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32)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阿笙双眸一眯,也不做声,朝树下走去。卖酒的是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大老远便笑着上前迎接:“两位小哥哥,在这儿好好歇歇脚吧。上好的白干,喝上一壶?”阿笙下巴微抬,目光在院中略微一扫,老太探着脖子循他视线瞅了一圈,忙赔笑道:“店子太小,小哥哥莫嫌弃,这边有位爷是一个人,咱们坐一起可好?”说着指向里头那桌。桌边坐了个高壮汉子,一身猎户般的皮毛装束,腰上两侧各有一柄银月弯刀,正在喝酒。他也不用杯盏,十斤重的大酒壶,一手扣壶身,一手抓壶底,径直仰头向口中灌,只见他颈上核桃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一口气便喝了半壶,方才使袖子一抹嘴:“只要是能喝酒的兄弟,坐下痛饮一番有何不可!”

  老太躬身道谢,面露为难:“那还请大爷把这桌子收一收,两位小哥哥也都带着行李。”原来一张五尺长的木桌,他面前放着酒壶,右手边是一大一小两副角弓、一只装满的箭壶,将桌面占得满满当当。汉子哈哈一笑正要收拾,阿笙道句不必,便同传志坐下,将手中竹杖拍在桌面,正压在弓箭上。汉子也不着恼,抬眼把两人审视片刻,笑道:“两位少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为人倒是爽利!老罗能与你俩同桌,当真好运气,来来快喝上一壶,阿婆你快给小公子上酒!”

  老太身体佝偻瘦小,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颠颠簸簸战战兢兢,竟很有气力,当即抱了酒壶送上来。汉子见桌上放不下,二话不说抓过先前那半壶一饮而尽,喝罢信手一扔,空壶给他飞掷出去,稳稳当当落在Cao庐门口,另一桌上劲装打扮的客人当即拍手称好。汉子也不在意,要老太端来三只大碗,统统满上。传志看那酒碗便想到先前吃的暗亏,脸色稍变,正寻思如何拒绝,阿笙已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对他道:“你适才问我怎生瞧出那三人功夫,这便告诉你。”

  那三人据此不过数尺,他声音如常,自会给人家听得一清二楚,传志不知他意欲为何,也不好打断,应声道:“你倒说说看。”侧过脸来,只见阿笙双颊泛红,猛想起他不胜酒力,忙在桌下捏他掌心,以目示意。哪想阿笙五指反扣,同他十指相交,继续道:“身处荒山野岭,周遭又有高人,交谈时竟能心神松懈,全无防备,这类人不是自恃武功的高手,便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然高手再怎托大,也不致将兵器松松垮垮佩着——倒也并非没有,只是有这等功夫心境的,天下间屈指可数,你一眼就认得出。瞧你眼前这位大爷,桌上有弓箭,腰上有弯刀,一旦发生变故,顷刻既可出手,稍有迟缓便能丧命。那三位,姑且不论气息步伐,单看面色,皆是外强中干、气血虚弱之辈,不足为惧。依你本事,莫说十招——”他未说完,身后一阵劲风扑来,阿笙头也不回,将酒碗向后信手挥去,但听一声脆响,那人手中长剑已断成两截。

  正是三人中身材矮胖的那个。三人听出阿笙话中嘲讽,按捺不住从后偷袭,哪想阿笙一个回手,酒碗带着刚猛劲力扑面而来,撞断他长剑不说,连人也差点站立不住,连退两步。三人怒目而视,瘦的那个二话不说又是一剑刺来,眼见剑光逼至后颈,阿笙竟是不闪不避,传志不及拔刀,左手将阿笙扯入怀中,右掌猛推剑背,使的正是那招劈空掌。他练得不甚熟练,然危急间不及细想,体内劲力急速灌出,竟生生将长剑从中拍断。那人不及收手,手中断刃势头不减,一个踉跄扑来,传志双脚一点,揽着阿笙自长凳上倏然掠起,这人已扑倒在桌上,断刃直逼对面那汉子心口。汉子面不改色,低头喝酒。阿笙偎着传志,淡淡道:“一招。”

  传志暗道,咱俩与他们无冤无仇,嘲讽人家已是不该,还打坏兵刃,何必如此?然匆忙间瞥见阿笙傲然神情,顿觉好看得紧,恨不得什么都依了他,只要他高兴便好。不过一瞬愣神,三人中最后那个已挺剑欺身上前,传志赶忙退开,高声道:“是我俩不好,给您赔个不是,莫再打了!”

  “哼,小小年纪便敢在我南方盟的地界撒野,谁要你的不是!”那人纵身跟上,一剑横扫,见传志躲避时也一手搭在阿笙腰上,两人始终偎着,便邪邪一笑,轻蔑道,“不过是俩走后门的小相公,今天不要你们——”

  饶是传志也听出他话中侮辱,心头火起不再躲闪,猛然站定,看准空门一脚踢他手腕,他刻意收敛力道,此人仍给他踢掉长剑,原地打了三转,摔倒在地。阿笙道:“这便是力道太过,若都这样用力,本可打上三十个,却只有力气打三个,岂不是吃亏。”

  先是赛马,又是喝酒,再给他抱着转上两圈,阿笙脸上薄汗不曾退去,长发凌乱,一缕发丝散在耳边,然他一开口,话音清清冷冷,威势逼人,并不如何狼狈。传志伸手将他头发理好,抹去脸上汗水,方点头道:“嗯,我还要多加练习。”他又看那三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桌旁,横眉怒视却不敢说话,这才想起做了何事,忙赔礼道:“实在对不住,阿笙他酒力太浅,喝醉了冲撞你们,我,我,你们要赔多少钱,我这就……”

  那人冷笑道:“哼,不过是俩小相公,在这里嚣张个屁!咱们几个斗你不过,根本是你耍y-in招。有本事等哥哥我回家,伤好了再来比过!”

  阿笙面无表情,袖中手腕转动,一枚铜钱正待掷出,却给传志按住,听他附耳低言:“本就是我们无礼,他们没了兵刃,要是再打起来,会伤人的。”阿笙冷哼一声收手,抬肘在他胸口一撞,传志吃痛,蜷起身子将他抱得更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在旁人眼里,他俩可是明目张胆地打情骂俏了,给丢在一旁的三人大失脸面,却知本事不敌,只得悻悻坐下。

  姓罗的汉子拍案大笑:“技不如人便愿打服输,这等气量也没有,还敢搬出南方盟的架子唬弄人!”嗤笑两声,也不看那三人脸色,低头喝酒,讥讽道:“这等微末道行还敢丢人现眼,他周审川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人家都说南方盟气象恢弘,英雄盟会周盟主势必一统江湖,我呸!老罗我活了三十年,你们南边的真汉子脚趾头都数得过来,一个个身矮体瘦、弱柳扶风的,知道的还当是男儿身,不知道的,恐怕当是哪家淘气小娘们扮的呢!要我看,倒不如擦脂抹粉收拾一番,个个都是戏台上的小娘子。还欺负人家少年人,骂什么走后门,嘿嘿,这种小娘子也就配撅着屁股给大爷们玩了。”

  他声音不小,席间众人听得一清二楚,除了阿笙两人,皆是面色一变。此处已近南京,正是南方盟地界。南方盟发展日久,南方武林上至名门大派,下至名不见经传的帮会都有入盟,不入的也多与其交好,江湖中势力如日中天。他这句话损了南方盟不说,更连整个南方武林都骂进其中,在座各人岂会罢休,脾气暴的已拍案而起,破口骂道:“你小子又算得什么!乡下来的破落猎户,也敢在这边撒野!说我们南边没汉子,我呸,咱们比划比划,只会耍嘴皮子算得了什么,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汉子视若无睹,只是大口喝酒,惹得余人也都怒气中烧,纷纷站起。

  转眼间便无人在意传志二人,阿笙低声要他退后些许,传志搀他站至树下。老太见这阵势,颤颤巍巍躲至道旁,大气不敢出一声。传志忙道:“老人家莫怕,你站在我们这里,我会护着你。”老太偷偷看他一眼,并不过来。阿笙冷道:“你有几成把握能护着她?”

  传志一愣,看向院中,除了先前三位,起身的另有五人,皆是劲装打扮,各带兵刃,已将汉子团团围住。传志摇摇头,老实道:“刀剑无眼,我还要护着你,我自然拼死保你周全,却不定能护着她了。但……不过尽力而已。”

  阿笙鼻中一嗤:“我岂要你护着。”

  传志摸摸鼻子:“那倒也是。”

  说话间院中已打了起来,先是两个使刀的齐声大喝,跃上桌案一左一右砍向汉子肩头,另三人手提兵器伺机而动。汉子冷笑一声,对方砍刀未至,已双肘下沉抽出腰间双刀,抬肩格去。阿笙对传志道:“你可看清他动作?”传志点头道:“虽看清了,我却没法那样快。”

  那两人亦非平庸之辈,手腕齐震,知这汉子力大,不可小觑,也都同时发力压他双刀。两把砍刀上压力顿增,架在汉子左右,一时无法格开,三人僵持不下。汉子额上青筋暴现,臂上肌肉高高隆起,骨骼咯咯作响。阿笙又问传志:“你可用过双刀?”传志摇头:“我只有一把刀,自小使惯了的。爷爷说兵器不过是外物,真的功夫内在于身,能将一身内力收发自如,用得出神入化,有无兵刃便不重要了。”阿笙轻笑:“师叔祖胜在轻功拳脚,武功已臻化境,拈花飞叶皆可伤人,兵刃于他反是阻碍,自然这么教你。咱们年纪尚轻修为不够,莫听他的。”听传志说乖乖说是,阿笙嘴唇一撇,暗道:这小子是个笨蛋,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转念又想:兴许是太过信赖我。

  传志全神贯注留意院中战况,忽觉手中一暖,竟是给阿笙握住了。他不知为何,也不多问,反握住他的,在掌心轻轻捏了两捏。阿笙常年握着竹杖,掌中生了一层厚茧,摸起来既不柔软,也不润滑。传志用指肚在茧上磨了两磨,随口道:“我只有使刀的手这样。小时候总觉疼得很。”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阿笙便未回答,再看院中三人正自僵持,那三个白衣青年各握紧手中断剑,对视一眼,悄悄绕至汉子背后,忽挺剑齐上刺他背心,传志忙道:“小心后边!”

  汉子不待提醒已听到身后风声,当即卸掉臂上力道,一个翻身后仰。桌上两人瞧出偷袭时已面露愠色,只是僵持之中不敢卸力,眼见汉子先行松手,也一齐收刀跃至地面。那汉子仰在长凳上尚未起身,三人已沉下手腕转刺他面颊,三柄断剑倏然而至,汉子并不格挡,继续后翻,双手撑向地面,桌下双腿奋力一震,长桌轰然而起,连带上头武器酒碗乒里乓啷砸向断剑来处。三人躲闪不及,给长桌拍在地下,呻(和谐)吟不起。

  汉子已跃起站定,将手掌泥土在裤腿一抹,怒道:“你南方盟可都是这等背后害人的无耻之辈!n_ain_ai的非要老子亲手教训才知道自己本事不济。”上前一脚跺上长桌,狠狠踩下,桌下三人齐声惨叫,连连求饶,想是肋骨断了。汉子这才退开,回身对另两人拱手道:“你们倒是好汉,兄弟适才口出狂言,多有冒犯,在这儿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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