往日,你有刘镇守使做靠山,推还敢算计你?"卜守茹说:" 你莫提刘镇守使,他做他的官,我弄我的轿,我们本是不相gān的!"

  马二爷道:" 不相gān,刘镇守使咋给你的轿号写字题诗?咋老派人来接你去吃酒、听戏?"

  卜守茹适时地记起了当年那场凌rǔ,以为马二爷要拿这事做文章,便站起来说:" 咋?疑上刘镇守使了?是不是还想把姑奶奶再吊一回?!"马二爷忙道:" 卜守茹,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我是想开了,哪还多问过你的事?!"

  卜守茹不做声了.

  马二爷自己喝起了酒,边喝边说:" 不过,今日为着你,我倒要管一回闲事哩."

  卜守茹不知马二爷要管啥闲事,益发糊涂了.

  马二爷接着说:" 我已是风烛残年了,用你咒我的话说,是手趴着棺材沿了,或许再没几年活头.可你呢,正年轻,好日子还长,我就想放你一条生路."卜守茹惊问道:" 啥……啥生路?"

  马二爷苦苦一笑说:" 你和刘镇守使的事,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这些日子我常想,刘镇守使不是麻五爷,人靠得住,又有权势,和你倒正是一对.

  你们与其瞒着我,这般私下往来,倒不如gān脆住到一起去算了……"卜守茹惊道:" 马二,你……你莫不是疯了?"

  马二爷道:" 我没疯,我是想了许久,才和你说这话的.这样好,这样一来成全了你们,二来我这门里也肃静了."

  卜守茹呆了.

  马二爷又道:" 只是咱得好合好散,过去那些冤仇都别再记了,彼此多想想人家的好处.这阵子我就常想你的好处:你不管咋说,终是给我生了个儿子."卜守茹这才回过神说:" 可我倒想不起你有啥好处……"马二爷叹了口气:" 我现在有这份心意放你的生,还不算好处么?"卜守茹决不相信马二爷这么做是发善心,紧盯马二爷的一张老脸,陷入了久久地思索:这老东西此举意图何在?是为了割断她和儿子天赐的亲子之情,还是仅仅为了讨好刘镇守使?抑或是怕她日后夺了自己的轿号,才在今天防了一手,以退为进?

  马二爷的老脸yīn沉着,脸上没有答案.

  卜守茹把目光从马二爷脸上移开去,心里冷冷一笑,也不愿去多揣摩了,反正她早在被刘镇守使瞄上时就打定了主意,既不去刘镇守使那儿做姨太太,也不离开马家.现在,不管老东西咋想,她都不走.老东西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离开马家大门.

  于是,卜守茹便说:" 二爷,你这好处我却消受不了,不说人家刘镇守使和我没那层关系,就算是真有那层关系,我仍是不能离了您老的.我若是真离了您老走了,人家外人不要骂么?"

  马二爷道:" 我都不怕人家骂,你还怕啥?"

  卜守茹笑道:" 那我也不能这样做,不看你,我还得看天赐呢!"马二爷说:" 天赐是我的儿子,你走了,还有我."卜守茹很和气地问:" 你若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天赐咋办?这么多轿号咋办?

  还不都得靠我来收拾么?"

  马二爷再没想到卜守茹会赖在马家不走,且想在他死后来收拾他的轿号,心里很气,却又有口说不出.

  卜守茹偏又说:" 二爷,叫我走,是你的一番好意,我不走,是我的一番好意.我看呀,今日话既说到了这一步,咱gān脆再挑明点说:你眼见着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整天瞎琢磨啥?我看呀,你倒不如现在就把马记老号的那些轿jiāo给我一起整治,自己落得享个清福.你看我爹如今多好,我可没亏了他,给盖了三间大瓦屋,买了一房新家具不说,每年还送不少钱给他花……"这口气简直是在给马二爷一生的事业发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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