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傲笔负凌云 by 泊桐【完结】(4)

2019-01-18  作者|标签:泊桐


  沈薄南的目光看向御书房的角落,神情很恍惚,他也许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没有人能体会沈氏谢世对他的影响,李垣看着他,脑中掠过了很多种想法,他甚至有拥抱沈薄南的冲动,然而他只是坐在桌子后面,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看见沈薄南看向了自己,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甚至看见了沈薄南冲自己笑了一下,然而没有等他看清,就听见沈薄南说:“臣告退”。然后便看到沈薄南罔顾礼节的转身离开。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沈薄南的背影,牵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他听见自己小声说:是啊,她爱你,这本是与你无关的事情,是她强行把你扯到里面,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然而沈薄南已经跨出了幽暗的御书房,永远不会听到他更小声的自语:是啊,我爱你,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窗外看向御书房,或许能看见天子坐在书案后面,两行眼泪淌过脸颊落在桌子上,然而他却艰难的笑着。
  

☆、陈叹终永夕

  沈薄南并不想在金陵停留太久,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经不起再一次的舟车劳顿,于是只能暂时住在金陵。这个事实让沈履端不是很接受,然而却没有反驳的理由。
  自从沈氏没了之后沈履端越来越回避见到沈薄南。他知道沈氏的死亡或者是这样悲剧的一生和沈薄南并没有什么关联,然而他始终不能很好的面对这个自己母亲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的叔父的时候。他很想找一个由头像沈薄南大闹一场,这是个很不成熟的想法,然而在现在他却不能阻止自己这样想。
  沈履端想,是应该让自己冷静一下了。
  他从书房起身走向。此时正是夜半,好风如月,漫天星光。四月的沈府正是芳菲满园的好景,从书房一路走来,踏过曲折的回廊,踩着竹制的桥板从荷塘里穿过,此时还没到能看荷花的季节,塘中只用盈盈的水光。这天晚上的月光朗然,照在水面上剔透干净,沈履端水塘上缓缓走过,突然间他有一些释然,他想也许这并不能怪谁,或许真的考量起来其实是自己的母亲胡闹而已,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体会到了一种很沉重的深情,他习惯性的看向远方,然而他的视线却停在了近处。水塘旁边是一排上了年头的杏树,四月春光,杏花开的正好,或者说杏花正好是将谢的时节,微风掠过,细碎的粉白色的花瓣便纷纷洒洒的落在身上,然而这并不是让他不能移开视线的原因,他看见在杏花树下有一个人席地而坐,那人似乎是微醺,饶有兴味的去捕捉掉落的花瓣。沈履端能看出那是沈薄南。他有一种想走过去和后者说话的冲动。
  “喝酒么?”
  不自知中他已经走到了沈薄南的面前,后者拿着一壶酒笑着问他要不要喝酒,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只能点头,而沈薄南已经斟好了酒递给他。
  酒是甜酒,入口味美,后劲儿大,容易醉倒。他喝着酒,看着缤纷而落的杏花,听到沈薄南说:“你母亲的辞世让我很茫然。”
  沈履端从来没想过沈薄南会主动和自己说起自己母亲的事情,甚至他一直觉得沈薄南对自己母亲的事情是漠然的,这也是之所以沈履端会心生怨怼的原因。然而现在沈薄南却对他说起了自己母亲的事情,带着茫然与微醺之后的脆弱,主动对他说起沈氏的事情,他甚至很难反映过来,然而沈薄南已经说下去了。
  “在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她的感情就是一场闹剧,后来她竟然真的嫁入了沈家,我当时觉得她和大哥都很荒谬,尤其是大哥竟然告诉我说他真的喜欢你母亲。后来的很多年中我都觉得这件事是荒唐的,我一直回避提到这件事,始终觉得这件事情给我带来了困扰,甚至直到你来洛阳找我我都觉得这些只是困扰。”
  沈薄南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亏欠沈氏。而我从来都觉得这是因为你是她的儿子所以是这样的,你认为自己的母亲是好的,这是人之常情,然而现在沈氏不在了,或者是那天我站在沈氏床边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这种茫然,我开始觉得这一切的产生都是我的责任,我甚至有些后悔我当年没有答应迎娶沈氏,然而我又想若是我真的娶了她那么我的一生又该是怎样。”
  沈薄南停下来,喝了一口酒,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履端说:“如果真的站在一旁看戏,那么也许这场故事里唯一没有错的就是叔父你,然而我们却不能如此。她是我的母亲,我无法认定她的不对,然而现在我更不能说这是别人的错。只是我想说如果当年叔父能对我的母亲解释一下或者是对她不要那么漠然,她都不会做出那些决定。”
  “叔父总觉得别人喜欢自己是别人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能回应,那么这便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叔父却不知道,即使不能回应那些感情,但是叔父如果不那么漠然的话其实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好一点。经年累月的得不到回应,于是感情便成了执念,于是便再也不能释怀,不能放下,在也不能有一个些微美好的结果。”
  沈履端说的有点急,没有人会想到沈履端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他说完之后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沈薄南想起很久之前沈履端还小,自己的大哥还在,沈氏在花园中与他相遇,看见自己的大哥陪着沈履端玩耍,沈氏说沈履端继承了他父亲的和润,是个温柔的孩子。他从来都觉得这是一场笑话,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是个温柔的人,然而沈履端只是一个步步算计的人而已,可是此时此刻沈薄南却觉得也许真的他们父子都是很温柔的人吧,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那些事情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听见沈履端说:“风大了,夜凉,回去吧。”
  然后他和沈履端一前一后的走了回去,终没有在交谈,只是他在那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放弃那么多年的坚持,想要回头给李垣一个回应。
  


☆、春风细雨出疏篱

  沈薄南回到房中,更衣洗漱,等到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将近五更天,他可以透过窗棂看到外面将要日出的品月色天空,夹杂着蒲桃青与水红色的霞光,绚烂的不可方物。沈薄南躺在床上,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疲倦,然而他此时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变得云霞旖旎了起来,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个五更天。那时候他也是想今天这样静静躺在床上,身体疲倦到了崩溃的边缘,然而思绪却异常清醒。那时候是三月初,正好是樱花开放的时间,他那时候还年轻,开着窗子也无所谓初春的寒意,于是就有一片片绯红的樱花飞舞到他的床边。他伸手想捕捉到一片樱花花瓣,然后却发现明明是近在咫尺,可是当他的手触及花瓣的时候花瓣却破碎或陨落在地上了。那是一种求不得的意味,现在他回想起来会觉得这种感觉很像郑十八之于他。明明曾经同室而居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是相守的意味,可是他却始终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郑十八这个人,从来没有过。可是这又能怎样呢?就如同漫长的雅夜晚会从沉重的墨色渐渐明朗起来,变成夹带着紫色的深蓝,然后是蒲桃青,鱼肚白,最后一瞬间如同火光燃气,水红,桃红,荔枝色纷纷跃出,惊悸人心。可是呢,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天空变成了秋瑰色,变得寂静起来,仿佛那一场明艳只是半梦半醒中的一场臆想。就是这样,沈薄南想大概自己的感情也是如此,从僵伏的沉闷中变得绚烂,然后他沉醉在这场情感中不能自拔,然后等他静下心来,繁华已尽,过往如一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一瞬间,沈薄南仿佛觉得记忆力那个貌不惊人总是穿着灰衣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似乎觉得这个人就像是一片肥硕的积雨云一样隔绝了他生命的所有阳光,于是他就只能囿于一方逼仄的灰色的天空里,就如同郑十八身上那件暗淡的灰色衣裳一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匆匆地披上了外衣,走到了沈府的庭院里。他记得这院子有一棵樱花树的,他慌乱的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株花树,人间四月芳菲尽,花已经谢了,只有绿叶张狂的舒展着,然而沈薄南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樱花的香味,一如二十年前的破晓时分般芬芳。
  二十年前樱初绽,霞蔚香浮到如今。
  似乎就是这一瞬间,沈薄南的心里突然就敞亮了起来。从洛阳李家的初见到现在,三十余年的纠葛与深情在这一瞬间慢慢的消弭了,沈薄南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他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追求的并不是那一瞬间的旖旎,所以他孤注深情三十年,他告诉自己他爱着那个洛阳城的十八公子,无人能动摇,可是现在他突然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回过头看看。他应该转身,同那个荒废了少年韶光的天子一同将这残生走完。
  此时此刻,沈薄南终于释然。
  


☆、摇荡春光千万里

  沈薄南郑十八番外一
  也许是释然之后会更加清明的看待那些事情,沈薄南会发现过往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的重要。他一直觉得自己生命中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年少的时候伴君征战,那个时候有倚重自己君主,有伴在自己身旁的爱人。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提着一把长剑恣意杀敌。
  郑十八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沈薄南并不清楚他的来历。他只知道自己初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人大概是二十郎当的年纪,不修边幅,穿着脏兮兮的灰衣裳,坐姿不雅地在洛阳城守庭院里的石凳上拿着一只酒壶喝的微醺。自己跟在李城守身后唯唯诺诺地穿越偌大的庭院,郑十八却自顾自的唱起了一阕《清平乐》。
  沈薄南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很理解。那是一个放荡不羁,貌不惊人,走在路上没人会注意的那么一个人,却被李城守奉为上宾,恭恭敬敬以礼相待,任由他在院中饮酒。他那时候是新入门的清客,而郑十八不过是虚长他几岁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郑十八的,然而就这样想着,他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饮酒的那人,只见那人半眯着眼,举着酒壶正好看向他的方向,微微一笑,似乎知晓了他全部的心思。只此一次,沈薄南便知道此人觉得简单。
  刚刚拜入城守府的时候日子很清闲,那时候还没有大规模的征伐,沈薄南只需要看看书,练练剑,与同侪们聊几句话就好。因此他便有了留意郑十八的时间,甚至是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便习惯了每天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站一会,大概是黄昏,郑十八在屋中睡觉,他站在微曛的日光里看着那一方石桌,仿佛可以看到经常坐在这里喝酒的那个人。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一小队的乱军来攻打洛阳,城守派了年轻的将士迎战,他就在这其中,他激动地冲了出城,以为可以大展身手,然而却是铩羽而归,带了胸前一道刀伤。
  没有人会心疼他的刀伤,只会有人嘲笑他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时候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座孤岛上,周遭是一片死寂,他听到的只有嘲讽的笑声。
  几乎崩溃的状态。
  一天晚上月光很好,他辗转不眠,便起身到了中庭。看见郑十八拿着酒囊喝的正酣然。他在那里站了一会,似乎便能忘记了所以的不快,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郑十八说:“若是睡不着,便来与我下一局棋吧”。
  他这才走了过去,石桌上是一句残局,黑子走的凌乱不堪,依稀能想到下棋之人的焦躁,白子走的四平八稳,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仔细看起来却是不败之棋。郑十八整理好了棋盘,手执白子,微微一笑:“来吧”。
  这大概是沈薄南这辈子下的最艰辛的一局棋,或许很多年之后他在御花园里与圣上下棋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进退维谷。他发现无论自己怎样走都是死局。没有活眼,不成大龙,然而郑十八却不紧不慢的和他耗着,从不斩尽杀绝,却每当他有了希望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堵死。
  及至最后,他已经狼狈不堪,手指颤抖,棋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郑十八一笑,拿起了酒囊,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你有能力,也有锋芒,终有一天能成就一番事业。然而你焦躁不定,任何事情没能入木,如此便是一事无成。”
  他至今还记得郑十八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笑意。
  然而他不厌烦这种笑意,只是之后他会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院中练剑,倘若月色不错,他能看见郑十八在院子里喝酒,微笑着看着他。后来的日子变得美好,那是沈薄南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心无挂碍,轻松自在。他练剑,他听郑十八给他念书,他拿着郑十八的文稿去临摹,模仿着他的字迹练字。那段时光里他似乎全然拥有着郑十八,而郑十八也注目着他。他们在如水的月色里拥抱,在窗格间投入的星光中翻云覆雨。
  此生若能在有一天这样的日子,沈薄南愿以十年寿数相换。然而却不可能了。
  后来的故事都写在了史书里,战争, 别离。他举剑报君,身在前线,郑十八在城中杳无音讯。然后是战胜,李城守成了开国皇帝荣耀无限,而他成了伴君征战的大将。定都金陵,他随君前往,然而郑十八说江南虽好,却愿老死洛阳。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路还很长,以为自己还能在两三年后回到洛阳与他相守,于是便去了金陵。
  这一去便是三年。他写过信给郑十八,他说自己想见他。郑十八很快回了信,说武将上马定乾坤,文官执笔安天下,若是有心,便去考个状元吧。不过是一句说笑,然而他却当了真,事实上郑十八的话他没有一句不当真,尽管对方总是戏谑玩笑多过认真。他便真的去考了状元,大历三年,状元郎,他修书给郑十八,得来他两字:“甚好”而已。
  再后来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牵扯,他始终没能回去,知道有一天他策马千里去洛阳,而郑十八却已经是将死。他始终不明白那么多人中为什么一小股乱贼竟能伤到郑十八到如此地步,他只记得郑十八走的很平稳,如同他一贯的那样,似乎是有预料有预谋的,似乎是他,一心求死。
  于是,便只有沈薄南自己在三十年韶光中踽踽独行。
  此生在没有人能得沈薄南倾心,便是如今他释怀了,他能想起郑十八那些并不美好的地方,便是他知道李垣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可是他心里在没有人能和郑十八并提了。
  郑十八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蛰伏在研磨成冰的记忆底层,任岁月流逝,可是他心底永远矗立着当年的那个人,穿着脏兮兮的灰衣裳,拿着白瓷酒壶,站在那里笑着说:“我是这洛阳城的十八公子”。
  那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妄论死生只一人

  沈薄南终究去见了李垣。既然已经释然,那么便不要浪费别人的深情。他不是没想过回应李垣,然而如今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如若真是回应了李垣,才是糟践了他的一辈子。而且他这辈子啊,所有的深情都已经耗尽了,哪里还回应的起旁人的深情?
  所以他进宫去见李垣。
  知道沈薄南主动进宫请见的时候李垣很开心。他甚至有点得意,因为上次的见面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然而这让他隐隐觉得沈薄南对自己并非是那么的冷漠的,而这样对他便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所以他几乎是喊着让人带沈薄南进来的。然而沈薄南进来之后便瞥了他一眼,方才行礼,他便知道自己是失态了。
  抛去那些惯常的事情不说,现在沈薄南站在李垣面前,两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般的僵持中。李垣能感受到今天沈薄南的不寻常,但他不清楚这份不寻常到底在什么地方,直到沈薄南开口:“其实很久之前我们就应该将这件事说明白了,李垣啊,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喜欢 之后希冀的结果”。
  沈薄南说的挺平淡,但听见李垣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这辈子沈薄南第一次叫他“李垣”,第一次亲口承认他知道自己喜欢着他,然而这又能说什么?他不清楚沈薄南说这些的意义,也许是鱼死网破,也许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感情,也许,也许是这样多年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能同他相伴一生。然而他现在却不敢想的太多,他怕失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喜欢沈薄南,所以他能说些什么?说他想要的结果?说他想要同沈薄南终生相伴两厢厮守?笑话,这样的结果,大概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奢求了,他现在想的能有什么呢。
  这一瞬间李垣想了很多,但是等到他开口的时候却是几近于淡漠的平静,他站起来,走到沈薄南的面前,笑着说:“你看你一直知道我爱着你,很多事情你看的比我还清楚,所以我能要什么结果呢?我已经纠缠了你二十年,你能不动半分声色,所以现在我还能要什么呢?”
  沈薄南想过谈起这样的话题他们时间会是天崩地坼,石破天惊,然而却无法料想这样的结果,他知道李垣喜欢自己,但是在他的人知里李垣一直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但是李垣这样说。转眼间就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彼此都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那种形态,当年谁都不会相信想来情薄的天子家也能有这样的深情,就算这深情永不见天日,但是依旧在那里,慢慢变成了一颗毒疮,一旦触碰便要连根拔起,否则永远都得不到安息。所以沈薄南不得不来面对李垣,他已经视而不见的任由李垣蹉跎的二十年,他便再不能让他把一辈子都耗在这上面了。
  沈薄南说:“你我之间,便是当真两心相倾,也只能是一桌死局。”他这话说的狠了,他没说出来后面的话,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怎样的话,后面大概是——况肯,我还不爱你,那么我们能怎样呢?
  然而李垣并不觉得这些话算什么了,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薄南避他如避蛇蝎,数十年的冷面白眼他都已经甘之如饴的接受下来了,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他依旧笑着,笑得挺开心,他说:“我能要什么呢?我觉得就现在这样就很好啊。你看,你在那里,而我爱你,这就够了,你又何必来理会我,给自己平添烦恼?”
  沈薄南想过很多种答案,他以为李垣会要他的回应,要他有所作为,然而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李垣说的简单,但是这话落在沈薄南的耳朵里却有千斤重。李垣从来不是一个轻易罢手的人,他是一个沉稳的人,蛰伏在暗中伺机而动,战无不利,然而现在李垣竟然这样说。可是,还没有等他想好他要说点什么,他又听见李垣说:“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告诉你,我爱你啊,但是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既然你一辈子都不会接受我,那么这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你既然不喜欢我,那么我喜欢你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恨不生同时

  李垣番外一
  李垣想了很多年自己为什么喜欢沈薄南,但是却从来没能想出来答案。
  后来他便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他想反正自己是喜欢沈薄南的,那么何必要知道为什么。既然那个人是沈薄南,那么就已经成为理由了吧。
  其实这样的话很矫情,但是李垣真的很想和沈薄南说说自己记忆中的那二十年。
  转眼间,李垣遇到沈薄南,已经二十年了。
  李垣用了五年的时间发现,自己始终走不到沈薄南的轨迹上,哪怕他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深情,但是沈薄南依然无动于衷。所以李垣曾经疯狂的逼迫沈薄南,曾经妄图用自己的咄咄逼人赢得沈薄南的退让或者是接受。
  然而这些是没用的,李垣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沈薄南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好像自己是戏台上的丑角,而沈薄南只是台下的看客。无论他多么卖力的上蹿下跳都是徒劳的,因为沈薄南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过一眼他。
  他颓然很长时间,尽管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喜欢着沈薄南,但是他不再有任何夸张的作为,他开始把自己置于一种悲情的地位上,试图营造出一种“看吧,无论你是怎样对我,我都是这样的喜欢你啊”的感觉。然而他更加颓然的发现,这依旧是没有用的,因为沈薄南从来都没有任何的举动是对他做的。
  他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为了进入沈薄南的世界将自己伤的头破血流,可是他后来发现自己做的全部都只是独角戏,从来沈薄南就没有让他看到过自己的世界。
  然而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只是抑制住自己去做些什么的冲动,变成了默默的看着沈薄南,然后这一看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沈薄南无意中的举动将他伤的遍体鳞伤,可是他依旧喜欢着沈薄南,后来就在这十年里李垣明白了,沈薄南从来都没想过再要一个人同他生活,他唯一想做的是用自己剩下的全部生命去缅怀那段已经被他千百次美化了的过往。
  李垣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他身为九五之尊,身旁愿意一生守候的人数不胜数。他明白自己现在是一种几乎像是幼稚的执拗,但是他不甘心。那是他用尽了少年最旖旎的心思喜欢的人,那是他心甘情愿在其身后默默的注视二十年的人,就算是他在清楚不过他们已经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结果了,可是他怎么忍心放弃呢?
  对已沈薄南的喜欢,早已经不是一种感情了,这已经是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如果要是舍弃,就是锥心刺骨的一场变故,他舍不得,他宁愿这样慢慢的耗着,他想也许有一天自己的热情终将退去,然后他或许会同每一个君主一样,寡淡薄情的过完这一辈子。
  然而他从来都不会后悔自己喜欢过沈薄南,这是他一生中最纯粹干净的情感,带着他最美好的幻想。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生命便有了那些美好而瑰丽的瞬间,他便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有那样一个人值得自己一生的深情。
  他想,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能淡漠了对于沈薄南的感情,那么他也不会再爱上什么其他的人了。而当他知道这一点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和沈薄南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如沈薄南所言,他们之间是一场死局。因为他知道沈薄南曾经那样用心的爱过一个人之后,那么在他之后的生命力,无论再有多好的人,他也不会在动心了。
  妄论死生只一人。
  也许这就是感情最美好的地方了,可是这也是感情最残酷的地方。
  沈薄南总觉得李垣的感情很幼稚,是一种求不得的执念,他总觉得李垣的纠缠很无谓,但是李垣知道并不是这样的,李垣所有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感情,他清明地知道自己的情感得不到任何的回复,可是他却能日复一日的做出充满希望的模样去追求那个人。
  因为他短短一生不过百年,却能遇见这样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然后自己能把完整的深情交付出去,这就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诗人说得好,流光暂出还入地,使我年少不须臾。他觉得他此生不枉。
  

☆、与君来世相逢日

  沈薄南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李垣,然后他始终说不出一句话,他陷入了一种令人焦灼的头痛里。李垣就那样看着沈薄南,渐渐地竟然感受到了睡意。他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然后他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是边关的日斜荒山红,春来柳梢青。他梦见了无数种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场景但是却感受到了无比的熟悉,然后等他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绯色的霞光从窗栏中照了进来,他的床头是一张方桌,桌子上是一只白瓷的小酒壶。他几乎是跳着起身,然后再无比惊诧中发现他竟然只穿了一间脏兮兮的灰布衣裳。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暴怒的冲动,然而这样多年的天子经历抑制了他的冲动,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水盆旁边,想要用冷水镇静一下自己,然后再仔细的想想这些事情。可是当他走到水盆旁边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更大的冲击,他看见水中他的倒影竟然是一张貌不惊人的脸,那一瞬间他再也不能镇静下来,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几乎是冲着出了房间门,正好撞上了一个侍女。侍女看见是他,笑着说:“十八公子,您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十八公子。
  四个字无异于惊雷在他耳中炸响。他在一瞬间里平静了下来,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狂喜。哪怕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他依旧觉得很开心,他想大概是是上天有眼让他变成了郑十八与沈薄南相遇。
  他已经兢兢业业为政二十余年,现在他早已不贪恋万人之上的尊贵。他现在最大的希冀就是能同沈薄南相伴并没有什么障碍地就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做了乱世谋士也不错,况肯这样一来,横亘在沈薄南同他之间的鸿沟便一下子消失了,然后一切都是朗然明日。
  他不是不在意自己丧失了用自己真正的身份与沈薄南相伴的可能,但是他又想既然可以与之相伴那么剩下的东西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况肯现在在这个躯壳里的魂灵是自己的,那么便不用再去计较什么了。曾经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变得唾手可得,他一瞬间恍如在梦里一般。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月泻中庭,李垣站在他全然陌生的城守府里,近乎饕餮的看着在中庭里练剑的沈薄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触及沈薄南的这一片记忆。然而当他触及了这片记忆之后他变得更加的不甘心,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平凡的人竟能赢得沈薄南的一世深情。
  所以说李垣永远都比不上郑十八。
  李垣不知道平凡的并不是郑十八,而是除了郑十八的其他人。这样一个人如若是郑十八的灵魂在这里,那便是倾世的一个人。然而若不是郑十八,那便是貌不惊人的一个普通人。因为这世界上除了郑十八,在没人有那样闪闪发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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