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 作者:黯雪时晴【完结】(5)

2019-03-27  作者|标签:黯雪时晴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现代架空

  陈丹忽地叹息。

  “他没有忘记你妈妈,去年你不回来,他回去看她了。现在病着还跟你姐姐说,早晚是要和她埋在一起的。

  “你性格这么倔,要我说很像你爸。但在他心里,你也实在很像妈妈。不要说易然是男孩,你爸爸心里还是挂着你更多。”

  樊云陡然心惊,万分抱歉地望着陈丹,几乎从凳子里一跃而起。话说得这样重,樊云始料未及。

  “妈!……你们一碗水端平,我心里明白,是我害你们操心,又让你们失望了。”

  陈丹沉默着,知道这一时刻的沉默,让樊云备受自责煎熬。

  这是她心里的一个死结,她自己看得太沉重,以己度人,认为陈丹也很在意。于是一直避讳。

  “他嘴上不说,你自己这么争气,他心里还是很为你骄傲。在外面跟人家吃饭,忍不住总是提你。”陈丹终于落到话题上,“多去看看他,别那么犟着。”

  樊云诚心诚意地答应。

  陈丹留樊云吃饭。樊云不敢推辞。也不知如何凑巧,易非姐弟都没有消息。

  一顿饭心里七上八下,到最后眼看收拾着,天色黑尽,也没有等到易非。

  樊云不知道易非是否有必要避着自己。

  冷静下来思考,陈丹的话自然都是易非的意思。多余的事先放在一边,凭她种种劣迹,做好父慈子孝已不容易。

  易非的毫无交代让樊云得以便宜行事,樊云感觉到内心里松出一口气,无声息地卸下担子。但又透着一股子失落。

  从少年就相互陪伴,可怕的知根知底。因为太了解,更不容许不切实际的期待。

  索性只是失望,失望到觉得可有可无么?

  再回到空落落的主宅,对着空落落的池塘。樊云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所谓的生活。

  清白独立,某种角度说就是推开自己的亲人。说到底是她一早放弃了父亲,决意再不要相信他,再不必试图讨好他。相应的,把那些继承的权利、家人的责任、至亲至爱的牵绊情感,一一舍弃了。

  但当她走进茫茫人海,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相信的能力。

  樊云感到眼前的人生逐渐摊成薄薄一张硫磺纸,透明的,模糊的,似乎存在,又似乎毫无意义。

  如果家庭之于人,是从刚刚出生起被挂上一块块重量,得以潜入深海。樊云感觉到自己是一下子脱去了全部配重,猛地被浮力拖拽着飞速上升。那有多么危险,几乎是脱胎换骨。而现在后患未消,又犹豫着要回头望。

  真是折腾,何苦折腾。

  城市道路发展得全不认识,听闻现任郁市长精明强干政绩显赫,可见一斑。好在一切有导航。提醒各种限速拍照,不然樊云这一路就有够罚。

  樊云拉手刹,给易非去电话。在医院地下车库的电梯碰了面,易非带着个盘靓条顺的女保镖,说医生约好了,正等着呢。

  电梯厢里,保镖挡在前面,黑又亮的拉直过的长发梳成马尾。

  易非从包里掏出个小镜子。樊云侧头看着易非补粉。眼睛里有些微血丝,显得精力不足。像是在车里等着自己来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睡着了。

  易非由樊云看着,只说听闻她这几天没有闲着,起码的礼数尽到了。

  樊云不知这是否算句肯定。

  易非已转而叮嘱,一会儿听医生的话,见到父亲少提病情,哄一哄老人。

  见的是肝胆外科主任,易近山的主治医生。指着片子给两人看,这边是肝脏,这边是肠道,这一片黑色阴影是腹水。并发症是常见的现象,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要给病人信心。

  樊云这几天google了资料。相关的症状、并发症、治疗方案,甚至翻到了天书一样的学术论文。易近山年轻时挥霍身体,抽烟喝酒无度,又是乙肝携带者。发现时已经不适宜手术。医生开的进口靶向药大概是最好的手段,也确实家大业大,承担得起。

  这种高级病房装潢像星级酒店,有电视墙,还有会客区,沙发水吧五脏俱全。

  护工帮忙把易近山的床调起来,坐着也是不舒服,易非说还是躺下吧,他又不依。

  樊云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黄疸,皮肤甚至眼白都呈现出怪异的黄色,头发稀疏干枯,随着表情,面部的皮肤堆起山谷沟壑一样或深或浅的纹络。他像从前那样宽慰地微笑着,和记忆里的图像重叠起来,又偏偏哪里都不再一样。

  “爸。”

  第一声最难。

  “小云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樊云点头。

  “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请假了。”

  樊云余光看到易非瞥了自己一眼,明知这个回答并不足以让易近山满意。互相都是一阵沉默。

  “一个人回来的?”

  “嗯?嗯……”

  “这么久了,就没有谈个男朋友?”

  “爸……”

  樊云怎么讲出口,自己爱的是女人?

  易近山招手,樊云凑过去半坐半靠在病床上。手被他紧紧攥住,因为伴随癌症的低烧,樊云感觉像小时候那样,手被热度紧紧包裹。

  易近山清嗓子,“我和小云单独说点。”

  易非明显不放心,但该叮嘱樊云的都叮嘱过了,又盯了樊云一眼,也就出去了。

  “我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消化道、胃,哪里都不好。里面都是水,还有血。”易近山说着比划着肿胀的腹部。“查出来的时候我说手术,你不在你姐姐胆子小,一定劝我保守治疗。吃了那么多特效药,又是化疗。现在地都下不了,腿都是肿的。”

  樊云觉得自己回来得太晚了。不该是这样。曾经硬气的男人,一眨眼就成了真正的老人。语句里夹杂着喘息,语气是暌违多年的温柔。诉说着病症,像是习以为常,又克制不住地抖落出对疾病和死亡的无可奈何和深深恐惧。樊云张了张口,易近山接着说下去,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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