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记 by 王二花【完结】(9)

2019-03-29  作者|标签:


  马车夫见慕青渊确实是走了,就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屁颠屁颠的回到车旁,掀开了帘子弯腰做出“请”的姿态来。车里人先是伸出黑底金绣的袖子,正是那宰相所穿!再跨出黑布官靴,慕青渊看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隔着太远,那车中人戴着帽子更是辨不清面目。若真是那魏秉,自己便可以趁他进花月阁时劫了马车救了花九。
  马车夫狗腿地扶着那人一摇三晃,慢慢走进了花月阁,里面一片莺莺燕燕之声忽起。
  这边慕青渊虽在顾虑车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不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管不着了。趁着马车夫与魏秉都不在的机会冲上去,撩开布帘第一刻映入眼中的确是黑发白衣的小小少年,还没高兴起来,却发现那张脸满含稚气与恐惧,少年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抖抖索索的说道:“你是……是谁!这可是……巡抚李琼李李李大人的座驾,怎由得你……随意上下!
  不是花九!?巡抚李大人?娘的跟错了!!不可能吧,什么时候?


☆、殊途

  那边解秋寒与花九料想得倒是不错,两人凭着秋寒的身份上了城楼,远远便望见烟尘滚滚,不知城中哪里杀出来的一车一马正追得欢快,待看清楚骑马的正是慕青渊之后。宣白便在城楼上大声的叫喊他的名字,可惜那时慕青渊心情过于急切,除了前面马车的轱辘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到。二人从城楼急急忙忙的赶下来,车马都不见了踪影,似是向西奔去了。但是没有出城的话肯定就是在城里的,慕青渊应该跟不丢。
  解秋寒跟身后守城的军士交代了两句,晃眼看见一行三架马车冲出城门,速度极快,也不知是哪家贵胄子弟。
  那马车出城不久,城门前关检的军士却呈来一份文谍,大批人货出城是要有记载的,这个慕青渊心里自然清楚,军士看他守在这里,便呈上来让上级检查工作,这也是有明文规定的。
  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这种贵胄子弟外出游玩的事情一天少不了三五趟,漫不经心的翻开硬质的纸面,里面头一页却赫然是鲜红官印大字:“丞相金印。
  花九跟着魏秉出了凤求凰接着上了一乘马车,一个人待在里面颠颠簸簸也不知到了哪里,在某个地方稍作了停留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奔驰在了路上,看样子应该是出城了。应天到京城应还是比较远,魏秉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坐在车里连撩起帘子看看窗外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不管到哪里,反正自己也不识得是什么地方。目的是明确的,路途自然就没有意义了。花九心里倒是乱糟糟一片,跟着魏秉直接回京到底是对是错,这个决定会影响些什么?至少现在来看的话,这个决定能救自己的命也能救慕青渊的命还能保住解秋寒,算是一举三得。不过这么一走自己与慕青渊以后还能相见吗?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怨了,这么一分别,再想在一起,那不是痴心妄想?还有那魏陵,想起来便是一阵心痛。花九这时觉得魏陵其实一点都不可恨,只觉得可悲,千万般险事难事做尽只为他,那人却丝毫感受不到,甚至最后死在他手里,换在谁也接受不了的。不过看魏秉的样子并不想杀了他,是何缘由有何目的,自己现在也没有资格去探讨了。
  花九一心想着,若是自己现在逃跑了,应天那三人能保住吗?魏秉会不会一怒派人把他们仨全给解决了,当年对慕家不就是这样?何况现在他们几个的权势在魏秉面前都不值一提。
  还有魏秉那个神奇的神经病的感觉,花九老是觉得这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与行为违和的感觉,他所做的事情,至少是在自己与魏陵的事情上,没有一样是能够明显看出来是有利于他自己的。伤害了对他忠心不二的魏陵,换一个与仇
  人儿子关系亲密的所谓亲儿子,而且这亲儿子也没有心甘情愿认他的意思,这值得吗。活了这么多年,魏秉难道还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吗,用蛮力逼来的东西最后只怕会给自己以蛮力的反击吧。
  倒是也不会,怎么说自己也是魏秉的亲儿子,自己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也罢。终究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情拿出去说的话,大家就只会觉得这花九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放着天上飞来的飞黄腾达不要。换做自己,扪心自问到底愿意不愿意,权力对于人的吸引力到底大在哪里,掌握生杀大权对有些人来说是不是比得到天下所有的财富更让人欲罢不能。
  这些东西和在一起让花九回想起刚刚被何奉勉捡到的日子,与班里所有的小孩子一般,天天鸡鸣破晓时,就站在河边吊嗓。每天基本功从早到晚,所谓唱念做打,手眼身步法,样样都要到位。
  何奉勉严厉非常,拿着竹杖冲着一排抵着墙拿大顶的孩子一个个打过去,花九虽然亲近,但是练功的时候也不得例外。何奉勉会在纠正完所有人的姿势后,在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叫喊里大声训斥:“做人,要正,要直。唱戏,也是一样,莫说世人看不上唱戏的,但是咱们是正经营生,行得正坐得端!就跟你们拿大顶一样,手,腰,腿,一个不直,你就撑不长久。你就要倒!
  那时的花九觉得,练功是世界上最苦的事情了,但是同时也知道,若是不练功自己以后就没有营生没办法活下去,所以再苦也要坚持下去。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虽然苦,却只是在身上,也是快乐的。练功之余与班里的小孩玩闹,听班主心情好了哼唱一段,什么也不用想,每天白天只要咬着牙顶过去,就又是开心的晚上了。
  哎,哪里像现在。没有人逼你练功,没有人教你做人。莫名其妙的被推进了这个什么也看不清的事件里,原本的爱人成了仇人,可能再不得见。原本觉得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达官显贵变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并不想继承其事业却被硬逼,甚至还因此得罪了人招来杀身之祸?
  花九突然想起,从头到尾自己都在顺着别人的意思走,自己在这一个事件里甚至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实践过自己的任何想法,命运就像是洪流,让所有人身不由己,有谁又有主宰的权利呢?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被别人的想法摆布着,但却不知道其实每个人的选择是毫无选择。
  马车驱驰在宽敞的大路上,一路走向远方。
  慕青渊终于被解秋寒与宣白找到了,他们俩在西市遇到垂头丧气的马与马上更加垂头丧气的慕青渊。解秋寒心中甚是纠结要不要告诉慕青渊这个不带眼的傻子他慌里慌张的跟错了人
  ,却被慕青渊缓缓道来的这一路的闹剧逗得憋出内伤。
  饶是宣白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调侃他,毕竟此时心里最着急最痛的当然是慕青渊。任是谁也无法了解,若只是普通的关系,说不定以后两个人还能相见,但是他们两个人,更加特殊,世仇这种东西,哪里这么容易解。
  三人思索先回着家里再做商议,慢慢的走在路上,三个人却都是无言。慕青渊一路低头思量,心中恍然滑过一丝不宁:“自己若是莽撞的去救花九,且不说能不能救,自己就算是拼上命也敌不过宰相的一个手指头,到时候人没救着自己反搭上了。这么倒也无所谓,若是一辈子不得见不如就这么天人永隔,还不用受着相思苦。
  问题是,花九愿意吗?自始至终,慕青渊都不知道,花九到底愿不愿意跟宰相走,自己去怀着去救他的心,最后会不会却背上毁了他前途的骂名。宰相的亲生子,光着一个身份就足够飞黄腾达一辈子,好好哄好了皇帝,权倾天下还不是指日可待?权力这个东西对谁的吸引力其实都是一样大,不喜欢的人,大抵是没有尝试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爽,当你一挥手就能夺走别人的所有,掌握生杀大权,一而再再而三,任谁都欲罢不能。
  花九你,会不会?


☆、离逝

  思绪回到当年刚刚与何奉勉见面的时候,那时花九水灵灵的模样还隐约在眼前。那时只是单纯的欣赏与喜欢,并不知道后来可能发生的这些事情,若是时光倒流,宁愿选择不在一起。那时候自己思索的是要不要报仇,最后却被陈忱劝了回去,他说告诉你是让你知道不可为便不为,让你知道有些东西注定不能反转。
  明知不可为,就不为。哪里有这么容易。
  三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还是回台州找找陈忱问问的好。
  应天到台州不过几天路途,那时魏秉的车马还在半途,终归还是有希望。慕青渊这样想,自己一心想着怎么在半道劫了人,却不知从凤求凰出来的那刻起,他就再没有机会把花九夺回来了。鸡蛋碰石头,谁说不是注定的悲剧。
  陈忱见着风尘仆仆扑进门的慕青渊,差点吓出脑栓塞来。这时候他们不应该还在蜀中去京城的路上吗?怎么就回来了,还是孤身一人。花九呢?伙计们呢?一脑袋的问号还没处说,就被慕青渊虚不受补堪堪晕厥的样子震惊,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先安排人来把慕青渊拖去怎么收拾整理一下再出来,让自己这把老骨头先适应适应。奈何慕青渊这时候固执得要死,愣是一刻都不肯耽误,好似等着刀下留人一般。
  二人急急忙忙到主厅里坐下,陈忱急忙命人做些好用的粥饭,一边却心疼慕青渊精疲力竭的样子。
  慕青渊使劲灌了两口茶算是平复下来,长话短说将这一路的风波告诉了陈忱。
  陈忱的面色越听越阴沉,听到花九是魏秉的亲儿子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看,讶异加上后悔的表情不停的在他面上转换,听到被魏秉带走时,陈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慕青渊只看到面前人影一晃,没等反应就听到一声闷响。
  陈忱的年纪并不算大,六十挂零在那时却已算是苍暮之年。怒气攻心导致气血上涌不省人事,在那个年代亦属多见。慕青渊想不到会是这种局面,陈忱晕过去的一刹那他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冲上去扶一扶。
  在慕青渊的记忆里,陈忱一直是一个睿智且英武的形象,虽然没有赫赫战功,虽然没有显赫名望,却难得有一身好武艺,甚至有一番吟诗咏志的多感情怀。慕青渊曾经读过岳飞,那时的他觉得义父陈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文武双全的存在,同岳元帅一般文韬武略,却有胜过岳元帅的隐世之道。他几乎通晓人心所有的善恶,由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活得久了,见过的东西终究要多一些。他却从不曾教过慕青渊与解秋寒如何用计使绊儿,只告诉他们,善者因善而为之,识得时务才
  做得好人。他以身作则的告诉孩子们什么是仁与义,那时他与慕青松的君子之交便是最好的例证。
  此时的陈忱却躺在躺椅上,不受意识控制的涌出浊泪,他意识不到,手脚也不听使唤的不停颤抖。慕青渊几乎要跪在跟前。何时见过顶天立地的义父露出过如此虚弱的模样,曾经一口气练完一套长拳套路的潇洒身影,在面前这具瘦削的身体上一丝影子也找不到。这次出门不过月余,怎的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为什么强健如斯却衰弱得如此不可想象。
  一丝心酸涌上心头,慕青渊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义父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关心过他的身体是否康健。每天都会打着照面,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心中想象的永远都是他很健康他很好。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之后就很难改变,待到意识到他已经老了,就好像太迟了。
  大夫细细的诊疗了一番,开了方子却叹了口气。走的时候只道人命天定,尽力为之。
  陈忱双眼紧闭,任是怎么叫也像听不到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慕青渊与一同看护的伙计稍作了商议,自己就回了东厢想办法打理一下自己。也派了人去应天通知解秋寒。回家的时候陈忱就央他先整理整理,却拗不过他这么心急,走到东厢再看熟悉的景物,样样都能触动自己。与花九鸣琴舞剑的时候,对酒当歌的时候,对弈厮杀的时候,历历在目。转过头看看正堂,义父正躺在那里,都怪自己过于执拗,不然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天注定追逐你就要失去我所有吗?
  收拾干净,义父也是愿意看到的,却怕这是最后一眼。
  正好穿好衣服便有伙计匆匆过来找,说是老爷醒了。慕青渊放了手里的物什飞奔到陈忱跟前,老人家现在醒了过来,眼睛却睁不大开。听到有人急忙忙走进来,便试着呼道:“青渊?
  “是我,我在这里。”慕青渊只觉得鼻头酸楚,用劲握住陈忱的手。
  “你在这里就好了。这次我活不了了我知道,我对不起青松。这么多年把你养大却没有让你过好。亏得他当年这么信任我,我实在是不安哪。”陈忱眼珠不知为何有些发白,直愣愣的盯着屋顶,手里发力,握得慕青渊都有些疼。
  “义父,义父!不要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爹的。你养我教我,我无以为报,只恨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体恤过你,现在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却已经太迟了。”慕青渊终于落下泪来。
  “我不知道你这次去蜀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怪我老糊涂了,这么危险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子去?我后
  来想明白了,就追不上你们了。我也就想,反正你们是要长大的,我这把老骨头也看不了你们一辈子了,也就由得你们去。青渊,我这就要死了。秋寒我已经安心了,他本就比你踏实,又当了官,以后也就不愁了,但是我教出来的人,我还是清楚地,你给我带话给他,太老实了会吃亏的,该是聪明的时候就聪明一些。官场不像其他地方,说着就是要掉脑袋的。宣白是个好孩子,脑子也好用,有他在,大概能帮上他不少忙。以前我反对他们,甚至不认他们,现在我也想透了,随他们去吧,老头子也不懂情啊爱啊,在一起高兴就好。”陈忱说道这里列起嘴笑了笑,继而又收了回去:“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了,青渊。你年纪不小,也没有成家。成天爱玩也不知道想想以后,我原本觉得你跟着我,我还能养你护你个十年二十年的,看样子是不行了。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你丢出去自己闯荡,当初爱你现在却是害了你。我这一走,台州镖局得靠你撑起来,反正我死了也看不到了,爱怎么折腾随你吧。只不要委屈了自己就好了。花九那孩子也是善良过余,你是大哥,有机会的话,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你们两兄弟靠着镖局活下去倒是不成问题。”
  陈忱说话非常费劲,说得极慢极慢,慕青渊听着却全是拳拳的父母心,养大于生,自己对陈忱的爱绝不亚于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此时就这么突然的离去,临走还在为自己计划将来,慕青渊觉得心被人抓住一把把的揪起来,情不自禁的喊出声道:“不要再说了,再说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这么不成器,我怎么对得起您!”
  “傻孩子,我为了你着想,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心甘情愿,没有对得起对不起 ,你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以后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陈忱安然道:“生死有命,我也不能逆天而为。我这一辈子活得虽累些,但是尽兴,值当。我做了想做的事情,养出了两个成材的儿子,阎王叫着我,我也得高兴的去。”
  陈忱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慕青渊已经整个脸伏在手臂上小声的抽泣,听着他话里带着笑,心中不好的感觉登时冒出来,抬头看见陈忱脸上挂着安详的笑意,双眼紧闭,跟睡过去了一般,胸口却已经没有生命的起伏。
  慕青渊退后三步,砰地跪下,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故往

  丧事进行到第二天,解秋寒跟宣白才赶到。马车疾驰而来停在镖局门口,解秋寒跳下车,望见满目白花,低下头稳了稳情绪,疾步走进灵堂,宣白匆匆赶上。
  解秋寒走到灵堂门前却住了脚,接过旁人递来的麻衣,仔细穿戴好,这才步履沉重地走进来。慕青渊是唯一的孝子,披麻戴孝正跪迎来吊唁的亲友,见解秋寒来到,便从门边站起来,二人对望一眼,齐齐站到了灵位前跪了下去。
  丧事足足办了五天,解秋寒来了之后便接替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慕青渊,让他去歇一歇。慕青渊却摇了摇头表示这个时候自己睡不着,只窝在侧厅的椅子上闭上眼小憩。陈忱前半生为官,后半生一心一意的经营着这个镖局,两者皆是需要强大的人脉关系。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直到第五天才算是稀落了下来。
  指挥着让人扫洒干净,送走最后一批前来吊唁的人,慕青渊与解秋寒均是觉得精疲力竭,相顾无言,慕青渊扯起嘴角无力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宣白站在解秋寒身边,见慕青渊这副样子,仰起脸看着解秋寒,大眼睛满是求助的意思。后者点点头说道,让宣白送送你,精神这么恍惚,别半道摔着。
  慕青渊就笑:“哪有这么严重,我才二十来岁,又没有未老先衰。”话说这么说,他转身出门的时候,宣白还是追了上来搀住他,满眼的不放心。
  走到院子中央,慕青渊边慢慢走着边对宣白道:“我自己能回去的,我真的没有未老先衰。你还是回去看看秋寒吧,他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比我累多了。你要不去看着,说不准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他就倒地不起了。
  宣白也不放手,小声说:“我知道的。
  “你知道那你还不去?”慕青渊觉得奇怪,情侣果然是不能理解的生物啊,回想自己跟花九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矫情,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暖。
  “他让我来扶你,我就来呗,他心情不好,这时候我也不好打扰他。他需要点自己的空间,不是每时每刻都适合展示给别人看。”宣白说得轻松。
  “真是善解人意。”慕青渊忠心夸赞。
  宣白粲然一笑:“那当然。”
  慕青渊一觉醒过来,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努力的睁着眼适应了好久,才终于借着月光辨明自己不是劳累过度瞎了眼,而是夜。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只觉得自己现在清醒得不行,疲累一扫而空,只觉得饿。拉开房门,月光铺了一地,举目之处清晰可见。月亮正挂在东天,墙外隐隐有更夫打更路过的号子,三更天。
  七拐八绕想去厨房搜罗搜罗吃的,
  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都有些打晃。路过正院前的小亭子,却意外的发现有隐约人影晃动,待得走近分辨清了,原来是解秋寒。
  解秋寒自己静静的坐在小石凳上,旁边的小石桌上放着小坛子酒,二碟小菜,却是动都没有过的样子。听着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便回头看,看到是慕青渊,露出惊讶却欣喜的神色:“你终于醒了,两天两夜,我们都怕你就这么一睡不醒。”
  “我睡了这么久?”慕青渊吃惊,然又明白:“怪不得饿成这样。”
  “半夜起来到处游走,想来也不是你的习惯。”
  “原来你也是半夜饿了,起来找吃的?还是颇有情趣嘛,月光清幽,配上陈年老酒。”慕青渊斜眼乜到桌上的酒菜,调笑道。
  “那是下午摆的,一直没动,也没让人收去,早就凉透了。”解秋寒盯着月亮,话中有道不出的感伤。
  “无妨,能顶饿就行。看你恍惚的样子,不如一起喝两杯?”慕青渊被解秋寒感染,突然就发了酒兴,既然不高兴,那就让酒陪自己高兴高兴。
  “也是。”解秋寒笑得释然,说着便就着桌上的碗倒满酒:“咱们两好久都没一起喝酒了。”
  “我可是刚醒,可不想马上又醉死过去。”慕青渊苦脸,“就是陪你喝一喝,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也不枉我一直羡慕你的大大咧咧,难得糊涂,有时候看来确是福气。”解秋寒先自斟自饮,“义父这么去了,留下这么大一桩生意,我那边还有事没法顾着,但是你……”
  “当然是我来接。你那边比这里更重要,怎么能丢?我向来帮着义父打理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还说什么难得糊涂,我可是什么都想过。”慕青渊说得轻快,端起碗先灌了一口,却被辣到得几乎流泪,“这是什么酒,这么烈?”
  “义父他老人家的私藏,放了好多年。”解秋寒说:“人家是道女儿红,咱们家居然有男儿红。”
  “得了吧,明明是他自己想留着没事儿小酌一杯的,倒给你享用了。”慕青渊嗤之以鼻,却又突然落寞下去,这样子的玩笑话,说着就好像他还在世上一样,可他明明就已经不在了。
  “你不也一起喝了?咱们可算是共犯。抓着了也得一起挨打。”解秋寒说着便笑起来,慕青渊也跟着笑,好像就想起了小时候因为贪玩儿一起挨打四处逃窜的时光。
  笑着笑着,就好像闸门突然关掉了一般,安静了下来。静得连风过耳的声音都听得仔细。
  “青渊你,明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沉寂半晌,解秋寒突然一句。
  “我知道啊。”慕青渊喃喃:“我知道的……但是,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所以我
  在这里呆坐半夜,却依然想不出。换在我身上的话,大概我也会不知所措。”解秋寒看看慕青渊的脸,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向来都是自在随性,从未见过他这么苦恼的时刻,越是如此便越为自己的无力感到哀伤。
  “换在你,大概你会先以事业为重吧。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慕青渊直视他,月亮躲进乌云,此时的解秋寒面貌模糊一片,什么表情都看不到。
  “并不是的,把你对小九的心,放在我与宣白身上,你就能明白,我与你,其实一般无二。”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解秋寒的脸孔坚毅硬朗。
  慕青渊觉得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硬,便站起来绕着亭子走了半圈,靠在廊柱上:“义父说,花九是个好孩子。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哈哈。”
  “义父他,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么?”解秋寒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倒,这二人这么明目张胆,原来在家里竟是一直秘而不宣的。
  “嗯,不知道的,我这次回来本打算对他说的。结果,还没等我说出口……他临终时对我说,这个镖局,让我与花九一同经营,哪怕是懒惰如我,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若是他知道,他会支持你吗?大概是会的吧。”解秋寒自问自答,“当年他一开始这么反对我们到最后接纳我们,甚至将宣白当儿子一般对待。老人家不知道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斗争。有了我的前车之鉴,对于你应当更加包容才对。何况花九这么讨人喜欢。”
  “是啊,可能是吧。花九这么讨人喜欢,这么讨人喜欢。”慕青渊笑着念叨:“唯独不好的是……他是魏秉的儿子。而且,你知道吗?秋寒,我一直在想,我这么一厢情愿的想去救他回来,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跟着我一辈子。他会不会被宰相的权势所迷惑,你知道的,手握大权,又有谁不爱?我这么贸然的去,会不会反而被责为毁了他的前途。”
  花九在马车上打了一个喷嚏。
  “你在侮辱花九。你不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解秋寒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峻:“如果你这么怀疑着,你就不要去。你去了也救不成,因为你打心里就不相信他对你的爱。”
  “我相信,我相信他,也相信我们之间。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此时的无用,我拼尽全力不能碰到他一根汗毛。花九只怕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对我摇头。”慕青渊双手锤头,几乎垂泪。
  解秋寒看他这个样子,一时词穷,想不起任何话语来安慰或是鼓励。是的,他明明都想到了,他确实也是无路可走。
  “所以,秋寒。”慕青渊抬起头盯着他道:“我现在不会去送死,这不代表我不爱他,不想救他。我要先让
  自己强大起来,我需要一个周密完全地计划,以保证我能一举成功。所以现在,我要用心的经营这个地方,我要先让义父能放心的走。”
  解秋寒仿佛看到慕青渊一瞬间就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子。只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得多,花九要等到你几时?但若是相信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一连七八天,花九一个人闷闷的呆在马车里,没日没夜的赶路。偶尔会车队会停下来休息,却也没有下车去看看的念想。每天到了时刻就有个可爱的小丫头过来送饭,虽是在路上,吃的也不算简单,餐餐都没有重复的菜色,可见用心。
  马车外面装饰得越是繁复,里面就越是阴暗无光。把帘子放下来里面就跟黑了夜没什么两样。赶长路用的马车里面的设计并非是为了坐,而是直接能让人躺下,褥子铺得满,花九便躺在里面没日没夜的睡。睡醒了就坐起来背着墙抱着双膝发呆,当初自己对着慕青渊摇头示意不要追上来,看来是他听进去了。一路上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得慕青渊变得沉敛了一回。只是虽如此,自己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望,这是什么矛盾的心态?还是别来的好,宁愿你一个人好好地活着,别来送死。
  魏秉一直没有过来看过花九,也没有唤他过去,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倒是小丫头十二三岁,相当伶俐,餐餐过来时悄声唤起花九,然后等着他吃完饭再将餐具收了去。停留的时间虽不长,但也总有机会找话对花九说,时而谜语时而笑话,这算是一路上唯一的慰藉。
  之前赶路赶得急,一路上没有停留。一晃过了十多天,大约离京城也不远了,这天傍晚,太阳差不多落山,小丫头的笑脸却没有如约而至。倒是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听着四周渐渐有了人声,看样子是进了某个城镇。七拐八绕,不知在哪里停了下来,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过来掀开了帘子,笑得甘甜:少爷,咱们到徐州了,老爷说停下来歇一歇。
  花九点点头算是应承,好多天来头一次下车,掀开帘子光线好生刺眼,小丫头双手扶住了他。用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便适应许多,环视四周青砖大墙,乃是后院模样,料来是哪家客栈的后院了。除了自己与小丫头,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已经进了前院。终于,到了直面魏秉的时候了。
  进了房子里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却又兀自笑道,堂堂宰相,怎么可能带着大队人马住客栈?那正堂上一边太师椅可正是魏秉,另一边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二人谈笑风生,当是旧时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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